“六四”只是一场闹剧加悲剧----我的“六四”详尽写实亲历
二十二年了,曾经亲历“六四”的我,今天终于把埋藏在心里的记忆碎片努力拼凑起来,为自己也为世人留下历史真实的一角。
本人家住北京西城区临近长安街南边儿,当时是某北三环一高校大二本科生。其实我们学校属比较迟钝的一类,4月15日胡耀邦去世后的第一批上街游行的队伍里没有我们学校的同学;直到3天后,一天夜里有一位高年级的激进同学,在学生宿舍类前的布告栏张贴了第一张大字报----内容好像是“揭露官倒”什么的;之后宿舍楼里就开始炸了锅了,先有往楼下扔啤酒瓶儿的,大家喧哗之声是越来越大,到最后还有放鞭炮放二踢脚的,这一夜大家都没睡。第二天有人在宿舍楼前帖新大字报说要响应北京其他高校的倡议罢课!对于政治一向漠然的我,也不很在意这些,白天既然不上课,也就继续去图书馆自习。
这样一直到4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那篇牛文之后,就开始发现校园内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当时还有一插曲,我们有一党史老师,他平时上课不讲党史,就跟我们讲美国民主的事儿,到了考试就把题全告诉我们还开卷,我们平时都很崇拜他。这时候有同学就提出找他问问我们该怎么办?可奇怪的是,怎么也找不着,后来我们都以为他可能遭到了不测,没想到事件结束后,我们复课又看到他了,后来一打听,敢情他老先生早就称病会回南老家躲了!真是跟袁腾飞说的似的:学历史的,就是不一样啊!
直到5月3日晚上,有几个外校的还有几个本校的头头,一个宿舍挨一个宿舍地动员大家明天去天安门游行去。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学校政工部的大喇叭就开始广播说:“昨晚本校发生了很不正常的事,希望大家保持冷静不要轻易离校。”但到了九点,大部分在校生还是如约到了集合地---学校的小花园儿。还是晚上见到的那几个小头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几个大横幅,还有许多彩色纸做的标语小旗儿。其中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攥着几张口号稿跟我们说:“大家要排成三列,听指挥跟着前面走,喊口号要整齐划一,最终目的地是天安 门。”大约到十点左右就陆续出发了。其实我对政治一直很漠然不太感兴趣,可当时我们班还有我们宿舍的同学都你撺得我我撺得你的,好像不去就很冷血不爱国似的。当时倒是没怕的感觉,因为那时候大学生的社会地位还是比较高的,政府部门和警察也没像现在这么黑。碍于情面就跟着走一趟吧!我们的队伍由东向西就沿着北三环走开了。记得当年一路上我们喊的口号有:打倒官倒!反对腐败!要民主!要自由!人民万岁!共和国万岁!人民日报,胡说八道!参考消息,胡乱参考!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做谁做!不可否认,当时我跟着喊的时候,受情绪的感染也就自然地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爱国青年了!记得沿途还有许多建楼的工地,好多农民建筑工爬在楼上为我们叫好儿!我们就喊:工人阶级万岁!现在想想挺滑稽的!
一路走来有由于有几个兄弟高校的不断加入,我们的队伍不断扩大,行至北太平庄和北师大的同学一汇合,就折向南奔西单长安街走去!等到了西单的长安街路口,这下可壮观了,因为北大清华的主力大部队都抖拥在这里,满大街都是大学生,据说是六部口有大队警察排成人墙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队伍。似乎滞留了半个多小时,队伍又开始缓慢前行了,有位外校的女同学用手提喇叭告诉我们前方的同学已经冲破了警察的封锁线,正向广场进军。大家都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就好像苏军要攻克柏林国会大厦一样!又走了差不多45分钟终于到天安门广场了,还真奇怪走了几个小时没怎么歇还一点都不觉得累。到广场一看这情景就更兴奋了,这真是一片革命的人山人海呀!各个北京高校的旗帜,横幅,标语,还有胡耀邦巨像等等。置身其中,怎能不让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自已呢!我们学校的同学先到了指定的广场东边靠近历史博物馆附近在此地休息待命,一会儿,有外校的同学扛来许多矿泉水和面包,说是市民送的。接下来听到高自联的大喇叭里传出了周勇军的声音:他宣布游行胜利结束,明天大家复课。大家听指挥有秩序地退场返校。众人一片欢呼,接着我们就慢慢从近路溜达回学校了。
接下来还真复了几天课!但上课的同学也不多,老师讲课也心不在焉。直到5月13日,从广场上传来王丹吾尔开希他们绝食请愿的消息。后来消息传来的越来越热闹,什么刘晓波,侯德建等四君子加入绝食了,什么严家其、苏绍智、包遵信等人在北大贴出《我们再也不能沉默了》的大字报,动员知识分子参加他们准备发起的5月15日声援学生绝食活动的知识界大游行。到了15日上午戈尔巴乔夫抵达北京访问,下午严家其、包遵信、柯云路、钱理群、王鲁湘等举着写有“中国知识界”大字的横幅举行了自1949年中共建政以来知识界首次示威游行。当时第一自己按捺不住好奇激动的心情,第二经不住同学的撺得,又跟他们去天安门了。下午到的,晚上就自由活动在广场周围到处溜达。吃喝都很简单,就是晚上比较冷,每人还领了件军大衣披着溜达。
第二天上午,广场就更热闹了,北京一些机关、科研、新闻、文艺、医务、企业系统的人员自发组成声援队伍来到天安门广场,总计达30多万人次。横幅主要有“政府:你打算让学生饿多久?”、“孩子们没有错”、“拖延真诚对话,就是残害学生”等。主要口号有“不能坐视学生饿死”、“惜我学生,悲我政府”、“声援学生有理,抗议政府无情,学生有好歹,人民不答应”、“广场无水无食,学生危在旦夕”、“与大学生们共存亡”等。下午5点左右,突然从喇叭里传来了高自联的声音:宣布政府派统战部部长严明复书记处书记温家宝来看望大家了!记得当时大家都认为此二人是改革派开明派。阎明复应王丹等人请求乘一辆面包车从中共中央统战部前往广场,王丹等人力促天安门广场上的数万名学生安静。阎明复用颤抖的声音对广场学生发表讲话,他说完全理解和同情学生,不想要求学生们做什么。强调已将学生们的要求告知中共最高层,并恳求同学们结束绝食,给中共最高领导层时间和机会,给改革派时间和机会。阎的讲话博得数次热烈、长时间的掌声。他表示愿意作为人质与学生们一起在广场上静坐,并请求学生们保持理智,尽快结束绝食。但绝食并未结束。
5月17日是我有生以来亲见的第一次最为壮观的场景,学生绝食进入第五天,运送绝食学生入院救治的救护车日夜不停,汽笛声刺痛北京各界民众,终于爆发全民大游行。据统计,当天上街游行声援绝食学生的北京各界民众逾120万人。。“救救孩子!”“救救国家!”万万千千的人从心底发出了沉重的呼唤。整个首都都抖动了。这一天注定会记入中国史册。还记得当时我们学校的校长和其他高校30几个高校的校长联合发表声明:支持学生!事件平息后,这位有良知的校长也黯然辞职出国了。
这几天在广场由于我们是医学生,就相应号召担负起学生救护队的工作,每人领了一黄色袖标(我至今保存)。其实也没做什么,也就是给绝食学生做做看护工作(喂喂水,拿拿吊瓶什么的)。这几天广场也发生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有一次在广场有一农民模样的人在发表个人演讲,内容好像是:要农民真正当家作主什么的。
5月20日,上午突然感觉广场气氛紧张起来了,从广场的广播站里传来了:北高联、工自联和绝食团联合发表了《首都全体工人和学生的联合声明》,内容包括:要求全国人大立即召开临时大会,罢免国务院总理李鹏、国家主席杨尚昆,追究法律责任。反对军管,呼吁北京市民抵制军队进城。当时还第一次感觉有点儿害怕了。第二天,大街上就开始出现了“打倒李鹏!”“打倒邓小平”“李鹏不下台,我们天天来”等较极端的标语了。
5月22日这是我在广场的倒数第二天,广场上又出现了“还紫阳,迎万里!”的口号,当时我还真天真地以为万里从美国归来就可主持正义了。北京当时的形势虽然严峻,但气氛犹如节庆般,民众不仅没有恐惧感,而且团结一致。当时没有交通警察了,交通由学生维持,井然有序。市区的路障多在晚上出现,并有人负责看管,一进入白天,市民们则自动将路障清除。这天晚上我又看到一怪事儿,当时广场的最高权力机构在纪念碑三层,而且由学生纠察队把守很严,一般人不得轻易上去的。突然我在纪念碑附近听到一熟悉的吆喝,抬头一看,原来是我们班的一云南籍同学在纪念碑上说话呢。我们就大声对他喊,到后来他还真听见了,就下来带领我们上了纪念碑,我正纳闷呢,忽然有一外地来京同学问,有一车市民送来的西瓜如何处理,他就大方地迎上去说:我是副总指挥,你们把就往那运吧,用手一指,正是我们学校所在地。哈哈!现在想想真有意思。更没想到的是,事件平息后,这小子还没什么事儿。
5月23日这是我在广场的最后一天,中午12点左右,我们班一同学带着我姐和我姐夫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们说先到我们学校找我没找到才来到广场,看到我们学校的旗子才找到我的,顺便说一下,自从这次来到广场后就忘记了跟家里联系了,当时没手机也没回过家。我姐说:我爸妈都急坏了,一定要让我先回家一趟。我周围都是外地的同学,出于情面,我还装了几下,我姐还跟同学解释了一下,说回趟家看看父母就回来。我也假模假事儿地和同学们惜别一下。在最后离开广场之时,我又回望了一下整个广场:今天在天安门广场竖起的校旗、横幅,静坐的北京和外地高校总数达到300多所。但广场已经有些混乱不堪了,地面上垃圾很多,味道也很难闻。还看到数以万计的外地学生源源不断地进京声援。其实广场当时真正的人也不是很多而且很杂,据说都去堵军车去了。我在六四前的广场亲历到此就结束了!
回家以后就基本被爸妈“软禁”了,只能在家呆着了,对外面的消息,只能从新闻联播得到了,还有就是我爸晚上听美国之音什么的。我爸当时分析中央应该快动真格的了。直到6月3日,晚六时三十分,戒严部队指挥部通过中央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发出第一项紧急通告,该通告使用了"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字眼,我当时就有种预感,觉得今晚要出什么大事儿了,所以一直就没睡。直到晚十一点左右。听到了第一阵密集的像放鞭炮的声音,因为我们家就住西长安街工会大楼附近,听响声应是从西边公主坟军博那边传过来的。紧接着,从北京城不同方向陆续响起这种声,而且越来越密集。还是我爸有经验,说大家都趴下别探头从窗户往外看,我只是小心地从窗户仰视夜空,眺望西长安街方向,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一片夜空。
枪声断断续续的,渐渐远离了我们这块儿,直到4,5点钟从天安门那边传来了最后一阵密集的枪声,就渐渐地平息了。六月4号整天还是没出门,这天听美国之音说,27军(杨尚昆的嫡系)和38军打起来了,当时这类谣言很多,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六月5号我借口回学校看看没事儿马上就回来骑上自行车就沿长安街奔学校去了。沿途看到两边的房子树上确实有弹孔,大街上也有烧焦的味道,但没看到死人和受伤的人,马路上有些血干了以后的痕迹。走到西单附近前面就不让过了,在我前方,一帮骑车的市民在那驻足观望,在他们50米开外,还真看见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军人了,从他们队伍里还传出高音喇叭的声音:请无关人员迅速离开!当时确实感到有些恐怖气氛,所以就没敢逗留掉头骑回来沿着二环路往北骑,沿途熙熙攘攘的有些市民在看热闹,但没看到军人。一直快骑到我们学校门口了,看到校门口右前一些的位置一十字路口,有三辆加斗的大公交车(还是老式红白色那种)排成环状阻塞了路口,一帮青年人拿着棍子在那儿嚷嚷:杀人了什么的!看来是挡军车用的,我在外围看了一会儿,忽见一辆敞篷吉普飞快地开过来了,到近前才看清楚:吉普插了一面美国国旗,有个老外把车开近路口停住,然后就拿出相机一通猛拍,也不跟人说话,拍完就开车走了。回到校园以后,也没看到几个同学,就奔我们班教室,一进门儿惊了一下,教室空无一人,但黑板上写这几个大字“打倒共产党”!我也没擦掉就走了,到校园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管事儿的老师,最后碰见人武部的老头(一个很好的老退休公安),他跟我说赶快回家等通知吧!当时的气氛我心里也挺紧张的,就没敢耽搁直接又回家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市面儿差不多都平静了,才从新闻联播得到通知说:所有在京高校学生立刻回学校复课,我这才回学校,回校第一件事就是:老师宣讲文件(必须参加),之后个人写思想认识(不得少于两篇)。没听说我们学校有死人的,只知道被抓了一个,其实这位同学长得挺白净儿的,在事件之前也不是什么活跃分子,大家都想不透为什么是他,只知道过两年放出来后成神经病退学了。
整个事实的经历就写到这儿吧,这不是全景写实,这只是我个人作为最底层学生参与者的所见亲历,很片面,但很真实!
现在反思当时的整个事件,个人看法是:这不是什么革命,这是一场自发的发展到最后失控的闹剧,大家当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纲领,没有严密的组织领导;有的只是不理性的慷慨激昂、混乱,个别人包括一些学生头头的出风头,争权夺利,整个行动的无序与混乱不堪,党内各派对此事件的利用。真正的革命是什么样子,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有严密的组织,有权威的领袖,有严明的纪律,有科学的规划,有具体的步骤等等。不过通过这次事件,也使我们看清了中共的真实决策模式:什么人大呀,国务院呀,政治局呀,都是幌子,基本一个人说了算,大家执行就是了,不认可的就踢出去。当然整个事件的结果就是一场悲剧,因为两败俱伤,没有赢家,学生百姓这边死了人,秋后被算账了一大批,中国的民主现代化进程不知又被拖到哪年哪月了;中共方面,自建国以来彻底丢了回大脸,那几个决策领导所造的业恐怕要殃及其后代了,政治资本、国际形象丢分太多了,今后的领导都会被迫地背上这个十字架。既然这事当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我们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