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政治思潮：理解模式之争

环球时报年会特别报道之五：政治思潮：理解模式之争

• 2011-12-23 09:09
• 环球时报

 

中国到底有没有模式？

黄平（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所长）：任何国家都有自己的发展模式，所谓“模式”，在研究中也叫范式，连尼泊尔、肯 尼亚都有自己的发展模式，更别说新加坡、丹麦等了。中国当然也有自己的发展模式，虽然我自己一直喜欢用“中国经验”和“中国道路”。简单说，“模式”并不 一定就是模范、榜样，更没有强加给其他人去效仿的意思。中国也有自己一路30年－300年－3000年走过来的历程，它当然至今也还在探索和完善，这一路 充满了自己的特色、特点，其中也包含着丰富的经验和教训。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尊重各国自己选择的发展道路，而不强加于他人。

潘维（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模式是什么呢？就是普通的事。我上本科的时候曾写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 扬斯里兰卡模式，我们在研究乡镇企业时就研究过十大乡镇企业模式，其中包括温州模式。“模式”在社会科学里是一个很常见的词，怎么就那么可怕呢？我对此的 理解是，第一是我们谦虚谨慎，不自称模式，台湾人不自称台湾模式，日本人不自称日本模式，我们中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想自诩。另外还有一些概念性问题， 比如很多人认为模式是没有问题的，有很多问题就不能称为模式。

张树华（中国社科院信息情报研究院院长）：我觉得用中国道路和中国经验更合适一些。中国这些年来的发展以及和世界 比较中，在政治方面我觉得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但称为“模式”并不必要，这实际上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我们学者应该把握和总结中国成功的基本 要素，并将其发扬光大。当然，我们也存在着一些政治弊端，并在以后尽量避免。

袁鹏（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所长）：随 着中国崛起成为活生生的现实，同时美欧因金融危机出现制度性困境，中国模式遂真正被西方人重视。由于西方人开始重视，我们自己不少人也觉得扬眉吐气，也开 始自我研究、自我总结了，但迄今并未超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所做的概括。这是因为研究所谓中国模式者往往套用西方的话语体系来解读中国，结果越解释反而 越复杂。相对简洁明了的总结是，“市场经济+集权政治+韧性社会+柔性外交”。

如何理解“模式之争”？

房宁（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所长）：有句东北顺口溜叫“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中国模式也是如此，在这里我提三大“对冲”概念。

第一个经济上的，所谓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主要是公有制国有企业）和市场经济的对冲，而且我发现这两种机制结合有一种内聚效果，可以对企业形成一种压力，特别是对国有企业，然后产生很多效果，当然还有宏观调控在起作用。

第二是政治上，保障人民社会权利利益和集中国家权力的对冲。这一点也许不是中国独有的，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成功的发展中国家在工业化阶段都有这种对 冲。美国在早期宪政体制含义上保障社会权利的同时，也开放社会权利（主要指选举），中国具有一定政策性特殊，即开放经济通道，关闭政治权力通道。这样就形 成一种生产性的激励，防止通过政治参与获取政治权力的争夺，来寻求社会流动机会、身份改变以及财富占有。

第三是在文化上，社会主义传统价值观和市场经济价值观同时存在，重庆唱红歌就很典型。但是，这两种价值观本身是有矛盾的，比如社会主义价值观讲利他为 公，而市场经济价值观则强调利己自私，社会主义价值观强调朴素，而市场经济价值观推崇消费，等等。这种对冲类似于西方工业化历史上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 的对冲，所以我认为两种价值观对冲对当今中国的发展都有益，。当然这也带来一些矛盾，恐怕这也是因为我们对中国模式充满争论的原因。

黄平：现在之所以有“模式之争”，是因为一些人混淆了几个东西：把有没有中国道路（“模式”）混淆于自己喜欢不喜 欢这条道路，把有没有中国道路混淆于这条道路是否完美无缺，把有没有中国道路混淆于是否要把它强加于别人。我认为，这条道路确实还在继续探索和完善，别人 借鉴不借鉴、怎样借鉴也不是我们应该强加于人的，至于一些人不喜欢中国道路，那是他们的价值选择，其中很多人也是很认真很严肃的。

张树华：我们要把中国的发展放到历史深度和国际视野中去观察。在去年和今年发生一系列政治和经济事件的背后，实际 上确实体现着各国之间、政治制度间的较量。在当今世界政治竞争的背景下，我们应牢牢把握中国面临的政治主题，以及未来要解决的政治任务。世界各国在危机中 的竞争尤其激烈，除了军事较量、安全较量、经济较量、思想较量外，政治较量是非常显而易见的。我们善于发扬自己的优势，千万不能重蹈自己过去的覆辙，也不 能重蹈他人的覆辙。

阮宗泽（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不管叫模式还是叫方式，中国的发展和取得的成就，是对世界提供了一个公共产 品。西方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维持人类进步，为社会发展提供他们制度上、经济上，甚至安全上的保障。实际上正是在这样的公共产品基础上建立了西方 的霸权。但今天中国所取得的成就，给世界提供一个新选择。

世界上这么多国家，有很多也搞过西方模式，走西方式道路没有成功的国家并不少。中国模式出来之后，很多人把眼光投向中国，希望从中国的发展中吸取一些 有用经验，或者得到一些激励。我更愿意把中国发展和其他模式一并称作当今世界多样化的体现。这是我们世界的未来，谁都不能完全统治世界，中国做不到，美国 也做不到，其他国家更做不到。最佳结果是各种方式和平竞争，建设性地竞争，这才是世界的未来，而不是我发展就意味着你衰落。

中国模式的未来怎样？

黄平：中国确有一条自己的发展道路。单从对外关系来看，建国以来就一直在坚持和平共处，改革以来坚持和平与发展， 现在我们坚持走合作、和平、和谐的道路，这是完全不同于几百年来弱肉强食、零和游戏的老一套的发展道路，当然中国能否走顺走到底，也不只是中国自己能决定 的，但是中国事实上在走一条自己的道路，关键是我们怎样坚持它、完善它，学者怎样总结它、叙述它。

潘维：我们还没有稳定和定型，也存在问题，但世界历史从来就是运动的。中国模式还有生长空间，什么模式都会死的。 原来的斯里兰卡模式早就死了。其中中国模式能不能称为“模式”并不是关键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体制之争。为什么这么多人讨论中国模式？根本问题是对共产党领 导这种模式有没有信心。我特别想强调政治体制，很多人都说要改掉。但是拆了故宫建了白宫一切问题就解决了吗？所以，自己要知道自己在哪个方面有优势，中国 的优势就在于政治体制。

房宁：中国模式是有阶段性的，也许有一个红利阶段，也许有一个转折。也许这个转折会在现在发生，也可能在将来发 生，也许我们能解决，也许我们不能解决。但社会主义因素与市场经济因素同时存在，保障人民权利和集中国家权力同时存在，社会主义价值观和市场经济价值观同 时存在，这三种对冲造就了我们过去的成功。

张树华：邓小平晚年有一句名言，他说道：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优越性在哪里？就在四项基本原则。我觉得，这句话就道出中国发展之所以成功的密码。因此，我们要有政治自信。从国际视野上看，中国政治现在已经被证明其存在性、合理性，并有着强大发展前景和发展潜力。

中国很好地处理了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较好地处理了社会民主、人民权利、国家稳定和政治效率等关系。没有政治稳定，什么都谈不上。从一定意义上 讲，稳定也是生产力。与国际上一些走了政治弯路的国家相比，中国政治制度体现稳定、秩序，同时保障民主和权利，又具有很高的政治效能。这些政治要素是任何 一个政治制度都应追求的。国外学者称赞中国政治具有很强的稳定力、动员力和发展力，也有很强的政治主权利。这些保证了经济的发展，促进社会进步。

袁鹏：过去30年中国有相对成功或成体系的经济战略。随着中国超高速崛起，我们发现中国其实缺乏系统的国际战略。 中国已经进入国际政治舞台的中央、世界经济舞台的前沿和全球安全领域的敏感地带，单靠经济战略已支撑不起中国的崛起。因此，中国模式要想真正立得住，必须 有综合性、系统性战略做基础。

现在大家都在总结当前国际乱局，一些人也开始看西方体制的笑话。事实上，主要大国目前都在做一件事：对内进行深层次体制性变革，对外加紧抢占战略空 间。俄罗斯开始将发展重点放在经济建设、现代化目标、体制性变革，对外则牢牢掌控独联体，在此基础上，提出“欧亚联盟”构想，挤进东亚峰会，涉足东北亚、 东南亚事务，一举一动很有章法。欧洲方面，累积多年的欧洲病终于找到了病根，所以加紧疗伤，进行体制性变革，欧洲同时利用美国撤离之机，加紧抢占西亚北非 地盘。美国在经历了“9·11”之后，深化了军事体制变革、情报体制变革和外交体制变革，现在它缺的就是经济体制、社会体制和政治体制的变革。因此奥巴马对 内所做的就是深化这些方面变革，对外很显然把亚太作为未来10年的战略空间。所以，中国不能坐享过去30年的成就，而应认真思考如何抓住目前难得的机遇， 展开类似30年前深层次体制机制变革，同时找准自己的战略空间，否则两三年之后美欧回过神来可能就轮到中国麻烦不断了。因此，与其自我评估中国模式，不如 抓紧时间自上而下完善我们的社会体制、政府体制、外交体制，加速经济方式转变，加大战略的统筹协调，为中国从大国走向强国而努力。到那时，中国模式也许更 加水到渠成。▲（本文是2011年12月17日召开的环球时报年会“2012：世界变局·中国战略”第四议题对话内容的缩编。该议题由邱震海担任主持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