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篇 三

来源: 玉珠 2021-01-14 09:59:38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2067 bytes)
回答: 《天意》作者:钱莉芳 韩信篇 二玉珠2021-01-14 09:48:59

沧海客直言不讳:“不错。但是从你这边说,如果没有我主人的帮助,也永远不可能得到那权力。这桩交易是互利的。” 
    韩信道:“互利?只怕未必。这项工程的消耗之大,足以动摇国家的根基。工程完工之日,也许就是我的统治垮台之时。如果你主人助我获得的一切,我终将会失去,现在我又何必答应这桩交易呢?” 
    沧海客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主人自有办法使你的统治稳如泰山。”韩信道:“用什么办法?”沧海客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道:“看到了吗?就用它。”韩信凝神一看,只见沧海客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枚寸许见方的方形薄片,通体银白色,上面似还有一些不规则的纹路,不禁笑道:“你说用这东西来稳定我的统治?”沧海客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色,严肃地道:“不错。”韩信道:“我能用它做什么?杀人?还是祭神?”沧海客顿了顿,道:“你能用它监控天下!” 
    韩信道:“你……你说什么?”沧海客道:“你听说过九鼎吗?”韩信道:“听说过,可这东西跟九鼎有什么……”沧海客道:“这是九鼎的心脏。”韩信道:“你说,这东西是……九鼎的心脏?” 
    沧海客仰面望天,缓缓地道:“故老相传,‘得九鼎者得天下’。可有几个人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只有历代天子才知道,九鼎的魔力,其实在于它能监视九州!但就连天子也未必知道:九鼎全部魔力的根源,又在于这片‘鼎心’!” 
    韩信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都快抓不住思维的焦点了,他结结巴巴地道: 
    “你说九鼎能……能……监视九州?可传说它不是……不是夏禹铸来象征九州的吗? 
    怎么……怎么会……”“象征九州?哈!”沧海客冷笑一声,道,“文命这小子够厉害,一个谎言居然能蒙住天下人一千八百多年!告诉你,九鼎是用来监视天下九州的!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之内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在九鼎上观察到。大至山川河流,小至人物鸟兽,要远即远,要近即近,音形俱备,如在眼前。” 
    韩信心中一片混乱,许久,才道:“文命……是谁?”沧海客道:“就是你们尊称的大禹,我辈分比他长,习惯叫他名字了。他宣称是他铸造了九鼎以象征九州吗?笑话!他能有这个能耐?九鼎是我主人设计铸成的!他只是提供了铸鼎所需的金属而已。” 
    韩信道:“九鼎……真有那样的魔力?”沧海客道:“你没发现正是从夏朝开始朝代的寿命突然延长了?禹传子,家天下。然后是夏四百年,商五百年,周八百年。难道夏商周的君王比唐尧虞舜更贤明吗?” 
    韩信喃喃地道:“怎么会是这样?这……这是真的吗?”沧海客道:“怎么不是真的?夏商周三代,八十多位君王,除了开国之初禹、汤、武,有几个是像样的?他们能安享天下这么久,是因为他们治国有方吗?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用九鼎监视着天下臣民!”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天命所归”“神灵庇佑”的神话背后的真相!这就是腐朽统治长期屹立不倒的秘诀!啊,难怪见过九鼎的人都要死,难怪历代天子将它掩藏得如此隐秘。这样卑鄙的统治手段,怎么能让臣民知晓! 
    沧海客道:“现在九鼎不是在项羽手里便是落到了刘邦手中。但是没有鼎心,九鼎便只是一件废铜烂铁!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它的真正用途,甚至可能他们连那东西就是九鼎都不知道,因为九鼎的形状根本就不像鼎。当初称它为鼎,是因为它使用时要像鼎器一样架火烧炙以获取能量。九鼎体积庞大,项羽、刘邦又不知道它的重要,你要找到它一定很容易。等你有了权力,不管用巧取还是豪夺,从他们那里把它弄到手,再把这片鼎心插入,天下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只是你要有准备,九鼎启动后会显现出人物景象,你不要惊恐,别把那当成是鬼魅现身。有些人初见时是很害怕的。”那宦官被杀之前只说过两句关于九鼎的话。 
    第一句是:九鼎不是鼎。第二句是:那东西会招鬼。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能见过九鼎还活下来?除了君王以外? 
    有。有?谁?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海君吗? 
    韩信忽道:“你真的有一千多岁了吗?”沧海客目光一跳,道:“你说什么?” 
    韩信道:“听说你曾成功地向秦始皇证明了自己有千年之寿,你这么做是不是就是为了从秦始皇那里盗取这片鼎心?” 
    沧海客沉声道:“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韩信道:“你做的事秦朝满朝文武都知道,秦始皇悬赏缉拿你的画像现在还在。我知道一点有什么可奇怪的?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失踪后,秦始皇会发了疯一样地找你,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原来你破坏了他统治天下最有力的工具。” 
    沧海客冷笑道:“他恨我?他有什么资格恨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说到这里,沧海客忽然住口不说了。韩信道:“谁叫他怎么?” 
    沧海客道:“那与你无关。年轻人,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我说过了,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记住这句话!现在我再问你,对于那桩交易,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怎么样?” 
    韩信道:“我接受。” 
    沧海客道:“很好。鼎心你拿着,好好保存,不要弄湿。切记!它不怕火,不怕摔,但怕水。千万不要浸水。九鼎的形状是外方内圆,色作青灰,外形有点像一个玉琮,但要大得多。高一丈二尺八寸,长宽俱为五尺三寸。鼎下方有个火门,火门正上方六尺处有一条细缝,不细看不易发现。找到这条缝,把鼎心这面朝上插进去,插到严丝合缝。使用时只需在鼎中的圆孔里放满木炭,从火门中点火焚烧。烧到大约半个时辰,九鼎就会启动了。很简单,到时你一试便知。” 
    韩信接过那片鼎心,看了看,很小心地放入怀中。“这是陈仓古道的路线图,”沧海客说着,又递过来一卷图画,“下面我说的话请你仔细听好:今年八月,你率军从此道出蜀。路上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理会。走你的路!你只有这一个月时间。八月一过,一切又会和现在一样,道路将不复存在。所以,你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获得兵权,并说服汉王在那时发兵。” 
    韩信接过图画,展开借着月光看了看,隐约看得出是一幅画得很详细的地图。他收起地图,想了想,道:“为什么选在八月?整军备饷的时间太仓促了,就不能在开春吗?” 
    沧海客道:“不,必须在八月。原因我不知道,这是我主人做出的决定,但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韩信道:“好吧,粮饷我到关中再筹措。我可以设法取食于敌。”沧海客赞许地点点头道:“很好,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记住,这一仗你有进无退,所以一定要迅速在三秦夺得立足之地。以后的路就好走了。以你的用兵之能,天下已没有谁是你的对手。在战略部署上,你务必把齐国放在前面。占领齐国,填海的先期工程就可以开始了。你当上齐王的时候,我会把工程图和具体的方案拿来给你。” 
    说到这里,沧海客停了停,忽然道:“萧何来找你了,跟他回去吧!”黑沉沉的夜色中,除了偶尔听到几声野鸡“雊雊”的鸣叫,再没有别的声音。韩信满心疑惑。 
    “我走了,记住,”沧海客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冷了许多,“和神做交易,是不能毁约的。否则,他能让你得到的,也能让你失去!”说完,就转身离去。 
    韩信被他的话说得心中一寒。 
    沧海客的身影即将隐入黑暗中,韩信忽然想起一事,向他的背影大声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沧海客的脚步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我叫彭铿。”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的身影便完全没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彭铿?彭铿……彭铿……一个毫无线索的名字。忽然耳边“轰”的一响,把沉思中的韩信吓了一跳,继而才发觉,轰响连绵不绝,竟是寒溪的滚滚波涛声。急看那寒溪,果然已恢复成水深浪急、奔腾不息的模样了。韩信又转身看自己的马。如果马能说话,也许就能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了。不是常说,禽兽比人更能识别鬼魅吗?马还在用蹄子刨着地,又喷了个响鼻。它毕竟不会说话。他又把视线转向寒溪。 
    不久之前,他还万念俱灰,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甚至要把生命葬送在这湍急的河流里。可现在,他忽然成了世上最幸运的人,夺取天下和统治天下的奥秘,都藏在他怀里。 
    可这是真的吗?他真要凭着刚才那番虚幻离奇的对话,去决定一件关系着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军国大事吗?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还隐隐听得到萧何的呼唤声。声音越来越近了。 
    马蹄声止。“可找到你了!”萧何喜不自胜地跳下马来,冲过来一把抓住韩信的胳膊,“你不辞而别,我都快急疯了!汉王那里我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赶着来追你!你让我找得好苦。你不能走,你得给我说清楚,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那把剑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有负子房先生所托’?什么‘剑诚至宝,才实庸驽,不足以受之’?你想把我逼疯吗?天下除了你还有谁配用那把宝剑?你这样一走了之对得起谁啊?你……你明明早就带着这把剑了,为什么一直不肯拿出来?你好硬的骨头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早拿出来……” 
    韩信慢慢地把目光从寒溪收回,看向萧何,道:“丞相,我错了,我跟你回去。”萧何欣喜若狂。 
回到南郑,萧何坚持要让韩信暂住自己的相府。韩信笑道:“丞相,这次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你放心。”“我放不下这个心!”萧何道,“你这匹千里马脚程太快,不拴在身边我连觉都要睡不着的。” 
    韩信心中感动,道:“丞相,我只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下,想一些事。”萧何道:“那你用我的书房好了,没人会打扰你的。”萧何的书房通常是不让外人进去的,这是他处理军政要务的地方。这一点韩信知道得很清楚。 
    “我现在就去王宫,你放心,这一次决不会让你久等了。”说完,萧何衣服也没换就匆匆离去了。 
    韩信坐在萧何的书房里,从怀中取出那卷图画,轻轻摊开在几案上。一幅他从未见过的、极为精细详尽的军用地图展现在眼前。 
    王宫中,汉王像一头困兽一样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嘴里骂骂咧咧。“你也走了,他也走了,萧何也走了。好!我算是看清了,什么交情。呸!狗屁!” 
    “好啊!走啊!走得越远越好,全走光了才好。哼!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 
    骂着,骂着,忽又蹲下去抱头大哭起来:“谁走了也不该你走啊!萧何,萧何,你忘了我们同富贵共患难的誓言了吗?那时在沛县,你当吏掾,我当亭长,你就已经很照应我了。现在我好歹也混上个汉王了,你怎么反而弃我而去了呢?我哪里对不起你啊,你攀高枝也别挑这个时候啊!萧何,萧何,我需要你啊……进入咸阳,人人争抢金玉珍宝,只有你去收集秦朝的律令图籍,你说这些咱们将来用得着……现在你叫我用到哪里去……呸!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我要杀了你……” 
    “大王,你要杀了我?”汉王猛地抬头,萧何垂手恭立在殿门口,微笑地看着他。汉王跳起来,撩起衣袖擦掉脸上的泪痕,冲过去一把揪住萧何,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突然破涕为笑,一拳砸在萧何肩上,骂道:“老萧,你没良心!我什么地方亏待你了?别人逃走,你也逃走,你还对不对得起我?” 
    萧何见汉王像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不禁好笑,揉了揉肩头,道:“大王,你冤枉我了。臣不敢逃,臣只是去追逃走的人了。” 
    汉王道:“追谁?”萧何道:“韩信。” 
    “呸!”汉王又火了,“你这个笨蛋,连撒谎都不会!诸将逃跑的有好几十个,你不追。哦,单单去追一个钻过人家裤裆的懦夫?鬼才相信!你撒谎也撒得像一点儿嘛,我心里也好舒服些。” 
    萧何道:“臣没撒谎,臣真的去追韩信了。大王,他不是懦夫,而是国士!别人逃走多少也没关系,他这样的人才,一国之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一定要把他拉住。” 
    汉王道:“又来了,又来了。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了!你和夏侯婴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拿这种人当宝贝?我问你,他韩信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在项羽那里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萧何道:“宝剑落到不识货的屠夫手中,只会被用来杀猪宰羊,也许还不如普通的屠刀来得称手,可若握在豪侠剑客手里,就可以成为无敌于天下的利器。项羽没能重用韩信,是他的失策,也是大王的幸运。韩信是上天赐予大王的宝剑,大王一定要重用他啊!” 
    汉王道:“嗬嗬!你这个老实人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厉害起来了?看来我要是不肯重用韩信,就要堕为‘不识货的屠夫’之流了。” 
    萧何道:“臣不敢。臣只问大王一件事:大王是只想做一辈子汉中王呢,还是想夺取天下?” 
    汉王道:“废话!谁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鬼地方?我当然想向东发展,夺取天下啊,可是……”萧何道:“大王要向东进取,就必须重用韩信!” 
    汉王愣了半晌,才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我就用他为将。”萧何道:“这不够,他还会逃跑的。”汉王道:“那你说吧,要怎样才够?”萧何斩钉截铁地道:“拜他为大将!” 
    “什么?”汉王差点跳了起来,“樊哙、曹参他们跟我打了那么多场血仗,我还没拜他们为大将哪!这小子一来就爬过他们头顶去?你还讲不讲理?我用他为将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萧何道:“不是给我面子,是给张子房面子。”汉王一怔:“张良?你是说……你是说……”萧何道:“横尘剑就在他身上!” 
    汉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那他……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早知道他有这个,我也不会那样对他了。” 
    萧何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个人一身傲骨,也许是不想单靠别人的推荐获得名位吧。” 
    汉王道:“好!你现在就叫他来,我马上拜他为大将!”萧何道:“这不行。”汉王又差点跳起来:“这还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是不是要我杀身以谢?” 
    萧何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是这样,大王。拜一名大将不是叫一个小孩,不能那样随随便便。而且,韩信也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逃走,就是因为以前受了太多的冷遇。要真正把他留住,就必须郑重其事:择良辰吉日,斋戒沐浴,筑土为坛,除地为场,行拜将之礼,这才行。” 
    汉王道:“好,好,都依你!真是,明知道我最怕这一套了。”“不要紧,大王。”萧何安慰道,“就几句仪式上的套话要背一下,不难的。” 
    汉王要拜大将了!消息像一阵风似的迅速传遍了三军将士。 
    会是谁?樊哙?曹参?夏侯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去向丞相萧何打听,萧何笑而不语。于是人们纷纷自行猜测。一番评头论足下来,多数人认定:樊哙的可能性最大。 
    一是因为他有鸿门宴上救驾之功,二是因为他与汉王有一层诸将谁也比不上的关系——他的妻子就是王后的妹妹。 
    斋戒三天之后,汉王前往太庙祷祝。祝毕,上拜将台,仪式开始。“宣——”司礼官拉长了嗓门传唤,众人凝神屏息倾听,“治粟都尉韩信上台!”惊讶,意外,怀疑,还有一些窃窃私语。 
    “韩信?”“韩信是谁?”“不知道……” 
    韩信神态平静,步履沉稳地向拜将台上走去。登上拜将台,恭恭敬敬地向汉王行参拜之礼。 
    汉王从身旁一名侍从手上取过黄钺,手持黄钺上部,把钺柄授交韩信,道:“从此上自天者,将军制之。” 
    韩信接过黄钺,道:“谨诺。”汉王从另一名侍从手中取过玄斧,手持斧柄,将斧刃授交韩信,道:“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韩信接过玄斧,道:“谨诺。”随后将斧钺交叉于胸前,向汉王躬身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不敢生还。愿大王垂一言之命于臣,臣乃敢将。” 
    汉王背书一样硬邦邦地道:“军中之事,毋俟君命。临敌决战,无有二心。寡人其许之。” 
    韩信道:“臣奉诏。”又向汉王一拜。汉王道:“寡人有厚望焉,将军勉哉!”说完,松了一口气——总算全背完了。韩信向汉王三拜,然后站起来,转身面向拜将台下三军将士,举起斧钺。“万岁——”十余万将士齐声呐喊,同时举起手中的矛戈,仿佛一片刺向天空的金属森林,声势惊人。 
    仪式结束,汉王在宫中设宴,款待他新拜的大将。头一回,汉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嗯,年轻人相貌倒还可以,丰神俊朗,只眉宇间微有些忧悒之色,似是受了长期压抑所致。抿了一口酒,汉王道:“萧丞相和夏侯将军多次向我提起你,说我要夺取天下,非重用你不可。那么将军究竟可以向我指教些什么呢?” 
    韩信欠身说了句“不敢当”,道:“大王要向东去争夺天下,对手就是项王吧?”汉王道:“那当然。”韩信道:“那么请问大王:在勇悍仁强各方面,大王自认为比项王如何?”汉王沉默了。项羽天生神力,巨鹿之战中,他独力杀伤秦军数百,这方面自己怎么能跟他比?他又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后,有身份有修养,那套婆婆妈妈的礼仪自然也比自己内行得多。自己起自布衣,放荡不羁惯了,这种东西学也学不来。平素箕踞喝骂,从不管彼此的身份,老早就听外头有人说:“在沛公手下真不是人过的。”瞧这名声!至于强大,那就更没法提了。要不是因为强弱悬殊,自己何至于先入咸阳还被人家踹到汉中呢?想来想去,汉王只得道:“我都不如他。” 
    韩信再拜贺道:“大王能这样说,臣感到很高兴。项王这几项长处,是人所共知的,臣也以为大王不如他。不过,他这些长处的背后,也隐藏着致命的弱点,这就不是人所共知的了。臣曾侍奉于他,深知其人,愿为大王略述一二。 
    “项王厉声怒喝时,人人色变惊心;上阵杀敌时,当者无不披靡。然而他不能任用贤能之将。一个人的勇力再大,若无股肱之助,又能有多大作为?所以他的勇,只是匹夫之勇罢了。 
    “项王待人仁而有礼,部属生病,他能涕泣分饮食。但是,当有人立下大功、应受封赏时,他把官印摩弄得光滑了还舍不得给出去。所以,他的仁慈,只是妇人之仁罢了。 
    “项王虽称霸天下,势压诸侯,却不占据关中而定都彭城,这是他的一大失策;项王大封诸侯,只问亲疏,不凭功劳,还公然违背怀王之约,排挤大王入汉中;项王起事,称是奉怀王之命,成功后,却只给了他一个义帝的虚名,还把他驱逐到江南;恶例一开,多家诸侯回去后也驱逐故主,夺善地为王……这种种作为,皆是败笔,随便哪一项都足以被人作为攻伐的理由。项王军队所过之处尽皆残灭,咸阳甚至被他焚烧成一片废墟,百姓无不怨恨,只是为威势所逼,不敢不尊奉罢了。他名为霸王,实已丧尽民心。所以,他的强大,是很容易变成弱小的。 
    “现在大王只要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勇武之人,什么样的强敌不能诛灭?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什么人会不服?以日夜思归的将士麾师东进,什么样的阻碍不能铲除?” 
    汉王越听越兴奋,见韩信停下,忙道:“那么,依将军之见,我们该何时起兵呢?” 
    韩信道:“八月。”汉王吃了一惊:“这么快?恐怕……有点仓促吧?” 
    韩信道:“必须这么快!现在将士思归,军心可用。拖得太久,这股锐气一过,人人安于现状,不愿再战,就难办多了。”汉王一拍大腿,道:“有理,有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忽又颓然坐下道,“不行,还是不行。我们从哪儿出蜀呢?栈道已经焚毁了啊!”“这个,臣已经考虑过了。栈道的焚毁,也许倒是件好事。”韩信说着,移坐到汉王案前,道,“请借大王的玉箸一用。” 
    汉王道:“你用,你用。”韩信拿起一支玉箸,蘸了点酒,在案面上画了几条线,边画边道:“这是褒斜栈道。从这里到这里,是被烧毁了的。大王可命人在此处开工,重修栈道。声势造得越大越好,把章邯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儿来,以为大王将从原路返回,于是把兵力都集中到斜谷关前。而我军刚至褒谷后即折向西北,这里有一条湮没已久的古道,名为陈仓道,平素少有人知,但臣已得到此道的详细地图。届时我军即从此道出关,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汉王听得又惊又喜,喃喃道:“太奇妙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计一出,天下谁复可与论兵者?” 
    沉吟感慨良久,汉王才道:“出了陈仓,我们要对付的就是章邯、董翳、司马欣三人了。这三人也是久经沙场之辈,实力不可小视啊。” 
    韩信放下玉箸,道:“至于这个,大王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们三人原是秦将,率关中子弟作战数年,伤亡不可胜数;后来巨鹿一战,又举众向项羽投降,结果在新安,二十万降卒全被项羽活埋,只有他们三人安然无恙。秦地父老兄弟怨此三人痛入骨髓。如今项羽硬借威势让这三人在秦地为王,秦地百姓无人拥戴他们。而大王自入武关、进咸阳后,秋毫无所犯,废除秦朝苛法,只与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希望大王在关中为王。且怀王与诸侯相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此事天下皆知。大王受项羽排挤而入汉中,秦民对此无不憾恨。人心如此,大王只要起兵东进,三秦之地可传檄而定!” 
    韩信的一席话,让汉王好像拨云见日一样,豁然开朗。以前,还从未有人这样清晰通透地为他剖析天下大势,讲解用兵之道。汉王乐得心花怒放,道:“我怎么现在才得到你?唉!太晚了,太晚了。我早该听萧何他们的话啊!” 
    八月初二,陈仓道。汉军在急速行进。韩信勒马站在道旁,注视着他所统率的这支大军。他成功了,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成功是怎么来的。八月之前,他就已秘密派出六批探马按图索骥来这个地方了,探马无一例外地回报,那里古木参天,榛莽遍地,荒无人烟,根本无路可走,也没见有什么人在开辟道路的迹象。 
    然而到了八月初一,派去的探马回报:道路畅通无阻!他说不出听到这消息是什么心情。惊讶?兴奋?疑惑?都不像。他内心里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尽管他也无法解释。他很沉着地处理了出兵的最后一些事项,然后跟萧何谈妥随后将汉中军民迁回关中的工作。萧何对此紧凑的日程安排感到不解,但出于对韩信的绝对信赖,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很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 
    八月初二一大早,他就率大军出发了。路,走得相当顺利。从汉中向西北,穿越褒水峡谷,至凤县,再折向东北,便进入了一条山间小道,就是这条不该存在的陈仓道。 

走到孤云山下,已是晚上。韩信下令就地扎营休息,准备明日一早出关迎敌。士卒们大多是从崤山以东来的,没几个愿意在汉中待一辈子。此时出关在望,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心里暗暗感激这位新任主帅,准备明天好好打一个漂亮仗。韩信不惯早睡,巡视了几个营地,还不想睡觉,便一个人坐在一截树桩上,抱膝沉思。 
    八月的夜晚月色很好,清朗宜人。从喧嚣中沉静下来,月亮仿佛与人更近了。一颗流星低低地从头顶掠过,拖着一条细细的光带,自南向北而去,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夏侯婴走过来,道:“怎么了,还不睡?”韩信道:“我向来睡得不多。你不也没睡吗?”“我是兴奋,睡不着。”夏侯婴说着,走到韩信身边坐下,“嗨!我的大将军,这条道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可真服了你!我在南郑那么长时间,愣就没发现。” 
    韩信微笑不语。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野鸡的鸣叫,雊!雊!雊!声音凄清而又有些怪异。夏侯婴道:“怪事!这么晚了,会有鸡叫。”忽然眼睛一亮,“等我一下,待会儿送你一件礼物!”说着一头钻进自己的营帐,不一会儿拿了副弓箭出来。韩信诧异道:“你干什么?”夏侯婴笑道:“人家说开战前逮住只野鸡吉利。要不怎么武冠上加雉履呢?你等着,我去把它弄来。”韩信道:“开玩笑!深更半夜怎么逮得着?它不会飞走?” 
    夏侯婴道:“就是深更半夜才好抓!鸡都是夜盲,晚上只会傻待在一个地方。这一只听声音好像挺近,活该它这时候瞎叫!瞧我的!”说完,便拎着弓箭轻手轻脚往树丛中去了。 
    韩信笑笑,摇了摇头。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夏侯婴才怏怏地回来。 
    “见鬼了,”夏侯婴皱着眉道,“明明听见叫声的,偏就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韩信道:“行啦,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它一条生路吧。胜仗又不是靠一只野鸡打出来的,我从来不讲究这一套。不早了,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开战呢。” 
    夏侯婴一脸疑惑,搔着后脑勺向营帐走去,嘟嘟囔囔地道:“怪!真怪!” 
    雊!雊!雊!像是示威似的,那只野鸡又叫了起来。 
    韩信笑了笑,看看那天边月色,也站起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月色朗朗,人声俱寂。山谷间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野鸡的鸣叫,便再无别的声音。 
    天空中又划过一颗流星,低低地拖曳着细长的光带,自南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韩信大军进驻陈仓城。陈仓城与陈仓道不完全是一回事。陈仓道在散关西南,陈仓城则是散关东北的一座小城。 
    章邯做梦都没想到汉军会从这个地方冒了出来,他的重兵全集中在斜谷前。等得到消息,韩信的大军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散关和陈仓城那点少得可怜的守军,夺取了在关中的第一块立足之地。 
    章邯手忙脚乱地调整兵力,挥师西向。他必须将这支刚刚冒出来的军队立即扑灭,否则后患无穷! 
    陈仓城,城楼上。韩信手搭凉棚,向东面眺望。三秦大地,辽阔地呈现在眼前。 
    几名将领跟在他身后,大家都在向夏侯婴使眼色。夏侯婴咳嗽一声,道:“大将军,咱们……在这儿休整得也差不多了吧?” 
    韩信回过头来,道:“怎么?你们的意思是……” 
    樊哙是个急性子,喜欢爽快,忍不住道:“我们的意思就是该乘胜追击!干吗在这小地方磨蹭呢?汉王可等着你大败章邯的捷报哪!” 
    韩信微微一笑,道:“捷报会有的。这里地势不错,我安排在这里先打一仗。”樊哙道:“这里有什么打头?直接杀到章邯的老窝废丘,那可有多痛快!”韩信道:“反正要打,何必我们去找他?让他来找我们好了。”樊哙愣头愣脑地听不明白。 
    夏侯婴若有所悟,道:“啊!大将军的意思是……以逸待劳?”韩信看着夏侯婴,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本来以逸待劳的该是章邯,我们是远道而来,但现在我们偏把它反过来,让他从斜谷关跑这儿来,等他立脚未稳,再给他来个迎头痛击。看吧!这位雍王可就有得苦头吃了。” 
    众将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佩服不已。韩信又道:“废丘我是一定要拿下的,但不是现在。我不喜欢打硬碰硬的攻城战,那样消耗太大。城池本身就是为了防守而建的。发展到现在,它的防御功能已相当完善,对防守者极为有利,而对进攻者十分不利。你们想:三个月造云梯,三个月筑土山,然后是旷日持久的对峙。你切断我的粮道,我堵截你的援兵,来来往往,要打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们现在是在章邯的地盘上,我们打他哪儿他不得来救?我们就牵着他的鼻子叫他多跑几趟,不断找机会削弱他的实力。一来二去,等他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打废丘,那时废丘已经成了一个空壳,拿下来不是轻而易举吗?” 
    众将领听得心服口服,均感到跟着这位大将军获益匪浅。 
    入夜,韩信在陈仓城头信步行走。 
    雊!雊!雊!又有野鸡在什么地方鸣叫,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叫人捉摸不定。 
    韩信站住脚步,听了一会儿。一道长长的流星的光芒从天空掠过。 

这两天流星似乎特别多,而且样子也有些异常,光芒很亮,飞得很低,看起来简直像能伸手捕捉得到。 
    又一颗流星掠过。韩信注视着它飞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时连韩信身后的侍卫也注意到了,一人道:“这几天的流星可真多,东一道西一道的。大将军,这可是好兆头啊!” 
    韩信道:“哦?是吗?”那侍卫道:“是啊。听说武王伐纣时,就出现了流星,还降到武王的车盖上,变成一只红乌鸦,大叫特叫呢!”韩信笑道:“乌鸦还有红的?” 
    另一名侍卫道:“这有什么稀奇?人家说燕子丹在秦国做人质时,还有白乌鸦出现呢!” 
    韩信道:“得了,干脆说,什么颜色的没有吧!”众侍卫都笑了。 
    韩信站在那儿,看着远方沉思了一会儿,便走下城头,向城东北走去。陈仓城东北有座陈仓祠。外形高大,但已显败落。祠中只剩下一名太祝丞,其他人都已跑光了。韩信挥手命侍卫们在祠外等候。 
    祠内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年代久远,无一物不显得陈旧破落。正中台上,不见供着什么神像,只摆着一只不大的石函。供案上却很隆重地陈放着烤熟的牛、羊、猪各一头。 
    韩信道:“什么神这么尊贵?连太牢都用上了,秦国的祖先吗?”太祝丞小心地回禀道:“不,是雉神。”“雉神?”韩信目光一动,道,“野鸡还要用牛羊猪来供奉?”太祝道:“是啊,就连这座陈仓城,都是为了祭祀它而建的呢!”韩信道:“连神像都没了,还祭祀什么?”太祝丞诧道:“谁说没了?那不就是吗?”说着向台上那只石函一指。韩信道:“那是雉神?”太祝丞道:“不,那里面是雉神。”从台上将那石函端过来,打开函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东西,“将军请看。”韩信一看,大为诧异。原来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浑圆的玉石。通体洁白,样子倒还可以,可也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更没法叫人跟雉鸡联想起来。韩信道:“这就是你们的雉神?我看不出它跟雉鸡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叫它雉神呢?” 
    太祝丞放下玉石,端起案上一盏油灯,道:“将军请这边看。”说着向边上的墙壁走去。 
    韩信一怔,跟着过去。走近才发现,原来这灰蒙蒙的墙壁上居然绘着一幅大型壁画。虽因年深日久,已是多处斑驳剥落,色泽黯淡,但仍可看出个大概。 
    那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出猎。 
    上千名背弓挽箭的猎手,分散在山林河泽间搜寻着猎物,上百头猎犬穿梭其间或奔或嗅,无数大大小小的雀鸟被惊起,从林中仓皇飞出,还有许多獐、兔、狍、鹿之类的野兽四处奔逃。 
    再细看,却又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些猎手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些禽兽身上,对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视而不见,只一味聚精会神地寻找着什么。 
    太祝丞端着油灯,看着那陈旧的壁画,道:“那是文公年间的一场大猎……”韩信道:“文公?”太祝丞道:“哦,就是我们秦文公,比穆公还早,在春秋之初了。离现在大概有……嗯……有五百四十多年了。年深日久,这事传到现在也许有些变样了,不过大体是不会错的。那一年,陈仓人经常听到有野鸡夜啼,想找却又找不到,还见到一些奇异的光芒从天空飞过,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便禀报给了文公。文公十分惊异,派人来查看,也无法查出究竟。于是下令发精骑五百、步卒一千,大猎于陈仓。不猎熊,不猎虎,只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野鸡。找了十多天,才终于找到这块玉石。找到这块玉石的几名士卒,亲眼见到天空中一道长长的光芒飞来,钻入这玉石之中。拿起它,四周飘忽莫测的雉鸣也立刻停止了。于是知道它是个宝贝,就把它献给了秦文公。文公命太卜占卜,卜辞很吉利,说得到这东西,小则可以称霸,大则可以成王。文公很高兴,于是就在这里筑城建祠,以太牢祭之。后来,秦国果然称了霸,也成了王,甚至还出了皇帝……可现在终于还是灭亡了。唉!五百多年了,也是气数已尽。始皇帝和二世皇帝就从不关心这雉神的祭祀。这两天雉神又显灵了,将军,您注意到野鸡的鸣叫了吗?还有那流星的光芒?那也许是在预示有为王称霸的英雄出现了。将军……” 
    夜色越来越深,守候在祠外的侍卫有几个倚着墙打起瞌睡,其他几个也是百无聊赖,奇怪这位韩大将军怎么会对一座破祠这么感兴趣。 
    韩信终于从祠中走了出来。那太祝丞恭恭敬敬地送到祠外,道:“将军走好。” 
    韩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眉头微锁,似在思索什么难解之事。众侍卫见他这样,也不敢问,忙跟了上去。 
    有人偷偷问那太祝丞:“哎,我们大将军刚才跟你聊什么事?”那太祝丞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拍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道:“小兄弟,你们跟对人了。好好干!包你们将来大富大贵。”众侍卫恍然大悟:原来韩将军来这儿卜筮的。太祝丞看着这一干人越来越远,才托着油灯回到祠中,望着正中台上的石函,喃喃地道:“天意,天意。章邯占了关中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到它……”石函中已是空空如也。 
    章邯十五万大军来到陈仓,韩信以十万军迎之。一仗下来,章邯大败,退至好畤。再战,又败,退至废丘。章邯军退一步,汉军进一步。汉王和他的小朝廷按着韩信的计划顺顺当当地迁出了汉中,回到了关中。汉王觉得像做梦一样。 
    在韩信一轮又一轮急风骤雨般的打击下,三秦王中实力最强的雍王章邯,地盘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都城废丘,被汉军围得铁桶一般。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投降。 
    汉王乐昏了头。次年三月,听说项羽派人击杀义帝于江南,便认为这是一个攻击项羽的绝佳借口。等不及关中全部平定,就以“为义帝报仇”的名义,联合各路诸侯向项羽的根本重地彭城发动进攻。 
    汉中精兵被汉王带走,增加了攻打废丘的难度。不过这难不倒韩信。仔细观察了地形后,他在雨季来临之时,决引河水倒灌废丘城,逼得废丘守军投降。关中最后一个顽敌章邯自杀身亡。 
    关中全部平定,到处一片喜气洋洋。萧何兴冲冲地忙里忙外:张贴安民告示,大赦罪人,把秦朝过去的苑囿园池都分赐给百姓耕作,除秦社稷,立汉社稷……祭礼结束后,百官散去。萧何叫住了韩信。韩信道:“有什么事?丞相?” 
    萧何道:“你跟我来。有样东西,要请你看一下。汉王、子房先生和我到现在都没弄懂。你智慧过人,也许能看出点门道来。” 
    萧何将韩信带到一间密室。韩信注意到那密室的门用了三把钥匙才打开。密室中央放了一尊青灰色的庞然大物,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韩信走近那巨物,上下打量着,目测着它的长宽高。 
    “高一丈二尺八寸,长宽俱为五尺三寸。”萧何道,“我想不出这尺寸有什么象征意义。更想不出它能派什么用场。” 
    韩信绕着那物走过去,见到其中一侧的下方有个方形的门洞。萧何道:“我怀疑这是火门,可以从这里点火,焚烧内部的柴炭。可烧了干什么用呢?那么高,不见得在上面放什么食器吧?张子房叫我们点火试烧一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他认为这一定不是简单的东西,叫我们好好保管。” 
    韩信道:“为什么一定不是简单东西?”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火门上方光滑冰凉的壁面,一点点向上摸去。 
    一尺,二尺,三尺……萧何道:“它是藏在秦始皇卧榻下的一个地下密室里的,还有威力极大的机关暗弩守卫着。我们死了一百二十七个人才得到它。床下挖洞是最犯忌讳的事,堪舆术上认为是‘自掘坟墓’。秦始皇向来疑神疑鬼,可为了它,居然连这么大的忌讳都不顾了。可见它绝不会是简单的东西。” 
    ……五尺、六尺,果然有一条细细的小缝。韩信的手没有停下,若无其事地继续摸上去。 
    萧何道:“韩将军,依你看究竟会是什么东西?”韩信把手放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萧何脸上显出失望之色,道:“连你也不知道,看来是不会有人知道了。”韩信道:“也许是个权力的象征吧。丞相,你看它外方内圆,不有点像个放大的玉琮吗?” 
    萧何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深了,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子房从没错过,这次他恐怕是判断错了。” 
关中的形势很好,汉王那边却打得烂透了。汉王率五路诸侯共计五十六万大军跟项羽远道赶来的三路人马打,居然败得一塌糊涂。睢水一战,惨不可言。汉军士兵的尸体把偌大的睢水都堵得无法流动了。汉王总算侥幸逃出,可也逃得狼狈不堪。一路上几次三番把儿子女儿推下车,好减轻分量逃得快点,夏侯婴再几次三番地把孩子抱上车,汉王气得要发疯,差点把夏侯婴都杀了。 
    为了给汉王收拾残局,韩信带着他新编练的关中军队奔赴荥阳,与汉王残部会师,大败楚军于京、索之间,总算阻止住了楚军西进的攻势。 
    但睢水惨败的影响太恶劣了。许多已经或将要与汉结盟的诸侯纷纷见风使舵,又站到西楚一边去,反过来助楚攻汉。汉王搞得焦头烂额,又气又急,于是叫韩信先去收拾这些背信弃义的诸侯,出掉胸中一口恶气,顺便也牵制楚军的行动。 
    汉三年八月,韩信奉命攻魏。巧布疑兵,木罂渡河,取安邑城,虏魏王豹,平定魏国。 
    闰九月,韩信又马不停蹄地奉命北击赵、代,很快就打败代国,擒代国相夏说。当他要向赵国发动进攻时,汉王派人来调走了他的精兵,开赴荥阳,去抵挡楚军的进攻。 
    韩信迅速就地招募新兵来充实他的军队,但就是这样,也还与赵军差距很大。他倒不怕数量上的差距,只是有点担心赵国的广武君李左车。这个李左车名声不如成安君陈馀大,但韩信知道他的见识实际上比陈馀高。幸而打探下来,陈馀刚愎自用,没听李左车的作战方略,便放了心。 
    于是一番妙计安排,汉军在井陉口背水为阵,以拔旗易帜之计,一个上午,凭一万二千新募之兵,大败二十万训练有素的赵军,斩成安君陈馀,擒赵王歇。韩信传令军中,不要杀死广武君李左车,能活捉他的赏千金。很快就有人押着成了俘虏的李左车来,韩信亲自为他解开绑缚,请他上坐,请教燕齐一带的形势。李左车本已输得心服口服,见韩信这样相待,越发感激,遂也诚心诚意地为他出谋划策。 
    战后,诸将大惑不解地问韩信:“为何大违兵法常理,背水列阵,反能取胜?”韩信微微一笑,道:“兵法是不能死搬硬套的。你们看我这支军队:贩夫走卒,新近降兵,什么样的人都有,整个一群乌合之众,能以常理指挥吗?我把他们放入背水而战的绝境,使他们不得不为各自的生存而战,这才能激发出他们最大的战斗力来。这就叫‘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兵法上也是有的嘛,只是诸位不察啊!如果我依常理把这些人放入生地,你们看吧,大概不等开战就逃掉一半了。” 
    诸将听得叹服不已,都道:“大将军高明,非我等所能及。”不久,韩信派去燕国的使者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燕国慑于韩信的威势,不战而降了。 
    一年之内就倒下四个盟国,项羽开始感到北方形势不妙,遂接连派出军队北渡黄河,去攻打燕赵之地,试图收回一些城邑。韩信率军来回驰骋于燕赵大地,轻而易举地击退了这些徒劳的反扑,与此同时,还能腾出手来不时派兵去援助汉王。 
    但汉王的用兵之术实在是太糟了。一年前韩信替他在荥阳制造的有利局面又被他一点一点丧失掉了。几场仗下来,汉王从荥阳逃到宛县,再从宛县逃到成皋,最后连成皋也守不住了,就和夏侯婴共乘一辆马车突围,向东北渡过黄河,直奔韩信的驻地修武。 
    到了修武,汉王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他没直接去找韩信,先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客舍睡了一晚。次日一早,才去韩信的军营。也没表露自己的身份,只拿汉使符节叫开营门,便直驰入营。 
    韩信的营帐很难找。因为这位主帅与别的将帅不同,饮食起居都和士兵一样。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主帅营帐。韩信还在睡觉,汉王叫夏侯婴守在门口,自己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营帐不大,汉王眼光一扫,便瞄上了旁边一张矮几上的印信兵符。看一眼沉睡着的韩信,轻吸了一口气,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向矮几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地看韩信。 
    韩信身子一动,汉王的心一阵狂跳,紧张地盯着韩信。韩信闭着眼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汉王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扑到矮几前,一手抓起帅印,一手抓起兵符,再倒退着向帐门走去,眼睛依然盯着韩信。 
    韩信睡得很沉,纹丝不动。汉王一个转身,冲出了营帐。“大王,”夏侯婴迎上来道,“见到韩将军了?” 
    “见到了,那小子睡得死沉。瞧!”汉王得意地一举手中的东西,“得手了!” 
    夏侯婴目瞪口呆:“大王,你这是……”汉王道:“别大惊小怪!墙倒众人推,我倒霉成这样,他未必肯听我的了,这法子保险!走,咱们到中军帐击鼓升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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