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段视频。
女儿问妈妈：“妈妈，大学文凭真的那么重要吗？”妈妈说：“大学文凭跟妈妈一样，你有了，才可以说它不重要。”
细细一想，我没有爸妈，也没有大学文凭，还真是值得痛哭一场呢。事实上，我为家庭和文凭流过的眼泪，早已算不清楚。
因我是离异家庭，所以成绩优异如我，也不能上高中，不能上大学，这我是知道的。可因我是女孩，才选择离异。或因我是女孩，后来两方都推脱不想要我，这个我不太确定。
我只知道我要强、敏感、冷漠、脆弱、缺爱，却又积极、上进、善良、温柔、阳光。
我从小就是撕裂的，到底哪个我才是真的我，我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总有人用相反的形容词描述我，他们说我是温暖可爱小太阳，还说我是高冷自私白眼狼。
我曾经一度想成为太阳，照亮世界。后来我用尽力气，光芒万丈却先烧死了自己。
于是我决定，不再向阳而生。但仍会努力发光，做一抹夜色中的小小星辰。
1.
童年时期，我最美好的一切，都是婆婆和表姐赋予我的。
小学期间，婆婆早上给我扎辫子，中午给我送午饭，下午就炒好饭菜，在家等我。她更像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母亲，给我关怀陪伴和爱。
她特喜欢看我。有时我写着作业，她会突然冒出来盯着我。我说看什么呢，她就笑笑说读书真好。有时候我看电视，她也会突然盯着我。我说看什么呢，她说电视真好看。
她不是个幸福的女人，十来岁就嫁到我们家，可祖母对她总是苛待。爹爹脾气一向不好，对她也没有半分心疼。她的三个孩子，各有各的闹心事，二儿子还离婚了。唯独这个离婚后留下的孙女我，让她觉得生活有些期待。
她十分疼爱我，从不让我做任何家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以致于后来二儿子和新儿媳说她溺爱我，她也认了。她总觉得我没有妈妈很可怜，所以得加倍对我好。
那时我每天，都会和同村小伙伴一起过家家、打弹珠。也会和同学一起跳绳、踢毽子。冬天期待下雪，出门一片白茫茫。春天喜爱路边小花，五颜六色生机勃勃。夏天爱吃冰棍和西瓜。秋天爱玩家里的稻谷和棉花，总趁大人不注意把手插进去，觉得实在有趣。
什么都不懂，却觉得每天都好快乐。
而幸福时光，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呢？大概是突然有一天，村里某个男孩说了个秘密。
他说我的妈妈跟别人跑了，我拼死不信。我说我没有妈妈，天生就没有。村里小孩全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们说哪有人是没妈妈的呢，每个人都有妈妈啊，不然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我想了想，可能是看电视的缘故，我脑海里默认她死去了。而婆婆不告诉我，是像电视那样守护我而已。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原来不是。
婆婆的眼泪却开了闸，表情从震惊到心疼，最后泪流不止。她告诉我爸妈离婚了，妈妈再婚了。她说妈妈打官司时强调，绝对不要这个女儿。她还说，哪有2岁的女孩不是跟着妈妈的呀，你的妈妈心真狠啊。
她说4岁的时候，爸爸和当时的女朋友商量，准备把我送给别人。对方家里有钱，就是没有生育能力，看我可爱又漂亮，了解情况后一直想领养。后来刚把我给别人，可对方一抱我就哭起来，婆婆心疼极了，看了我一眼就再也忍不住。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把我抱了回来。嘴里念叨说不给别人了，无论如何要把我养大。
当时听到这些，只觉得难过，这是颠覆我幼小心灵的一次重创。其实我也没有读懂全部的含义，但就是难过，便一直抱着婆婆哭。却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底色，足以毁了我的半个人生。
2.
一般小孩子最怕什么，又最期待什么？答案是怕考试，期待过年。而我，恰恰相反。
平时村里，总有莫名其妙的人问：爸妈给不给钱我，给不给我打电话，对我好不好。最开始我以为是关心，后来发现只是满足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八卦，因此越发讨厌跟大人说话。
但因为我成绩好，后来他们每次问我，我就转移话题说我又拿了第一第二。他们往往就会夸我很棒，然后看着自己的孩子怨声叹气，继而忘记原本是来看我家的笑话。
当时我以为我是聪明的，这样足以保护自己。却不知自己成了一棵大树，挡住了身边所有树的光线，他们都巴不得我赶紧倒。
我从不惧怕考试，甚至有点期待。每当期中表彰大会，我迎着羡慕目光走向领奖台，和期末考试总在榜首的成绩，我都十分高兴。是的，如果村里人都想看我们家的笑话，爸爸和妈妈都不管我，至少我的成绩足以让所有学生和家长羡慕。至少我是一个好孩子，成绩优异又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一个小孩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她成绩好，就足以被人捧上神坛。但如果她有悲惨的身世，那么人们的思维就转变了，会认为她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后来人们说起我，总喜欢说那是个可怜人，成绩那么好却被家人荒废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因为我更希望，我没有被家庭耽误。
在我漫长的童年岁月里，我最最喜欢夏天。由于暑假2个月，实在太长了，我会在家待2周，在外婆家待6周。
每次作业，我都先做完再出去玩，暑假作业也是一样。发下来一周内我就做完了，然后开开心心去外婆家，玩个痛快。
表姐比我大2岁，因此我俩特同频。那时我们喜欢吃大刀肉辣条，总瞒着外婆偷偷买来吃，1毛钱1包。还总喜欢吃冰棍，她喜欢1毛钱的豆沙味，我喜欢2毛钱的牛奶味。她总嫌弃我奢侈，教育我一番后，却还是拿出外婆给的零花钱，给我买牛奶味。
我记得我性子倔，总和她赌气。她也不来哄我，我就更生气了。外婆有时笑哈哈，说我们俩姐妹这样很可爱，有时又把我们俩叫一起批评，说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我赌气不理她，她也生气不管我，却打着打着又和好了。
可能是天生记忆力好，我现在还能记得小时候的许多场景。可她却说不记得了，只记得小时候她总惹我生气，对我特别凶。我说明明是我性子不好，可她却说，是她对我不够好。
那时候最讨厌的是冬天。事实证明，我大部分难过时刻，也是在冬天。
每到春节，我就必须化身为特派使者，去到外婆家向妈妈要钱。读书钱，生活钱。因为过年妈妈才从深圳回来，所以我得抓住机会，爹爹是这样告诉我的。反正我每年都要，每年都空手而归。
第一次时，她指着我说：“你个讨债鬼来了，能不能不要找我要钱，让赵文武（父亲名）给你钱啊！你给我回去，我不想看到你。倩倩欠钱，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吧，这名字真欠，倩倩真是个好名字。”
妈妈每年都给我带新衣服新鞋回来，却从不给我一分钱。外婆说妈妈是爱我的，我说我讨厌她。外婆说妈妈也不容易，你要理解她，我说我讨厌她。
后来她渐渐变得平和，看到我第一句话变成：“讨债鬼来了吧？”或者：“今年是不是又找我要钱啊”“你爹爹又想了什么方法，让你来框我的钱啊”她甚至会笑着对我说这些话，而我一脸屈辱，撒谎说没有。
我是懦弱的，我来的任务就是要钱，可面对这样的嘲讽，我竟然说不出口我的目的。有一年我到回去也没说，她特别开心，说终于过了个清净年。可回去后爹爹就骂了我，数落我很久很久。说我在学校厉害，可是面对我妈就怂了。说没钱我怎么上学，说我太屁太差劲了。他一直说，我一直哭，婆婆在中间劝和，却不起作用。
所以即使到现在，我对春节也没什么好感。不仅是因为除夕家里没什么挂念的人，没什么好团聚的。更是因为这样讨债式的春节噩梦，我从6岁到16岁，一梦就是10年。
3.
后来的日子淡然如常，上课、写作业、过家家、看电视剧。没什么新意惊喜，但也平静快乐。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某天正上课，妈妈的现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唤我出去。我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回事，他就给我一箱果冻，整整一箱，接着帮我搬进教室。他说刚好路过学校，想到我在上课，就给买了一箱。我紧张地呆滞在那儿，不知如何回答，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甚至还没有感谢他，他就走了。
下课后，同学们纷纷跑来羡慕我，问我他是不是我爸，说他很帅很好之类的。我说他是我叔叔，和我妈妈结婚的人，但不是我爸。
这一说，班上立刻炸了锅。大家说我妈妈乱伦和叔叔结婚，说我家好乱，说我不知道是谁生的。我极力辩解说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不听，直到有一同学说：“原来她是*****！”于是，我的心理防线直接崩塌。从此我的童年再无光亮，只剩漆黑。
五年级开学那天，我照常梳着双马尾和婆婆走进校园。可不久婆婆就带我回家了，我们没报成名。
婆婆在路上跟我讲：“倩啊，这次可能真的报不成，读不了书了。”然后红着眼睛，没有说完。我虽然不解，却也明白读不成书的意思。我一直知道家里困难，从不跟人比吃比穿，但没想到，竟然到了不能读书的地步。
回家后婆婆和爹爹就一起商量，我在门外听到她们说：去年收成不好亏了不少钱、去年的学费是找亲戚借的、上个学期学费是小爷（爸的弟弟）看不下去后给的。爸已经很久没打电话寄钱回家、棉花的种子和各种除虫药都是赊账的，有收成了才有钱……
我实在不忍相信，没想到学费很多时候不是爸给的，更没想到家里困难成这样。我一个人站在门外，无声啜泣。又怕被爹爹婆婆看到，匆忙跑到家门口后面的桃树下，才敢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天，我早早醒来，却只好装睡。我知道，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也知道，自己没机会上学了。我没吵没闹，只是心里隐隐作痛。
婆婆却催我起床，说要去上学。我说：“家里不是没钱吗？”像是疑问句，又像是陈述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出来眼眶就泛着泪。婆婆说：“没有啊，我们有钱的。”我极力忍着泪说：“不用骗我了，我都知道的。那天你跟爹爹说话，我在门外听到了。”
婆婆知道瞒不住了，连忙说道：“没事，这次婆婆跟你那个同学，就是崔西的婆婆，我跟她借了学费。你们俩是同学关系又好，她婆婆就马上借给我了。我们要记得她们，她婆婆是好人哪！”说完，还对着我开心笑起来，一脸不用担心的模样。
我想到婆婆跑去找人借钱的样子，就只是想象，竟忍不住又哭起来。婆婆瞬间慌了神，给我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只好抱着我，随我一起掉眼泪。
直到上个月，我还跟24岁的崔西聊起这件事，说当时真的非常感谢。她笑笑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肯定能帮就帮啊。再说我婆婆当时，也真的非常非常想帮你们的，不用放在心上。”我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我好像总能在玻璃渣里，找到一点点糖。但其实这一点点糖，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也足够甜了。
4.
细细回想童年时期，我爸给我最多的糖，就是五年级。
5年都没见他的我，早已不记得他的模样。那天我和崔西一行同学在走廊上，看着校门外的糖葫芦，馋得不行。想买想吃，但是没钱。
这时一个男人跑进校门，我眼神瞬间锁定他。学校里每次出新鲜事，小孩们都分外好奇。只见那男人穿一件灰色t配个挎包，时尚极了，我以为是哪个大学生。我说“快看啊，那个人好像大学生，他是来干嘛？”崔西跟我一起应和，惊奇万分却不明真相。
看他走到我这层，更惊讶了。可是那模样，怎么有点像我照片上的爸？我不敢确认，毕竟很多年没见了，直到他问：“你们知道赵倩在哪吗？”我说我就是。接着一秒不到，他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抱住我，紧紧地。我叫了一声“爸！”他更高兴了。
接着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说想要门口的糖葫芦，还担心了一下说，要是不行就算了。他却马上答好，接着跑下楼买完又上来，气喘吁吁递给我。
那是关于我爸的记忆里，幸福感最爆棚的一刻。就像一只一直被欺压的兔子，突然有天，狮子站在她面前。当着所有动物的面，对她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兔子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爱的，也是被王用来守护珍视的。那一刻兔子融化了，她开心地笑，笑得比向日葵还美好。可是内心却在流泪，她都分不清这种感觉，是感动还是扬眉吐气，反正就在流泪。
后来他给我买新衣服，带我到处串门。别人终于不用问我爸对我怎样，因为他们看到了，看到了他守护我，他疼爱我。那年春节，我穿着爸爸买的新衣服。走起路来，都觉得底气满满，头都是仰着的。
短暂十多天，他又要出门了。我心里虽不舍，却也不怎么表现出来。他说“走了，拜拜，要听爹爹婆婆的话，好好学习”。我说“好，一定的，拜拜。”
婆婆笑说，2岁时候妈妈离开我们家，我也是笑着的。“真好啊，这孩子每次分别不哭的。”
我笑笑说，“是啊，有什么好哭的。”然后一个人跑到家后面的桃树下。冬日的树上没有桃花，只有积雪。我在那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婆婆叫我吃饭，我才擦擦泪回了屋子。
后来回到小学，果然没什么人再敢嘲笑我。不过时间不久，村落的小学就停止办学了，我和崔西便转学去了镇小学，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住校生活。
那是我体会到多彩校园生活的一年，也是我看到贫富差距的初端。不过好在住读生分一块，走读生分一块，就算我们跟那些镇上孩子差距大，平时也不太能接触到。
但不巧的是，当时我参加了校合唱团。更不巧的是，我被选中在元旦晚会演唱英文歌曲。于是我跟校花、校长儿子一行5个人，每天下午抽几节课去排练。
我只想好好练歌，每天把“巾勾贝斯，巾勾贝斯，巾勾我这微”重复几十遍。但有个调皮男孩总不放过我，她每次看向校花再看向我，各种吐槽说我土。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装作不介意地笑笑，就继续练习。
直到我们要表演了，老师让每个人都带好自己色彩鲜艳的毛衣，说不需要统一买，只要青春朝气就行。大家兴奋极了，报自己毛衣的颜色，老师纷纷说好。到我这里，气氛却紧张起来。
我紧张解开棉袄拉链，指着我绿色并微微起球的毛衣说：“老师，我就这件最鲜艳，你看可以吗？”老师笑了笑，说道：“这个，稍微有点旧。”调皮男孩开始讥笑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在偷笑。
接着老师说：“诗蔓，你可以借一件衣服给赵倩穿吗？”校花顿了顿，没有回答。老师继续问：“你愿意吗，诗蔓？”接着校花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情愿，却又不能违抗老师的命令说道：“可以的老师，我有件衣服是枣红色，很好看，可以借给她的。”老师连忙跟我一起，向她道谢。
第二天她把衣服带给我时，依然是那么美好。她皮肤跟电视明星一样白，牙齿整齐又好看，说起话来也是温软如玉，跟个小公主一样。她说：“你挺瘦的，衣服应该挺合身，但领口有个洞，你到时候折一下不被发现就行。然后衣服记得，到时候洗干净还给我。”我连忙感谢，并承诺肯定会洗干净的。
我是不开心的，校花最后那句假装无意实则鄙视的话，让我觉得难受。我想起大家的讥笑和校花的迟疑，也会失落。但当时我还不懂，这种情绪叫做自卑。我只知道看到他们，我会远远隔开，甚至调皮男孩在班级走廊给我打招呼，我却跑向一边没理他。
那时我也知道，校花的举动是嫌弃我，但我觉得能借衣服就很好了。只是过了几天，常年穿别人剩下衣服的我，总穿二手三手衣服的我，突然告诉婆婆：以后我不想要别人给的衣服了，我想穿自己的，你们可以给我买吗？
后来我自己工作时，总喜欢报复性购物、报复性买衣服。我想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这些我想要的，都没有得到满足吧。
5.
进入初中，我和崔西被分在了不同的重点班。另外学校还有2个实验班，4个平行班。
我决心给自己换一副模样。如果软弱的小白兔没人守护，是注定被欺负的，那么，我选择做冷漠的刺猬。
可我错了，还错得挺彻底。
重点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走读生。我的高冷带刺，不仅落下不好接近的特点，还更引人注意。而总穿过时衣服的我，更成为某些男孩嘲笑的点。
有天一个男孩挑衅我，我突然想到要装得强大。便桌子一拍，说：“你想怎样 ！ ”
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要轻易发脾气。因为这样别人就会发现，你其实真没啥能耐。
他马上骂我，说了很多脏到不行的话。而我只觉得他无耻，我说：“我反，反弹反弹，全部反到你身上。”他笑了笑说：“原来你就这点能耐啊。”接着走开。
后来我在路上走着，可能突然有脚伸出来绊我。我坐座位时，也偶尔被人拉凳子。有时桌上被涂改液涂了脏话，作业本上突然有鬼脸，走到哪里那群男生都在笑我。最过分的一次，他们直接在我凳子上涂了502胶水。
这些事情报告老师是没用的，第一次我说了，可我也不确定是谁干的。后来越来越多，我也再不跟任何人讲。只是我12岁的天空遍布灰色，每天活得胆战心惊。
以致于去年我在电影院看《悲伤逆流成河》时，我哭到不能自已。易瑶的种种感受我全都懂，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看完电影后压抑了好几天，才慢慢走出来。
那时整个班上，都没有一个能说话的好朋友。那一年是我23年的岁月里，最孤寂的一年。
但好在有表姐，她读初三。我总喜欢在吃饭时或去厕所时，跟她打招呼，这样我就会感受有人喜欢我，而我不是孤苦无依。
可她实在太忙了。中考准备很紧张，她在三年级的实验班，就想好好冲刺一把，我也不便打扰。
后来爸回来了，我成长过程中第二次回家。只是这次，还带了个漂亮阿姨。虽然他让我叫阿姨，但很多人都说她太年轻漂亮了，都可以当我姐姐。事实上很尴尬的是，她只比我大12岁，然后我妈妈比她大12岁。
村里人都说我爸爸厉害，有福气，有这么年轻漂亮有水平的女朋友。他开心极了，回来那几天，拉着阿姨去全村转了个遍。不久后他们结婚了，生下了我妹妹。
我最初是喜欢这个阿姨的，毕竟她年轻美丽又温柔，就跟那个校花一样，在我看来都是无比美好的存在。
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时我用1块钱的润唇油，涂在嘴上十分腻，她见我第一面就送了润唇膏。那时我讨厌洗头，因为婆婆洗头总抓得很痛，后来我自己洗头也觉得痛苦。可她却亲自给我干洗，干净轻柔且舒服。她还总细声慢语跟我说话。要知道，假装刺猬的小兔子，是没什么人对她好的。谁对她好，她就信了谁。
后来察觉到异样，是有次她们在隔壁房间，让我独自给妹妹摇摇篮。我有点困了就没怎么盯着她，她突然从摇篮里滚了出来，我吓得不行连忙抱起，生怕她出什么事。阿姨马上冲进房间抢孩子，婆婆忙上前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一直解释道歉，可她一言不发。
后来我以为这件事翻篇了，直到另一件事的出现，让我彻底对这个阿姨心寒。
6.
初二的冬天冷到不行，我穿着单薄，因此走路肩膀总缩着，还不停跺脚。爸看到了，就说我要风度不要温度，只知道臭美，却不知道保暖。
尽管他当时没听我说话，就给我贴臭美标签，但我还是执着认为，这是关心我的话。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在我表达没有毛裤穿时，他答应第二天去学校后给我买。2008的冬天全国下大雪，湖北更是常常零下十几度，没有毛裤，真的会冷到发颤。
第二天第二节课课间，我怕他忘记，特意借同学电话卡跑到电话亭打电话。他说记得记得，快出发了，还让我别吃饭等他带我去。一直听课认真的我，那天看钟表时间超过了20次。
终于到中午了，铃声一响我就快速跑到校门口，等着他来。一如五年级时他来找我的模样，欣喜激动。
可我等啊等，过了几十分钟他还没来。保安让我回去，我不肯。又等啊等，保安让我回去，说他应该不来了。我望着保安讲：“不会的，他昨天说来的，今天打电话也说来。他答应了我的就一定会做到，我爸爸会来的。”
事实果真如保安所说，他不来了。直到上课铃响，我才不敢置信又冷又饿地回到教室。天空雪花飘落，橙色的教学楼依然，地上还有些许积雪，我跑了两步，差点滑倒。
上课时候我不断想，他为什么没来，以致于我第一次没听进去课。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他一定是电动车坏了，停在路上了！然后我决定下课后继续打电话，他电动车坏了，只能推过来，走路太慢就迟到了。
可我继续打，发现依然没人接，按理来说不会这样啊。这时我才想明白，他根本就不打算来。于是我气到不行，决定周五回家时候要生气，让爸给我个解释。
周五回家我还没准备发作，就先被婆婆数落了一番。她说阿姨因为这个事特生气，说妹妹都没有新衣服凭什么给我买，不让我爸去，我还一直不懂事打电话回来。还说上次我故意推她孩子，这次我爸竟然还给我买衣服，她跟我爸吵得不行。
我心里对她的好感彻底浇灭，连带着对爸爸的也一并消失。他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呢？
后来初二寒假前，老师说以后都不分重点和平行班了，上面规定不允许这样分类。但老师也暗示了我们，以后全托班的老师就是现在重点班的老师，非全托就是普通老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当然想上全托班，因为我知道环境和老师有多重要。甚至一些成绩不够好的同学，可能也会因此有机会，和以前重点班的学生同班，接受最厉害老师的教育。
我其实知道，他们不大可能会同意，因为全托要多交几千块。但我仍然极力争取，我说虽然我现在在重点班前几名，但到时候在平行班周围人都不厉害，我的成绩就会下降，并且老师也不厉害，我肯定会降的。求你们了，给我机会吧。
爸用一句至理名言回绝了我：“真正厉害的人，在哪里都会成绩好的。”其实就是家里没那么多钱，或者不想给我出钱。我还想继续争取，我知道这个机会对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我也明白，我不是那种在最恶劣环境下，也依然牛逼的人。
可阿姨跟他吵架起来，要闹离婚，还说让我妈妈给钱供养我。于是爹爹说我是个“赔钱货”，还要把我送给妈妈和叔叔，婆婆也说我太不懂事。我就在那个深夜里，辗转难眠。虽然青春期里，我也真的数不清哭了多少次，但那次特别特别的痛，是被全世界抛弃的痛。
7.
疼痛的青春岁月里，我也认识了身边人中，最羡慕的一个女孩。
她是见证我校园暴力一年后，在初二时愿意坐我旁边的同桌。我是个冰冷的刺猬，成绩前几。她是个孤独的学霸，蝉联第一。她成绩稳定，科科优秀。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笑起来也跟我一样喜欢捂嘴。那时我唯一放松的时刻，便是与她一起学习和相处。
她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带我回家的同学。是因为去过她家，我才发现房子可以那么大，像电视上放的一样。她有单独的房间，里面有四开的衣柜和书柜，床也跟电视上一样大，还是那种同色系的家具。地上都是精致的瓷砖，有地方还专门铺上白毯。
她的妈妈笑起来很温柔，是不同于阿姨的温柔。阿姨的温柔是伪装的，只是为了掩盖她暴躁的脾气，但她的妈妈是真正柔和的，软绵绵的。她妈妈每次看到我来都特别开心，好几次都专门做我爱吃的菜。
我羡慕极了，也感到无比幸运。是因为遇见她，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的家庭，什么叫做妈妈的爱，什么才是真正温柔的人。
过年时候，我就又尝试找妈妈要钱，她依然觉得我是讨债鬼不理我。最后希望破灭，我就只能上非全托了。但阿姨和爸也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初三就不给我钱了。
同桌和崔西理所当然读了全托，享受更好老师的教育和同学环境。我进非全托班了，而我的成绩在这，就更是拔尖了。我偷偷观察一圈，发现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是以前平行班的。而我重点班的同学，99%都读了全托。
所以我现在都一直都告诉自己，未来没准备到足够的钱，是绝对不会生小孩的。给孩子选择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实在太重要。
初三时，我来例假了。看着血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自己要死了，又想到这会不会就是生物书上说的“月经”。我不懂，也不敢问同学。刚好周五放假，我等了很久很久，大概晚上8点多，才跟婆婆讲。
她带我去村口买了卫生巾。可婆婆和我，都不知道怎么使用，婆婆就让我问邻居家的阿姨。她说撕开粘上就可以了，很简单的。我羞红了脸，一个人开始去厕所倒腾，然后发现，其实还挺简单的。那时候我不太懂例假是什么，但就觉得不好意思，就觉得提这个话题很羞耻，很难堪。
后来表姐突然来学校看我，此时的她已经高二了。她带我去买了某品牌卫生巾，我记得特别清楚，需要7.5元。当时我觉得好贵啊，这是婆婆给我买卫生巾的2倍价格了。可她却说这是平价的，未来我们有钱了，要用更好的。
是表姐告诉我，生理期对女孩很重要。一定要买好的卫生巾，还要注意不吃辣不受寒，多喝红糖水，并且买卫生巾根本不需要羞耻。是表姐告诉我，内衣内裤，也要总换新的。一两年不换新的，是容易生病的。这些我从不知道的知识，是她告诉了我。我问她是外婆讲的吗，她说不是，她妈妈在她五六年级就都跟她讲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表姐在我的生命里，不仅仅是姐姐。更多时候，她还扮演着一个妈妈的角色，教少女一切该懂，却难以启齿询问的青春知识，并给我无限的帮助和支持。
那年春节，我照例拜年，照例找妈妈和叔叔要钱，照例一无所获。我已经跟妈妈讲，爸真的说这次不给我钱不上学了，她依然没反应。然后她跟我商量，要不让我去她们家，然后把姓氏改了。
其实当年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也许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但我毕竟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我也对她和叔叔，没什么感觉。他们对我总是冷漠和嘲讽，一时的温柔我其实是不吃的。所以，我拒绝了她。
然后她没有给我钱，爸也不会给我钱。我着急得不行，觉得自己可能完了，又跟五年级一样，无法上学了。这时表姐偷偷告诉我，她说她得了一笔奖学金，刚好够我的学费。让我跟她一起隐瞒，不要告诉她家人。
直到现在，这件事都被瞒着。但只有我知道，当时我姐的这个举动，掺杂了多少对我无尽的爱。
8.
我顺利读完初中，可结果，就跟我当时预言的一样。
全托班里考市重点的不在少数，而我作为非全托班里的前几名，却也隔重点差了不少分。爸妈们都不敢相信，我的成绩考不上市重点。
而我想说的是，从进入非全托班的那一天，周围环境都是懈怠的。平时老师讲的点，都跟全托班不同。平时的考试，我们试卷都不一样，其实以前在重点班也是这样。因此每次的平行班考试，我照常夺得高分。可是在全市中考统考中，非全托的尖子生，跟全托班的垫底人，还差了一些。
虽然一切在预料之中，但我还是十分沮丧。我想自己真的没考好，我想应该还可以努力多拿点分的，我陷入无限的自责和难过，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安排。
因为进不了市重点，就想着去离家近的高中。于是我报了镇上的高中，还分在了镇上高中的重点班。8月中旬提前开课，我马上去报名上课，爸说第二天回来给我交学费。
可第二天他回来后，我的世界都变了。我坍塌的世界，再多一抹黑。
他给我妈打电话，商量说学费前一年半妈妈给，后一年半爸爸给。可是妈妈说，让爸爸先付，妈妈再付。妈不相信爸，爸更不相信妈，毕竟她没给过我一分钱。
爸认为：妈就是希望爸供我读高中，然后家人肯定不希望荒废我，就会一直给钱我。然后妈继续耍无赖继续不给钱，我就这样会被抚养到上大学。
妈也不相信爸，两方没谈妥，然后气冲冲挂了电话。
最后爸得出的结论是：我去上职校。
我其实想反抗的，可爸告诉我的是：要么读职校，要么现在直接出去打工。毕竟他们专门供我上高中大学，没有这个能力。
那天我放声大哭，再也不顾忌其他。我想如果我是个男孩，他们肯定愿意培养我啊。我想我是个男孩，最开始爸妈是不是也不会离婚，小时候也不会想把我给别人，现在也不会说不供我学习。我想如果我出生在个正常的家庭，我是不是也能继续上学，开心成长？
那天全村都能听到我的哭声，我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哭到婆婆心疼死了，哭到爸爸直接出门不愿见我，哭到爹爹都觉得我有些可怜，哭到我人生至暗时刻的开启。
所以现在的我一直坚信，结婚前一定要准备足够的爱、足够的钱和足够的心理准备。如果没想好，真的别结婚别生孩子。最怕的就是离婚后，两边都各自再婚各自有孩子和新的家庭。他们是各自幸福了，那这个多余的无辜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后来我上了职校，这是我学习生涯中，灰暗无比的两年。但事到如今，比起社会，我仍然要感谢这两年。
因为如果不是在职校待过，我无法想象人可以这么无节操，没追求。也正因为其中数不清的社交关系，让我假装刺猬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成了真正带刺的刺猬，反倒提前适应了社会的黑暗面。
我在中专部，学计算机。某天听同学说职高可以考大学，于是我想方设法让爹爹同意我，转到了职高班。听说一样的学习，一样的大学，我瞬间又心动起来。职高班虽然也很松，却是整个职校里最上进的班级了。毕竟我们有早晚自习，还多一节课，我死亡的心又复活起来，想着好好努力考个大学，他们应该就会同意的。
某天单纯无知的我问班主任，我们可以考浙大吗？他不可思议一样地讲：“你想考浙大啊，怎么可能，也要考得上。再说了，我们这里就考大专的。”我好不容易复活的心又锤了下去，陷入无尽深渊。
浙大是我做了很多年，却无法实现的梦。初三一整年，“考上浙大”都是我的座右铭，被刻在桌上。有天化学老师，还在课堂表扬了我，说未来打算考浙大的人真不一样。可这一刻，我知道我的未来就是一团废纸，注定是垃圾堆的人。我无法自怜，只觉得可悲，看不清前方的路，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甚至到现在我都后悔，当年父母没让我读高中，我为什么没直接去自杀。我一直认为，这样摄入灵魂的事情，才能让冰冷的他们有一丝觉醒。没读高中和大学这件事，一直影响我困扰我，让我每每午夜梦回难受。尤其想到以前成绩比我差的同学，都上了一本，甚至有不少同学读了985211，我就更难受。
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我肯定不会这样，我的未来一定会现在好很多。很多次我都怨恨过自己的家庭，我甚至想，当年如果把我给了那户人家，那户人家无论如何，也会让我完成学业吧？
我无数次懊恼和埋怨，但我也知道，这个事实改变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在这漆黑的生活里，寻找一丝光亮。
最开始为了融入环境，我试着也说脏话讲黄段子，但我发现这样的我都厌恶自己。为了合群，而去违背自己的本心，是很难受的事情。一段时间后，我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校广播站，慢慢学着不为宿舍关系困扰。至少在广播站播音的时候，我感觉我是进步向上，并且有目标为之努力的。
在广播站，我结识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后来在我人生最重要选择的时刻，朋友也给了我帮助和支持。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高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和一个室友打赤脚走在操场。那天的风特别大，我和她一起唱了很多歌。我知道她马上就可以上大学了，而我，却不得不结束学生时代。
现在回想职校那几年，依然讨厌。每每回家提到在哪个学校都被鄙视，毕竟一个成绩那么好的人，现在去了混混成群的地方。但我认为，职校更像一个小社会。我看到大部分人素质都不高，完全不求上进。但仍然有一部分人努力可爱，并拼搏向上。
是职校让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渴望成绩好，都渴望未来变得出色。大部分人都觉得日子差不多，过一天是一天。而未来，没思考过。其实也想未来好一点，但很难采取行动，特别懒，也特别自我放纵。
10.
2012年7月3日凌晨，16岁的我，到了深圳。事实上出发前一天，还发生了一件搞笑事：7月1日晚，爸和阿姨突然打电话说，让我不带妹妹去深圳。毕竟挣钱不多，可能无法生活。我表示很无奈，那行吧，就把刚刚装好的妹妹衣服都拿出来得了。
结果挂完电话后，爹爹又接了个电话，连连说让我隔着电话跪下。说爸爸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们赚钱，我竟然还说把妹妹衣服拿出来，都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事实上我当时真的不懂话中话，我只是又心痛又难受又委屈，隔着屏幕被爸爸骂白眼狼。最后在爹爹婆婆劝和下，还是屈服了跟他们道歉。我说：“我会挣钱给你们的。”爸爸和阿姨满意笑了，第二天，我带着妹妹坐大巴去了深圳。
我人生最麻木不想回忆的1年半，就此开启。
7月4号找工作，7月5号就开始上班了。我原本还想看看深圳，出去逛逛，毕竟这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出湖北省。可他们根本不给我任何时间和机会，一来就压迫我去上班。
我在一个无尘车间工作，每天穿蓝色防尘服带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工作内容就是拿白布沾点乙醇，一块一块擦手机屏幕，机械重复无数次。深圳气温30多度，每次脱下工服，我的头发总是油腻腻塌塌地粘在一块，我厌恶极了，总戏谑说：“我的青春都被压死了。”
他们管我管得严，不让我出去玩，所以下班30分钟内我就得马上回家。然后他们开始给我洗脑，给我看一些继父猥亵幼女，或者继母殴打女孩的新闻，甚至是视频。然后爸就说：“所以你妈，对你多好，你多幸福啊。”是的，这时候我已经改口叫她“妈”了，虽然很别扭，现在也别扭，但还是得叫。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临近我发工资前，他们终于带我去了大商场。给我买了件衣服，其实我不喜欢，但后妈说好，我也只能说好。我们经过了一家店，店里的人不知怎么就聊起女儿。接着对方说自己的女儿一直给自己打钱，工作6年了都全部打给自己。
爸和后妈羡慕极了，望着我。我一言不发，心里皆是震惊：天哪，竟然有人工作6年，都全部给钱家人。回家路上后妈一直说羡慕，我没怎么回应。
等到发工资这天，我终于答应工友们的邀约，决定一起去逛街。我想的是给我爸和后妈买套情侣装，我内心深处对情侣装有执念，觉得浪漫非常。可我从来没穿过，就想给他们买，他们应该也会很惊喜很高兴的吧。虽然他们对我不好，我讨厌他们也怕他们。但傻乎乎的我，还是想讨好取悦他们，觉得这样，他们也许就能对我好了。
走在路上工友们说，发工资了得去买彩票，我笑笑说好。接着路上就碰到骑电动车的我爸，他一脸阴沉，我忙解释说陪同事买彩票，他叮嘱我早点回去就走了。他走后同事调侃我，说我爸像要去杀人，那模样太凶太可怕了，怪不得平时我不出来。我苦笑一下，说习惯了。
接着我给他发短信，表明我要出去逛街买东西，会晚点回来。其实我应该刚才当面讲的，但我当着他的面说不出来。那段时间，我对他和后妈都是处于一级警备状态，我看到他们就害怕，比看恐怖片还害怕。恐怖片你害怕你还可以叫出来，而看到他们明明害怕，还得强颜欢笑，这才是真的恐怖之处。
没等到他的回复，我便和同事一起坐公交去了商场。这是我来到深圳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我看着李宁、安踏、美特斯邦威，看着到处闪烁的霓虹灯，看着打扮时髦的人们，感觉自己终于到了大城市。
同事刚试第二件衣服，爸的短信就发过来让我回去。我表示没买到合适的，晚点回去，他马上电话对我吼，吼到十几个同事全听见了：“你给我马上滚回来，就现在，马上回来听到没有！”我颤颤说好，可能坐公交得要一会，他就挂了电话。
我对同事致歉，他们一脸心疼望着我。有个男孩说我爸太凶了，接着他女朋友抱了抱我：“没事吧？”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在这陌生城市，第一次拥抱我给我温暖的，竟然只是工作一个月的同事。而我的家人，干的尽是些伤害我让我难过的事情。
回家后，爸马上让我跪下：“你给我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是应该询问我还是你在吩咐我！一发工资就跟别人鬼混，跟一群男的鬼混。你跟他们逛街去干什么啊，你不知道这个家还要人养吧？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没良心，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不懂感恩的人，养条狗都比养你强，狗看到主人还会摇两下，你呢！？”后妈也跟着附和：“再说，你在这里白吃白住，房租都不交的吧！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这么舒服的啊！”
要知道，刺猬根本经不起两头狮子的攻击。刺猬在狮子面前不堪一击，所有的致命点，都被狮子拿捏得透透的。
我太懦弱了，本就怕他们，被他们骂也不懂反驳，只是一直一直哭。现在的我，都恨当年自己的软弱。
直到骂到最后，我才低声反驳：“我跟他们逛街，是准备给你们买情侣装的。”“谁要你买，谁说了要你买！”他们马上强硬回答，我继续说：“我看情侣装很流行，就想着你们没有，给你们买。”然后我继续说：“我身边是有男生，可我旁边的两个都是女孩子，我跟她们在一块。我也从来没跟男生鬼混，你不能这样说我，再说我也是准备把钱给你们的。”
他们没听我继续讲完就走了，一家四口出了门。第二天我把工资给了我爸，1800的工资给他1500我留300，他很满意。然后他告诉我要把钱给后妈，这样后妈更高兴。他还告诉我他很不容易，总是两边说好话，让我一定要理解他。我说好。
现在想来，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但我最无法理解的是，他们条件这么困难，为什么生了妹妹还生弟弟。不久后，他们又生个弟弟。经济能力不够就不要生那么多孩子啊，还搭上我这个大孩子给他们养孩子，毁了我的前程。
10.
那年8月中旬，我接到了大专的电话，让我回老家入学。我的成绩在职高也是前几名，可我明白，我根本上不了这个学。
但还是试试吧，说不定呢。于是我告诉了爸和后妈，虽然明知道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们这次那么狠。
我选的是播音与主持，职校里面我也是主播之一。他马上说，至少要1米65身材白皙纤瘦才能做主持人，而我又黑又矮又肥。我虽然称不上大美女，但绝对也是吸引人眼球的小美女，她用女生最无法接受的词描述我，还是我爸，我真的非常难过。
接着我说实在不行，我可以转专业学音乐。他马上说我唱歌喘气声大，难听死了像鬼叫，又不会什么乐器，学个鬼学个屁啊。说实话，我从小到大一直唱歌被夸好听，至少小学被选出来唱英文歌。后来的元旦晚会我唱歌，也是被不少人肯定过的。
我承认换气确实不太会，但我也没到难听死了的地步。说实话，我爸唱歌才是五音不全。但当时我不敢说，也不会辩驳，只是在那里默默难过。他们还马上指出我的QQ空间，说我的自拍像个死人脸，像个鬼一样，以后别发那么多鬼照片，丑死了吓死人。
我后来读《亲密关系》时，明白父母恶意辱骂孩子，其实是想控制他们。因为这样孩子就会不停觉得自己差劲，然后不断讨好，父母就能继续掌控孩子了。
现在这些我都懂了，是他们控制我的手段。但当时我不明白，我想我真的那么差劲吗？我真的一无是处吗？我怨愤我无助我自我怀疑，我崩溃难受，觉得自己是废物。而他们永远都不明白，我后来走出这种阴影花了多少力气和决心。我在午夜梦回时，多少次梦到被他们辱骂醒来，又哭湿过多少次枕头。
后来工厂倒闭，我便新去了一家工厂，这家工厂有几百号人更稳定。而我本来要去一线的流水线部，因为是中专学历，一个品质部的拉长看我机灵，又会电脑，便带我去了质检部。我就这样继续干起了流水线，虽然同样辛苦，但比一线还是稍微轻松一些。
每天8点上班，加班到晚上10点半。我就这样麻木地检测，原材料的电压是否合规，每天不停忙于材料、测试之间。因为不小心就会被电到，所以上班需要格外小心，不能打一点盹出一点差错。
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道黑黑的巷子，一点灯光都没有，旁边还都是大树。刚开始爸说每天接我下班，可接了几天后他就找借口不来了。后来我每次走这条路时，都要鼓足一大口气，打开手机微弱的光，快速狂奔到有灯的地方，才能停下奔跑大口喘气。
这样提心吊胆过了一周，我决定搬去公司的宿舍。后妈说这样也好，我就不用这么害怕了，我笑笑说是。但心想，这样是给彼此自由，我自由，他们也自由了。
刚开始我每周都回家，后来是一个月回去一两次。因为一周只休一天，我实在不想这一天，还都跟他们和小孩呆一块。后来我发工资那周回去给钱，然后下下周再呆半天。其他的两天时间，我会跟品质部的姐姐们一起逛街，或一起聊天。
日子就这么平静无趣地走着，我每月给钱他们都很高兴。那时我工资是2400，给他们2000我留400，其实有时候我自己400不够用，因为吃饭就得花300多了。每月还交一点话费，偶尔也要买衣服，所以我一直都特别省。有时品质部姐姐看不下去了，在月底时会主动给我点支援，或者和我一起吃饭。
他们对我渐渐好起来，是最开始后妈来我家的那种好，嘘寒问暖分外温柔，爸也没有再吼过我凶过我了。
我以为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却发现自己还是心有不甘。我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呆工厂，但我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我很迷茫，我想上进，可是没有方向。
11.
那年年底，我报名了工厂的晚会歌唱节目，一唱成名。后来越来越多人知道我，我也依然只与品质部姐姐说话，不搭理更多无聊的陌生人。
虽然在工厂里的人看来，我年轻漂亮还是中专生，现在在品质部工作，已经比他们机会好很多了。可只有我自己看到，7月同学们晒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有人去了华科武大，有人去了师范理工，我的内心怎样都是难受的。我知道，我离以前的同学差距太大了，我只能默默点开空间摁个赞，然后继续这机械流水线生活。
不过这一年间，我也渐渐开启了写日志的习惯。原本就喜欢QQ空间的我，开始不定期转载喜欢的花火文章。等到夏七夕独木舟的文章转载更新差不多了，有人说想看看我的文笔，让我写写心情啥的，不用是小说，就看看就行。
发出来后，得到了一些认可，她们说特别喜欢我。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上学时候被崇拜被认可的感觉又回来了。加上我一直作文不错，于是便继续写，也吸引了一些读者。那时日志阅读量平均3到5千，数据好的时候能有1万多。
但同时我也在想新的出路，我总不能在工厂干一辈子吧。我得学点手艺，于是我给自己规划了几个方向：学摄影、学唱歌、学英语。可总觉得摄影师需要视力很好，而我轻微近视，便觉得不行。唱歌一直是我的理想，成为歌手不太现实，我想过去酒吧驻唱再慢慢被发现，但品质部姐姐们说太乱了，这样危险。最后觉得学英语可能会不错，并且我也喜欢，但不知我这样的基础能不能行。心里有学英语的初步想法雏形，但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工作一年后，我渐渐不那么害怕父母。毕竟住得远我还每次去都是送钱，他们对我殷勤又友好。但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离开的，是一通电话。
经过这一年的社会摸爬，我渐渐能听出一些人说话的潜台词。那天爸打电话跟我讲：“现在你每月支持，我们生活才刚刚能过得去。再说你还小，也不着急谈恋爱。现在小弟弟刚满几个月，等到小弟弟上幼儿园了，弟弟也就上二年级了，妹妹上五年级，家里就会好很多了。”
我当时一惊，心里却像个炸弹似的。意思是还要我这样支持6年？等到我23岁身无分文时候重头开始？我处变不惊说嗯，内心却已经彻底对贪婪的家人死心。我明白，该做出决定了，我该逃离这个稀烂的家庭了。
计划思考了很久，我决定在18岁生日那天摊牌。既然是我的生日，他们肯定不好骂我。再说我这一年多，也给了两到三万钱，我也尽力了。我还只是个未成年啊，我的同学们，都还在敞亮的教室里听课呢。
就这样过了半年，等到2013年的12月份，在工厂打工了1年半的我本人，跟爸和后妈摊牌了。许生日愿望的时候我说：“以后我准备去学英语了，工作今年过年就会辞掉，接下来重新开始。我也没钱，也不能再给你们钱了，希望你们支持我。”他们沉默不语，笑笑说以后再说，就让我回去了。
送我回去的路上，爸骑电动车说：“不要开这种玩笑，难道这么久不读书了还想学吧？”我冷漠而平静地说：“是的，并且我已经决定了，辞职报告都交给领导了。我18岁了该为自己做决定了。我不是开玩笑，我肯定不可能一辈子呆工厂这样活下去的。”爸没说话，送我回工厂后就回去了。
待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我组织了两个部门合作的小品表演，拿了一等奖。成为工厂晚会主持人，并与另一部门合唱一首歌曲，拿了三等奖。我一直都是个仪式感强的人，就算离开，也要风风光光精彩离开，而不是颓败。
12.
春节回家，由于我最后一个月工资没上交，加上晚会得奖的奖金，我有了3000多的存款。
可学英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在网上搜索某东方，发现只学10天就得要7千多，我犹豫了。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10天学下来，到底有没有用。这时我想到了在上大学的表姐，我能相信的，也只有她了。
她告诉我她就在学英语，并且这个机构还能锻炼自己。她学了很有进步。我这种基础的人几乎没有，因为里面都是在校大学生。但她相信我会努力，我底子不差，就是接近一两年没上学。肯定可以的。
得到她的认可后我信心满满，一问学费要5千，我顿时觉得还便宜2千，便决定去这个机构。但我钱不够，就想着找我爸借个3千，这样就够学英语的钱了。并且我想我给了2-3万，应该不至于我借3千都不借吧。毕竟我说的是借，还不是给。
爸接到我的电话都是冷笑：“你还真准备去学英语吧？我没有哦，一分钱都没有，本来你最后一个月就没给钱我们。”我听了真不知该说什么了。我说：“是借，不是给。我给了你们几万块，现在借3千你都找借口吧？”
我听到后妈说，让我去找我妈妈借。我笑了，怎么我给钱他们的时候，没让我给我妈呢？但我没这么回答，我说：“你们不给就算了。”接着爸说道让我别去学，去学就跟我断绝关系。我大笑，马上回应：“断绝就断绝，没问题。”爸说：“你是不是想这一天想很久了！”我说：“没有啊，这一切都你说的啊。我想学英语你不支持，还说断绝关系，我能怎么办？”
我们俩语气都非常不好，最后我挂了他电话不想理他。然后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已经很久不怎么跟她联系了，表示我要跟我爸断绝关系去学英语，爸爸不支持希望她支持。她可能觉得我在耍她，便拒绝了我。
那天我陷入一种崩溃的境地，不知如何自处。我是肯定要学英语的，可确实现在差几千块。恰巧广播站的同学问我，过年要不要出来聚，我把学英语的事一说，他就说借我钱。我们都是职校出来就工作，而我的初中同学现在刚刚上大一，也只有职校的同学已经赚钱了，并且能支持我。
到现在，我是无比感谢那个同学。如果不是当初他经济支持我，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精神鼓励我，我可能都没能迈过那个坎。
第二天爸打电话回来问我，我说已经借到钱了不用他操心，他就问我是谁，谁那么好借我钱，肯定别有用心。我笑了，我人品好值得信赖，想要逃出家庭去学习，朋友们都说我勇敢又励志呢，当然愿意支持我。
这时我已经熟练使用挖苦和嘲讽了，并且功力比我爸更深，他气得牙痒痒，却不知如何还击我。最后他恐吓我说，让爹爹把我锁起来，把我身份证撕掉，不让我出门就挂了电话。
爹爹并没有照做，他告诉我，我爸和后妈就是把我当摇钱树，不断从我身上捞钱，他鼓励我去学习。但是叮嘱我，不要被骗了。最后他放我走了，还帮我一起瞒着我爸。
我依依不舍告别爹爹婆婆，我说如果他们过年回来我就不回来了。我说我真的要跟我爸断绝关系，我以后不认他了，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接着我踏上火车来到长沙。我记得那天婆婆恋恋不舍跟我挥手，爹爹送我到了车站。长沙大雪纷飞，我脚冰冰地没有知觉，但我一点也觉得冷。因为心里充满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憧憬，觉得前方一切皆有可能。
13.
掉入海底的刺猬，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它用尽全力拽紧，死都不会放手。
我住在表姐大学宿舍，窄窄的床上睡2个人，实在不太舒服。但表姐室友人都挺好，并没有嫌弃我，表姐知道这种苦日子必须得经历，便不时与我打气，给我力量。
那时我每天早上5点58分起床，晚上10点回宿舍。除掉吃饭和午休的1个半小时外，我每天保持13-14个小时的高强度英语练习。周末的话，就全天待在机构，要么上课要么参与活动。
那时表姐大学的自习室、草坪、石凳上，到处都是我学习的印记。我很喜欢她的大学，也羡慕这种校园生活。有时候在草坪上练句子，看到学生们拿着书赶着上课，我总会想象：要是我也能这样读书，该多幸福啊。
在我上英语表演课时，我总很笨拙放不开。老师和同学们总以为是我内向，但其实不是，我是自卑，深深自卑。是我看到身边全是大学生，是我看到老师讲一个单词，大家高中应该都学了，而我不知道时，那一刻大家的惊讶，和我的尴尬。
是我每天13个小时的练习效果，还比不上有的同学每天1-2小时的练习效果要好。是我上学时代曾是学霸，如今却被秒成渣渣的难过。是我开始能体会到即使很努力，结果也不一定很好的失落。
是我只要进步一点点，大家就说我超级棒。而厉害的人一点点瑕疵，甚至我都听不出来不够好，老师却严厉批评他不够认真。我知道老师在默默照顾我的情绪，毕竟已经批评我无数次了，后来就对我放松要求。但我却明白，原来我是最低标准里面的人，就会感到挫败。
但我还是在努力突破，争取机会，希望自己有所不同。后来最给我成长的，是某一次的舞台。自此以后，我勇敢的标签被牢牢贴上，我一次次冲出来，跑出来。告诉别人：“看啊，看我，我真的很不错呢！”
那是一次机构的大型活动，宣传说有1000人看我们表演。我争取主持没能上，然后又去争取唱英文歌。机构在表演前两周，把表演人员名字贴上墙，我的名字在歌手串烧栏，我知道，我入选了！
我开始精心准备那一天，平时都穿几十块衣服的我，花了1百多买了条漂亮红裙。我每天都在练歌，在没人的教室、草坪练习。可直到表演前3天，我依然没收到任何工作人员的安排通知。我的伴奏出场顺序什么都没有，我开始思考，他们是不是把我筛掉了。
这时表姐告诉我，她已经跟学弟学妹们讲了，说她表妹要去唱歌。并且英语班上的同学，都私下给我打气，让我别紧张要好好表现。可是这个样子，我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人呀。正当我愁着，突然想到老师总说的一句话：“在这里，只要你想表现，我们一定给你舞台。”于是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抢台。
我知道顺序。颁奖结束后，就开始一轮一轮表演。我想到了最佳的抢台方式，就是给老师送花，然后拿话筒表演唱歌。我找工作人员拿了一个漂亮气球，等一轮老师颁奖，我就准备踏上前。可我害怕了，我紧张，我不敢。台下1000多号人，我实在怂。
就这样等了5波颁奖后，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的机会就绝对没有了。刚好一个我喜欢的老师，正在领奖。于是我上前给她送花拥抱，本准备让她给我机会再给我话筒的，我口中练习好的话还没说出来，她转身就把话筒给了主持人，我只能尴尬离开。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再也没有了。于是我用了生命中最勇敢的举动，对靠我近的主持人说：“给我一下话筒。”也许是主持人没反应过来，听到这样命令式不带思考的话语后，他愣住了。我拿起话筒就说道：感谢大家听我说3分钟，我练习了很久，鼓足勇气。就为了这一刻，希望大家可以给我鼓掌。
接着全场掌声雷动，主持人估计也惊了，没有过来抢我话筒，而是任我发挥。我唱了首《count on me》，全场很多同学跟我一起唱起来，我还听到我们班的同学，在底下呼喊我的名字。我看到坐第一排我的老师，微笑并欣赏看着我。
舞台上的那3分钟，真的，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唱完后主持人夺回话筒，然后我说还有最后一句话：“谢谢主持人，谢谢大家。”我离场了，走下舞台时，全场掌声更是不停。
这一切让我想起了学生时代领奖，让我想起了职校的播音时刻，让我想起在工厂表演节目的时刻。让我想起了做梦都在说英语的自己，每天练习到吐，坚持了好几个月的自己。
我知道，那个总被同学欺负、被爸妈鄙视、学英语时自卑的自己，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她多了许多的果敢和勇气，她能为自己做选择，她遇到困难就想解决方案，她开始学会了反击。而不再像从前，只会懦弱哭泣，然后任人欺负。
14.
刺猬有了小成就后，大刺猬开始为她高兴。开始愿意支持她，并且告诉刺猬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秘密。
由于要继续上英语课，加上我之前跟爸闹翻了。只好打给我妈，这时，我才知道了很多无法想象的事实。
爸在妈妈怀孕时应该就出轨了，反正我生下来一年，他都没回来看过我。可能因为我是女孩，也可能是因为他不爱我妈。后来妈妈也去深圳工作，和他不同工厂。有天妈妈听朋友说，爸和别的女人一起逛街。她不敢相信地前往，竟然发现确实如此。
她看见那女人穿着，她给我爸买的牛仔服。她让那女人脱掉，说这是老公的，只能我爸穿。三人在争吵过程中，爸打了我妈。妈还是想把那衣服扯下来，爸却咆哮着让她滚，搞得围观的人，还以为我妈才是第三者呢。
我在电话里听到这些时，脑海便迅速回想看到的电视剧情节，我觉得我妈真苦啊，怎么这么苦呢。她继续说道：然后她们一起回老家，整理离婚的事情。其实妈妈是想挽留的，她说只要爸当着爹爹婆婆和外公外婆面认错道歉，她就可以原谅。
老家的人都想看热闹，很多人都劝离不劝和。爸觉得丢脸，也没有道歉，事情一直拖，也没有完全整理清楚。直到爸的小三给他打电话，让爸第二天去深圳。妈那时候又妥协了，她说：“你晚几天再走，我跟你一起去深圳，这事就算过了。”因为外婆一直劝和，想着也有个我。妈虽然觉得委屈，但还是妥协了，只要爸晚几天等她一起走就行。
谁知我爸还是走了，不听任何人的劝告。他以为他遇到了爱情，他决定抛妻弃子，他不去想任何人的眼光，只想拥抱那个女人。
妈彻底死心了，离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外婆却还在劝，那个年代没什么人离婚，这样的事太丢人了。可妈放话说：“如果我不离婚，我就去死，我就自杀。妈，你看你是要我活着，还是要我去死？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必须离婚。”
外婆再不敢劝和，还每天担心我妈想不开。妈说那时候的泪，真是流得跟大海一样多，毫不夸张。外婆也陪着她一起哭，母女俩抱在一起，每天以泪洗面。
等到数月法院判决时，妈很理智清醒了。外婆下面的有表姐表哥表妹，本就忙不过来，而爹爹婆婆下面，只有我一个孙女。本来离婚就很让外公外婆伤心了，所以最好别再麻烦他们。还有个最重要的点是：很多继父都会猥亵女孩，她担心未来我跟着她，可能不太安全。继母再凶，也只是打一打，所以决定让我跟着我爸。
她小时候对我非常凶，不给我一分钱赡养费，就是因为不想便宜了我爸。她恨透了我爸，小时候看到我就会想到痛苦时期的自己，所以不自觉对我凶和冷漠。现在我长大了，能明辨是非了，她才能告诉我。不然就像以前一样，我又会被爸爸他们洗脑。然后她给我寄了几千学费和生活费，让我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
其实我是真的，不想这样就原谅我妈，毕竟她以前对我太凶太可怕了。她是我的童年阴影，是我春节噩梦的炸弹，是我被村里人嘲笑的源泉，被班里同学嘲讽的开端。是我顶着18年的认知，知道同龄小孩离婚都被妈妈带，而她不要我。是我无数次怀疑自己，为什么妈妈和爸爸都讨厌我，不待见我，都不要我。
可当我听到她讲述这一刻，当我带入她23岁怀孕24岁生我，当我带入26岁的女人知道自己老公出轨。当老公不要她还当众打她，当她数次妥协挽留，当老公依然离去。当全村人都把这当成笑话，当她爸妈因此抬不起头，哥哥嫂嫂全部因此受影响被嘲笑，当她怀疑世界想要自杀时。我承认，我理解了她，原原本本的她。
可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就算她这么苦，也不能因此对我那么凶和冷漠，成为我的阴影继续伤害我啊。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如果当初她同意跟我爸一人一半的高中费用，她先出了，我就能读高中读大学了。
但是这一刻，我决定，不恨她了。我拿掉了18年来对她的误解和怨恨，我同情这个女人，我觉得她太惨了。但我也同情自己，就因为他们破败的婚姻，因为我爸的出轨和不负责任，我成了牺牲品。
大刺猬之所以那么冷漠，是因为她也曾有柔软的肚皮，她也曾把所有的爱和相信给了狮子。而狮子划破它的肚皮，剖了她的心，砸了一个洞。
15.
时光回到现在，我在2019年的夏天，决定写下我的故事。
回想人生前18年，大多都是苦痛，所有的决定都由父母操控。我无法改变，只能默默接受。而自我生日那时，决定逃出家庭走自己的路后，一切都在悄然变化。
我在英语机构学习一年后，开始从事英语市场推广和销售。我遇见了很多可爱的人，他们都是在校大学生，比我有好的学历甚至不少学生还比我大，但他们总会叫我Sophie姐姐。
我从个人销冠，做到主管。做到主管团队夺得集团前列，做到培养出个人销冠，做到了分校的副校长。我从无比自卑、自我怀疑到慢慢相信自己、到成为万众瞩目的榜样，到年纪轻轻带几十人的团队。
我尝试了第一台iPhone手机，第一次用奢侈品，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去了巴厘岛，去了意大利和法国，后来又到了美国。但我没能做到，带婆婆去北京。
我曾经所有的奋斗目标，就是让我爸后悔，让嘲笑我的人打脸。我要无比厉害，我要牛逼，我要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我要让别人知道，就算上天给我一把烂牌，我也有能力打成王炸。
但后来，我不这么想了。
因为我一心追求所谓的成就，我早7晚10工作6天的强度。我很少给家人打电话，自己休息都变得奢侈，关心更是太少。我甚至连婆婆生病了都不知道，晕倒中风半个月后我才得到消息。我错过了不少追我的好男孩，导致工作6年都没谈过恋爱。开始是觉得我不配，后来是实在太忙没心思。我错过了同学的毕业照邀请，错过了好朋友的婚礼，错过了那个快乐的自己。
我发现，再怎么用力证明自己的时刻，都是虚无。因为想要证明自己的动机是矛盾的，我不能守住一个，然后丢掉一切。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生活，可如果工作让我丢掉了关心我爱我的人，那我工作的意义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工作和生活很难平衡，所以工作时间长休息时间短，我觉得没什么。我得了胃痉挛，时不时疼到痛不欲生，我不在意。压力大时时刻刻紧绷，我也觉得没什么。没时间谈恋爱，我也觉得还小，不着急。但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请不了假去看生病的婆婆，更无法接受，后来自己没什么进步。
在机构的最后一年，几乎都是照以前的方式做，没创新和什么成长。我可以预见3年后5年后的自己，而那一切，不是我想要的。我得趁自己在没成为校长前离开，不然责任太大，我也走不了。于是去年夏天我从机构离职了，这个给予我成长和希望的地方，承载了我4年青春岁月的地方，我和它说了拜拜。
回家后，我去看了奶奶。去的时候她呆呆坐在床上，双目无神。看到我却兴奋起来，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她又像小时候那样盯着我看，我说看什么，她说我真好看。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很健康，而现在她躺在床上，无法走路。
接着她说：“家里有罐头，好好吃的，你拿一个吃吧。”我习惯性拒绝，又转而说：“好啊，好久没吃了呢。”可我拿出罐头后，没看到一次性刀叉。我心想要不不吃了，麻烦。婆婆却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指着抽屉说：“没事，你再找找，就在那里的。不麻烦的，有的，肯定有的。”
我眼眶瞬间红了，婆婆在这个年纪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为我做什么了。但她就希望孙女来看她时，也能给我最好的。像小时候那样，给我扎好看的辫子，做美味的饭菜。用尽一切力气，把她纯真质朴的爱统统都给我。
我迅速找出叉子，给她喂了3口后，她就说不爱吃她不吃了。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鱼肉，她也总说不爱吃留给我。小时候我以为婆婆比我还挑食，长大后才知道，她始终用这样的方式在爱我。
她总希望我谈恋爱，说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太辛苦了，有个人照顾我她才放心。我曾也想为了让婆婆安心，而随意找个男朋友，但后来我问她，她是想让我快点结婚，还是希望我能幸福。婆婆看着我说：“当然是幸福。不管怎样，你过得好，婆婆才安心哪，不然我死不瞑目。”
于是我告诉她：“一定要撑着，一定要让身体好起来。婆婆要长命百岁，我也会慢慢遇见彼此喜欢的人，但不强求。如果能遇见，就谈，不能遇见一个人也不错。”她又不甘心地讲，“你开心就好，但还是希望有人照顾你。”最后想了会又跟说：“最重要的，还是你要开心点，要过得好。”我没说话，盯着她笑。
她问我笑什么，我说婆婆真好看。她说她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好看。
可是，我分明看见，她开心笑了起来。
写在最后：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像别人一样，祝你一定要优秀厉害或牛逼。我希望你平安，如果能快乐，那就更好了。
不管生活是苦是甜，是困难是迷茫，是奋进是希望。我们这些被生活锤得遍体鳞伤的人，都还在又丧又暖地活着。
我为了理想来北漂，老天还是愿意给我机会。最终进了家牛逼的自媒体公司，未来很有前景。
同桌读的是211，工作2年后，也就是上个月，跟我说现在准备考研继续突破。
崔西读了不错的大学，上月来北京培训，我俩聊了好久。现在武汉工作，稳定快乐。
表姐跟她的初恋结婚了，他们相识10年，结婚2年，爱情让他们选择相守。
妈和后爸很安稳，他们的儿子高大帅气，家里房子又大又漂亮，小日子很和睦。
爸和后妈幸福温馨，3个孩子聪明又好看。爸每天给后妈视频通话，结婚12年还甜蜜如当年。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有人说：生活真相往往残酷非常，电视剧里的美好画面，外人眼里的热闹风景，都只是表象。
爸和后妈压力太大，虽然每天视频确实恩爱。但3个孩子的成长费用实在不少，他们工资又不算太高。每天忙于工作赚钱，累得不行。
妈和后爸关系不好，虽然有钱但是没爱。为了不让儿子跟我一样又没家庭，妈才坚持没离婚。
表姐和表姐夫没积蓄，现在又要还房贷和养孩子，生活全是压力。
崔西跟我吐槽了很多，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对未来感到迷茫。
同桌在高中大学并不快乐，厉害的人太多了。她不够漂亮便自信不起来，母胎solo不懂恋爱。
公司突然告诉我，我无法转正。由于我的中专学历和被辞退经验，在北京失业2个月，房租都交不起。多年一人闯荡，让我孤独又骄傲。风光都给外人看，困苦却都无法说。想起童年阴影和失业现状，抑郁成疾，夜夜难眠，企图自杀未果。
生活有很多种真相，我经历的是这一种。但我希望，你没这么多曲折困苦的故事，希望你能过从容安稳幸福的一生。我希望你经历的，是从“写在最后”的这整段文字里，从下往上倒着读的这种。在漆黑的夜色里，愿我们都能，当一颗黯淡却也会发光的星星。
（文中所有中英文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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