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20年的我才知道二姨的存在
姥姥把不到两岁的二姨裹在小褥子中扔在村口，自己偷偷躲在旁边的一个麦秸垛后面。
像等待丛林中出没的野兽落入早已经设好的陷阱中一般窥探着、等待着。
一
2014年黄渤主演的电影《亲爱的》上映，这部亲自离别题材的片子让社会上一部分人从中看到了自己。我要讲述的故事就与孩子与亲子离别有关，这个孩子是我的二姨，与电影不同的是二姨不是被拐，而是被母亲抛弃。如果不是和妈妈聊天，被她偶然提到乃至我的追问下，我大概至今都不会知道这个发生在我姥姥和二姨身上这个戏剧性的、像极了电影情节的故事。
妈妈一共姊妹七个，如果算上这个从未谋面的二姨的话，那么姊妹一共八个，妈妈排行最小，也是女儿中的老五，小名伍娇。那个年代的农村人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从1958年开始就进入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户户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饥饿使人面目全非，姥姥家也在所难免，日子也越来越艰难。
听妈妈讲（当然，妈妈也是听长辈讲的，她并没有经历过那段日子）二姨那时候大概不到两岁，被饿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为了使家里减轻点负担，也为了孩子能够活下去，姥姥想出了一个主意。她把二姨裹在小褥子中扔在村口，自己偷偷躲在旁边的一个麦秸垛后面。像等待丛林中出没的野兽落入早已经设好的陷阱中一般窥探着、等待着。
也许你看到这里就已经猜出了我姥姥到底想做什么了。
过了很长时间，太阳也快落山了，凌冽的秋风带来几分肃杀。姥姥本想抱着二姨回家。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对中年夫妻骑着自行车路过这里，瞧见了褥子中的小女孩，其中的女人探了探二姨的鼻息，和男人叽叽咕咕一番，又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妈妈口中淡淡的吐出一句：“后来，这两个人就把你二姨抱走了。”
我：“为什么姥姥不管，那可是她的亲闺女。”
妈妈打断我：“你听我接着说，你姥姥故意把你二姨放在大马路旁边就是为了这，她躲在草垛中将这些看的清清楚楚。等那两个人走后，她偷偷地跟着他们，不远不近的，不至于跟丢也不至于被人发现，一直跟到他们家里，记住了人家的地址。”
二
小村庄里没有秘密，特别是在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半封闭的小村庄，姥姥将二女儿丢在大马路上的事迹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情成了大家排解饥饿与无聊的谈资，姥爷为此经常跟姥姥吵架生闷气也责怪她自作主张狠心将孩子抛弃。
有时候我倒觉得姥姥有勇有谋，有气魄有担当。她敢为人不敢之事，只不过那自己女儿做赌注未免有些狠心。反过来想想，处于那样一个环境，相比一家人全部等着饿死，有一人能够活下来要好得多。不过姥姥并没有打算永远把二姨抛弃，她自有她的打算。
我问妈妈：“那万一抱走二姨的那家人更穷呢？”
妈妈说：“你姥姥精着呢，要是穷人的话，自己都吃不饱怎么可能会再捡一张嘴。能把孩子抱回家，就说明这家人过的不错，不会缺食少穿。再说了，你姥姥偷偷跟着他们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侦察人家家里情况的吗。那家人是城里的，都有工作，情况差不到哪去。”
后来的后来，姥姥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些，最起码不会再挨饿受冻了。二姨这个时候也大概有六岁了，在这期间，她总会偷偷去看二姨。时机成熟之后，她单枪匹马的又来到了那户人家家里，准备把二姨给要回来，顺便说明当时情况并且弥补他们。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根本不承认孩子是在路上捡的。反而倒打一耙说姥姥是来讹诈的，孤军奋战的姥姥颓丧的回到了家里，准备第二天和姥爷一起去把孩子要回来。只是姥姥打错了如意算盘，世界上的好事不可能被你一个人独占。
等姥姥再次敲响人家门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与他们家住对过的人说他们昨天夜里已经搬走了。姥姥不死心，从此之后每天都要走十几里路到他们家门口蹲着，希望能够得到二女儿的消息。只是天不遂人愿，姥姥就此失去了二姨的所有消息。
妈妈说二姨的穷人的出身、富贵的命。原本要在农村干活劳累并且和七个姊妹争衣夺食的命运，结果戏剧性的成为了城里人的掌上明珠，不仅能吃饱了饭还可以上学。
我的姥姥原本在村子里可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这一点从她想出将二姨用特殊的手段寄养在陌生人家里也可以看出来。那时候十里八村的没人敢招惹她。可这下却被村里人当作了拉家常解闷的谈资。
三
2001年，姥爷病逝。家里除了这个事情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人感到意外。时隔四五十年，二姨回来了，赶回来参加自己几十年不曾谋面的父亲的葬礼。这件事的始终只有村子里老一辈的人才明白，年轻人也不再对家长里短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姥姥已年过古稀，这个走路靠拐杖、随身都带着哮喘药的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见到这个被她亲自丢弃的二女儿。
二姨一直在这里待到了姥爷的后世全部处理完毕。自从姥姥去过一次之后，他们为了躲开姥姥同时更多的是工作原因连夜搬到了西安，也许心有亏欠，他们一直留意着孩子亲生父母这边的动态。他们从老家得知孩子的亲生父亲过世，特意让二姨来姥爷的最后一程，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二姨和家里的姊妹不同，她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不像家里的姊妹，因为贫穷，姥姥姥爷是根本供不起每一个孩子上学的。家里只有四姨和小舅上了学，妈妈也没有上过，而是从小洗碗做饭、割草喂牛、以及农忙时许许多多的庄稼活，以至于到了现在阴天下雨妈妈的颈椎、腰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我想二姨肯定不会有这些病根，毕竟她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看着比四十岁的妈妈还要年轻许多，有气质有修养。这就是自小富足与从小劳累的区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具有与家里人格格不入的气质的女人是我二姨、是妈妈的二姐。我偷偷审视打量她好久，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命运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亲生的姊妹因为阴差阳错几十年素未谋面，几十年后人生却大相径庭。我无法明白二姨和其他人内心最深处的感觉。因为他们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依旧静若止水。
而现在姥姥也早已去世好几年了，当初这个事件的发动者也随风烟消云散，历史的目击人早已将此遗忘。姥姥的一个举动改变了二姨的一生，我不知道二姨对自己的亲身母亲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是恨还是爱，是留恋还是埋怨，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件行为的选择有失必有得，二姨失去了亲生父母，得到了绚烂多彩的人生。姥姥失去了二女儿，她还有很多女儿。而其他人，都只是是局外者而已。
四
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如果不是我的追问，妈妈也不会提起这段往事。
故事随着时间落幕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该安慰妈妈吗？但是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难过或是忧伤。应该感叹些什么吗？我想还轮不到我。后来想想，二姨虽说没有从小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但她一切安好并且还要比原来的生活轨迹优越，没什么只得难过悲伤的。
在浙江卫视播出的《中国梦想秀》节目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令很多人感到震惊的事情。一名女子生下来一个月被亲生父母抛弃送养，现场她拒绝和亲生父母相认，不料却遭到周立波的指责。周立波指责她心胸狭隘，说她应该换位思考，想想当年父母的难处，应该学会原谅，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幸福”。
我只是想对周立波说，你只是个局外人，没有你说话的资格。幸福也不是你能够定义的。原不原谅这件事在生活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