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作者:赵熙之----(10-17)

来源: 彭小仙 2016-01-20 10:27:56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60606 bytes)
回答: 《半子》作者:赵熙之----(4-9)彭小仙2016-01-20 10:14:39

第10章 一零张良计

   夜如更漏里的水嗒嗒嗒走个不停,御史台味道糟糕的茶才刚刚饮完,练绘收拾起茶碗来,分明是变相催客走。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用说,眉眼里深藏心计,看起来与许稷简直一模一样,难道庶族出身的宦门新贵都这样精于算计沉稳从定吗?

    王夫南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许稷懂与不懂得自保有差别吗?流内小官,不过是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位置,恐怕即便有自保心也很难置身事外吧?”

    练绘很是无谓地笑了笑,将两只空茶碗摞在一起,碗底沉了茶叶渣,拎过小铜壶往里注水,茶渣子便又翻涌着混进水里,搅得水再度浑浊起来。

    这茶并不能再喝了,他徒劳地做着这些事,轻轻皱起眉:“听你这样一说,许稷有没有自保心倒真没什么差别,那就看他的造化吧,你反正什么忙也帮不上。”

    说着抬起头来,一脸的无情无义。

    茶碗里水汽袅袅,尚有残香,坐在对面的王夫南未再做过多探询,竟是直接起了身,只问了一句:“你与许稷很熟么?”

    “算不上。”

    “那最好离他远点,作风太相像的人在一起容易狼狈为奸。”王夫南直白地说着,俯身拿起案上马鞭,居高临下看了练绘一眼:“告辞。”

    还未等练绘起身相送,王夫南已是出了公房。

    王夫南的马嘶叫一声,惊得御史台内不愿冬眠的蝙蝠从廊下吱吱掠过,速度极快,很快便消失在夜幕里。

    耳房吏卒一边抱怨着深冬台院的阴冷,一边偷偷摸摸吃炒豆子。正嘎嘣嘎嘣到兴头上,门口忽闪现一个人影,吏卒吓得差点噎住,将嘴里豆子囫囵吞进肚里后探出头去看:“练御史去哪?”

    “推鞠房。”练绘说完正要走,却又倒退着折回一步,头伸进耳房:“下次再被我抓到吃豆子你就死定了。”

    “噢噢,不吃了不吃了!”

    练绘面无表情地往推鞠房去,而此时推鞠房一御史一许稷正在斗智斗勇。

    褚御史三十出头,资历也算老道,但面对才二十岁的许稷,却未必有能够压住她的气场。

    “王武平反告你索贿,你有何要说?”

    “口说无凭,可有确凿证据?”

    “证据……”褚御史盯住她的眸子,“也不是没有。”

    “可否呈示?”

    “是人证,暂不方便。”

    “除王武平外的其他人证?”

    “正是。”

    “是仅针对此案的人证,还是另有他案?”

    褚御史对她的敏锐表示意外,略忖后回:“另有他案。”

    “敢问是什么案?”

    “与王武平所举告的一致。”

    “告我索贿?”

    褚御史笑了笑:“你没甚么要说吗?”

    许稷一直挺直的脊背稍稍松弛下来,但转眼又紧绷:“褚御史说得如此模糊,许某甚至要反问才能获知一二,不知褚御史到底是在审问还是在让许某猜谜?”

    褚御史一直盯着她的眸子,这期间她的眸光没有丝毫变化,可见非常平静,全无慌张失措。

    这种平静他只在穿紫服绯的资深高官身上见过,可许稷分明只是个末等流内小官。

    “比部勾检的帐目可都经过你手?”

    “是。”许稷补充道,“但只勾不判①。”

    “记性怎么样?”

    “尚可。”

    褚御史还要再问,这时门却被咚咚咚敲响。不多不少正好三声,节奏有致,简直似暗号。褚御史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许稷,起身往外去。

    待他出去了,那门又“咚”地关上,推鞠房内便只剩了许稷与一盏油灯。

    灯苗轻晃,许稷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终于可以放松姿态揉一揉自己空虚疼痛的胃,默默盘算到底何时才能吃上一顿饭。

    而门外,褚御史接过练绘从公厨带来的食盒,打开瞅了一眼,寻了张案坐下开吃。饭香四溢,褚御史因太饿吃得很夸张,练绘则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练绘道:“审得如何?”

    褚御史停箸摇摇头:“思路很清楚,不慌不乱,很难得。”

    练绘眼波中泛笑,嘴角也微微弯起来,有一切都尽在掌控中的架势。

    褚御史又扒拉一口饭,紧接着问:“练御史为何笃定他是比部清流?”

    练绘轻描淡写地说:“譬如王武平一案,王是其妻弟,按说这一层关系下,就算没有受赃情节,他在处理该事务时也极有可能出现不当,但却完全没有徇私,这便是很好的佐证。当然不仅于此,我已观察他许久,此人十分刚正,是清流中的清流,且有不畏权贵的气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话是这样说,但……”褚御史微微眯起眼,“若他当真十分清白,御史台这样做,也是有违规矩吧?”

    “规矩?”练绘似完全没有将规矩放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对御史台而言,手段略有偏失并无所谓,重要的是结果,不然也不会设刑具了。”

    褚御史无话可讲,只说了“我已没甚好审问的,剩下的就交给练御史”便低头继续吃饭。

    练绘拿起搁在地上的另一只食盒,起身走到推鞠房外推开了门。许稷几乎是以最快地速度再次坐端正,见兀然走进来的练绘,不由轻蹙起眉。

    她与练绘仅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没有怎么讲过,但练绘面上却完全是看见老熟人的神情。

    练绘行至她面前坐下,将食盒搁在一旁,道:“你是因被告索贿的案子被带到这里,此案由褚御史进行推问,我不插手。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协助御史台办案,明白吗?”

    许稷眉头微妙地轻皱着,以示不明。

    “不要装糊涂,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许稷也没必要再遮掩,她直白地进行确认:“王武平一案将我牵涉进来,举告我索贿,这些都是让我坐到这里的对外名义;而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协助御史台办案,可是这样?”

    “正是。”

    “那王武平一案怎么算?”

    “该怎么算怎么算。”

    “王武平一案我问心无愧,故我不受牵制并无顾虑,若我不愿协助御史办案会如何?”

    “不可能。”练绘笃定道,“比部这潭浊水要清理,你并不想被当成浊物一起倒出去。明哲保身的道理,不用我提醒。”

    直白的谈判最爽快,许稷又问:“那为何要将我困在这里?”

    “对外的名义是多人举告你索贿,台院对此进行审查,调取比部相关勾帐。”

    “掩人耳目?为何不明查?”

    “以前也明查过,但这些家伙动作快得要命。不能给他们机会,所以必须假借名目去查。”练绘眸光微敛,“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查验过程中恰需要你的协助。帐目勾检经你手,判却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但判中却存有不法不当之处,你是最能看得出哪里不对的人。”

    “比部所勾账目浩繁,我需要足够时间。”

    “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不需要全部,有足够的证据就可以收手。”

    “何时开始?”

    练绘霍地将食盒移到许稷面前:“你现在要做的事是把它吃了,睡一觉,辰时二刻会有人喊你起来。”

    “在哪睡?”

    “在这里。”

    他满脸的无情无义,说完便起身打算出去。

    可许稷却喊住了他,还不忘谈一谈条件:“此事结束后,我的案子该如何结?”

    “很简单。”练绘居高临下,盯住她花白的发际线:“索贿案经查子虚乌有,你可以清白离开台院,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利。据我所知,你刚考完铨试?”

    “是。”说老实话,许稷完全不相信御史台的作风,能不少层皮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得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被告“索贿”,不管最后到底清白与否,必然会影响铨选结果。可她除了与台院合作,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说起铨试,你恐怕还得谢谢你妻兄。”

    “妻兄?”

    “王家十七郎,王夫南。”练绘说起恩人的名字总是干巴巴,但这并不影响他感谢这份恩情。

    做了好事就该被知道不是吗?

    于是他很明白地告诉许稷:“若非他出面干涉,你可能在考完之前就被金吾卫带走了。所以你或许应该感谢他让你考完了铨试,若没有考完,你可能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许稷骤然想起在考院退场时,王夫南于人群中抓住她的手,将她拖了出来。

    原来如此。

    原来他早就在考院哪。

    想起来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又何必如此热心?难道因为抵足而眠过吗?还真是……单纯天真哪。

    练绘见许稷脸上浮起笑意,默不做声地转身出了门。

    而房内饥肠辘辘的许稷,则终于打开了食盒,默默地赞叹一声御史台公厨的伙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YOYOOXIA 幻影9512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我说什么来着,太相似的人待一会儿容易狼狈为奸。@许稷@练绘V 那什么许稷你为什么不加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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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只勾不判:勾官和判官是区别开来的

seg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6 20:46:06

非常感谢,收下啦!

12

第11章 一一四柱帐

   推鞠房的夜晚阴冷而潮湿,隐隐藏着血腥气,睡在这地方没做彻夜噩梦就算万幸,可许稷居然能睡得沉沉,至辰时二刻又准时醒过来,脸上毫无倦意。

    嗒嗒嗒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许稷仍闭目打坐,吏卒探头进来一瞅:“喔,都已经醒了啊!”连忙扭头出去对另外一吏卒道:“早饭送来!”

    伴着早饭一起来的是一沓沓帐,摆满长案,连许稷的算盘算筹也一起搬了来。许稷咬住嘴唇,抬手整了整头发将幞头戴起来,还没系好,练绘便一身风雪地走了进来。

    “下雪了?”

    练绘拍拍肩头的雪:“昨日风啸一夜,竟没听到?”

    “没有。”

    能睡得这么沉,还真是既然之则安之的性子啊。

    练绘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拿过一本帐,并轻飘飘地说:“褚御史天没亮便去了比部调取相关帐簿,听说比部同僚很是想念你啊。”

    许稷搬过食盒低头吃早饭,没吭声。

    看看案上这些帐也能猜到比部今天早上一定炸了锅,哎,那帮家伙一定将她骂到死透透了。

    “许稷索贿了,许稷居然索贿了!平日里看着那么老实本分!”、“就知道长酒窝的男人不靠谱,心机男!”、“才刚整理好啊又要调用,再整理一遍放回去知道多难嘛体谅体谅我们这些没品没钱还要养孩养老人的辛酸不好吗……”

    当然也有抱定同僚情谊坚决不落井下石的:“从嘉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一定不会索贿的,褚御史必然是哪里搞错了,就象征性调几本帐看看算了,调这么多也是白调,相信我!”

    褚御史当然是装聋子当比部一众人全在放屁,手掌御史大权无情征调了账簿。

    但是……也不需要拿来这么多吧?

    许稷闷闷不乐吃完早饭,抬头看了看案上的帐,恰好对上练绘投过来的目光。

    “许某要开始做事了,练御史要留在这里看帐么?”

    练绘低头盯着那勾帐看了好久,帐上是随处可见的“同”①字与小字标注的勾会依据,也有不对之处以朱笔更正,总之密密麻麻看起来确实浩繁复杂。他忍下皱眉冲动,反而是回了一句:“自然要看,不然如何体会比部辛劳呢。”

    许稷无话可说,只能接受其监工。

    本着及时报告的原则,许稷发现问题便会立刻指与练绘,譬如“光禄寺这笔宴赐帐有违令式,但判牍中却未指出”、“这笔属公费挪用所致亏空,应在却未在,本应关金部下符牒勾征②,但实际并没有”、“该任所庸调配额贰阡段,回残③本不得他用,但核下来并不对,主司知有剩却不言,应是按坐赃论,但未见处理”等等。

    所谓勾征,便是由勾检官进行勾检稽失,再由勾征官进行征收,勾征官从中央到地方自有一套系统,而比部作为勾征总指挥,若有人收受贿赂心怀不轨,少勾漏勾很容易出现;至于官典挪用、回残隐瞒不报等等问题,勾检中也存在会予以包庇造假的情况。

    若只是勾判不力,以失职论;但若是受贿而不法行事故意为之,则属于受赃。

    练绘对前者暂无兴趣,他要抓的是后者。从勾官到判官,从受贿者到行贿者,查出来就统统“弄死”。

    就在许稷焚膏继晷之际,长安的雪也快要淹城了。这场雪下得简直丧失理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偌大西京城像彻底睡了过去似的,皇城内各衙门也只剩了寥寥留直人员,其他人统统放假冬眠。

    没有人再关心窝在台院推鞠房里的许稷,除了千缨。

    千缨自那天之后便再没见许稷回来过,遂越发怀疑王夫南在偏门口说的都是谎话。

    她这天正要去前面找王夫南时恰好碰上三伯母,三伯母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惊天大消息随□□出:“许稷都被抓起来了还敢说自己清白!分明是他索贿未遂,心生怨恨,举告陷害十九郎!就等着瞧吧!”

    千缨自然不信:“三伯母不要再说笑了。”

    “我与你一介小辈说笑?”自那次在堂屋闹过之后,蔡氏显然已经和五房撕破脸:“你出去问问,我还骗你不成?你就等着守活寡吧,受赃可是重罪!”

    适逢王夫南从老太太那里过来,蔡氏一瞅见他,忙喊道:“十七郎,千缨有事问你!”

    千缨扭头便见王夫南踏过庭中积雪走来,她等他站定后皱眉问:“三伯母说三郎被抓了,可是真的?你上回在门口说的话是不是骗我?”

    “被抓了?”王夫南满脸不惑,“我倒未听到消息,三叔母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道听途说的消息虚虚实实,还是不要信的好。晚辈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罢全然不顾蔡氏反应,抓住千缨肩头将她转了个向,示意她赶快走。

    千缨莫名其妙就被他带回了走廊里,脑子还晕晕的不大好使。

    “你与三叔母较真岂不是自讨苦吃?真是傻透了,天冷快回去吧。”

    王夫南说完就要走,千缨却一把拉住他:“可她说得煞有介事的,十九郎的确就是那种会反咬别人一口的人啊,好担心三郎!你上回说三郎只是被比部员外郎带回去干活的事是真的吗?”她说完按住扑通扑通跳的心口,完全忘了和王夫南之间的“深仇大恨”。

    “以我与三郎的交情,我会骗你吗?”

    不提交情还好,一提把千缨脑子里“抵足而眠”的事情又拽出来了。寒风凛冽,雪粒子刮进廊内,千缨脸若冰霜地冷酷质问:“那上回说的抵足而眠是真的吗?何时何地怎么眠的?!”

    “抵足而眠就是脚挨着脚啊。”王夫南难得微微笑。

    千缨怒气涌上双颊,红着脸问:“抱在一起了吗?!”

    “没有。”王夫南自证清白,却又补了一句:“但一起泡汤了。”

    “甚么!”千缨难以置信,气得跳脚:“我不信我不信!”

    王夫南捉弄她一般:“真的,就在东绣岭上。他们家就住在那,你应当知道的。”

    千缨抱头否认,好不容易承认现实嚎道:“一定是你使尽手段骗他耍他!”又抬头质问:“你没有对他做甚么罢?!”

    王夫南彻底服了她,伸手按住她脑袋让她镇定:“千缨哪,你有时间质问我倒不如多在意一个叫练绘的御史。那御史和你家三郎简直是一路人,我最近查了查,发现他对你家三郎格外上心,你要小心他与你家三郎会不会发展出甚么超乎同僚情谊的事情来。”

    “甚么超乎同僚情谊的事情?”

    “喔,就是同僚之间互行不轨,或单方面行不轨之事。”

    千缨怒皱眉头:“当真如此我就剥了那个御史的皮!”

    王夫南忍住笑,转身就走。

    “诶你等等!”千缨则又喊住他,“帮个忙……”

    “方才对我大吼大叫,之前那些年也对我不理不睬,现在要我帮忙?”

    千缨皱皱眉,诶说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她可真是个没原则没骨气的人哪。

    “喊一声十七兄。”王夫南侧着身居高临下地瞥一眼,趁机挽回身为兄长的尊贵地位。

    千缨瞪瞪他,最后违心又迅速地喊了一声久违的“十七兄”,随后立刻抛出要求:“你进皇城将许稷带回来吧,都快要过年了,总窝在公房干活不回来我很担心哪!”

    “我尽量。”

    然信誓旦旦答应了千缨的王某人,却没有趁着旬假进皇城找人。

    ——*——*——*——*——

    长安城的雪总算彻底消停了下来,路面积雪开始缓慢融化,御史台廊下一排长长短短的冰凌,看架势都还在不断变长。

    是日,练绘正从推鞠房出来往公房走,还没踏进门便被人挡了去路。他往后收了一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藏至身后:“你如何来了?”

    “心虚甚么?”王夫南瞥了一眼他另一只还未来得及收到背后的手。

    练绘遂大大方方将那本簿子拿出来,绕过王夫南径直进了公房:“喝茶吗?”

    “不喝。”王夫南直截了当地进行了拒绝:“今日来目的明确,我要带许稷走。”

    练绘在案后坐下来,抬了抬眉毛:“每次都偏巧,我当真怀疑你在御史台有没有……”

    “不用怀疑了,我有耳目,所以你最好查一查,把内鬼捉出来。”王夫南连坐都不打算坐,“快点放人,不然尚书都省见。”

    御史台监察弹劾诸司百官,尚书都省却可对六察御史进行纠弹。

    可谓拥权者必有人治,是此理也。

    看王夫南这架势,练绘笃定他已经猜到了许稷一事情委,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这阵子都不来,是因为已知内情?”

    王夫南淡淡地说:“你做得难道不够明显?大量调取比部勾帐,又扣押许稷这么长时间不给结果。流内末等官的索贿案而已,犯得着吗?”

    练绘笑了笑:“你能猜到,那些人应当也都猜到了。不过又怎么样呢?”他笑意瞬敛:“等他们发现,早就来不及了。”

    “不用向我炫耀。”斩钉截铁,“放人。”

    王夫南话音刚落,那边吏卒霍地冲进来:“练、练御史不好了!那许稷——”小鹿斑比 虫1书虫 
 
 
作者有话要说:

许稷:╮(╯▽╰)╭我正面出场的时间为什么那么少……公公我们来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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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同”:勾帐中的同就是“相同”的意思,至于与什么相同,依据是什么,勾官必须要进行标注,并且署名。总之数量相符合就勾同,不符合就朱笔更正。一般来说,勾官进行勾检的依据如下:案、历、前帐。
古勾帐上会出现的标注如“会案同,会历同”就是依据案、历勾检。

②勾征:勾征这个问题要是粗暴从字面上理解也能大概明白,从程序上是这样进行的:由勾官勾检,有欠即征,由勾征官员执行。比部勾检结果要关金、仓部,出金、仓部下符牒勾征。勾征官员很多,像中央尚书省二十四曹就都参与勾征,而比部则是全国勾征的总指挥。所以勾征官的工作难道就是“某某衙门所欠的甚么甚么快交快交!”(是这样吗?大雾……

③回残:国家拨给各官府钱物破用后的剩余。
就是比如说我拨给你一万块钱专门用来修当地水利的,专款专用,如果一个财年结束了,只用了八千块,这剩下的两千块就叫回残。如果是专款专用的回残,是不可以用于其他项目的,如果用了就叫“别将余用”,是违法行为。但这两千块怎么处理呢?很简单,计入下一财年继续用。
参考唐朝的话,当时已经是开始使用四柱帐了,也就是说,财务报表里面所体现的肯定有前剩帐、新增收入、支出和现在。(在四柱帐之前的三柱帐是没有“前剩账”这个概念的,我想如果没有四柱帐,回残用到下一财年都不知道怎么计)

seg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7 20:27:40 
chris7blu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7 21:57:19 
谭小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8 13:50:15

非常感谢,收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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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二长名榜

  那吏卒说话结结巴巴上气不接下气,王夫南转头等他下文,练绘却还是老样子坐着,完全不着急:“倘若累晕了就去喊医官,找我有用吗?”

    “喔。”吏卒懵了懵,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王夫南正要紧跟着出去,练绘却起身对他道:“即便去了也不会让你进推鞠房的。再者说你是医官吗?不是医官就坐下。”他说着自己先坐下来:“等他醒来我就会让他走,你若要同他一起,便在这里等会儿。”

    “起来。”说话间王夫南的佩剑竟是指向了练绘,“许稷协台院办案累到晕倒,身为此案主审却如此冷漠,良心进了狗肚子吗?”

    “是他自己急着做完所以不眠不休,怪我吗?我会寻机会道谢,但不是现在。”练绘稳坐不动。

    “废话收起来,人跟我走。”剑锋稳指咽喉。

    “我能弹劾你胁迫御史吗?”

    “你可以试试。”

    练绘与他对峙了一阵,但到底在气势上弱了一截。

    他站起来,王夫南收了佩剑:“带我去推鞠房。”

    此时推鞠房内医官刚到,王夫南瞥了一眼那医官,又看了看晕在案上的许稷。那医官正要上前与许稷号脉,王夫南却是一把拽住了他。

    医官甚惶恐,王夫南则道:“这么年轻医术一定不过关,让他走。”

    练绘在一旁站着:“你拦着医官到底想做甚么?”

    王夫南径直走过去将许稷从案上拖起来,又探了探她鼻息,刚要背她走,许稷却忽然睁开眼。许稷迷迷糊糊中看到王夫南的脸,只说要水喝,王夫南便给喂了些水。

    她恢复得很快,在案上伏了一会儿便重新坐正,看屋内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还有些纳闷:“怎么了?”

    吏卒抢话道:“喔方才你晕了,某便去喊了医官来,可医官还未诊呢,你便醒了。”

    许稷松一口气,她抬手揉了揉百会穴,对练绘道:“请将我的算盘算筹都送回比部。”说罢起了身,拿过书匣,又拿过解下来的幞头:“我能走了吗?”

    练绘伸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王夫南却盯了他一眼。于是练绘只好放下身段,与许稷郑重道了声谢。许稷微颔首以示收下,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就默不作声出去了。

    王夫南紧随其后,许稷听到脚步声便掉头瞅了一眼,见是王夫南:“十七郎为何也会在御史台?”

    “到卫所有事,顺便过来一问。”他接着补充道,“受千缨所托。”

    千缨连昔日“仇人”也托,想必是急死了吧。许稷想着马上就能回去,便不由加快了步子,她踩着积雪道:“原来长安城下了这么大的雪啊。”身处闭室多日,都快不知外面日月。铜铃叮叮咚咚响,廊庑顶上皑皑积雪尚存,一片白茫茫。

    许稷抬头去看,顿觉头晕眼花,身子不由晃了晃。

    王夫南正欲伸手去扶,结果她却又站稳了。

    “诶?我的驴呢?”许稷走了一段终于想起自己的坐骑来,“哦,还在考院,也不知有没有人喂。”

    “牵回去了。”王夫南说。

    “十七郎骑马来了吗?”许稷止步问道。

    “自然骑了。”

    “十七郎这会儿可要回家?”许稷委婉地说。

    “你要蹭马?”

    许稷毫不犹豫点点头。有马不蹭走回去简直就是找死,请让她蹭马吧。

    好心善良的王夫南当然不会拒绝妹夫的请求,立刻就去牵了马。他待许稷上了马背后又转头对其叮嘱道:“我过会儿从承天门街走,从朱雀门出,但那边积雪没扫干净,可能不是很稳,你当心点。”

    许稷“哦”了一声,双手毫不在意地抓住了王夫南的袍子。

    骑在马上比骑在驴上果真是要潇洒得多啊,许稷只闻得耳边呼呼风声,又被寒风吹得发抖,她不由缩紧肩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衣服里。

    本想就这样一路冷且畅快地回到家,可王夫南却不甘寂寞地同她说话:“尚书省二十四曹因比部勾帐之事大约要被搭进去不少人,你这次能安然无恙倒也不容易,全仰赖你的自保心哪。”

    许稷哆哆嗦嗦回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牺牲与否没有甚么价值,死了也是白死,所以我不能死。”

    “但你协台院办案,落在同僚眼里就是落井下石无情无义。你知道你犯了为官大忌吗?”

    王夫南的声音伴着呼呼风声窜进许稷耳朵里。她闭着眼声音打颤:“我知道。”

    知道不会有人敢轻易重用她了。

    自保之心太重、且不甘被轻易放弃的人,很难忠心某个人,更不会为了某个人做出无谓牺牲。而位高权重之人,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这样的棋子。

    “若太冷就挨着我的背,好歹少吹些风。放心我很大方的,你尽管拿我挡风吧。”听她声音都在哆嗦,王夫南不由说道。

    可他话才刚说完,便觉原先紧握住他袍子的手忽然松了!

    不好!王夫南倏地转头,飞快抓住了许稷臂膀,才免得她掉下去。他松口气,勒住缰绳停下来,许稷却早冻昏了。

    他下马将许稷抱下来,用袍子围住其身体,又将她放到了马背前部,自己再翻身上马将她护在前面,径直往崇义坊的王宅去。

    ——*——*——*——*——

    “啪——嗒”一声,檐下冰凌又掉了下来。耳房小厮探头出去看,正要嘀咕一二,便闻得马蹄声哒哒而来,小厮冲出门去,却见一马二人已抵家门口。

    “十七郎!”小厮看到英俊的自家郎君两眼放光,但转眼又瞥见窝在十七郎身前的一团,眸光黯下来:“难道是许三郎?”

    啊啊,十七郎怎会与许三郎交好?!不过小厮还未来得及不高兴,王夫南就已匆匆下了马,且毫无顾忌地抱着许稷进门去了。小厮就只好哀叹一声,牵住缰绳老老实实拴马去也。

    千缨正在烧水,听得外边动静便出去瞧。韦氏也从偏房探出头来看,只见王夫南抱着许稷径直走了进来,惊讶得不由挑高眉,喊道:“千缨呐!”

    千缨自然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居然力大无穷地从王夫南手里抢过许稷并将她抱回房里,还能分出心来朝王夫南大喊大叫:“为甚么晕了!”

    “拿热水来,再生个火盆。”王夫南不同她浪费口舌,随即坐下来翻开许稷眼皮看了看,又摸摸她额头温度,再探探鼻息,放下心来。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千缨霍地冲过来:“你不要靠三郎太近!”

    “谁要靠他近?多少天未洗澡了,你当我觉得好闻吗?”王夫南皱眉起身,“过劳又受了点寒而已,休养休养即会好,走了。”

    他说完便出去了,千缨完全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赶紧坐下来给许稷喂水。

    可没想,许稷这一睡就睡了好久。中途迷迷糊糊醒过来几次,但仅喝了点水便又接着睡过去。

    千缨想她兴许太累了,就放纵她一直睡,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缺勤多日。

    许稷缺席的这些时候,尚书二十四曹及京畿各公廨多人被弹劾,接二连三简直没完。而吏部也在这人心动荡之际,死赶着终于判完了文选答卷。

    文选三铨定出留,向选人公布铨试结果,其榜曰“长名榜”,并会一同公布“铨注期限”①,令得留者(被录取)至吏部注官唱名,以待尚书都省审覆及门下省过官。

    至于长名榜上“被放”(未录取)人等,则可于下届继续参选。

    公布长名榜的日期在即,吏部尚书却有些拿捏不定,以至于夜色深深还在公廨内皱眉琢磨。火盆传来轻细的噼啪响,烛火越发暗,吏部尚书霍地起了身,金鱼袋轻轻晃,影子也跟着不停晃。

    胖胖的身子往前挪了一步,手里拿的正是长名榜上即将公布的名单。这名单上诸人都标注了留或放,唯一人至今还未标注。

    胖尚书摸摸胡子出了公廨,往东一拐,径直挪去了政府。

    政府,即政事堂也。本朝起初设立政事堂时,是因诸相“常于门下省议政,即以议政之所谓之政事堂”②,所以开始设在门下省,可后来某裴姓中书令任执笔宰相,就将政事堂也一起搬去了中书省,再后来,为平衡中书门下二省又为行事方便,某张姓中书令又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其印也改为中书门下之印。

    从此沿用至今。

    那之后,政事堂有了自己专门的办公衙署,专职宰相皆在此处办公,享用着皇城各衙署内最高等级的伙食……哦不不不,是掌天下之要务。

    那么,既然政事堂中并不止一名宰相,秉笔宰相便应运而生。秉笔者,称为“执政事笔”,是诸相中默认的首席。

    为防专政,秉笔宰相十日一轮,但此制未能好好保持,如今又变回了老样子。

    身为秉笔宰相,不仅要主持政事堂会议、承接诏旨,并且要值宿于政事堂内。百官若有问题请示,也是由秉笔宰相出应之③。

    吏部胖尚书艰难地挪到政事堂轻喘了一口气,敲开了门。

    “进!”吏卒喊道。

    胖尚书脱掉鞋子,低头闻闻臭不臭,觉得还行便进了门。

    政事堂夜间临时会议刚散,秉笔宰相坐与上首批阅公文,旁边还坐了另外两个紫袍的老头。

    胖尚书进来行了礼,将铨试名录双手奉上、秉笔宰相却不接,瞥了一眼道:“哦,是二十四郎哪。名录不该是注官后送尚书都省吗?拿到此处难道是要老朽帮你写哪?老朽眼都昏花了哪还看得了名录上那小字呦。”

    “不不不……”胖尚书又摸出一份答卷来,“其实晚辈是为这个而来。”

    秉笔宰相抬了抬花白的眉毛:“拿来看看。”

    胖尚书忙将答卷递过去。秉笔宰相将答卷摊开来,眯起眼慢吞吞往下看。灯苗不住跳动,秉笔宰相看着看着竟微微笑起来。

    文藻华美,却不乏经世之志,在富国养兵上更是相当有见地,属可用之材。

    “许稷?”秉笔宰相眼睛再度眯起来,“噢,是那个让尚书省二十四曹乱了套的许稷?”

    “正是正是。”胖尚书忙不迭点头。

    秉笔宰相笑而不言,将许稷答卷给另外两位紫袍相公过目。

    其中一位看完道:“经世治国之才屈居比部似有些可惜哪。”

    “可惜是可惜,但这样的人拎上来不大好用吧。”另一位反对道。

    “吾等老矣,有年纪轻的送上来不好吗?反正也轮不到我们使唤,管它好不好用。”

    “话是这样说,但……”

    “练绘那样的都能用,他这样的能用就用吧,大不了榨干了丢掉就是。”

    “甚么话?”秉笔宰相终于开口,看向胖宰相:“二十四郎啊,勿听他们胡说,吏部的事要你来定。”言罢,却是使了个眼色。

    胖尚书得了这话,闷闷一点头,问旁边书吏借了笔,默默摊开名录,在许稷名字旁涂了两个字。快乐的19860901 水色清莲 
 
作者有话要说:

千缨V:拜托拜托我的官运亨通符啊一定要给力啊
王夫南V:想得美 那是厄运符好么
——*——*——*——*——*——*——

①铨注期限:铨选考试过了之后并不等于万事大吉,还要在指定期限内到吏部注官。注官期限内不到,则视为自动放弃。注官的时候也会询问志愿,注拟后如果本人不满意,还可以再改,有三次机会,如果三次还不满意,则可以放到明年再来,明年就不需要再考试了。但这条对于铨注期限内没来注官的不适用。以及这样还没有完,在这之后还要再通过尚书都省审覆、门下省过官(复审),最后才是授予告身,谢过圣恩,才算尘埃落定。

②常于门下省议政,即以议政之所谓之政事堂:《全唐文》卷316

③秉笔宰相出应之:《唐会要》卷53《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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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收下啦!
 

8

lost_201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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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04

1

小虫liusanya
小虫liusanya 
2014-11-04

1

第13章 一三山前路

   消融雪水滴滴答答声伴人眠,潮冷之气从门缝里涌进来,吏部书吏杵在案前已写了一整日,仍没能搁下笔去睡觉。

    落笔不能错,紧绷着神经录完铨选名单,在这数九寒天里,背后已是凉凉的一层汗。

    长榜墨迹干透处已被卷了起来,就待明日一早张贴至朱雀门大街外,周知暂住长安城的各位选人。

    书吏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扔了笔就抱住凉透的茶壶猛灌了几口茶:“透心凉透心凉!”发着抖说:“明天为甚么不是旬休!为甚么!想睡觉哪!”

    而事实上精神亢奋的书吏哪里睡得着?他裹紧毯子在温暖的公房里躺下时,外面滴答滴答的雪融声就足以让他失眠了。

    长安城天色转好,阳光暖和天气宜人,积雪融尽。又因年关将近,诸人脸上纷纷添了喜色,当然欠人债的另当别论。坊门大开,一拨一选人及其亲友家属涌到朱雀门大街外,忐忑不安地前去观榜。

    “徐三霸!你完了啊!等明年吧我看到你名字了!”、“晦气晦气!那你在哪儿啊?你是留是放啊!”、“我在找啊,诶这位娘子不要挡道啊!看到了看到了,这写的是什么呀?!对不起我瞎了我已是看不懂了……”、“官人你也是‘放’哦,回去等下届吧!”此君闻声直接昏倒,若不是好友拖拽出去,大概就要被踩踏至死了。

    当然也有“喔喔这是写的‘留’吧,要去吏部选院呐!九郎啊你那边情况如何啊?要考上了与我一起去吏部啊!”、“留留留,也是留!赵兄我们一块去吧!诶,那个苏贤弟呢?喂苏贤弟你怎样啊?”被唤作苏贤弟的同僚好友看着‘放’字,默默转过了身,小心眼地决定不再和这两个人做朋友。

    自古考试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么,许稷呢?

    王宅五房院内,千缨正在吭哧吭哧揉面团,其父王光敏火急火燎冲进来:“今日放榜啊!姓许那小子还在睡吗?”

    “噢噢,今日放榜哪?!”千缨连手也没刷干净就猛地扎回房里,她刚打算摇醒许稷,却见许稷霍地坐了起来。许稷像被鬼附了体似的直愣愣看着前边,一拍脑袋说:“今日放榜!”说完火速掀被下了床,在千缨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换了衣裳,飞奔而出。

    千缨猛地拽住她:“慢点不用急,晚些去也没甚么要紧,还不用跟人挤,晚上吃古楼子①,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坛郎官清。”

    “古楼子?大的吗?”

    “当然了,我家有四口人哪,小的不够吃!”

    千缨越变越大方了!

    “你要升官了,俸禄也会跟着涨,吃好一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嘛!”千缨说罢回屋又拿了一块蒸饼出来塞给她,“路上吃,别饿着。”

    许稷肩负着千缨殷殷期望,抓过蒸饼就去牵了驴子,颠啊颠的好不容易颠到了朱雀门,却因人太多不得不找个铺子先拴了驴,只身朝那“望榜大军”杀过去。

    长名榜上密密麻麻,寻个名字宛若大海捞针,许稷一边啃蒸饼一边找,找得额头都冒出薄汗来。忽有一壮汉将她往旁边一拱,许稷顿时身形一晃,眼看着要栽过去时,背后忽有一只手伸出来扶了她一把。

    许稷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便先闻其声:“来看榜啊?是留还是放呢?名字在哪儿呢?”

    王夫南恰如阴魂不散的怨鬼,自回京后便总在她身边幽幽出现,冷不丁冒出来挑衅她的驴,冷不丁冒出来抓她的手,冷不丁冒出来说句话……这会儿则是站在她背后用幽幽寒光盯着她花白的头顶心看,连呼吸都快贴到她头皮了!

    许稷不由打了个寒颤,将手中蒸饼飞快地往嘴里塞。然她还没吃完,却忽被长臂勾住了肩膀,扭头一看,正是王夫南站在她右后侧大大方方勾住她的肩。

    许稷感受着肩头后背传来的轻微压迫感,闷咳两声,将最后一口蒸饼咽下去,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但她越是不自在,王夫南就越大方坦荡,简直将她当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顾“廉耻”地勾勾搭搭,甚至将她从长名榜一端勾到另一端。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她再不会被甚么看榜的壮汉给拱倒了。

    许稷皱着眉一直在找自己的名字,可都半个时辰了仍旧一无所获。就在她要叹气的一刻,王夫南忽指了上面一个名字道:“在那!”

    他说着立刻瞥了一眼许稷神色,只见许稷平平的眉毛从抬起到缓慢落下,眼眸中更是有一闪而过的黯淡与意料之中的失望。

    王夫南难得近距离捕捉她神色里微妙变化,也是这样的一个细微的变动,令他莫名感受到许稷此人的活气——也会有喜怒哀乐且也会形于色,并不是心中毫无波澜的冷血死人。

    许稷嘴唇轻启又合上,眸光如常,脸色也如常。阳光有些刺目,长名榜上黑漆漆的一个“放”字竟显得格外明显起来。

    仅有一字,便说明了这几年努力是否值得肯定。

    不甘心必然是真的,尤其那“放”字旁边还有另一个被涂掉的字。

    原来胖尚书那晚在政事堂见秉笔宰相与他使了眼色,遂在名录上写下“留放”二字,后待政事堂内无他人时,又让秉笔宰相做了定夺。秉笔宰相二话不说,提笔涂了“留”字,正是要黜落许稷也。

    胖尚书将此名录直接给了书吏去誊抄,可吏部书吏做事死板,虽不明白这上面为什么写了又涂,竟直接照搬上了长名榜,导致许稷名字旁边一“墨点”一“放”字看起来非常奇怪——

    有一种“本该留,却因为‘某些缘故’涂改成了‘放’”的意味。

    至于“某些缘故”为何,许稷清楚,王夫南也清楚,诸人都清楚。

    练绘这个杀千刀的!

    许稷寡了张脸转过身,无情甩开王夫南的胳膊,径自回去找自己的驴。王夫南被她甩了一下,知其心中藏着怒气,便不着急跟上去。

    许稷埋头走到拴驴的铺子门口,忽停住步子,东西南北地原地转了一圈,却哪里还有她那头驴的影子?驴也被人盗走了!可恶可恶!许稷憋了许久的火气瞬时涌上来,下一瞬好像就要发作,但见王夫南朝这边走来,却又将这火气强压了下去。

    王夫南见那拴柱上只剩了一根绳子,便顿时明白了其中情委。喔,原是有人顺手牵驴,往许稷这团火上又狠狠浇了一桶油。

    许稷杵在原地不出声,一口气全闷在单薄胸膛里,身影伶仃,可怜里却又透着重重不甘心。想起早上千缨满脸期待的模样,她不由轻皱眉。铨选落败,家中唯一的一头驴又被盗,她实在不知该以如何姿态回去。

    “落榜失驴焉知非福,你跟我来。”

    王夫南这次敏锐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锐眸光,立即转身往含光门走。许稷跟在其身后,只见他意气风发走在前面,竟隐隐生出一些莫名羡慕。

    她也有鸿鹄志,但却从没能活得如此坦率自得。

    二人分别向守卫递了门籍,进得含光门后继续往里,绕过鸿胪客馆往东走,即是御史台所在。

    几名庶仆②正在扫前院,吏卒见有人来立刻前去通报,等练绘从浩繁案牍中抽身出来,王夫南与许稷已是到了公房内。

    此时公房内并无他人,练绘见他二人一道来,便又重新坐下:“两位前来所为何事?”

    王夫南正要说话,那边许稷竟是出人意料地先开了口。

    她睁眼说瞎话:“御史台欠某一头驴。”

    “哦?”练绘抬了抬眉。

    “铨试那日金吾卫直接将某带到了御史台,却未照看好某的驴。某已找了好几日的驴,但显然已被贼人盗走无处可寻,这事是否是御史台的疏忽,抑或是——练御史的责任?”许稷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说。

    王夫南显没能预见她会这么讲,在一旁坐了听她继续胡扯。

    “噢,原是这样。”练绘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笑意来,“那确实是御史台的疏忽。”

    “既然是疏忽就请负责到底,某家贫且困,仅有那一头驴,望台院给个说法。”

    “说法自然会有,不过……”

    典型的官家推诿腔调一出,王夫南霍地朝练绘伸了手。手心向上,显然是要钱:“冠冕堂皇的理由收起来,请赔钱。”

    许稷紧接着说:“御史台公廨本钱可以支付这笔费用,且符合比部勾检令式,合理合法。”

    “想为公廨省钱也无妨,你自己掏这笔钱吧。”王夫南的手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练绘被这一对“直爽”且“职业病发作”的家伙一唱一和逼得唇角挑起,但仍是回驳道:“不怕被弹劾索贿吗?”

    “索贿?我是你的监临官吗?我与你有直接利益关系吗?他和你有直接利益关系吗?”王夫南手心伸得更板更直:“不合六赃之条就少扣帽子,驴钱及误工费一并送上,立刻。”

    练绘沉定坐着,但转瞬霍地起身,只身走到外面喊隔壁的主典过来。

    王许二人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御史台的“赔偿金”一同往外走,可往东刚走到宗正寺外,便有一人气喘吁吁跑了来。

    那人倏地站定,许稷认出此人正是吏部某李姓令史,便行了个礼。

    李令史对许稷道:“某说长得像呢,跑过来一看还真是你。”

    许稷轻皱眉:“李令史可有事?”

    “喔喔,是这样。”李令史猛喘一口气,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夫南,忽伸手抓过许稷手臂,将她拽到一旁,悄悄道:“裴尚书令某将这交于你。”他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封薄信来递了过去。羊mm_2003 二虎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许稷坐骑高贵的小驴V:哪个杀千刀的把我拐卖走了我踢死你哦!
——*——*——*——*——*——*——

①古楼子:就是一种超级大的胡饼,据说挺好吃的不过我没吃过……一直很向往。宋代《唐语林》记载:时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而食之。呼为“古楼子”。

②庶仆:配给官员的仆从,以唐官员俸料为例,俸料包括月俸、食料、杂用等项目,职事官又有防合或庶仆(一品至五品配有防合。一品防合96人;六品至九品有庶仆,六品有庶仆15人,依次往下,九品官有两个人),至于为什么没写许稷有庶仆,因为许稷不是职事官╮(╯▽╰)╭行职事官之事但她只是个直官。

另外说王夫南整天闲着没事干的,要知道王夫南现在所在的南衙已经是闲司了,在那待着能有什么事
至于为什么王夫南会沦落至此,因为他是门阀出身
科举大兴之后,门阀和庶族的斗争一直都是有的,比如“牛李党争”
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是他的小家族(非王家大家族)都会受到影响
至于练绘就是典型的庶族新贵,这些人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至于许稷嘛,你们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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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收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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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四校场争

  李令史一脸的神秘秘,许稷则按捺下心中不安将信封收入袖袋,又与他道了谢,等他走远,转过身就打算回去,似乎完全忘记了还站在宗正寺外等他的王夫南。

    而王夫南见她心事重重转过身闷头往前走,便也不着急追上去,反而是回卫所牵了马,从含光门出去了。

    许稷走到皇城门口才想起王夫南的事,可回头看看,哪里还有王夫南的影子?她打算往西市去买酒,刚拐进光禄坊,便寻了一小巷扎进去,见四下无人终是掏出那信出来看。拆开信封,里面却仅一张素白小笺,上书二字——

    “制举。”

    这就是裴尚书给她的所有提示了。

    这提示贸一看虽与岳父王光敏所要求她去“考制科”没甚么差别,但分明又很不同。

    吏部裴尚书于铨试中黜落她,却又遣人送来提示她考制举的小笺,其中含义值得深思。

    起初她见自己落选,以为是吏部因索贿一事认定她“品行不宜留”,并予以黜落。但如今这样看来,理由却可能不是如此。若吏部看不上她的品行,又怎会送此小笺到她手上、建议她去考制科呢?

    所谓制科,非礼部主办的常科。进士、明经等科皆有既定开考时间,有例可循。但制科就完全不同,制科可以在任何时候举办,科目也没有常例,只要天子下诏即办。

    与进士、明经会拜主考为座主不同,制科举子皆是天子门生,天子即为座主。且进士、明经科参考者均为白身;制科则是不论白身还是有出身者,甚至六品以下在任官也能参加。

    制科登高第者,甚至有连升三四阶的前例,对于已有官品的人而言,这无疑是吏部铨选、科目选外的升迁捷径,且该途规格更高更荣耀,升迁更是快得多。

    裴尚书提示她去考制科,是想让她去走这条捷径吗?

    可哪有那么容易?制举难度之高是真正要考的人才能懂,千缨之前说以许稷的才学肯定不怕考制科,也只是千缨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抛开难度不谈,许稷要顾虑的事还有很多。

    制科因是天子科,验身必然更严格,即便她再从容不迫,可万一运气不好就会将自己全搭进去;再者,想要参加制科,必须有“表荐”,虽名义上也可自荐,但实际上均是以他人举荐为主。她能获得在朝重臣的举荐吗?裴尚书写此笺给她,是否意味着他愿意举荐?

    许稷正于窄巷中深思时,忽闻得马蹄声传来,她速收起小笺探头往外看,却只见王夫南穿过光禄坊门而来。王夫南注意到不远处巷口探出来的脑袋,随即收住缰绳慢步踱了过去。

    尘土轻扬,许稷抿唇偏头。

    待灰尘散尽,她这才抬头看他:“去哪儿都能遇上十七郎,真是巧。”

    “闲司闲员,无兵可带,无事可劳,若不到处遇熟人解乏味,难道陪南衙那些病歪歪的老头下棋?”

    他可是堂堂正正正四品上的上府折冲都尉啊,若在百年前,那是举足轻重的位置。可时日变迁,朝堂也在变,实权的执掌也在变。

    他是如何沦落至此地步呢?受他父亲牵连吗?许稷之前并没有关注过。

    她稍稍有些走神。王夫南的绯色袍角在大好晴天里亮得刺目,风吹过来,令他袍角轻晃,许稷忽敛神抬头:“既然十七郎无事可做,可否载我去西市?”

    王夫南皱眉略忖,最后应下来,义气地载许稷去了西市。区区几里路,至午饭时分也就到了,许稷为省钱买了一块小胡饼充饥,王夫南则大方地买了两块。

    两人坐在宽阔道旁的槐柳下吃完了胡饼,便去驴市看驴。可一片热闹熙攘臭烘烘的驴市里竟然人比驴还多!许稷看了半天被挤出一身汗,王夫南则站在外面无所事事地瞧着人挤人人挤驴驴挤人之怪象,与此同时,他的坐骑也百无聊赖地嘶了一声。

    天光如此好,却要在驴堆里耗费,许稷可真是无趣之人哪。

    但即使如此,王夫南却很乐得见她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因那白净的脸上总算有些血色,虽然是热出来的。

    据说此人与千缨是私定终身,为了能顺利入赘王家,甚至将自己为官所有积蓄都双手奉上,求情求了个把月才终于得偿所愿。

    五房那状况也有人求着入赘,离奇,离奇也。

    王夫南对许稷的好奇是明摆着的,但也不仅于此。

    他虽生长在西京,但很早便驻外行军,曾经的好友不是也在京外,便是淡了来往。而朱廷佐练绘之流也大多死板无趣,许稷便顺利成为他回京后的趣味之一。

    他在驴市外想着想着走了神,只是觉得好奇和有趣吗?在那之外,他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王夫南深吸一口气收收神,恰看见许稷从人群驴堆里走了出来。她拍拍衣裳,抬手闻了闻气味,脸上闪过一瞬嫌弃,显是没有挑中值得买的驴。

    王夫南牵马欲往东行,许稷却往西,王夫南遂只好牵了马跟她往西。许稷闷声不吭地进了酒坊买了一坛郎官清,抱着往外走,王夫南一把接过,不由问:“给千缨买的吗?”

    “是。”

    “不给我买吗?”王夫南恬不知耻地索酒。

    许稷手还搭在那酒坛上,她抬头看看王夫南,想他也是帮了些忙,觉得不好太厚脸皮,遂松手转身又回去买了一坛。

    王夫南很满意这般往来礼仪,将酒坛子在马鞍上拴好后,便又载许稷出了西市。

    “妹夫可是现在就要回家?”

    一提回家,许稷心里多少有些逃避。她虽对冷言冷语不太在意,但那些却也并不值得高兴,烦心事如石头压着她,她需要找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于是她说:“到坊门口将我放下来吧。”

    可王夫南却避崇义坊而不入,反而是带她径直往东校场去。等许稷半途回过神来,已是迟矣。

    校场之地,争锋所在,亦是兵家操练之所。

    申时一刻,一场击鞠赛刚刚结束,日头已经开始偏斜。不知是否是抱着酒坛的缘故,许稷的步子竟变得沉重起来。

    她走得慢吞吞,每一步都似绑有心事。王夫南见她落后太多,便停下来等她。他回头去看,却觉这模样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在灞桥。

    那日于灞桥上观骊山夕照、见路人折柳赠别,她就是如此满腹心事的模样。

    若说灞桥是离别之地有所感怀尚可理解,但校场是哪门子值得人满腹心思的地方?

    两人行至靶场,王夫南将酒坛搁下,令火长取了弓箭来,二话没说丢了弓与箭囊给许稷,指了靶子道:“将那当成练绘。”

    许稷觉得这点子歪且邪门,但她也找不出更好的散心办法,遂从地上拾起弓,将箭囊背于身后,抽箭张弓,瞄准了靶心。

    她站得极稳,前手腕平后手肘平,拉弓的手骨节凸起,稳狠准地射出了第一箭。与此同时,王夫南亦是瞄准了旁边一只箭靶,精准无误直中靶心。

    两人各自对一靶子,势要将箭囊中二十来支箭全部用完。

    原本是各习各的,互不搭腔,但很快许稷就打破了沉默。

    她心中大石已挪开一些,便张口询问有关王夫南本人的事:“十七郎年少便外出征战,也曾威风凛凛立过战功,如今居于闲司有何感想?”

    她措辞坦荡,听不出任何奚落意味。于是王夫南也直爽回道:“焉能在此耗一生,这便是我的感想。你呢?”

    说话间又一箭正中靶心。

    许稷拉满弓,瞄准道:“焉能在比部耗一生。”说罢手松,兵箭离弦,朝远处靶子飞射而去。

    “看来你我都不甘心哪。”王夫南唇角上挑,瞄准靶子时面上毫无笑意,是真正的寡情寡义脸。

    许稷自身后箭囊又抽出一支箭来:“不甘心又有何用?世人皆爱说‘焉能如何如何’,但大多数时候却毫无解决对策。”

    再度瞄射之际,却忽听王夫南冷不丁道:“裴尚书没有给你对策吗?”

    许稷微愣,手却已松,这一箭竟然脱靶。

    她正欲去拿下一支箭,却发现箭囊已空。许稷抿唇不知该说甚么,立刻转了矛头:“听闻十七郎在外很有建树,又为何会被突调回京呢?可是与王相公谪岭南有关?”

    王夫南闻言淡笑,手上的弓再次拉满:“朝堂之争,无非君臣宦官士庶。”

    他说完松开手,丢了弓与箭囊,没有说再多的话。

    日头已斜向西,昏暮将临,妖风也起,长安城暖和了一整天,终于要渐渐冷下去。

    他偏头看向许稷,却见许稷也正看着自己,然他眉峰骤抬,上前一步便将许稷扑倒在地。

    一支弩箭自上空飞速擦过。

    许稷惊了一跳,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王夫南,而王夫南则稳稳托着她的后脑勺,感受到手背传来的破皮之痛。cherryiar 月7525041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逛街]技能达成+100点
[索酒]技能达成+100点
[一起习射]技能达成+100点
[扑倒]技能达成+100点
玩家[王夫南]手擦破了皮,损失500点

王夫南V:结果我还是损失了100点嘛!这个世道不会好了

——*——*——*——*——*——*——
 

seg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20 22:05:50 
谭小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20 23:34:18

非常感谢,收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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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五肩头山

  许稷察觉到后脑勺枕了一只手,隔着薄薄一层头发便是温暖掌心。

    没有太多肉,却稳而有力。那只手将她的头稍稍托起一些,两人间便只剩一二尺距离,许稷甚至能看清楚他每一根睫毛。

    一、二、三、四……

    呼吸也清晰可闻。

    王夫南喉结轻动,正要开口,那边已有士兵冲来主动认错:“属下不小心误启了弩机悬刀①!请都尉责罚!”

    王夫南骤回神,倏地收回垫在许稷脑后的手,速起了身。他转头眺了一眼落在前面的一支弩箭,寡着脸令道:“捡回来,去火长那领罚!”

    “喏!”士兵显然很服从管教,但还是趁机瞥了一眼许稷,咦?这个文文弱弱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发的家伙是谁唷!哦哦,定是都尉抛弃朱廷佐副率开始寻新欢啦!他扭头跑去捡了弩箭,飞也似的奔去领罚了。

    待士兵走后,许稷站了起来。方才这一摔虽然有人护着她的脑袋,但身体却还是结结实实与坚硬的地面撞了一撞,浑身筋骨都疼。

    王夫南看她一眼,径直往东边卫所去,令防合打了水来,站在廊庑下弯腰洗手。

    许稷亦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他洗手。他显然不是什么粗犷性格,骨子里从小养出来的富贵毛病还是有的,只从洗手便瞧得出来。

    他洗得极认真,看不出半点敷衍。井水冰凉,那双手微微泛红,指节或因握起而发白,有一道疤从右手虎口处斜伸至腕处,右手手背则是破了皮。

    王夫南洗了伤处,拿过火长递来的干手巾擦了手,又取出随身药盒,很自然地当着许稷的面抹了药膏。

    “十七郎似很在意自己的手。”

    “善待自己是本能,又何止于手?”他说完将药盒收起来,又淡淡看了眼许稷。

    许稷骤想起她磕伤额头那晚,王夫南让朱廷佐留下药盒之事。或许在他眼中,她许稷便是不懂得善待自己的那一类吧。

    “既然善待自己是本能,十七郎又为何用手护住我的头呢?”

    “这是在校场,且是我带你来的,我有必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其二,比起我的手,你的头可能更金贵脆弱。”王夫南极力否认自己是出于本能伸的手,他给自己找准了台阶,蹭蹭蹭下去,暗舒一口气。

    许稷微敛眸,远眺天边夕阳,未再言语。

    王夫南将她略略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她脖颈间。上回泡汤,他就见过她脖颈间深褐项绳,他思忖一二,最终问道:“你家中可是有人从军?叔伯或是兄长?”

    “我父亲。”许稷坦率回他,“他早年从军,后来身体有恙就回了昭应老家。”

    “你父亲?”王夫南轻轻皱眉,“敢问曾在哪部?”

    许稷没有正面答:“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说完走出廊庑:“天不早,该回去了。”要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在外游荡一天了,千缨恐是要着急。

    她走出卫所时,恰见方才那犯了错的士兵正在扎马步,看来已蹲了不少时候,额头都沁出汗来。那士兵受着罚,见她出来,却还咧嘴一笑,像是示好一般。

    许稷想的却是,若王夫南的反应速度与应变能力不够,那么她今天或许就命丧弩箭之下了。

    所谓命运,谁也说不准。

    街鼓声不约而同地响起来,势要将长安城敲入暮。一片枯叶在晚风裹挟下悠悠荡荡,落在许稷肩头。

    王夫南遥遥牵了两匹马来,许稷掸掉肩头叶子,看着他将两匹马牵到自己面前。其中一匹白马,鬃顺体壮,看起来曾是一匹难得良驹。

    “这也是十七郎的马吗?”

    “算,但也不算。不过它并非官典,故不算挪用,你尽可以放心。”王夫南将缰绳递过去,“按年岁来说,它已是一匹活了三十年的老马,曾在战场上折过腿,后虽经救治,却无法再返战场,不过平日里代步用仍绰绰有余。既然你少了匹驴,我便将这匹白马赁给你用如何?按月结钱。”

    那匹马看着许稷,忽抬蹄往前迈了一步。它忽低下头来垂眸嘶了一声,宛若哀叹。许稷有一刻愣神,那马却是将头挨近了她,以示亲近。

    “它如此喜欢你,倒像是早就认识了你。”王夫南说着将缰绳索性塞到了许稷手中,“再耗在这儿坊门都要关了,走罢。”

    那马抬头,眼眸发亮,仿若挂泪。许稷抬手顺了顺它的鬃毛,握紧缰绳踩上马镫,利落翻上了马背。

    ——*——*——*——*——

    王宅五房再度闹开,因王光敏前去看了长名榜,见许稷被放,便气呼呼地回了家,将不高兴的情绪一股脑儿全抛给了千缨,且将前阵子许稷被御史台查的事也抖落了出来,忿忿骂道:“没靠山还到处惹事!说不定十九郎还真是他举告的,不然十九郎怎么会反咬一口?这下好了吧,明明可以考上的,因这件事就被放了!他还能有甚么出路?!”

    千缨虽有隐隐失望,但她坚定站在许稷一方。今年落败明年再战,无非这一年过得拮据些罢了,都不是问题。她遂与王光敏一板一眼讲起道理来,可她父亲从没有讲过理,双方便各执一词争了起来。

    至于母亲韦氏,则只好坐着唉声叹气,完全不知该劝哪一方。

    王光敏忽举起案上大陶碗,猛地往地上一摔,那陶碗便啪啦碎了。千缨火气完全被挑上来,也要搬碗砸时,许稷推开了门。

    千缨倏地收住手,瞪圆眼望向门口的许稷:“三郎你快回昭应去!或是去比部公房避一阵也好!”

    但许稷全无逃避意思,而是提着酒坛进了屋。王光敏举着另一只碗怒气冲冲:“你还敢回来!”

    “岳父。”许稷到他面前,夺下了他手中陶碗:“碗不是捡来的,何必与钱过不去?坐罢。千缨——”她指指那酒坛子:“郎官清买回来了。”

    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古楼子趁热吃,凉了就腥了。”说罢已是伸手过去拿,千缨忙道:“就是就是,都快要凉了,快吃!”

    王光敏忽深吸一口气,自许稷来了后,他撒气也没法撒得痛快,心里都快要憋出伤来了。可闻了闻郎官清开坛的味道,他又想,罢了罢了先喝了再说。

    一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但好歹个个都很满足。王光敏喝多了便被韦氏拖回房睡觉,千缨则喝到微醺。许稷处理了碗盘剩菜,替千缨烧了水,喊她洗漱后就让她先睡了。

    一切忙妥,许稷径直走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

    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太平静了,像是假的。

    可就算是虚假的平静,也仅仅持续了一个晚上。

    练绘一系列的动作,令朝中多处位置发生变动,有人下去也有人上来,唯一与许稷扯上关联的,也只有换比部郎中一事。新的比部郎中与练绘极像,同样是寒门出身,考进士,登第制科,历校书郎、京畿少府,最后回长安任郎官②。

    一路拔擢,青云直上。

    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在朝中发生这些变动之际,制举诏书终于颁布,公布了考期及制举科目,便轮到举人“他举”或“自举”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但许稷毫无动静。

    这天傍晚,许稷正要收拾东西回家,将将走到门口,便有一吏卒匆匆跑了来。那吏卒一瞅她那花白头发,便知撞对了人,他偷摸摸地说道:“赵相公请您去政事堂一趟。”

    吏卒口中赵相公,正是政事堂秉笔宰相也。许稷蹙眉,心中是少有地忐忑。一旁的吏卒却不停催促,无奈之下,她只好随同那吏卒往政事堂去。

    这时政事堂内烛火摇动,火盆生得正旺,书吏将许稷领进房便退下了。许稷放下书匣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紫袍老头便示意她坐。

    赵相公见她年纪轻轻头发却已花白,不由微眯了眼。他道:“制举在即,该准备的可是都准备了?”

    许稷听得这一句,心顿时放了下去,一想不对,却又猛地提了上来。

    因秉笔宰相说了这话,便意味着让她考制科并非是裴尚书的意思,而很有可能就是赵相公授意。

    “下官不明白。”

    “将你黜落的是老朽。”紫袍老头挑挑花白眉毛,无所谓地说,“指望铨选这条路从最底下升上来有所作为,头发都要白透了,所以铨选对你毫无意义。让你考制举也是老朽的意思,你若能登高第③,甚至得敕头④,京畿县廨便是你下一任任所。”

    连升三阶。

    许稷额角轻轻跳了一跳。

    “你是昭应人罢?速回昭应县自举,之后自会有人替你表荐。”

    一步步都铺好,就等着她去走。

    但同时也扔了一座山给她。

    许稷被这山压得心绪混乱,但她清楚,这世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铺路。

    倘若她当真要去走这条铺好的路,她就得有扛一座山的觉悟。

    火苗哔啵声不断响,她思忖良久,低头问道:“若下官不愿参加制举呢?”

    “哦?不愿?”赵相公显然略有些意外,但他毕竟老道,遂淡淡笑道:“可是有难言之隐?”

    许稷摇摇头。

    “没有难言之隐何惧制科?”

    许稷不吭声。

    “你不去考也无妨,考课⑤在即,看看能有何结果也好。”

    赵相公虽还是笑着说这话,许稷却从中听出了威胁。我的仙德瑞拉 3250163417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可怜的小稷可能也要变成和练绘一样了也不知道你们懂不懂我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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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悬刀:弩机扳手。
②这是一条理想的仕途走向:考进士得出身,再考制科获得授官,起家官做个校书郎或者正字,再外出任官做县尉(当然京畿地区的县尉是最好),之后再回京任监察御史,或者郎官,再往上则是中书舍人、侍郎等高官。
如果参考唐朝,不历州县(地方官)一般是不能做台省官的,基本没有人能一直做京官,都是按照这种漫长的升迁走上来的,这才是现实哪!
③登高第:就是制科里面取得比较高的等第。
④敕头:制科状元。
⑤考课:就是考核啦~考核好就升,结果不好就降。许稷再降都要变流外官了,所以这个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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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收下啦!

6

第16章 一六士庶争

  举国上下数万名官吏,能穿紫服绯者却不多。

    不过士人一旦穿上浅青公服成为流内官,便都会有更换服色的志向,许稷也不例外。赵相公给她所指之路,足以让她换下身上的浅青袍,走到台省中层官员的门外,假以时日,便可踏进这道门。

    而倘若她不走这条路,下下等的考课结果亦能令她难保身上的浅青官袍。

    从政事堂出来,天色已将入暮。廊庑下的灯笼被风吹摇着,远处紫铜铃声叮叮咚咚,光与声音都有些虚渺。

    许稷闷头去牵了马,在接连不停的街鼓声中迷迷糊糊穿过了朱雀门。抵达崇义坊时街鼓声落尽,天也完全黑了下来。

    千缨做好晚饭等了一会儿,刚要出门去迎许稷,却见一陌生郎君走到门口。那郎君看看她,问道:“比部许稷可是住这里?”

    千缨抬了抬眉,心想怎会有人找许稷找到这来呢?她遂问:“敢问郎君是?”

    “同僚。”

    “哦。”那一定是有公事了。千缨说:“可三郎还未回来。”想了想又道:“郎君若有事某可代为转告。”

    “恐是不方便。”

    千缨好意被拒绝,却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是贴心劝来客:“天冷风大,郎君不如进耳房等三郎。”

    那人正要拒绝,千缨忽闻得马蹄声传来,立刻喜上眉梢:“三郎回来了!”

    那人循声望,只见深曲中正是许稷骑着高头白马而来。

    一声低低马嘶,许稷勒紧缰绳下了马,她甚觉可疑地看了一眼来客:“练御史为何会至此?”

    练绘道:“练某特意前来道谢。”

    “练御史不必这样客气。”许稷握紧手上缰绳,“许某并没有做什么。”

    “练某已略备薄酒,还望赏光。”

    “不用了。”许稷有些不近人情地拒绝道。

    可练绘言辞诚恳,又长了一副很好心好意的模样,旁边千缨遂撺掇道:“三郎快去吧!”

    许稷无可奈何看一眼千缨,千缨却完全没读懂夫君眼里“诶你不要添乱哪”的意思,忙道:“去罢去罢。”

    练绘淡笑:“尊夫人都发话了,你还要客气么?”

    千缨拼命朝许稷使眼色,大意也不过是“有饭赶紧蹭,千万别浪费,家里没好吃的”,且她又是行动派,赶紧闪回门内,甚至将门给关上了。

    “尊夫人真有意思。”练绘看向蹙着眉的许稷,淡淡地说。

    许稷终没再推辞,再度上了马,同练绘一道走。

    千缨回到宅内,收拾一番正要喊韦氏吃饭,却见王夫南走进了院内。王夫南站到堂屋前一看,见无许稷身影遂问:“妹夫呢?”

    “同僚喊他去吃饭。”千缨不死不活地回他。

    “哪个同僚?”现在还有人愿与她一道吃饭?

    千缨捧着碗想了想:“好像是甚么御史,叫甚么我倒是没问。”

    “练御史?”

    千缨忙点点头。

    “千缨,上回我与你说过甚么?”

    “上回?”千缨稀里糊涂地想想,忽然吓了一跳般跳起来,语无伦次道:“难道是你说的那个练绘?!啊?完了完了,那人肯定不怀好意哪!他带三郎回家喝酒去啦!十七兄你快去将三郎带回来!”

    王夫南出门时,许稷已在练绘家的堂屋坐了下来。火盆烧得甚旺,庶仆忙前忙后上菜暖酒,一张大食案上摆满佳肴,香气扑鼻。

    不过饿极了的许稷,却没太多胃口。

    她心事重重坐着,反正也不会给好脸色与练绘看,空口喝了两三杯酒,便听得练绘道:“铨选之事我已听说,深感遗憾。”

    许稷面上带笑,言辞却一点也不温和:“遗憾能让许某由‘放’改为‘留’吗?”

    “自然不能。”练绘兀自添了酒,“只不过铨选落败也未必是坏事,制举在即,你仍有大好机会可握。”

    许稷听明白了他这话中话,只淡笑笑,饮尽了杯中酒。

    堂内烛火明亮,冷了一天的胃腹终于暖和起来,许稷轻叹一声看向堂外庭院。

    忽有脚步声传来,紧随着便是庶仆的阻拦声:“我家郎君正与客吃饭呢,容我去禀告一声哪!”

    但区区一庶仆哪拦得住王夫南,还没嚎几声,王夫南已然登堂入室,走到了大食案前。练绘抬头看他一眼,吩咐庶仆再送碗筷来。

    王夫南也不客气,撩袍便往许稷身旁一坐。

    他的忽然闯入,忽令许稷感受到一丝丝活气。

    练绘则因心情大好,完全不打算与他计较,反而还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

    双方还没来得及交锋,这时庶仆又紧张兮兮冲了来:“不好啦,老太太又发热了,郎君快去看看哪!”

    孝子练绘立刻起身,与王许二人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往外去。

    “十七郎为何会来这儿?”

    王夫南端起汤碗不徐不疾喝着,淡淡回道:“来给练绘庆功。”

    “庆功?”

    “铲掉一堆蛀虫难道不该庆贺吗?”王夫南说着忽偏头瞥她一眼,“也正因他觉得值得庆贺,才抓了你来一起喝酒啊。你不知道练绘此人已经到了‘惨无朋友、想喝酒只能随便抓个人来陪’的地步吗?所以说,他只是觉得无人同饮寂寞了而已,你千万别将他的谢意当真。”

    许稷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刻薄,她又空口喝了一杯酒,说道:“若这件事没有扯上我,或许我会为他秉持正义而变成‘没朋友的御史’感到可惜。”

    “正义?”王夫南淡笑,“你细看就会发现练绘的所谓正义也并非公正无私。明面上看铲掉了一群蛀虫,但类似的清洗也不过是换一批‘自己人’上去。练绘是庶族出身那一派一手拉上来的,他有他的局限。哪怕他也想做得更公正,但他所处的阵营要求他效忠,他就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字字正戳许稷心头大烦。

    “庶族进士,致位公卿,便成宦门新贵,拉拢同出身的人,对抗阀阅世家或朝中其他势力,再寻常不过。这拉拢包括座主提拔,也有婚姻关系上的走动。就练绘而言,他的婚姻大事恐怕轮不到其母做主,大约也只能接受其座主赵相公的安排。”

    王夫南毫无顾忌地接着说:“不过站队自古有之,不必避之如蛇蝎。一个人既然靠近了权力,总需要立场,这没有错。”

    “那么十七郎站在哪儿?”

    “你当我傻吗?”王夫南朝她笑了笑,“我为何要告诉你?”他脸上竟有浅浅笑窝,眸光分外明亮,在这满室亮堂中看着令人心神恍惚。

    许稷只知道,他绝非平白无故说这一番话。

    这是所谓提点吗?教她不要畏惧站队?可她不愿,也不打算成为第二个练绘。

    她默不做声看王夫南将一碗汤喝干净,自己则又喝了一口酒。

    “练绘家定是换了饔人①,味道比先前好太多。”王夫南起身又打算去盛汤,但他的手却忽然停住,盯住那大陶罐:“这是甚么汤?”

    许稷动也不动,上嘴皮子轻抬:“蛇汤吧。”

    王夫南脸色煞变,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一只翻倒的陶碗悠悠在桌上转了个圈儿。

    许稷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哎呀王郎君是吃坏了吗?这是怎么啦?”庶仆望着庭院暗处不停干呕的王夫南,瞪圆眼睛手足无措地瞎嚷嚷。

    “他是觉得蛇汤不好喝吧。”练绘从后厢房走来,路过时轻飘飘地对庶仆解释道。

    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且无心插柳般顺利‘报复’了王夫南的练绘,当然也没有什么轻松下场,据说之后几日都告假在家待着,似乎是因为被揍成了肿眼睛。

    而许稷,也在大年到来之前,离开长安回了昭应。

    不过她并未在昭应久留,办完事仅待了一日便又回了长安。

    许稷回长安那天,到了灞桥便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状如鹅毛,远近百步内,皆无迎来送往的行人。

    她下了马,远眺雪中骊山,想起某个一去不返的人,心中也下起了鹅毛大雪。

    陪着她的白马似能读懂她的心意,低头贴近她,让她感受到一点热度。许稷转过身,伸手轻轻揽住白马的头,分外认真地顺了顺它的鬃毛,竟是长叹了一口气。

    雪花被朔风裹挟着贴到她脸上,虽坚持了很久,却还是融化了。

    这一日她回家,连千缨都察觉到了她的反常。

    千缨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许稷,她不知许稷在昭应这两日遇见了什么事,也不知如何开解她。千缨搬了胡床在许稷面前坐下,见她闭目不语的样子,忽心生感叹:原来自己对她也不甚了解啊。

    为什么她卯足了劲做官?为什么要辛苦过成这样?

    她心中的志向与信念,又到底是什么呢?

    千缨伸过手去,将她凉凉的手轻轻握起来,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时,却瞥见了她袖口露出来的信封一角。

    喔,是谁写的,又是写得什么呢?一叶秋叶 冷月615117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喂我蛇汤者死死死死死死
——*——*——*——*——*——*——

①饔人:厨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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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七直谏科

  许稷兜里那封信成了谜,千缨自那晚后就再也没见过它。

    但这算不上甚么大事,因那晚的反常之后许稷又变回了老样子,该干活干活,该读书读书,千缨问起来,她也就说制举在即,多少要做些准备。

    这个新年过得稀松平常,对于长安城的大小官员而言,也不过是多了几日假期,放纵喝酒玩乐,或是被爱叨叨的家里人捏住耳朵灌了亲朋同僚的是非,又或者跑去南山吃吃道观里的仙丹,总之无趣,无趣也。

    一年年的流逝对于仍生活在太平长安城的大多数人来说,是重复也是消耗,他们已不记得几十年前被方镇变军攻陷的长安城,也不关心当下朝廷与淮西、成德①的战事,更不关心西戎三天两头对边境的敲敲打打。他们只关心眼角多出来的岁月纹路和变长变白的头发,关心东西二市的铺子里能买到甚么,关心自家的小儿有没有好好读书,关心小女能不能钓到金龟婿……

    而官员们仍照例在初七纷纷回了公廨干活,尚书省更是为了制举之事早早忙活了起来。

    制科举虽然是以天子名义下诏,但多都是委令中书门下、或尚书省举办,至于考策官,则多由朝中四五品的官员担任,可以是中书舍人,也可以是吏部侍郎,他们负责评卷,再与辅弼大臣共同讨论后做出初步取舍及等第,密献于上,最后再以天子名义诏敕天下。

    在这之前,一年一度的考课终于出了结果。许稷仍抱得上上等而归,虽在意料之内,但只有许稷知道这结果是她决定去考制举换来的。

    王家五房因此顺利迎来了最太平的时期。就连一向爱挑刺的王光敏,也因“女婿考课上上等、又肯踏踏实实考制科”而笑逐颜开,甚至一反常态,讨好起许稷来。

    这日天还未亮,王光敏便起来去拍女儿女婿的房门:“今日制科开考,居然还睡得着!”

    千缨翻了个身朝向床里侧,捂住耳朵不情愿地坐起来,却见许稷已开始穿衣裳了。她穿得极厚实齐整,又理了理头发,最后戴上幞头拎过书匣,转头与千缨道:“我在坊中随意吃点就好了,你继续睡罢。”

    “搜身你一定要小心哪,记得带好我给你求来的符。”

    “你那符还能防搜身不成?”许稷淡笑,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王光敏,遂道:“岳父请放心,儿一定好好考。”

    王光敏听这话听得舒服,嘴上却说:“考不好便不要回来了!”

    许稷无奈笑笑,最终只身出了门。

    她没有骑马,到坊门口时熙熙攘攘全是人在等着门开。你挤我我挤你,忽有一人探出头来唤她一声:“三郎去考制科哪?”正是长房的一个管事。

    许稷点点头,回应有些冷淡。没料那人却不识趣,走过来问这问那,又说十七郎近来很忙等等,多数讲的都是许稷不关心的内容。

    好不容易等到坊门开,一众人蜂涌而出,许稷也趁乱甩开了那管事,寻了个隐蔽的铺子坐下来吃早饭。

    她从没吃过这么悠闲的早饭,大有从天亮吃到天黑的架势,伙计看了都暗搓搓讲她坏话,不过许稷却丝毫不在意,不徐不疾地吃完了最后一块蒸饼。

    她不急,有的是人急。

    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许稷迟迟不到让礼部令史急死了。

    “许稷怎么还不来?!”、“去景风门盯着,人一到就给我拖来!”张令史守着一众举子在尚书省廊庑下焦急等着,眉间都快皱成川字。

    他为何这样着急呢?是因考制举与考进士不同。后者得苦巴巴地冒着风雪抗着严寒,单席坐在尚书省庑下熬完整场考试;而前者则因是天子诏考,所以考试地点也是在宫城内,他的任务是将待考举子集中起来,交给金吾卫统一带去考试。

    眼看着时辰快到,张令史被金吾卫催得没法,一咬牙一皱眉:“不等了!”决心刚下,那边书吏却遥遥高喊道:“许举人到了!到了到了!”

    张书令陡松一口气,心中却将许稷骂了个百八十遍,催促道:“快快快!”

    因太着急走,金吾卫的搜身也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许稷松口气,拎着书匣混在浩浩荡荡的举人队伍里,跨过横街,行至承天门楼观。

    承天门楼仍高大壮丽,但许稷却明白它已衰落。作为正宫的正门,它曾是帝国盛世辉煌的见证,但如今帝王已不居于此,朝会也不在此办,连步道都似乎藏满了寂寞。

    数百名举子们进殿后依次落座,虽也是席地,待遇却比考进士要好了太多——不仅不是单席,且还有御食相赐②,火盆更是烧得十足旺,简直教人忘却殿外严寒。

    因圣人并未亲临,礼部的一套考前程序便收敛了许多,早早地发了卷,令诸举子作答。安安静静的殿中除了沙沙翻纸声,便只剩了宫人来回穿梭的脚步声。

    许稷面前,一盏刚添上的茶冒着氤氲热气,她却迟迟未拿起来喝。

    今年制举分四科,有选文官的直言极谏科和文经邦国科,也有选武官的武足安边科和军谋宏达材任边将科。许稷身为文官,本是两科中选一科即可,但制举不限制所考科目数,于是她今日要考两科,自然也有两份卷。

    制科考试内容称试策。制科设置之初,策问(试题)数量不一,但如今一科一策已成惯例,故许稷要应对的是两道策问,遂也要写两份对策。

    她先取了文经邦国科的策问,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虽然一科一策,但这一策中却狡猾地串了七八题,难度大大增加。所涉内容从“河朔灾荒频发赋调不入到底是甚么缘由”,到“淮南漕运之见解”,甚至揪出当下对抗淮西承德两镇的战事,问“如何解决军饷军粮问题”。

    大约是国势所迫,近年来的制科举策问重点都紧紧围绕时政,反对言虚无物,只要最实际的解决策略,现实得很。

    许稷身处比部多年,国家有哪些进项,财富又如何支出,皆清清楚楚。财政问题是她强项,且她视角独到,不像旁人只能粗略讲个大概,在对策上便占尽优势。至于其他问题,虽答得辛苦,她也毫不含糊,竭尽所能地写了下来。

    一策答完,已有举子陆续退场。许稷被火盆熏出一头薄汗,抬手擦擦,拿出第二科的策问来。

    直言极谏科素来是大科,也出过不少名人。开此科专挑不惧权贵敢言之人,针砭时弊,毫不留情。从设置该科初到现在,已过去近三百年历史,中途因直言极谏科“策文言辞太激烈简直受不了”而停过好一阵子,如今重新开,竟有些复兴之风。

    直言极谏科的策问较前面的科目要空得多。对策要如何写,完全要看举子本人的思路与风格。有人专挑一事往深里说;也有人处处蜻蜓点水般提到,以示见地广博;有人自顾自说自己的解决策略;有人则盯住一方面狠狠批评……

    不过,许稷的策文则不在上述之列。

    她洋洋洒洒实在写了太多,中途几次顿笔,几乎要撑不下去。宫人见她的手都在抖,贴心地将她面前冷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示意她喝一些再接着写,可惜这好意许稷却并没有能领会。

    那宫人看看许稷花白头发,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稍稍直起身来,才惊觉天色已黯,殿内举子只剩了寥寥几人。

    太极宫承天门上的鼓声响起来,自此开始,一鼓一鼓敲下去,至每坊每门,长安城就渐渐入夜。

    考策官这时亲自起身取了蜡烛,一一给至剩下的各举子,到许稷面前时,看着她铺地的长卷竟轻轻皱起了眉。此般景况,他已多年未遇见,心头竟是感到一丝微弱的欣慰,年轻人哪!这才是年轻人哪……

    许稷仿佛忘了时间,写到最后一字时才发觉殿内只剩了她一人。体贴的宫人给她递过去一盏热茶,许稷思路有些空茫地接过来,麻木地将茶水饮尽,后背是经年累月已感到麻木的疼痛。

    她低头收了书匣,暗暗揉了揉发麻的腿,站起来拜向空荡荡的御座,又与上了年纪的考策官躬身行了礼,这才拎了书匣在金吾卫陪同下出了殿。

    在温暖的环境里待了太久,甫出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朔风,许稷不由打了个寒颤。出了承天门,许稷跟着金吾卫走在横街上,两边是高耸阴森的夹城,似乎连鬼都进不来。这条路一直走到延喜门才算完,因天太晚,举子们当夜就宿在东内旁的光宅寺内。

    许稷过去时,举子们已围坐在大食床旁议论起今日策问来,也有说笑的,哀叹自己考运不佳的。许稷边吃边听他们讲,享用着这片刻的热闹,也感受着他们言语间流露的锋芒与不俗志向。

    盛世已不再,诸人心知肚明,甚至都不大愿意再提百十年前之盛景,可却仍有一颗心,一双手,希望能挥戈反日,振兴家国。

    许稷这日于光宅寺的窄榻上做了个长梦,梦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不一定要去甚么京畿县廨,也不一定要连升三阶,但她需要稳住自己的本心,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也对得起她的国家。9910742 伊水清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什么冲突,也没有男主出现,可能枯燥了点,但我想这样来表达╮(╯▽╰)╭希望理解
另外如果对制科举策问内容感兴趣的可以去翻《唐大诏令集》
——*——*——*——*——*——*——

①淮西、成德:都是藩镇名。
②制科赐御食:“赐食如旧仪”,《登科记考》卷9。关于制科举的考点,像唐朝就换过好多次,大明宫建成之前的记录不可考,高宗之后就有了相关记录,有时候在含元殿(大明宫的外殿),有时候在宣政殿(中殿),还有在紫宸殿的,当然也有在什么庆门楼勤政楼的,安史之乱之后多集中在宣政殿。

seg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23 21:19:51 
谭小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23 23:12:39

非常非常感谢,收下啦!

7

所有跟帖: 

《半子》作者:赵熙之---- (18-23)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315148 bytes) () 01/20/2016 postreply 19:19:38

《半子》 作者:赵熙之---- (24-29)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258479 bytes) () 01/21/2016 postreply 19: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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