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谎言 ZT(五)

回答: 大地的谎言 ZT (四)彭小仙2015-10-25 17:32:48

第三章 侯风

侯风进鹘山监狱之前,有幸见到过他无法到手的“货物”狱长。

作为一个职业卖家,侯风在这一行的声誉无人能及。和那种从勤恳上进的愣头青混到老江湖的传统职业模式不同,侯风是天才型的那一类。他与生俱来的头脑和体力,让经验的积累成为多余的事情。所有圈内人士都很难想象侯风这种人做其他任何普通人的工作,他天生就是个职业杀手的料。就象在这个世界的每一种行业一样,天才总是比勤奋更能让人崇拜。侯风想象力丰富的大脑决定了他办事的手段高效而多样,花样繁复,让所有的买家,尤其是希望他承办复仇业务的买家们都心旷神怡,在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恐惧时连叹物超所值。同时,这样的做法却可以轻易地让每一个企图捕捉他的警察误入歧途,去寻找一个他们怎么也找不出行踪的变态的杀人狂。当然,他的本事并不仅仅如此,在他看来,逃脱追捕和追捕猎物,业内称呼为“货”,并不很困难。

侯风善于自我总结。他认为这是好事,所以他的言行越来越和大家的想象符合。以至于到后来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故意装成那样,还是他本来就那么变态。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侯风名声鹊起,开价越来越高,但却总也不愁人找上门来。而他也总能让对方如愿以偿,并心甘情愿地将钱交给他,以至于让他想过的无数种对付企图赖帐的人的手段无法实施,让他颇为懊恼。有闲暇的时候,他也曾经怀疑过,那些人那么顺利痛快地交钱,也许与他极端残暴的行为和极端诡异的行踪很有关系。他自己也承认,那是很有威慑力的,但是这样做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他闲暇的时间很少,他总是接一个又一个的订单,让他没有时间去证实自己的这个怀疑的对错。

一次,他接到一个定单,定单的货物资料极少,除了一张远远的侧面照片,便是一个“陈”字的姓写在照片背后——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没有行踪,没有住址,没有年龄,没有周围人的资料,甚至没有清晰的正面五官,除了知道他是在国内,侯风一无所知。定单下的是这个人的喉关节,这在其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定单,侯风接了。他找到了那个人,他跟上了那个人,他几乎得手。

但是他毕竟没有。

他不仅没有得手,而且还被对方察觉。他反被他跟上,他几乎反被他得手。对方的手法熟练,行为诡秘,分明是个行家。侯风很快明白,对方也是一个卖家,和他一样的卖家。只不过不同的是,对方并不出名,并不象他那样泽被四方,威名赫赫。侯风从来不知道,业内还有这样和他不相上下的高手。在西北的荒凉的戈壁上,跟踪与被跟踪,杀与被杀,惊险与悬念,在无人知晓除了日月星辰冷冷的注视下连连上演。

开始,侯风觉得很刺激,是对方将他引入了戈壁。通常情况下,被追杀的货会选择人口稠密的地方,比如大城市,这样容易隐藏自己。但是对方没有,因为对方也想杀他。在这种情况下,人口稠密反而会提高自己发现目标的难度。于是对方选择了荒野。目标只有一个,要么活,要么死,简单得多。对方的主动选择让侯风知道,尽管对方也很强,但事实上不如他。

无数次,侯风眼看都要得手,但对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并给自己造成相当的威胁,让自己也差点丢了性命。逐渐的,侯风厌倦了这个游戏。有好几次,他都想一走了之,让这个该死的戈壁生存课程见鬼去,回去一刀宰了那个下单的混蛋,封住他的口。这样他的名声还在,他还是最强的,他还能风光无限的辉煌下去。

但是他知道,这不过是想想罢了。对方是不会轻易善罢的。对方只差自己毫厘之间,一旦自己退缩,就没有再有足够的气势压倒对方,自己就只能逃命,最后任人宰割。

所以他得坚持下去。

慢慢的,侯风得知这片戈壁的深处有一所监狱的存在,因为他无数次发现有看守押着背负着食物、饮水和补给的囚犯经过。补给当然变成了他的,而且他很快发现,那个只比他差一点,却怎么也打不败的对手也在干同样的事情。他从一个临死的看守嘴里得知,那所监狱叫:鹘山监狱。

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忽然之间,在接连几次补给自己之后,再也没有看守押着囚犯去外面采纳补给,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侯风知道,对手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等这对方先动。后发制人,是他一贯的原则。

然后,那对手就不见了。侯风当然知道对方该去了什么地方。他在戈壁外面那个小镇整整守株待兔半年,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想出来的愿望。侯风知道对手不一般,于是决定前往一探究竟。

但是出呼他意料的是,对手仿佛是在监狱里等待着他的出现,并欢迎他的到来。他毫不防备的对自己推心置腹。侯风记得当时自己完全可以干掉他,并割下他的喉头回去,但他没有。因为对方那身绿色的制服。

那是狱长。

侯风不知道他凭什么弄到狱长的身份并让所有的看守和囚犯都接受,侯风只知道他绝对是个冒牌货。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绿色的制服可以调集大量的人手对付自己,就只将自己堵在监狱外面,自己也毫无办法。

所以他相信了狱长,他很快就确定这事确实是如同狱长所说的,很有趣很让人兴奋,尤其是对他或者狱长这样的人。这件事情能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远远大于取下个别人的个别器官。相信狱长也正是这个原因认为他会接受,所以毫不防备地欢迎他的到来。

但是现在,他厌倦了。就象当初在戈壁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一样,监狱里的生活远远不能满足他的感官享受,尤其是几个月来一个女人都没有看到过,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个监狱或者这个片戈壁的囚徒。他是一个追求享受生活的人,否则仅仅是兴趣爱好的话,也不必去开那么高的价格。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谜底,他认为狱长的计划已经毫无价值,他打算自己揭开所有的秘密,然后带着狱长的喉头——也许附带上别的什么人的——回去拿他的那剩下的部分货款。

于是他走出房门,大摇大摆地朝着蹲在地上的马宣就是一脚。

“干什么?!”马宣一惊之下醒来,乍然看见那个被风传成神话、平日里却他打得毫无脾气的人站在面前,惊出一声冷汗。惯性思维让他忽略了侯风怎么走出牢房的问题,他大吼道:“操你奶奶个雄!老子一天不打你,你就皮痒不是?居然又敢越狱,你奶奶的反了你?”马宣轻松地一个耳光挥出,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囚犯还有能力反抗。

侯风有点懊恼,本来他想留着马宣问点什么,但是这个马宣的愚蠢正在让他不断与自己肚皮里一阵阵翻涌的杀意对抗。于是他轻松的一掌击出,在马宣的巴掌还没有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的掌缘轻轻地在马宣的后脑勺上硌了一下。马宣应身而倒。

“行了,都出来罢。”侯风打开乌鸦的牢房,逮着他的衣领将他牵了出来,回头对自己打开牢房门的曾通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你的狱长?”

曾通迟疑到:“可是……他?”他指着茫然的乌鸦。

“他什么他?他总知道厨房怎么走吧?你奶奶的,爷爷肚子饿了,你又猴急着要去跟你的狱长干些莫名其妙的勾当,爷爷找谁带路去厨房吃食?他妈的,吃饱了好做事。乌鸦,你爷爷要做什么事?”

乌鸦诚惶诚恐,连连摇头,侯风哈哈一笑:“爷爷还能干什么?这他妈鸟不拉屎的地方,老子待腻味了!操,吃饭全是馒头,早上馒头,中午馒头,晚上馒头,馒头馒头,操你姥姥的馒头,爷爷的嘴里淡得出个鸟来,你家爷爷想吃肉了!嗯?对!乌鸦,厨房哪里走?”

“那倒不远,两分钟就走到了。不过,肉有没有,倒是不知道。”

“唔?”侯风横目一瞪,肚皮里暗暗好笑。

“啊……啊,想起来了,上回在那里干活的一个弟兄说,还有些腊肉,不过不多了,还是上年的,现在就做给狱长一个人吃。”

“我操,他倒享受!嗯,你这老小子怎么今天忽然天良发现倒乖觉得紧哪?爷爷考考你,吃饱了要干什么哪?”

“这……”

“这什么?吃饱了,当然是要活动身体。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吃完了你再带老子逛上一逛,走上一走,要是一不小心走出去了,那也不打紧。要是走出去不想再回来,就玩上个三年五载,随便找个人寻点乐子找些开心,三年五载回不来,十年八载一定回来。不错,就这样,乌鸦,知道怎么散步吧?”

“这个……那些看守怎么办?”

“废什么话?要出去,当然就要遮人耳目,什么看守,你不会一刀把他们宰了?爷爷带你去杀人!你会杀人么?老子可记得你是老大来着,用不着脏手吧?”

乌鸦道:“那倒没有,事情还是要做的。”

“兴许你很久没有杀过人了,需要找个人练习练习?你先来杀杀我热热手?”

乌鸦吓了一跳:“侯先生开玩笑。”

曾通道:“你……不跟我们去了?”

“去你个屁!赶紧赶紧赶紧滚!乌鸦,把这家伙抗上,咱们先去厨房看看,要是没有腊肉,好宰了他合些面粉做人肉羹。人肉其实味道不坏,你一定也想吃得吞口水了吧?咦?你爷爷要吃肉,你莫非也想跟老子抢?告诉你,你想吃,就只能吃人肉!想吃人肉,就自己去杀。爷爷的手要吃饭,被弄脏了你怎么负得了这个责?”

乌鸦哪里敢答话。他抗起晕倒的马宣,一肚皮不乐意地带路。正走了一会儿,侯风忽然道:“慢着,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些物事放在狱长那里,现在我们去取出来。”

乌鸦无奈之下,只好跟着他到狱长的房间。狱长的门重新换过了一把锁,侯风也懒得再用他的万能钥匙,他懒心无常地晃到门口,“咣”的一脚踢开门走了进去。

“好运气!”侯风眼睛一亮,他发现狱长的配枪被遗忘在了桌上,于是连忙抓起塞进裤腰带上,又翻着狱长办公桌上堆积的纸张。

“侯先生,这,我们这是干什么?”

侯风不理他,他翻动着狱长的纸张,将一张照片取了出来,然后将所有有自己笔迹的纸张全部取出来,就着油灯点着,想了想,又将其中一张取出来塞进怀里。然后将剩下的点着扔在狱长的炕上:“哈哈,咱们要出去散步了,狱长这老小子一定会来个装聋作哑,偷懒睡大觉,咱们将他的炕烧了,让他少睡些觉,努力勤奋工作。”说完想了一下,将剩下的纸张全部扔在点着的枕头和棉被上,又将手里的照片扔到了火苗之上。

“现在,”侯风看了看烈炎腾腾的火炕,得意地回头道,“激励狱长的事情做完了,咱们也该照顾照顾自己了。快带路,去厨房。”

“可是,狱长要是回来了怎么办?”

“放心,他没有一两个小时是回不来的。别他妈关心火灾了,你以为你是他妈的消防队员不成?抗好咱们的肉食,把你的亲亲狱长交给你爷爷来操心。”

两人来到厨房,侯风将门关好并从里锁上。

乌鸦大惑不解,他实在不知道这个侯风要干什么。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吃饭,他想当然的以为是越狱的另一种说法——象侯风这样的变态,当然会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同而说话拐弯抹角。更何况,变态之所以变态就是因为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并努力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以期待他人的认同。可是如果越狱,为什么真的来厨房?难道要带上干粮么?今天越狱,并不是在乌鸦的计划当中,但是有侯风探一探路线并不是坏事。乌鸦知道这个侯风非常善于找人。善于找人的人自然善于跟踪与反跟踪,那么也就善于寻找路线。另一方面,尽管和侯风单独相处的时候乌鸦承认自己很害怕,单挑一对一,再来五六个乌鸦也不是侯风的对手,更别说他现在手里有枪,但是乌鸦表现出的谦恭更多的是不得不装出来的,因为他认为他可以利用侯风而完成一些事情。而一旦让他准备好了,侯风的生死不过在自己的股掌之间。侯风给过他的屈辱和难看,他将加倍偿还。

侯风道:“吃饭时间到了。现在先去找找口粮都在什么地方?你他妈愣着干什么?库房呢?”

乌鸦指了指一道门,于是两人抛下马宣,走进库房。库房很大,和外面的厨房相比,库房就如同一个豪华客厅。只见一袋又一袋的面粉整齐地排成一排,从地板一路堆到天花板,几乎堆满了整整一面墙,颇为壮观。看得出来这面袋装面粉墙的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袋面粉。库房的其他地方倒是非常空旷,只有几个木桶。侯风揭起来一闻,发现是油。“唔,灯油也是用这个油吗?”他问。

“对。”

“想必是看守们每天去加灯油吧?犯人做这事可不大妥当,说不定一路添油添下去,添到外面去了也说不一定。”

“外面还有五六个看守,不过,他们可不管添油这等事情。”

“哼,这么多面粉,也不知道再吃个五十年,吃到大家都死光光了吃得完不。”

“侯先生,”乌鸦忽然看起来有点紧张,他掩饰道:“这里都是面粉,腊肉我刚才瞧见了,就挂在灶台上。”

侯风看着乌鸦不住冷笑,这个白痴并不比曾通聪明多少,他竟然真的以为自己三更半夜跑到厨房来偷食。侯风走到那面袋装面粉墙的面前。他摸出他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一只鼓鼓的袋子,然后猛的一划。

想象中,匕首划破装得鼓鼓的面粉袋子,应该有洁白的面粉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但是这个袋子没有。侯风的匕首一扎进这个袋子,就知道自己是对的,里面绝对不是面粉。

一些黄糊糊的东西随着麻袋被扎破滑落在地上。那是沙土。

乌鸦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沙土,侯风又随机一连扎破几个袋子,里面无一例外是沙土,没有面粉。直到他扎破第八个袋子,才找到了面粉。

侯风冷冷地转身看着乌鸦:“你真的不知道这个?”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哼!你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厨房里的这间门隔壁是库房来着?”

“我以前在厨房里干过?”乌鸦强自镇定。

“既然在厨房干过,会不知道粮食已经不够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三年前在这里干过。后来一直没干这事。现在狱长安排我洗衣服和被单。”乌鸦分辨道。

侯风道:“操!这么多麻袋,让人以为还有大把的口粮,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半年多以前,去外面取粮的弟兄和看守就莫名其妙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专门有人出去找过他们,回来的人都说,那些人肯定是迷路了,被外面的莽扑吞掉了。还有人说……还有人说,是那些恶灵……后来,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出去了。”

“哼!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么?怎么又知道了?还什么恶灵?你是说,你们情愿都被饿死在这里?”

“这个,知道的人很少。”

“那你他妈怎么可能知道?你是个囚犯,你知道了所有的犯人都知道了!看守们会放心告诉你?你他妈一告诉其他人这个,这个监狱不暴动才怪!”

侯风狠狠地将匕首扎进第九只麻袋里。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

侯风和乌鸦同时一惊。侯风连忙划开这只麻袋,只见里面是些沙土,沙土下却有些黑糊糊的东西露出了头,在油灯的照耀下发出乌黑得发亮的金属光泽。侯风将那东西取了出来,不由呆住了。

是枪!

正是一把制式步枪。侯风连忙划开他能划得到的所有袋子,吩咐乌鸦将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答案出来了,在西面,是差不多一百多袋面粉,剩下的绝大部分麻袋是沙土,而东面的角落里有整整十只袋子,里面的沙土里埋着二十把步枪和一把手枪。另外有十只袋子里,沙土下是黄澄澄的子弹。

就在刚才无意间偷到狱长的手枪而洋洋得意的侯风,看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由有点发愣。怎么办?自己绝对没法同时用二十把枪。可如果这些枪落在别人的手里,那他侯某人的处境就大大不算妥当了。他和乌鸦面面相觑,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些枪。同时,两人的脑海里都在飞快的盘算着。

侯风从乌鸦的表情看出了乌鸦对枪的出现感到的诧异不是装出来的,这和他看到面粉口袋里的沙土的时候硬装出来的惊讶根本就是两回事。那么,是谁将这些枪藏在这里的?拿这些枪怎么办呢?枪都藏在这里,也难怪鹘山监狱里从来没有见过有人配枪,除了狱长。

想到狱长,侯风忽然笑了。他再仔细的看着那些枪。枪身乌黑,但是长时间沙土的覆盖使得其本来乌黑的表面暗淡了不少,仿佛是被去了势,失去了武器与生俱来的杀气。看着看着,侯风脸上的笑容更加爽朗了。这个姓陈的!还真他妈有一套。毫无疑问,这样的事情只能是他干的。侯风问乌鸦道:“狱长是不是下令不许人拥有枪械?”

“好象有这么回事,他上任之后就没有看守持枪了。”

“为什么呢?”

“不太清楚,不过有传言说他到来之后就要求所有的枪械都由他保管。”

“那些看守们也心甘情愿?”

“其实也没有什么,看守门不配枪出来犯人们也不敢怎样。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枪到底在哪里。何况狱长自己是配枪的,所以就算有人想冒险也不敢轻举妄动。”

侯风一笑:“听起来,你跟看守们可熟得不得了啊。”

乌鸦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掩饰道:“不不,是有些交情而已……”

“不错,有些将他们没有枪都告诉你的交情,看来交情不浅。可是为什么他们打你打得那样狠呢?做给谁看?我么?”

乌鸦的汗珠出现在他的额头,他说不出话来。侯风却嘿嘿一笑,仿佛根本没事一样:“嗯,狱长怎么会把枪藏在这个地方?他是什么意思?啊?装什么老实?你他妈说话啊?别他妈再装了,乌鸦,你的演技让我很恶心。老子知道你跟看守是一伙的,现在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把枪藏起来?你最好回答我的话,不要忘记了!”他拍了一拍腰间。

乌鸦瞄了一眼地上的枪,侯风笑吟吟地看着他。终于,乌鸦估算完距离,认为自己绝对没有把握在侯风掏出枪之前跳过去拿上枪在上好子弹干掉对方,于是开口道:“是……本来枪就放在这里。可是忽然有一天,枪全部不见了,大家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大家都是以为狱长把它们拿进自己的房间了。却想不到,想不到被狱长藏在了这里。”

侯风笑道:“这些事情必须一晚上干完,工作量够大,他的勤奋真让人佩服啊,呵呵呵呵。不过,真是奇怪了,为什么要把这些袋子排成一面墙的摸样?空地方还有那么多为什么——哼!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

侯风用力一拉,一片麻袋垮了下来,露出一个黑糊糊的洞口。

“这个算什么玩意儿?”侯风注视着乌鸦,乌鸦颤抖着嘴唇,答不出话来。两人之间,一股杀气弥散开来。到底杀不杀乌鸦?这条洞自己也可以钻进去探察?乌鸦还有价值活着吗?在良久的沉默中,侯风颇有点拿不定主意。乌鸦的目光呆滞,充满了惶恐和绝望,脸上布满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滴在地上,想必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吧?

“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厨房的马宣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侯风霍然转身,迈出了门。马宣撕着嗓子道:“是你……快叫狱长——”

“什么狱长?谁是狱长?这里根本就没有狱长。”

“什么?”

“那个狱长是假冒的。”

乌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飞快的抄起地上那把手枪。多年的经验让他从枪的重量知道,弹匣竟然是满的。他没有犹豫,对着侯风的后脑勺扣下了扳机。

“砰——”

乌鸦双手的鲜血从他裂开的右手飞溅而出,染红了他的半个身体。他号叫着滚在地上。

“你的智商真让我失望,”侯风头也不回地说,“那些枪所有的枪管和枪身的连接部分都被人不轻不重的砸过。砸的人非常小心,乍看上去并没有破坏什么,可是这些刚好堵住了子弹的枪如果开火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炸膛并顺便将拿枪人的手炸掉。本来我是想干掉你了事,但是看起来你非常英勇的验证了狱长和我对枪械的熟悉程度,也省掉了我的麻烦。可别恨我,那都是狱长干的,我可最怕别人恨我了。别人一恨我,我就只有干掉他。现在,”他不再理会在地上滚来滚去嚎叫的乌鸦,转头对抱着头惨白着脸坐在地上的马宣道:“你他妈又在鬼吼些什么?怎么每个人离我近了都要乱吼乱叫?老子的面相不够善良么?你他妈到底看见了什么?”

“鬼!有鬼——”

“你说什么?”

“鬼!鬼来了,它们来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侯风盯着门,将手放在了腰间。

“是我。”狱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看起来,他似乎知道自己在里面,侯风想道。

和侯风一样,狱长一脚踢开门,和曾通前后而入。狱长一边看着侯风手指间翻滚的手枪,一边道:“哦呵!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个一身是血半死不活的人,一个被阎王遣送回来面无人色的人,还有一个洋洋得意的家伙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狱长——狱长,救命——”马宣看见狱长的到来,忽然象看见救星一样大声嚷叫起来。

“鬼叫什么?”侯风顺势踢了他一脚,冷笑着举起枪,闭上一只眼睛瞄准狱长:“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狱长道。

“一切都结束了。”

“你都知道了?”

“是。”

“夸!”的一声,侯风打开了保险。

狱长毫不在意地走到一张桌子旁,将桌子推到门边,刚好堵住了被踢坏了的门。桌子的另一端抵着厚实的甬壁,除非将门敲碎,否则外面的人根本无法进入。

“那么,现在我想我们还有些须时间,我洗耳恭听。”

“开玩笑,”侯风笑着摆摆手,将枪塞回腰间,“我还没完全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我们先来听听他们的故事。”他一指地上的马宣和乌鸦。

“谁先来?”狱长道。

乌鸦停止了呻吟,和马宣对望一眼。

“乌鸦,别他妈挺尸了,”侯风喝道,“你的伤不过是破了点皮,又不是伤筋动骨,老趴在地上想证明你的恋地情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别再耍花样,嗯?”

狱长道:“现在让我们回到事情最初,回到那个焦点人物身上。”他看向侯风,侯风点点头:“老舜。别再笼统地说什么这个可怕那个恐怖,说具体的。”

侯风一边听着乌鸦的叙述,一边冷冷地上下打量狱长。狱长今天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怪异,白净的脸上泛着红光,仿佛是三天三夜未曾睡觉一样兴奋地急促地呼吸着。他的衣领也和他侯某人一样脏,这可是非常非常特别的事情。是什么原因让狱长这样一向对自己仪表非常重视的人也忘记了换干净衬衣了?他和曾通今天到底看见了什么?侯风斜眼朝曾通望去,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表情,侯风想道。曾通的脸上或多或少的和马宣有点相似,但他的眼睛里却透露出好奇和探索,他正紧紧地盯着乌鸦。

乌鸦道:“五年前我们来的时候,我从号子里的其他兄弟那里听到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老舜的秘密。最初,大家都没有在意,但是接下来,大家开始发现这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似乎每个人都不愿意谈论这个事情,或者说每个人都在逃避。我们不知道他们在逃避什么。后来有一天,我被分配到照顾那些快要死了的病人。那个病人是个傻子,不,是大家都以为他是傻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们叫他袁痴。平时,他要不就是胡言乱语,要不就是一天一天的一声不啃,但是在他临死的前一天,他忽然清醒了……”

“……知道,咳咳,知道老舜么你?”袁痴躺在床上,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带着类似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乌鸦知道,他命不久矣。

“听人说过。”

“哦……我敢打赌,没人,没人愿意跟你说老舜究竟是什么?”

“是啊。”乌鸦惊讶这个袁痴似乎神志正常了,他将脸盆放下,走到袁痴的床边。袁痴的脸上布满污垢,成年累月没有洗脸的结果,乌鸦想道。

“想……知道么?我,我可以告诉你,”袁痴挣扎着举起右手,“反正,反正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在鹘山监狱,我这样剩下最后几天的人,咳咳,都会被放到外面去……外面的戈壁上去等死。”

“谁是老舜?”乌鸦问道。

“我不知道。”袁痴用调侃般的眼神望着乌鸦,满脸满眼的嘲弄。

“你真是疯了。”乌鸦不耐烦地将袁痴的右手甩开。

“不,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舜,是因为老舜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什么?”

“老舜不是一个人,你来鹘山监狱多久了?”

“刚来,就两月。”

“你来的这些天里,有没有发现一些怪事?”

“……”

“你有,是吧?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从脚底传来,或者一些奇怪的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一晃而过?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些奇怪的,咳咳,和常识不符合的事情?”

“你看见过什么?”乌鸦不愿意回答,他反问道。

袁痴摇摇手:“老舜。老舜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咳咳,在鹘山监狱,也许从鹘山监狱开始的时候就有老舜,一直到鹘山监狱被地陷吞掉为止,都会有一个老舜,”他举起手,压住乌鸦的询问,“我也不知道老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老舜是谁。操,反正不会是我。咳咳,但是,现在肯定会有一个老舜。一个老舜死了,另一个老舜接着。”

乌鸦侧坐在床边:“你是说,老舜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并不是特别指向一个单独的人,而是一个类似职务一样的代号?比方说,象狱长这个称呼?”

“对,咳咳,就是这个意思。我问你,你认真地回答我,你,你相信有鬼吗?”

“……”乌鸦吞了口口水,这个问题如果要认真的话,他没法简单回答一句相信或者不相信。

袁痴看出了他的迟疑:“你回答不了,对不对?你原本是不相信的,但是进来之后,发现有些事情,没有鬼就没法解释了是不是?”

乌鸦迟疑着,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咳咳,我相信有鬼的,我亲眼见过。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幻觉,我以为我是被关疯了,但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乌鸦摇摇头,袁痴继续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一个人是不是疯了他自己永远都不知道。但是我想我没有疯,因为,当我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并没有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正常的,并且也认为自己是正常的,而是很焦虑地思考着,怀疑着自己是否正常。我猜想,一个疯子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子,而一个正常的人则会有这样的思考,你说是不是?”

乌鸦听不大懂,他问道:“你说的老舜……”

“对,老舜。”袁痴加重语气,“现在的老舜是谁?前任的老舜是谁?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老舜是怎么来的?咳咳,我知道!”

“怎么来的?”

“在鹘山监狱,总会有些人失踪,他们莫名其妙地失踪,就那样,就不见了。你知道吗?你才来,还没注意到。反正,他们就那样失踪了,也不是逃了。”

“死了?”

“对,被,人,杀了。”袁痴挣扎着想坐起来,乌鸦连忙扶着他。

“被谁杀了?”

袁痴看着乌鸦:“可能是被任何人。任何看守,任何犯人。这是,咳咳,一个曾经想要杀死我,结果反而死在我手里的人在咽气儿前说的。古老相传,这个监狱,被一种恶鬼控制着。人们不知道它在哪里,却知道它要干什么。”

“那恶鬼就是老舜?”

“不是,老舜不是,老舜是代言人。”

“代言人?”

“对,有一个游戏,叫做找出老舜。这个游戏你玩过吧?”袁痴忽然笑了笑。乌鸦连连摇头,袁痴道:“你现在就在玩这个游戏了,哈,咳咳,不是吗?找出老舜,然后干什么?没有人知道,谁是老舜也没有人知道,但是大家都知道,老舜是邪恶的代言人,他告诉大家的那些事情,都会实现。”

“什么事情?”

“比如说,谁会死。”

“你会死吗?”

“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我会。我也想过,会不会我是老舜?我可以预言自己死。但是,我却不能预言你会不会死,虽然说,人人都会死,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会不会死在这个号子里。所以,我知道我不是。”

“那么怎么找出老舜?”

“找出你要怎样?”

“……”

“杀了他,对不对?咳咳,”袁痴道,“很正常的想法。我还可以告诉你一条线索,老舜是不可能被人杀死的。因为,咳咳,因为……”

“保护他,那些鬼?”

“对,”袁痴点点头,“所以,找出他,也没什么用处,最多问一问,自己会不会死。但是,如果能出去的话……不,没有人能再出去,当老舜出现之后,没有人再能出去!”

“什么?”侯风皱眉问道,他对乌鸦在关键时候打住非常不满。

乌鸦正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止血:“没了,他忽然又不说话。我一问他,他就又胡说八道起来。我觉得那算是回光返照。”

“后来呢?”狱长问。

“后来他就不行了,第二天我和另一个弟兄去把他抬出去,还没走到一半就咽气了。”

“这算什么?”侯风怒道,他和狱长对望一眼。狱长摇摇头:“这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囚犯一个接一个的失踪。可是,如果是被人杀死的话,总会有尸体留下来。”

乌鸦道:“我揣摩他的话,最后想到,老舜就是一个杀人的游戏。杀死别人,也提防被别人杀死。最后那一个,就是老舜。这个监狱太大了,失踪的尸体总可以有不可能被发觉的地方藏起来。”

狱长点点头道:“这也是一种模式。不过,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你相信这种鬼话,你为什么不逃出去?”他扭过头对马宣:“你相信老舜吗?你为什么不逃出去?如果你想出去,可是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马宣看了乌鸦一眼,正待回答,门外遥遥传来看守们蜂拥而至的嘈杂声。侯风道:“我看他暂时不需要回答这个,先让他满足我对那间房里的地道的小小的好奇心。”不能让看守们看见这个乱七八糟的混乱场景,在一瞬间,侯风和狱长达成了公识。狱长点头道:“库房的地道是通向哪里?乌鸦?马宣?你们谁告诉我们,谁活下去的机会更大。”

乌鸦和马宣再次对望一眼,乌鸦道:“是通向另一侧的一条甬道。”

“有多远?”

“不好说,不到一千米吧。”

“你们想通过这个越狱出去?”

“失败了,我们以为能另开一条通道,但是监狱里有太多的甬道不为人知道,结果一路挖到另一条非常罕至的甬道上去。”

侯风道:“怎么不接着挖了?你们不是想越狱吗?”

乌鸦道:“在甬道里挖,太不安全。”

侯风了解地点点头,虽然这里离外面很远,但是如果在外侧的甬道开挖的话,很难保证不被别人发现。可是如果乌鸦的人掌握了所有在厨房工作的看守,这件事情就好办了。虽然远了很多,但是在鹘山监狱,什么都缺,惟独不缺的就是漫长难以打发的时间。

狱长道:“开挖的时候,有不少怪事吧?”

乌鸦无声地点点头,侯风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失踪的囚犯就是从此而来。狱长接着忽然冷冷地笑道:“如果我提议大家现在就着这里出去,有人反对吗?”他锐利到接近凶残的目光扫过曾通。

地道非常狭窄,仅仅能容下一个人半蹲着前行。五人排成一长串,乌鸦在前面带路。侯风跟着乌鸦,马宣在侯风后面,曾通在马宣后面,狱长断后。

“这样的安排似乎不大对劲。”在安排顺序的时候,侯风忽然阴阴地反对。

狱长道:“这里的事情还有很多还没解决。在解决完那些事情之前,我们的事情暂时放下。”

“你凭什么相信我也这样认为?”侯风笑着拿出枪套在食指上摆弄几下,又从墙角取下一盏油灯,跟着乌鸦进入地道。他不愿意让狱长认为他害怕同时对付一前一后两个大有问题的囚犯和看守。另一方面,狱长安排自己在他在前面,无形中是承认了自己比他强。他乐于听见这样的承认。

马宣也跟了进去,曾通看着狱长,狱长看出了他的不安,冲他一笑:“别担心,有我在后面。咱们走吧,我断后。”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就在狱长准备跨进黑暗的地道的时候,有看守猛烈地推动拍打着厨房的门。他们不知道,那扇门已经被封死了。在厨房里,一张厚重木桌的一端抵着门,一端抵着更加厚重的鹘山监狱特有的岩石墙壁。

“谁?谁在里面?”“失火了!先去救火!是狱长的房间!”

看守们慌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狱长的嘴角不为人知的向后掠了掠,跨进地道。

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从心底里,侯风还是愿意相信狱长的安排。尽管前面有乌鸦,后面有马宣,尽管除了自己手里的油灯所能照射到的几尺地之外地洞里一片漆黑,但是侯风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乌鸦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而马宣虽然孔武有力,却仍然不是他侯风的对手。相比之下,其实乌鸦还要威胁得多。当然,马宣不会这么看,他侯风一连串在马宣面前的表演,已经让这个没事就毒打他的看守认定侯风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侯风静静地跟着前面的乌鸦,事实上,所有的五个人都在这一时刻选择了一声不啃,没有人愿意说话。压抑的气氛从众人的心中流出,渐渐扩散开来,逐渐充满了整个黑暗的地洞。走了一程,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岔路。

侯风一把抓住乌鸦:“这算什么?”他指着岔路。

“死路。”乌鸦回头道,他越过侯风的肩膀,看见跟上来的马宣,马宣后面的曾通也露了个头。“开地洞的弟兄选错了方向,结果开挖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只好在这里重新挖过。我们没有指南针。”他继续解释道。

侯风点点头,放开乌鸦,众人继续前行。逐渐的,侯风开始焦躁起来。体格魁梧的他半蹲着在黑暗的地洞里前行要比其余的四人辛苦得多。侯风虽然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是现在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却非常之少。他的思维运转起来,究竟什么时候解决和狱长之间的问题呢?狱长说的解决完这里的一切之后的安排很有道理,但是侯风不喜欢被别人安排时间,毕竟,从来都是他安排别人的。何况他们还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现在动手吗?那不可能,中间隔着马宣和曾通,狱长随时都有可能让这两个家伙做肉盾,然后返身回到厨房里打开门让看守们冲进来。侯风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焦虑,在这个人站不直腰的地洞里,他的行动速度其实是不如狱长的。他开始有点后悔让自己走在前面而狱长断后。

另一方面,现在暂时和狱长是同盟关系,因为有第三股势力这个共同的敌人。可是,这个敌人什么时候消失?或者说,他侯风要在什么时候戳穿整个阴谋的同时最有杀掉狱长的把握?即便是侯风,也颇拿不定主意。现在的关键问题有几个,可是这些似乎不是马上就能得出答案的。

侯风忽然想到,有没有可能狱长已经知道了答案,现在要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为干掉他侯某人而演的一出戏?毕竟,狱长比自己早来这里半年,既然自己第一次看见乌鸦也知道乌鸦满嘴放屁,没道理狱长不知道。

但侯风很快否定掉这个假设,因为他相信,他比狱长强。

油灯跳动了一下,渐渐黯淡了下来,侯风骂了句娘。

乌鸦回过身来:“怎么?”

“快没油了,还有多远?”

“还……没走到一半。”乌鸦无法压抑自己心里对侯风的畏惧,他忐忑不安地说出这句话,就捂着手观察着侯风的表情。但是他很快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侯风正瞪着他。

“瞅个,那还不快走!”侯风顺势用手里的枪敲了乌鸦的头一下,乌鸦一个琅跄,已经止血的手似乎又开始痛起来。

油灯越来越暗,侯风焦躁地看着油灯,里面的油已经见了底,火苗已经是纯粹在燃烧灯心,随时都可能熄灭。侯风将油灯朝前面扔了出去,一把抓住前面的乌鸦。

“叮、叮、叮、叮……”油灯滚动几下,应声而灭。

众人眼前一黑,乌鸦停住脚步,后面的马宣跌撞在侯风的背上。就在此时,曾通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侯风吼道。

“没、没怎么。”

“继续走!”侯风的喉咙里嘶哑出这样一句命令。

进入地洞之后,曾通就被不安的气氛笼罩着。这条黑洞比他走过的任何一条甬道更加阴森黑暗,更加适合邪恶的居住。很快曾通就发现,并不是他一个人这样想,因为所有人不说话,都不发出任何声音来,除了偶尔侯风时不时的小声叱喝盘问前面带路的乌鸦。整个地洞里荡漾着五人的脚步声,呼吸声,和衣服不时磨在狭窄的洞壁上的声音。这不仅没有打破原有的寂静与阴森,反而更增添了一种让人心跳的紧张气氛。

最让曾通心有余悸的是,狱长最后问的一句话。

“如果我提议大家现在就着这里出去,有人反对吗?”

和狱长相处半年以来,曾通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逐渐学习到了狱长的思考和行事方式。也许只是一点皮毛,但也足够让他知道许多寻常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狱长的这句话是个圈套,曾通想道,看似漫不经心近似玩笑的一句设问句,提议大家现在出去。他准确地掌握了所有人的心理,即没有人会真的反对。发生的事实也证明,没有人在面对这句话是吭声。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心里投了赞成票。

而狱长曾经告诉过自己,鹘山监狱没有人能出去,一旦当人们心中存在逃出去的时候,黑暗的甬道深处蛰伏的邪恶就会出现,没有人能够在面对其时仍能侥幸。

那句话,是在招灵?或者,是引出黑暗中的邪恶出现的诅咒!

曾通打了个寒战。他走得并不快,他一直与前面的马宣保持了两米的距离。与马宣相比,后面的狱长其实更加让他心里安稳些。所以他宁愿听着狱长平稳的呼吸,也不愿意贴着马宣的背。

走过岔路的时候,前面的乌鸦和侯风停了一下,讨论了两句,曾通对此毫不关心。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前面侯风手里的油灯似乎越来越黯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在这个阴森的地洞,五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唯一的一盏越来越黯淡的油灯,狱长的诅咒。

为什么,狱长要这样做呢?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前面忽然一暗,被那盏油灯逼退、一直围绕在众人周围的黑暗如同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跃而出,瞬间将众人吞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曾通发出一声惊叫。

一只手迅速有力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是狱长。因为狱长的左手抓住他的脖子,右手在他的背后写字。

他写道:「别慌,曾通,是我。」

曾通费劲地辩识出这六个字,前面的侯风喝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继续走!”

狱长仍然在他背上写字:「别出声。」

曾通点了点头,他的这个动作被扶着他的脖子的狱长很快感知道:「你相信我吗?」

曾通再次点点头,狱长又写道:「别想着出去,你不可能出去的。但是你如果你想获救的话,想办法去西洞。」

这一段话太长了,狱长写得很快,曾通非常困难地辨认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和人对话的经历,这时候曾通才发现,不用视觉而用触觉来感知一个个的字是多么的困难。而且,狱长在他背上的书写和他在纸上的笔记同样的潦草。他慢慢地点点头,试着理解这句话。狱长很快解释道:「我这里有一张到西洞的地图,别理会其他的岔路,也别理会通往那里的路上是否还有油灯,也别理会路上会有什么怪事,按照地图走。」

曾通想张嘴询问,但狱长发现了他的这个极端不明智的企图,飞快地用手捂住他的嘴,继续用手在他背上写道:「别告诉任何人,记住,不管是谁,就算是任何救你的命的人都不行,否则你们会一起死。这是获救的唯一机会。」

曾通点点头,狱长忽然写道:「告诉他们,我在你背上写到侯风想杀我。另外,很荣幸认识你,曾通。」

在那一瞬间,曾通几乎可以从背上的触觉感受到狱长在微笑。狱长的手离开他的脸,摸索出一张纸塞进他怀里,和那本笔记塞在一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绕到前面来,拿住他的手握了握。

这算是道别吗?曾通不详地想道。他想抓住狱长的手如法炮制地写上几个让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但是他抓了个空。

这时候,前面的乌鸦道:“我们到了。”

曾通飞快地转身,极力伸长手臂想抓住狱长,却只能收获满把虚无的黑暗。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张开耳朵,希望捕捉哪怕一丝狱长的影子。在一切都徒劳无共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叫:“狱长——”

“什么?”已经跨出地洞,头因为不慎而被地洞顶擦得痛得厉害的侯风喝道。

“是狱长!狱长……”

“狱长怎么了?”

“狱长不见了!”

该死!侯风狠狠地想道。狱长一定是回去找那帮白痴看守们帮忙去了,随便一个劫持狱长企图越狱的借口,也可以让他侯风头痛半天。

这是条没有油灯,或者油灯里没有灯油灯心也没有点燃的甬道,可是就在前面不远就能看见光明透过甬道口传了进来,沿着甬道壁反射到众人的眼睛里。侯风看着那甬道口,脑袋里飞快地运转着。狱长这时候离开意味着什么呢?他难道已经能够解答所有的问题,所以这时候与自己分开,好准备和自己的那次生死约会?这倒颇为歹毒,因为自己身边还跟着这么一大帮碍手碍脚的家伙,还有那些已经接近谜底的事情缠绕着自己。而狱长现在则可以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出,自己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受到致命一击。想到这里,侯风对已经钻出地洞的曾通喝道:“别告诉我他什么都没说!你们在后面落下这么远,鬼鬼祟祟干了些什么。”

“他在我背后写字。”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曾通吞了下口水,这个事情让他大惑不解,“你,想杀他。”

侯风哈哈一笑,看来自己所料不错,狱长准备和自己开战了。乌鸦道:“我们要回去找他吗?”

侯风笑笑道:“不必多事,一伙囚犯回去找带了一帮看守的狱长那叫他妈的自投罗网。他还想找咱们呢。还有呢?说详细点。”后面却是对曾通说的。

曾通将刚才狱长的举动描述一遍,只是小心地将狱长说话的内容避开。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宣忽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左手扶着你的脖子右手在你背上写字!你确定吗?”

“怎么了?”曾通心里也泛起一丝不安。

马宣叫道:“他……他是左撇子!”

一股凉意从曾通的头顶一贯而入,直抵脚底。是啊,曾通也记得很清楚,狱长是个惯用左手的人!那么,刚才……难道不是狱长?难道……那是谁?

马宣叫了出来:“那是鬼!那不是人!那是鬼……”

侯风却对此毫不惊讶,他笑吟吟地看着曾通、乌鸦和马宣,直到马宣的叫声超过了他的容忍底线:“别吼了,吼了也没你的好处。很荣幸地,我认识你们的狱长,在进鹘山监狱之前。”

马宣还在叫嚷:“那是鬼!有鬼!我看见了的,我亲眼见了的,就在门外……”

“住嘴!”侯风喝道。但是只是让马宣停顿了一秒钟,他眼睛里滚动的惊惶让他继续吼叫道:“你给我走开,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孬种别以为我怕你。”他对侯风叫道,又转向乌鸦:“大哥,真的有鬼啊——你们,你们真的不知道?相信我,我看见过,吴仲达就是鬼!刚才我在厨房又看见了!真的,我刚才在厨房就看见一个!鬼!鬼就跟在我们身后……”

大哥?曾通奇怪地看向乌鸦,发现乌鸦的脸上在不住的颤抖,仿佛大势已去的样子。

“别他妈放屁了!”侯风终于按耐不住了,在马宣面前的表演所产生的马宣对自己轻蔑的副作用让他觉得这出戏该完了。他招牌似的一把抓住正在乱叫的马宣的咽喉,将他提离地面,一如当初对待曾通一样,转头用非常温和亲切的声音说:“我认识你们的狱长,他左右手都惯用的。他在你们面前只用左手只是想留下一个误导你们的伏笔,就象我情愿让这个小子毒打一样。可惜的是他不是我,这个预留的伏笔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我,”他举起马宣的手晃了晃,“却可以充分享受这一刻。”马宣口吐白沫,发出“呀、呀”的嘶哑惨叫,双脚不停地在空中蹬腾着,双手拼命想搬开侯风铁窟般卡在他脖子上的手。

“顺便说一句,他不是狱长,他是个冒牌货。”侯风继续道。

“什么?”曾通惊道。

“白痴,一个不抽烟的人,背那么多烟到监狱来干什么?没有哪个不抽烟的正牌狱长会这样干,他可不必讨好谁。现在,乌鸦,嘿嘿,或者我应该说,是乌老大?你的同伙在神智不清的时候不经意地出卖了你,你该用什么样的故事来满足我小小的好奇心呢?”

乌鸦慢慢往后退却,直到自己的脊背抵到甬道坚实阴冷的洞壁。他脸上的颜色一片死灰,映着洞口光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侯风的对手,就算现在拔腿就跑,到甬道口的那一段距离也不可能将他从侯风扔下马宣拔出枪对着自己射来的子弹拯救出来。

侯风笑道:“为什么呢?一个囚犯却可以知道看守们秘密地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挖掘?一个囚犯可以让一个看守尊称为大哥?曾通,这是为什么?”他转头看向曾通。

曾通脑袋里一片乱麻:“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你叫曾通?你通个屁。你怎么不叫曾桶?饭桶的桶!”侯风轻蔑地将马宣扔向洞壁,马宣砰地撞在洞壁上又跌落在地。“我来告诉你,”侯风道,“要么,这个囚犯不是囚犯,要么这个看守不是看守。考虑到老大这个称呼不大可能出自一个正经的看守,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他,”他一脚踢在马宣的肚子上,“不是看守,而是个囚犯。他是这个乌鸦的手下。是不是这样,乌大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乌鸦小声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在说什么?五年前!我在说五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侯风道,“你曾经给曾通说过一小段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你在不经意的时候说了部分的实话,想必你现在已经后悔得很了?你说是百羽抛弃了你,策划的暴动?这真他妈的是可笑的掩饰。”他看向曾通,“他们成功了,暴动。他们杀掉了所有的看守,然后自己的人穿上看守的衣服,你这位,就是我们的狱长,”他一指乌鸦,“至于百羽,恰恰相反,是他们抛弃了百羽,将百羽一行排除在圈子外面。”

乌鸦嘶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们还穿什么看守的衣服,一股脑跑了就是。”

侯风道:“不错,这样的理由应付想曾通这样大脑皮层神经元严重缺乏的家伙非常有效,但是你忘记了老子是什么人。我是谁?一个惯犯,一个职业卖家,一个和你用同样思维方式思维问题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装扮看守而不跑路?在理论上有他妈一万个理由,也许你们有扮装癖,但更合理的是,大家都是命案在身,从监狱杀掉看守越狱暴动而出之后,你们这些人要是再次失手就会直接枪毙,所以到那时候,每个失手的人会在第一时间供出这里的事情期待宽大处理。而你们这些惯犯,出去之后能靠什么讨生活?你们有多少人会走上正途而放弃你们热中的犯罪事业?你们又有谁才能保证自己绝对不失手?所以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在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放心的解决方法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否则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被身边的同伴第一时间干掉。乌鸦,你想到解决办法没有?”

乌鸦瞠目不答,侯风继续道:“你有的!我来帮你回答,你从老犯人那里听来了老舜的故事,你开始觉得这一切都能为你所用。不错,甬道深处的邪恶,任何人都不能逃脱,邪恶的代言人老舜,杀人的游戏,地上爬行的没有眼睛的人,多么有趣的故事!配合鹘山监狱阴森的环境,真他妈是一出恐怖大戏。统统都是扯淡,统统都是放他娘的屁!很可惜,乌鸦,你实在没有编造故事的天分,那个没有眼睛的人我曾经在一本很有名的武侠小说里看到过,也不知道你给人家版权费没有?任何人都不能逃脱,因为任何逃脱的人都不能确信自己不被自己往日越狱的同伴出卖,至于老舜,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甚至相信连你说的什么袁痴都不曾存在,这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为了你最后的目的,那个杀人游戏!这就是为什么鹘山监狱的囚犯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都被你一个个杀掉了,到最后你杀完所有的人,就可以和五六个心腹一起出去!这就是你想出的解决方法!”

“可是……”曾通插话道,“他,马宣,一直和另一个看守出去采购补给,我来的时候就是被他们押送进来的,他们完全都可以逃走。”

“是么?那么那个另一个看守肯定不是他们的人,他大概是个老囚犯,让他和马宣在一起,可以互相监督。巧妙的力量平衡,最后大家都不敢动。”

乌鸦道:“不是。吴仲达不是囚犯,他是个看守。这样也只有他才可以带着人去采购补给。”

躺在地上的马宣渐渐苏醒,他张合着嘴发出“哑哑”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你说什么?”曾通蹲下身子。

“吴仲达……”

“什么?”

“吴仲达……不是人……”

“什么?不是人?”

“我……暴动的时候……我追着他……一直追到监狱外面……我亲眼……看见他被莽扑吞下了……”

曾通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侯风,侯风正皱眉看向马宣。

马宣继续道:“刚才……我真的看见了……是鬼……是……”

曾通道:“是谁?”

“是伍世员……他拿着灯,从门外……经过……笑着看……看着我……” 

 


伍世员!

终于,第一次,有另一个人承认有伍世员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和第一次听到乌鸦承认老舜的存在不同的是,在这一次这一瞬间,曾通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按照侯风的说法,老舜是乌鸦编造出来的,可是在侯风否定掉狱长推论的一切之后,伍世员,他们承认有这个人了!可是,马宣却说伍世员是鬼!

他死了?

“伍世员?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侯风皱眉问曾通道。曾通无语地点点头。

“毫无疑问,他是个囚犯!而且他不是这个乌鸦的人!”侯风道,“他死在了他们的手里!死在了那个杀人游戏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承认有这个人存在!乌鸦,你什么时候动手的?你不回答?还是你压根儿忘记了这个毫不重要的小人物?”

乌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侯风嘿嘿一笑:“杀人游戏,也真亏你想得出来。这倒是很符合老子的口味。现在让我们来试试看,” 侯风和蔼可亲地转过头对乌鸦道:“怎样?你认为,我和狱长,谁的枪法更好?”乌鸦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于是侯风道:“那就让咱们开始吧。马宣,你相信你大哥的话是不是?老舜?”侯风狠很地一脚踢在马宣的肋部,伴随着马宣肋骨的破碎和他的惨叫,马宣飞出了三四米之远。他痛册心扉的惨叫声响起,贯穿众人的鼓膜,弥漫在整个甬道。

“啊——”

但是侯风并没有而因此减少对马宣的攻击,曾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侯风的力量,每一次他的出手,都快得能带来一阵拂面而过的阴风。另外,他从来不连续打击,而是小心地控制着动作的节奏,让马宣的神经能够及时将所有的疼痛穿到他的大脑里。于是,马宣的惨叫和骨头碎裂的声音交替着起伏在曾通的耳边。

曾通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声道:“侯风,小声点,这样会把看守引来的。”虽然话是这么说,更多的,是他不愿意马宣这样受苦,情愿侯风给他来个痛快。

“小声?为什么要小声?我不会那样安静的杀死一个人。我会杀得惊天动地,杀得鬼哭狼嚎,杀得全世界都知道,杀得他地下的祖宗十八代都为之胆寒。当最后时刻来临,他走完我为他布置的痛苦之路而看见地狱大门的时候,他会对我由衷地赞美并怀着感恩的心情舒心地微笑。曾通,不要充滥好人,滥好人的特征是忘掉别人做过的事情。他犯了个大错,他毒打我的时候,真的相信了我在他面前软弱无力的表演。人犯了错,就该付出代价。他没有毒打你,那是因为有你的狱长的存在。象他这样的人,这辈子不知道干过多少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将来还会干多少,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在此中断他罪恶的一生,让他了解人生的意义。让他明白,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老天爷不开眼,是个极端的错误。”

侯风一遍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一遍继续干着他的工作。乌鸦悄悄地向曾通移过来:“曾通,别让他快把他杀了,他杀完了,下一个不是你就是我。”

曾通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倒完全不同意乌鸦的这种判断。和狱长以及侯风相处的时间长了,耳熏目染之下他也学到了一点他们看问题的方法。很明显,乌鸦是想拖延时间让马宣的大喊大叫把看守们引过来。但是侯风很快停止了对马宣地打击,他伏下身去,摸了摸马宣的脖子,然后大摇其头:“我将他全身主要关节全部弄碎了,好让他从此不再迷恋体育活动而转向哲学的学习,他居然就这样辜负了老子一片栽培他的苦心,真让人失望,”他回头,看向乌鸦和曾通,“热身准备结束了,谁是下一个?”

乌鸦和曾通同时后退一步,但是他们又同时停住了。逃跑是不可能的,因为侯风已经把那把狱长的佩枪掏了出来。

枪响了。曾通看见枪口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声冒出的火花。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意识分散到身体的每一处,却发现自己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与此同时,乌鸦倒在了地上。

侯风将枪插回腰间。他走了上来,乌鸦的右腿被击中,他倒在地上死死地抱着自己被击伤的腿,额头上瞬间冒出无数的冷汗,他的嘴唇被巨大的疼痛扭曲地不住的颤抖。他嘶声道:“侯风!我!你他妈不要得意,你……你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没有我,你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告诉你,我就是老舜!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还有你!”他转头看向曾通,“你们他妈都得死!”

侯风不理会他,只是皱眉看着乌鸦的伤腿,又看了看远处的光源。他问曾通道:“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没有击中膝盖……曾通,你有没有发觉这里的人眼睛都不好用?”

曾通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崖顶,崖顶有棵树!那棵枯树!没有人看见,除了我,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看不见。”

“什么树?我可没注意。”

曾通将树形容了一遍,侯风点点头:“长期生活在幽暗的环境下,又缺乏维生素A,必然的。我猜想这里没有人会有机会尝到胡箩卜吧?”

曾通又急道:“可是连你也没看见!”

侯风不耐烦道:“我他妈是没注意!这可是完全节外生枝的事情,你的眼睛到底有没有焦点?你以为这是什么?他妈的凑字数的故事外传好让作者骗更多稿费么?醒醒吧,结束你粗劣的小说,结束你混乱的情节,忘掉你那些该死的什么树,回到现实中来。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转移话题不是?”他一把抓住乌鸦的伤腿,将他倒提起来。

乌鸦兀自叫嚷道:“我操你姥姥的!侯风,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告诉你,我就是老舜,我预言你他妈的死得很难看!”

侯风冷笑道:“不错,你当然可以以为你就是老舜。你一次次谋杀那些囚犯们,除了你又有谁能预言他们谁跟谁是下一个死的?如果我没有想错,这是你在那些白痴面前建立威信的把戏!”

曾通将脸埋向一边。混合着乌鸦的惨叫,侯风一边做着某些动作,一边喝道:“曾通,你为什么不看?你不敢看?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其实你不过是妇人之仁而已。你就没有想过,在鹘山监狱,我杀掉谁都是合理的,我怎么杀都是天经地义。这个乌鸦,谋杀掉本来的看守和狱长,谋杀掉他们自己的同伴,制造了这个恐惧构成的监狱。在这里我们每经历的事情,都会越来越诡异,事情就会慢慢变得象疯了的噩梦一样,让人心惊肉跳。作为我,这段小说的终结者,你该怎样定义呢?当这个世界只剩下邪恶的时候,当这个邪恶终结另一个邪恶的时候,在这个邪恶的世界里,在善与恶已经无法定义的情况下,正义应该怎样理解呢?”

“扑呲——”一阵曾通闻所未闻的怪异声音从乌鸦的身体发出。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杀的人从来就是该千刀万剐禽兽不如该被枪毙一千遍的东西,否则如果我胡乱杀好人的话,早就被警察捉去枪毙无数遍了。你也不想想,老子那么大的名头,为什么全国成千上万的警察都不会跟我过不去?对我来说,这只是生存的策略而已;但是对你来说,在客观上老子压根儿就是正义的代表,还节约了警察的子弹为国家做出己所能及的经济贡献,哈哈哈!”

“我是老舜!啊——”乌鸦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看看面前这个人。他疯狂地胡言乱语,他以为他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物!你是老舜?不错,你可以说你曾经是,但是从现在开始,老舜是我!老舜,是力量的代表!老舜是控制一切的强大邪恶。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曾通,你来看看,当人们快要死的时候,他们会疯狂,他们疯狂的脑浆不断地沸腾,不断地回忆起这一生的历程。这样的回忆不仅徒劳而于事无补,更增添他们的痛苦。比如说,这个乌鸦,他回忆到他创造出来的那个人物,就以为自己就是自己想象中的人物!所以我,他们的人生导师会在最后关头再给他们上最后一课,在他们回忆自以为丰富多彩的可怜的人生的时候给予最为合适当头棒喝,让他们能够面对现实,增加他们的人生经历丰富他们的生活阅历陶冶他们的坚强品质培养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为什么要回忆?因为他们还想徒劳地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瞧瞧,就象这个乌鸦一样,我操,把你的爪子拿开!当人们在被死亡征服的时候,应该有足够的理智认识到死亡的强大和不可战胜。所以,我斩断他们伸出的小爪子,他们想要人生,我给他们一个概述。人生——充满痛苦的不幸经历。”

“卡嚓!”乌鸦停止了叫喊。

曾通闭着眼睛大喊:“不要再杀人了!”他的脚一瘫,坐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你来?”侯风喳喳眼睛,满手是血的来到曾通面前。他摊开着满是鲜血热气腾腾的双手,几乎要触碰到曾通的脸。鲜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着点点艳红,在曾通的脸上,衣服上,鞋上。

曾通睁开眼睛,看见那一片鲜艳。透过那片鲜艳,他看见自己坐在那空旷的屋子里。鲜艳的红色怎么也挥抹不去,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他看见一滴又一滴的鲜红将他手中有自己名字的报表染红,窗户外面,是警车尖锐刺耳的鸣叫,是警灯红蓝相间的闪烁。他一回头,胖胖的老板正在他面前,他说:“就是你了!以后你来做我们的财会,一个月六千元。”“我不会啊——”曾通喊道,“我根本就不懂财会,我根本就不会——”“那没有关系,年轻人,学得快,慢慢来嘛……”老板阴险地笑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要逃!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拼命地爬向窗户,却发现窗户根本就打不开。因为窗户外面有一棵大树,大树的枝干挡住了窗户。那树干是黄黑色,那树没有叶子,那树早已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拼命地推着,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回头,看见自己站在崖顶上,身旁那棵枯树包围了他,那些枯死的枝干忽然又想有了生命一样,将他包围,缠紧,再举起来。无数细小的枝条不断的在他身上摩挲着,扭动着,仿佛要钻进他的身体里,将他占为己有。他拼命地扭动身体挣扎。忽然,枝条们刺破了他的皮肤,一涌而入,将他占为己有。他一声惨叫,回头一看,是侯风。侯风将他举了起来,抛向空中,他向悬崖落了下去。下面,就是鹘山监狱,充满了黑暗和阴险的地方。他第一次看见了鹘山监狱的全貌,但是他却没有多少时间细看,他落了下去,坠向地面,他已经看见操场上的人群,那是乌鸦!他满脸是血,怪异地歪着脖子,狞笑着,不,那是伍世员!他那双死人才有的空洞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不行,绝不,他不能到那里去,于是他选择坠向那个小小的因为雨季积水而成的小湖,那黑色的水张开吞噬的大口,越来越近……

“哗啦——”水泼在曾通的脸上,他睁开双眼,看见侯风提着个空了的水桶在他面前。

“什……么?”曾通抹抹脸上的水,已近冬季,冰得刺骨的水减缓了他狂乱的心跳和血压,心脏仍然余悸般颤动着。

“什么什么?”侯风摇头晃脑道,“百密一疏啊,人总是有心理承受底线的,啧啧,真是百密一疏。”

“我们……乌鸦呢?”问完这句话曾通就知道自己是在说废话了。

侯风冷笑道:“他?他被我送到另一个时空里寻求宇宙的真理去了。那老小子要是知道还有人这么惦记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们……”曾通环顾四周,“我们这是在哪里?”

“水房。”

“我,刚才,好象做了个梦,做了个噩梦。”

侯风将桶倒扣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从怀里摸出烟点上:“你不是发梦,你是他妈的差点疯了。看着一个人从清醒变成疯子再变回正常可是不大多得的经历,值得纪念。你也许想吃点东西了?来支烟?当过一回神经病,似乎需要来点食物好让你不断痉挛的胃安静下来,或者来点尼古丁让你抽搐的肺沉默下来。”

曾通接过侯风抛来的烟,点上一支。

侯风道:“你刚才大喊大叫,横竖不听老子的,老子开始可是很是不爽。最让人厌烦的是打都打不晕,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疯子的特性?”

“……”曾通这时才发觉自己头痛得厉害,他一摸后脑,发现老大一块肿了起来。

侯风道:“不过我后来听出名堂来了,这么说,你是被人陷害的?”

曾通无声地点点头。

侯风哈哈一笑:“象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崽儿,当然只有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你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看你说一句话,你的一生就在人家的眼睛里:上学,毕业,工作。如果可能的话,将来结婚生子,孩子大了之后退休,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差不多该死了。简单幸福,一生充满了这个世界虚情假意的和睦和温馨,多么美妙,”他将手放在曾通的肩膀上,“可惜你运气似乎不太好。你的人生历程在此被打断了。”

曾通无语地看着侯风,侯风继续道:“其实这并不怪你,如果我是生在你那样的环境里……”侯风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一丝迷茫。他想起了他的少年,想起了他走过的路,少年时代在街头饥一顿饱一顿,靠打架的技巧吃遍整条街,第一次杀人之后在惶恐中的逃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侯风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斜眼望向曾通,发现曾通正好奇地注视着他。他怒道:“看什么?不要忘记了咱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你现在最好老实点,否则你还是去见你妈的乌鸦或者马宣的好。”

“侯风,”曾通鼓起勇气道,“你为什么要杀狱长?”

“这是生意,有人买,自然有人卖,你那么好奇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杀我?”

侯风冷冷地看着曾通:“你以为你还和我有什么交情或者友谊存在?我没有杀你还把你弄清醒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告诉我今天晚上狱长和你看见了什么,他告诉了你什么,确切地。”

在一瞬间曾通无法让自己否认自己心里涌起的失望和泄气。他慢慢将晚上和狱长外出的经过复述一遍,只是小心地避开了那本笔记簿。他一边复述,一边脑筋里飞快地转动着。

“等等,”侯风打断了曾通的回忆,“你们看到了什么?影子自己又动了?”侯风里的眼睛里满是嘲弄的不信任。

“狱长也看见了,这回。”

“狱长?”侯风将身体后仰,他认为曾通在说谎,就象乌鸦和马宣一样。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所谓什么老舜或者邪恶的恶灵之类的一套。在这个世界上,侯风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有没有可能狱长和曾通串通起来对付自己呢?侯风有点拿不定主意,按常理说,曾通如果刻意说谎的话,绝没有可能逃过他侯某人的眼睛。难道曾通是个很好的演员?也许是……也许连他被人陷害进监狱的事情都是编造的,毕竟,鹘山监狱里的犯人不该是因为经济类这样温柔的罪名被送进来……不对,自己得知他被人陷害是刚才曾通精神错乱的时候的胡言乱语,而这,他可以肯定,曾通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第一次,侯风觉得曾通非常难以对付。他决定看看再说,于是他问:“后来呢?”

“后来,狱长给我分析说,鹘山监狱里有鬼,无论是谁都无法逃出去。想办法逃出去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他说这个监狱建造得不合乎逻辑,没有人有任何理由在这里建造这样一个东西,所以他的结论是,这个监狱不是人造的。他通过我们第一次夜探的时候我的一张回忆图说明这个监狱大得出奇。另外,还有,我给你说过的,我见到过老舜。狱长说那天我见到的其实是前任狱长,那天正是他退休的日子。他还说,这个监狱里在闹鬼,有鬼在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出去。而只要有人想到这个念头,或者有类似的举动尝试,就会有鬼来给予警告。”

侯风终于不耐烦了:“我操,这都是什么漏洞百出的东西。没有人能出去?那为什么那个前任狱长就能出去?如果真有什么鬼封锁了所有出去的路,我们又为什么能进来?我们的存在,就是所谓老舜那一套鬼话的反例。你也不想想,监狱这么大也许不合乎逻辑,可他妈的如果这里真的闹鬼,我是说,如果有鬼的话,那帮家伙不一哄而散又合乎逻辑?谁他妈会在闹鬼的时候考虑什么日后会不会被什么人出卖这类大的事情?别的不说,如果闹鬼的话,马宣还有其他在外面的、有机会跑路的看守早就逃了,何必还等着被我或者狱长一个个挨个收拾掉?这都是什么屁话!我问你,狱长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是什么?”

曾通心里一惊,接着对侯风的预见能力大为钦佩:他竟然能象亲眼看见似的料到当时狱长说话的表情不对劲!“不错,我也发觉了,”他高声道,“狱长今天很不正常!他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根本就跟平常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

“这个,很不好说,”曾通努力回想狱长的表情,揣摩着词汇,“似乎……似乎有一点……”

侯风探出身子,说出一个字:“疯!”

“对!难道——当时你在我们后面?”

侯风哈哈大笑着耸耸肩膀:“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好了,哈哈。”他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很满意。

曾通也知道侯风当然没有跟在自己和狱长的后面:“那你,怎么知道的?”

侯风道:“来,我来告诉你,他疯了。每个人都有心里承受底线,我应该早想到的。”

“什么?”狱长疯了?曾通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自己意志薄弱也不说了,象狱长这样的人怎么会疯掉?

“你没听错,我说,他疯掉了。我操,他居然被乌鸦的谎言打败了,真让我失望。来,我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侯风重新点上一支烟,“半年以前,我正在和你的狱长在这里,在监狱的外面兜着圈子。我接到过一个定单,是要取狱长的喉关节。你也许不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人。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想办法杀掉他。这是行规,一单接下了,就得下手,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一旦退货的话,名声就毁了,再也没有办法在圈子里混下去。总而言之,我和他在外面那片戈壁上你来我往的来回了几个回合,他很强,我几次都差点得手,也几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但不管怎样,他都比我差上一点点——现在看来,当然不止一点点——我们当然没有那么多食物和补给,于是从监狱里外出去外面采纳生活品的看守就是我们共同的下手目标。我想,也许这就是没有人能出去的由来。”

“后来呢?”

“后来?后来忽然有一天狱长不见了,我操,他是什么狱长?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罢了!后来再没有看守出来采纳补给,我们的补给线也跟着断了,于是他进了这里来,刚好比你晚上那么几个小时。而我则在外面又等了他近半年的时间。”

“可是……”曾通的大脑飞快地盘算着,他不愿意接受狱长疯了的说法,他要驳斥侯风!他说道:“可是狱长怎么会成为狱长的?这里的看守和犯人怎么可能接受他的?”

侯风没有马上回答,曾通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他可以被信任。如果他和狱长串通的话,这时候就应该符合自己对狱长的轻蔑而不是出声反对。但他没有马上回答更多的原因是他突然间发现曾通慢慢的有了变化,也许是在曾通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学会了思考!侯风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和满意,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绝妙的想法,比杀一个人绝妙得多:“问得好!他怎么能让这里接受?这要从另一条线说。这个监狱,现在你也知道,曾经发生过暴动。看守和以前的狱长被人杀害了。五年前进来的凶悍的乌鸦和他的手下们接管了看守的角色,我说过的,他们没有一个保险的办法出去之后能让自己不被全国通缉,所以他们在这里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乌鸦,毫无疑问,他扮演了整个鹘山监狱的狱长角色。我们在外面杀看守取补给让他想出了一个点子,利用闹鬼的借口杀掉所有自己不信任的人——也就是被他们监管起来的,原来的囚犯。我想,他一定帮我们把我们做掉的看守栽赃在虚无的幽灵的头上,顺便说一下如果真的有鬼的话,乌鸦的这种不够恭敬的举动恐怕早就被鬼报复了。我说了,这个监狱,不是正常的监狱,没有人知道外面派来一个新的狱长该怎么处理。所以我想,假冒的看守和假冒的狱长在交接过程中一定非常有趣,他们都不知道规则,所以反而没有察觉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乌鸦怎么不干脆干掉狱长呢?”

侯风赞赏地看了曾通一眼:“干掉,当然省事。可不要忘了,乌鸦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他需要一个人站在最前面顶着,一旦他的游戏失败了,有一个人可以来接受那些发现事实真相的原来的囚犯们的疯狂报复。狱长的出现一定让他大大的惊喜,他觉得他可以利用。我推测,本来假冒的狱长是他的一个手下,而后来新的这个狱长的到来,这个手下当然就不用站在这么危险的位置了。不过,这个人知道得太多,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曾通想了一下,点点头:“对,我来的时候,见过一个狱长。可后来我再也没看见过他。”

“这就是了!他要么被乌鸦做掉灭口,要么是被狱长干掉了——乌鸦是不仅绝对不会反对反而乐于见到的。我说过的,这个游戏非常危险,所以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在这个杀人游戏里不断的有人被杀,不断的有人失踪,可是,你什么时候见到失踪的是那些看守了?不会!失踪的只能是犯人,那些乌鸦的下手对象。等他们都死光光之后,乌鸦才会对自己这边不够信任的人下手,在之前,也一并用老舜的鬼话来哄骗着。马宣,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假冒的看守和囚犯不能出去,因为他们互相监视着,那些到外面采纳补给的也一样。狱长的到来并没有在本质上改变这一切,虽然他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控制一切,可是他一个身边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才会和你这种鸟事不懂的菜鸟打得火热。”

“可是,那沙沙的声音呢?”

“那是乌鸦弄出来的!我操,不然就是乌鸦让手下比方说马宣弄出来的。你自己也知道,当时我叫你自己爬在地上,也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还有影子?”

“什么影子?你自己疯了你知道么?刚才我不救你,你知道你会一直那样疯多久么?同样,狱长产生了幻觉也非常正常。你不知道精神疾病里有一种叫群体幻觉么?在同一环境下很多人做同一个梦!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差,所以第一次我将你扔在黑暗的甬道里时你最早开始产生幻觉,由于你绘声绘色的描述给了狱长心理暗示,他并不见得比你好多少。虽然他肯定心理承受能力比你高出老大一截,可是他面对的人是我!不要忘记了,我就守在外面,随时准备取他的性命。他和我都心里清楚,咱们一直这样耗下去,死的肯定是他而不是我,不管脑力还是体力,我都比他强!在这样的压力下,加上乌鸦时不时的刻意安排,让他也产生了幻觉。”

“幻觉?”曾通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自己也许产生了幻觉,但冷静一如狱长也产生了幻觉并还和自己一样,他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

“幻觉!”侯风用结论的语气。他看得出,狱长在曾通的心里有着偶像般的崇高地位,他很乐意地看着在自己一锤一锤地敲打下这个偶像正在逐渐支离破碎,逐渐崩溃。

“可你又怎么进来的?”

“我?”侯风嘿嘿一笑,“我看见外面挂了五六只人干,就知道是狱长干的好事。我当然就不请而入了。”

“你是自己进来的?直接进来的?”

“有什么不对吗?当然,在有鬼当道的前提下,这样有点不合逻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鬼?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是不是鬼?我操,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死了?你是不是被枪毙掉才到这里来的而不是被看守押送?”

曾通拼命地思索着,他觉得侯风的推论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树?侯风解释的缺乏维生素似乎很有道理……失踪的犯人?老舜?伍世员?马宣也看到了!伍世员!

一张脸闪过曾通的脑海,他抬起头叫道:“伍世员!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伍世员!”

“什么伍世员?早被乌鸦干掉了。”

“不,我看见了伍世员!马宣也看见了!”

“马宣看见个屁,也许是马宣干掉的伍世员,他心理崩溃得口无遮拦将乌鸦称呼为大哥是你亲耳听到的,他的话也能听么?”

“不,我是说,”曾通淹了口唾沫,润润干得冒烟的嗓子,“我看见了伍世员!记得那天我们去夜探吗?后来我们在狱长的房间,有人在外面,你们出去追,我一个人留在那里,然后我看见一个人托着油灯从门口一晃而过!”

“那是伍世员?”

“那是伍世员!我记起来了,当时我只注意看他的眼睛,可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是伍世员!”

侯风耸耸肩膀:“也许是你的幻觉,也许是伍世员压根儿没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小囚犯而已。”

“可伍世员对我说过,老舜就是那天我进来的时候被同时放出去的!老舜是前任狱长!”

“压根儿就没有老舜!我还要说多少遍!”侯风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看来曾通心里对狱长的崇拜压过了他的理性,以至于相信狱长相信的一切,“我再说一次,没有老舜,也没有鬼!狱长在我给予他的巨大的压力下思考偏离了他本来应有的理性的方向,他没有去研究那些暴动的囚犯的阴谋,却专注在乌鸦编造的一套漏洞百出的谎话上!”

曾通站起来道:“那你说呀,你说我们现在出去啊?你说啊?”

“什么意思?”

“每次有人说这话的时候,就会有鬼来给予警告!这是句招灵的诅咒!你说啊!”

侯风开始觉得有股杀意从小腹冒出,但另一方面,他却越来越赞赏地看着曾通的表情,他强压着性子:“今天我们在进那个乌鸦他们挖的洞之前,狱长说过类似的话,有鬼出来吗?”

“那是因为后来我们没有人真的那样做了!你说呀!现在,我们,出去!”

“现在我们出去?”侯风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

曾通定了定神:“光说不行,还得有行动。”

侯风冷笑一声,一指门:“这样的情况下请你告诉我怎么出去?”

曾通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门已经被封死了。似乎是厨房一样,门被一张桌子抵住,桌子的另一端抵住墙壁。恍惚间曾通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们听到了动静,追上来了,”侯风将枪取出,摆弄着弹匣,“还剩九颗子弹,除开必要时候必须预留给我自己的那颗,还有八颗,抗着你我可没办法面对几十个人用八颗子弹扮演上帝。”

“什么?”

“暴动,小崽子们象上瘾了一样,又玩儿起暴动来了。”

曾通无语地坐了下来:“他们,就在外面?”

“谁知道?”侯风不屑地一笑,“老子可不在乎。时候不到,他们自然在。时候一到,他们就不在了。”他也不理会曾通是否听得懂,自顾自地问道:“狱长在你背后写字,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要杀他,我说过的。”

“不可能只有这一点。还有呢?”

“他说他有个计划。”曾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侯风百般诋毁狱长让他非常非常想反击。

“什么计划?针对谁?我?还有什么?”侯风抬起头。

曾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看着侯风。“他写得太快,我分辨不出是什么字。”他慢慢说道。

侯风貌似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他没有从曾通的眼睛里看到说谎的痕迹,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是自己刻意引导他成这样的,还是他确实没有说谎?侯风不知道,不过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狱长的计划?侯风相信狱长的神经已经不大正常,可是疯子常常干出些惊人的事情来,这点不可不防。天知道狱长这样的人发起疯来会什么样,尽管他侯风一贯标榜也表演得很疯狂,可他自己清楚自己是否正常。

“赞美老天爷,”侯风抬起头,“人人都疯了,我到底在什么地方?鹘山监狱?我看干脆叫鹘山疯人院好了。”他打了个哈欠:“老子要困觉了。警告你,别学乌鸦打搅你大爷的好梦,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他躺在地上,合上眼,不一会儿,呼吸就开始沉重起来。

受侯风的影响,曾通也开始觉得眼皮重了起来。刚刚的紧张、惊惧和亢奋现在被侯风的鼾声赶走了,带来的是一夜未曾入眠的疲惫。于是他也找了一处看起来稍微舒适一点的地方,躺下来合上眼。

可是曾通睡不着,尽管他的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可是他的大脑还在依照刚才的思维速度的惯性活动着。也许是这晚上经历太多的缘故吧,狱长的脸不停地在眼前晃动。侯风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偏偏想不到呢?不,应该说是,自己能感到侯风的话不对,却不能想到是什么地方不对。

是因为狱长吗?自己真的很早以来就精神失常了吗?可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又清醒了?也许自己还没有清醒?就象乌鸦描述的那个袁痴说的一样,人不知道自己是否疯了……袁痴是乌鸦捏造出来的任务吗?

带着满脑袋的疑问,曾通注视着乌鸦和狱长不断盘旋的脸孔,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沙……”

这是什么声音?很耳熟的。曾通想道,但是体力透支的他懒得动弹一下。

“沙……”

严重疲惫的身体阻止了曾通起来看一看的想法,他光凭着自己半睡眠状态下的模糊浅层意识思考着。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算了,睡吧……

“沙……”

越来越近了,想干什么?实在太想睡了,这时候起来,吵醒侯风难保不会被他暴打一顿,象第一次那样。……他说过的,外面有暴动的囚犯或者看守守着呢,也许是他们打瞌睡发出的声音吧……侯风今天怎么没有打呼噜?

“沙……”

尽管声音中间的间歇很长,但是下一次依然顽强的响起,持续不断。那声音古怪至极,仿佛一个人的耳语一样。

“沙……”

沙?

杀!

是鬼!来了!侯风说了那句话,不,自己也说了的!曾通一睁眼,心脏勃勃地跳动不断冲击着他的鼓膜。那是鬼!那是真的!乌鸦也许真的看到了什么?那是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沙……”

就在门边!

曾通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室内污浊的空气。他死死地盯着门,室内唯一的一盏油灯将门照成一个长方形的空洞黑暗,仿佛是地狱的入口。

“哒!”

一声轻微的声音从门上传来,接着就是一阵摩挲的声音,仿佛是门外的那东西在门上磨擦着。那是什么?它想怎样?曾通吓得不敢动弹。他求救般地看向睡着的侯风,却发现侯风正让人惊讶地皱着双眼看向门口。他没有睡!

侯风本意确实是想小憩片刻。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门外的动静在第一时刻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声音竟然又来了!乌鸦已经被自己做掉了,按理说,现在门外那帮小耗子们闹腾了那么久,也该一哄而散了,那么门外的是谁?

他冷冷地摸出枪,对准门口。门上的摩挲声却让人意外的停止了。他看向曾通,却发现曾通正象看着天使的罪人一样用等待救赎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他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向门走去。

水房不是牢房,没有透气窗口可以窥视外面。但是水房的门锁依然如同鹘山监狱所有的房门一样,都是那种老式的锁。侯风埋下头去,从锁孔向外窥探。

曾通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不知道那一瞬间侯风从锁孔里看到了什么。但是之后的事情他一辈子的忘不了。

他看见侯风以超出他一贯的印象和想象中最不可能的表情跳了起来,那是极端的战栗和恐惧!

透过锁孔,侯风看见了一个人的眼睛正在锁孔外面看着他!那是双充满诅咒和怨恨却没有一丝生命色彩的眼睛!

侯风的身体反应超过了他的大脑,他猛地一后跃,手中的枪接连朝门锁处咆哮了两声剧响。紧接着他一脚踢开阻挡门的桌子,一把拉开门。

门外,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他的额头上两个小孔只有很细的两丝鲜血挂了下来,但这只是假象。在他仰着的脑袋后方,让人作呕的惨白脑浆喷出了很远。

但他并不是自己打死的,侯风对自己道,因为他的喉头已经被嵌入了一块半只巴掌大的碎瓷片,可以看出曾经有大量的鲜血从那里宣泄而出。从他爬过来的地上一直到门边,有一道鲜艳的红色。那瓷片看起来有点眼熟,侯风蹲下,将那瓷片取下来,那是破碎的茶杯的一部分。

他被人用锋利的茶杯碎片插进了咽喉,然后他一路爬了过来。他是想干什么呢?还没有容侯风多想,他背后慢慢走出来的曾通大叫道:“狱长!”

侯风冷冷地回头:“是狱长。”

狱长……死了?

曾通的双腿再一次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他再次蹲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狱长,怎么会……死?”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也是人,为什么他不能死?”侯风冷笑道,“他能杀掉别人,别人也一样能杀掉他。本来这是我的工作,只是不知道是被他妈谁代劳了。”

曾通没有理会侯风,他愣愣地看着地上躺着的狱长,狱长死不瞑目,他的眼睛里写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仇恨。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狱长非常丰富的眼神一次次浮现在曾通的脑海,有嘲讽,有疑惑,有轻蔑,有赞赏,有锋利,有困顿,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狰狞。狰狞,而没有生命。

他死了。

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扔下了他。

两行无可抑制的热流从曾通的眼睛滑落而出,灼热着他的脸。

……“欢迎来鹘山监狱,我是这里的狱长。”狱长似乎得意地冲曾通眨眨眼睛……

曾通伸出手,他颤抖地张开手指,压在狱长的眼睛之上。

……“很好,读书人就是明事理,”狱长高兴地拍拍曾通的肩膀……

他轻轻地将狱长的眼合上。

……狱长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抽烟吗?这里有你抽不完的烟,不,我不要,我不会。”……

眼泪,滴在狱长的脸上,曾通连忙用手将它擦去。肮脏的手反而把狱长的脸弄花了。

……“给你个单间应该是明智的,你似乎不大会跟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以后,有空的时候多来聊聊,不必拘束,你想来的时候,通知那些看守一声就是了。”……

曾通慢慢地拖下外衣。

……“由此可见你对物理学停留在三十年代相对论统治地球的时候,量子力学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完全不一样,而且更合理……”

他轻轻地用衣服擦去狱长脸上的污垢。

……狱长威严地站在囚犯面前,“报数!”他说……

他轻轻地将衣服盖在狱长的脸上,仿佛害怕惊醒睡着的狱长一样。

……狱长托着茶杯,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背影勾画出一道眩目的轮廓……

狱长的手满是血污,曾通尽量地将狱长的手擦干。

……背上,狱长写道:「很高兴认识你,曾通。」……

侯风冷笑着看着曾通的举动。他不知道曾通是在什么时候内心产生了对狱长这样的感情,但是,他知道这离他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只需要做一点点小小的调整,一切如常。

侯风自己心里不愿意面对的是,在面对狱长惨死的尸体,他的心里却也翻腾着各种滋味。有爽快的一面,毕竟,不用再担心这个可怕的对手。自己毕竟是坚持到了他死之后,以后,他再也不能威胁自己。但是又多少有点惋惜和遗憾,不管怎样,这样的对手不可多得,能和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手也是值得怀念的经历。侯风非常清楚,今后要再遇见这样的对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在侯风的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点淡淡的哀伤,毕竟,曾经一起生死与共,一起面对共同的困局……侯风一摇头,甩开这种愚蠢的想法。至少,在共同对付某个敌人的时候,这个人是自己可以信赖的同伴,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将手放在背后腰间,那里插着他用手捏扁的锋利的铜质油灯匕首。但是曾通已经将狱长的上半身盖住了,连同他想要的喉咙。

算了吧,侯风笑了笑,将手放了回来。是谁杀了狱长?侯风不关心,他知道一个人精神失常之后也许可能强大到可怕,也许虚弱到不可想象。如果是后者的话,监狱里任何一个人都能这样做。现在看起来,恐怕那些平时被他打压惯了的囚犯更有可能性。乌鸦那伙假冒看守需要狱长来顶项,但是在老大已经挂了的情况下肯定面对那些暴动中的囚犯们毫无办法。侯风忽然想到,乌鸦容忍狱长的原因还有一点,尽管他听说了狱长对全体人都打压得厉害,包括了囚犯和看守,但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乌鸦一伙得利更多。他回头看看曾通,曾通还在恍惚中瞪着狱长的尸体发愣。这是进行自己计划的时候了。

“外面只应该有那些假冒的看守,”侯风淡淡道,“我早说过,时候一到,那些看守们自然就会不在门外……狱长,如果他不是被乌鸦的话迷惑的话,他不应该失手的……”

百羽一行来到水房外面的时候,正看到侯风正长篇大论地对蹲在地上的曾通说着些什么。百羽很奇怪为什么每个他惹不起的人都对曾通青眼有嘉,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题外话的时候。他们一行四人现在人人挂伤,阿丁被人在背上接连用菜刀砍了三刀,老罗的脚跛了,小崔最惨,整只左手怕以后都别想用了,至于他自己,倒是只受了些皮外伤而已。当然,做这些事情的人也付出相应更大的代价。到目前为止,百羽还是认为自己一行人是赚了。

他连忙道:“侯先生,可把你找到了。”

侯风眨眨眼睛,才认出他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百哥啊,怎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羽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侯先生还是那么爱说笑。”他咽了口唾沫,因为他瞥见塞在侯风腰间的枪。虽然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侯风绝对不会随便在自己腰间插上什么东西。他道:“侯先生,大事不好了。”

“怎么?你又犯了什么事?”

百羽叫道:“出事了你不知道?暴动!又暴动了!你们也是趁乱出来的?咦?这是……”他大声喊道,“狱长!”

百羽一行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侯风正站在狱长的尸体旁嘲弄地看着自己,百羽不知道这时候该怎样判断侯风的立场,但是现在外面大乱,狱长又已经挂了,自己一行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这个曾经有过交情的侯风。他求助地看向小崔。

小崔道:“侯先生,狱长,是你做的吗?”

侯风耸耸肩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给这帮人解释什么。

小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道:“侯先生,现在外面已经乱了起来,咱们来找你,是想让你给咱们指一条明路出来。您看,这个……”

侯风摆摆手:“等等等等,什么暴动什么乱了?我怎么不知道?”他皱着眉头,按他之前的想法,那些看守们看到自己抗着曾通把他们关在水房外面,留下几个看守那是做做样子。其他人想必是去探路去了,没有了乌鸦和狱长,这些没有大脑的家伙唯一能想做的一定是把所有囚犯都关起来,然后全体逃亡。

“暴动!”小崔道,“是我们弄出来的。”

“是你们弄出来的就你们去收拾吧,和我侯某人又有什么关系?曾通,咱们该走了。”

“侯先生,”小崔急道,“现在的情况,你们要走也走不了,监狱里到处都在乱,也许每条甬道里都有看守和囚犯在互相砍人。”

“他们怎么出来的?那些犯人?”

百羽道:“是我们,我们把他们放出来的。”

“什么?百羽,不清不楚可不是你的风格,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爽直得多。是不是这几年在号子里被人把球下了?话说不透象个娘门儿。从头说!”

“是这样的。我们早就对乌鸦不满了。乌鸦,您知道的,他是咱们的大哥,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五年前他说咱们逃不掉了,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们照做了。结果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咱们也没抱怨什么。进了监狱,哥几个说想办法出去,他也不让。后来他跟看守们关系搞好了,就撇下咱们兄弟们不管,跟那帮狗卵子打得火热,于是我们弄了一截铁丝……”

“行了行了,别他妈满嘴跑屁了,”侯风不耐烦地打断,其实他只需要听几个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道,“什么跟看守打得火热,你真他妈没有出息,这么没有想象力的说法也能说出来。我来告诉你是怎样的。五年前你们来到监狱里,你们暴动过一回,杀掉了所有的看守,也许还捎带了一部分本来这里的犯人。然后乌鸦成为了这里实际上的狱长。但是你们不能就此出去,因为你们害怕出去之后有人失手就供出所有的事情来争取宽大处理,于是你们想出个什么老舜的点子,说这里闹鬼,让这里的人一个个被你们做掉,当所有人都被你们做掉之后,你们就可以出去。于是你们一部分人穿上了看守的衣服,一部分人继续当做犯人,混在那些老犯人中间,两边下手。老犯人们不敢反抗,因为你们手里有枪。可是你们人少,不敢大肆屠杀,否则如果走漏一个人的话也是致命的。另一方面,你自己是个最好的明证,你们一伙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过是前往监狱的路上临时的同盟,每个人都需要防备自己身边的人,而如果大家杀得性起的话,难免会有些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于是你们都采用这条计策,那些老犯人们果然被你们干得差不多了,但是同时,你百羽却发现乌鸦不仅想干掉原来的犯人,他还想干掉你们!那个老舜的谎言,更多是对他自己的同伴用的!因为你们跟乌鸦最早时间最长知道他底细最多,所以乌鸦不时用看守那些人打压你们。你们气不过,同时,你们发现看守们很久都没有配枪了,于是弄了一截铁丝,将所有的老犯人放了出来。制造第二场混乱,你们好乘机脱逃。可是那些老犯人当然认为你们和那些看守是一伙的,他们在对看守们报复的时候当然不会放过你们,于是你们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你认为,我这样的说法如何?”

百羽谄笑道:“原来您早就知道了啊。”

“同时,我还可以告诉你,正是监管那么多人的乌鸦产生了对权力的迷恋。这是乌鸦不愿意轻易离开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另一方面,象你们这帮亡命之徒当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了,而更重要的是,你们因为了解乌鸦的底细而知道乌鸦将会对付你们,不是么?”

百羽道:“侯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料事如神!”

“别他妈拿这些肉麻的话来折磨老子的皮肤,去找你们的老大乌鸦吧。”侯风阴阴地笑道。

“他失踪了。他早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大。他不够格。”

“谁够?”

百羽一行互相对望一眼,百羽上前一步:“是您。我们认为,只有你可以。”

侯风注视百羽的眼睛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洪亮的笑声不断地撞击着甬壁又传回众人的耳朵,刺激得众人的耳鼓膜嗡嗡作响。

百羽也跟着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小崔的计策是否可行。小崔的意思本来是投靠狱长的,可是侯风,也不失为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斜眼望向小崔,小崔轻轻地以旁人难以察觉的缓慢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写满了的赞同,于是他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笑了一会,侯风敛容道:“你不知道,我一向独来独往么?”

“可是,侯哥,现在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没有好处。何况,您也是想出去不是?”小崔插话道,“就算您觉得咱们几个入不了您的眼,可是在出去这条路上,您也和我们是一起的。”

侯风笑了笑,看得出来,这个小崔要比百羽会处事得多,他马上就明白百羽只不过是个空心老大的幌子,这一行人中真正的头脑是这个小崔。很明显,百羽一行人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所有才会有投靠这种如此下作的招数。而他侯风,则绝对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点了点头,这和他的计划不谋而合。“那么,”他说,“从现在起到出监狱之前,你们都应该听我的,按我的吩咐行事。我想这一点你们不会反对吧?”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崔脸上。小崔点了点头。

“首先,谁告诉我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侯风问道。

小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到:“侯先生,你知不知道这里的粮食已经不够了?另外,在那个库房里有个密洞?”

“什么密洞?不知道。”

“是这样的,既然侯先生你知道暴动的事情,那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半年以前,我们外出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接连失踪,冒险出去查看的弟兄发现,他们大多是采购好补给之后在回来的途中被人杀死了。到后来,没有人再胆敢出去了,监狱里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据说这里有个叫老舜的人,老舜一出现,就会有人死,就没有人能够出去。很多人都相信这样的说法。当然,我们几个是不信的,因为我们很了解乌鸦,他肯定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所有的人杀死,然后自己脱身。暴动是我们干的,而我们的麻烦也在于那次暴动。我们的人太多了,鱼龙混杂,很难保证谁出去之后不被出卖。而且,我们杀的人也太多了,罪太大了,在这个问题不被解决之前,没有人愿意冒险。刚开始的时候,乌鸦说过的话上算,我们成了所有犯人的老大,在监狱里横着走路。但是后来的保证全部没有兑现,他让我们几个继续做犯人,混在那些人中,偷偷做掉了不少囚犯,可是,我们渐渐发现他越来越疏远我们,在那些流言传出来之后,我们曾经去询问过,可他竟然有声有色地说那是真的。后来狱长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接受了这个狱长,不让我们碰他。我们本以为他跟狱长谈了什么条件——不管怎样,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很有可能被他最后灭口,后来您进来的时候,我想出一个法子,假装打架,按照我们对新来的狱长的观察,我们肯定会被关禁闭。由于禁闭室已经没有了,只有单间比较合适,而我们知道你是在单间的,我们是想来见你。可是狱长似乎看出了我们另有图谋,他只让乌鸦进去了。”

侯风点点头:“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和乌鸦破脸,所以将这个计划说给乌鸦,和乌鸦演了一出戏?这个说法有点不大对头,乌鸦想见我,随时都可以见到,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不是所有看守都是你们的人么?”

“不是,暴动的时候,这里原来的犯人也参与了的,他们人比我们多,本来大家没想到这一点,后来因为乌鸦说害怕万一外面派人来,又给跑了出去,走漏了风声,所以大家决定有一部分人来冒充看守。在分配上,并不是所有看守都是我们的人,有些人是他们的。他们也有枪。后来狱长收缴了所有看守的枪,但是大家还是半斤八两,还是都不敢动。我们双方的关系,不大好,基本上来说,是互相监视,去外面采纳补给的时候,也是一半我们的人一半他们的人。枪被缴了,反而乌鸦是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况,毕竟他们不能让人放心,大家都没了枪,事实上反而大家都安全了很多,所以大家都同意了。当然,偷偷做掉犯人的事情,是我们这边的人干的。我们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了,失踪的犯人太多,又一个都没有我们的人,那样很容易让人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为什么那些囚犯会心甘情愿地让这些本来和他们一样但是找了身绿皮就神气起来的人管教?”

“侯先生,你想,谁有资格当看守啊?当然是暴动时候那些领头的,下手最狠的,现在他们又有了枪,当然更让人害怕的了。你没去监仓看过,看看就知道了,看守犯人们大家在一起打牌聊天,根本就象过年一样热闹。再说了,平时也没有事情,无非做饭洗衣而已,都是必须的。要在外面,做小弟的还不给老大端茶送水?所以也没有什么关系。后来狱长来了,把规矩弄得很严,大家心里都不乐意,都说干脆做掉他算了。可乌鸦一力保他,说必须这样。而那边领头的也说这样也好。”

“那边领头的是谁?”

“余学钧,看守队长。我看,他多半也是做了一辈子贼,忽然一天变成看贼的,越做越上瘾。”

“哈哈哈!权力,不错,对权力的迷恋是人类卑鄙灵魂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侯风听得哈哈大笑,“乌鸦也是如此,甚至狱长也未必能够幸免!他为什么要管那么严?关他屁事!可他就是乐意这样。他们都想成为乌鸦编出的人物:那个老舜。多么可悲的人性啊,一群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挣扎的人,居然也要想争夺权力,争夺对他人的控制,争夺成为那个虚无缥缈的人物,争夺那种似乎可以满足他们的、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的东西,他们凭什么不去死?我操,都他妈该死。”

小崔的眼睛里透露出迷惑的神色:“你,之前就认识狱长吗?”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你不要多问。”小崔脸上露出了解的释然。侯风接着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因为乌鸦没有控制住所有的看守,所以乌鸦才说,这里在闹鬼?”

“对,所以他才这样说。我猜测,他对我们这边的人说实话,对他们那边的看守说闹鬼这个借口,可是,我们问他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承认。所以我们认为他是想把我们一起做掉。可是后来,情况又有些变动。”

“什么变动?”

“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除了我们四个,其他人都是在来的时候临时认识的,有些没有头脑的人认为出去就好,根本不考虑以后。所以他们有些人一直都在想出去,也一直都在这样做。”

“他们没有能出去?”

“没有!刚开始有些人失踪的时候,我们以为他们逃了出去,很是紧张了一会儿,天知道他们出去会乱说些什么。可是后来,有人偷偷对我说过,他们晚上偷偷摸出去的时候,居然全部迷路了。有些迷路的人发现了之前失踪的人的尸体。”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没有伤痕,就那样死了。据他们说,那些人脸上被扭曲得不象样子,几乎认不出来,似乎是临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还有些人说……”

“什么?”

“他们看到那些本来应该死了的人在监狱里走动!那些看守们!”

侯风微微沉吟,道:“那是那边的人?我是说那些失踪又死掉的?”

“两边都有。”

“不是你们做掉的?”

“不是,肯定不是!”

“如果是他们做掉的话,你们怎么知道是不是?”

“这……”

“发现全部失踪的尸体了吗?”

“也没有,不过这个监狱其实非常的大,有许多地方大家都没有去过……”

侯风打断道:“如果他们失踪了,你们又没有发现尸体,那你们凭什么认为他们没有出去?”

“外面的监狱门口一般有五六个人,这些人一半是我们的人,一半是那边的人,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有人出去。再后来,这些人不见了。我们不相信他们一起串通跑掉了,因为有几个人是我们的拜把子。”

侯风当然知道,那几个人都被狱长进来的时候做掉了,他潜伏进来的时候可还看见了这些人的尸体。这样那些失踪的犯人依然有可能是脱逃了。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半年前。”

“老舜的流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同一时间。也就是狱长——还有他,”小崔一指曾通,“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

“也就是说,半年以来,没有人再能出去过了。”

“根本就没有人能再找到路。弟兄们都迷路了。就象乌鸦说的那样。”

侯风笑道:“你们不是告诉我你们也相信那什么老舜的屁话吧?”

“当然不,可是我们不明白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你们还发现什么?”

“后来,乌鸦开始秘密地安排我们的人占据了厨房的工作,弟兄们都开始控制口粮,因为口粮没有补充,已经快不够了。有人还尝试种些粮食,这鸟不下蛋的地方能种得上什么粮食啊?再说就算种上了,还没等发芽大家就都饿死了。只是因为在厨房里做事的都是我们这边的人,而且是很小一部分,大家都把这风声盯紧了,才没有引发骚动,不然还不乱起来。后来开始挖掘一条地道。这让我们很不明白,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大家都知道怎么出去。所以,这让我们很困惑,乌鸦不快想办法弄些粮食,或者解决掉出去之后不保险的问题,反而挖什么地道?后来狱长下令调换工作,于是地道也没法挖了,但据挖地道的兄弟说,本来是想挖地道出去的,但是并没有成功,因为挖到了另一条甬道上去。所以我有点怀疑,也许乌鸦说的是真的。今天晚上,我们听到了枪声,知道有些乱子。于是我们冒险把所有的犯人都放了出来,告诉他们乌鸦的阴谋。可是,我们怎么想,怎么也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侯先生,”小崔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仿佛不这样做从心里冒起升到咽喉的恐惧就要夺口涌出来,“我们迷路了!我们走不出去!我们怎么绕来绕去,都是回到这里来。我们知道狱长手里肯定有一本地图,于是想来找他。”

侯风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你们想来找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想让他交出地图来。”

“他可是有枪的,唯一有枪的。”

一旁的百羽眼睛里放出精光:“我们找到他藏的枪了。在库房里。在他们堵住地洞入口的土袋里。”

“你们拿到枪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不,”百羽的眼睛黯淡下去,“不过,他们有人拿到了,”

侯风笑而不言,在地上蹲着的曾通忽然抬起头:“狱长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些本来的看守们,你们把他们埋到哪里去了?”

小崔有点拿不定曾通的角色,他看了看侯风,侯风耸耸肩膀。于是小崔答道:“在西洞。本来的禁闭室,他们被活埋在里面。”

果然,狱长竟然什么都知道!曾通想起狱长临别的赠言,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狱长,可惜脸被盖住了。他道:“那么,那个前任狱长呢?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埋在那里,而是等到我入狱的时候把他放出去?”

“乌鸦说要留着他,因为有些事情我们不大懂,留着他可以知道很多东西,比如维持大家的生活。他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后来乌鸦禁止大家去看他,据说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乌鸦说他大概疯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把他放到外面去。你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的。”

“你们不怕?”

小崔的嘴角挑了起来:“怕?怕一个疯子?他被大家弄死了。大家想拿他开开心,哄他说要放他走,到外面再埋了他,也算是找了回乐子。对了,你要早一天来,应该还能看见他。他平常就被关在你那里,单间,你是靠里左边那间房是不?他就在你对面。”

对面!那间空房!

乌鸦说过的,他隔壁的那间空房一直有人! 

所有跟帖: 

大地的谎言 ZT (完)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88647 bytes) () 10/25/2015 postreply 17:38:04

以前看过的。坦里贴过。当时就觉得写得老好了。现在发现居然全忘了! -笑含- 给 笑含 发送悄悄话 笑含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28/2015 postreply 06:28:44

写得很好 -xiaocao00- 给 xiaocao00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31/2015 postreply 12:48:59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