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无心法师(99-106)

来源: 彭小仙 2015-09-28 18:51:28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88645 bytes)
回答: ZT 无心法师 (94-98)彭小仙2015-09-28 17:20:09

99 离散


无心咬着手电筒,因为嘴巴张得太久了,所以口水顺着嘴角往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望向棺内干尸,他一吸口水,同时心想:“好刀功!”
的确是好刀功,从头至脚切得齐齐整整,连中间的胸椎骨都被平均劈开。他明白了棺材为何造成细长——凭着外面狭窄的入口,正常的棺材是难以进入的,恐怕当初的人也只是拖进了木板,到达石室之后才把棺材拼装成形。而半具干尸又能需要多大的空间?大概用窄木板拼成棺材样子,也就足以容纳他了。
思及至此,无心又特意摸了摸棺材板子——的确不是古老的木料,甚至料子都不算好,是最平常的板子。把棺材盖彻底推开,他握着手电筒,将干尸彻彻底底的照耀审视了一番。干尸已经 得快没人样,身上不着寸缕,从 仅存的一只 来看,绝对是个男人。无心垂头对他出了半天的神,忽然一笑。他的记忆力虽然坏,但还没有坏到一塌糊涂的地步。棺材里的阵势,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见识过。
干尸的半只头颅,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填充了,乍一看像是盛了一瓢干泥。干泥之中活跃着一点微弱的光,是干尸的魂魄,被镇在了尸首上。当然,魂魄不全,因为还有另外半具尸体。另外半具尸体在哪里?不好说。同时无心也放了心。原来马天娇真的只是死于诅咒。没有毒,也没有什么传染病。五姨太受了影响,大概是因为马天娇带出的古鼎刚见天日,就被她捧到怀里的缘故。室内的一切宝贝全受了诅咒,从它们见了天日开始,诅咒就发作了。
无心完全没把外间石室里的东西当成宝贝看,一些老得看不出岁数的陶器,一些锈迹斑斓的铜器,箱笼里还有什么?想必也都是老东西。在无心的眼中,它们加起来还抵不上一只崭新的铝锅。但是放在一般人的眼里,它们是国宝,牵扯着诸如“人类历史”之类的大题目。肚子里咕噜噜的鸣叫出声,无心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
在无心研究干尸之时,地面上一片寂静。小柳治站在一棵小柳树下,两只眼睛各自为政,一边盯着士兵手中的古鼎,一边盯着 。马老爷尽量的远离了 ,一张干巴巴的脸上没有表情。赛维和胜伊并肩而立,一动不动的望着 。马俊杰神情漠然,还抱着大树。众人虽然形态各异,但是所思考的内容,却是差不多统一。人人都在暗自计算着时间,无心可是在里面停留太久了。

马英豪拄着手杖,无声无息的缓缓走动。无心不出来,他心里很焦急。事态已经够复杂了,如果地洞还能要人性命,对于他和小柳治来讲,就更是雪上加霜。围着 转了一圈,他向对岸远眺了片刻,随即无情无绪的轻叹一声,顺便往洞中扫了一眼。
一眼之间,他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无心竟然已经从斜洞中伸出了脑袋。此刻他正抱着肩膀仰卧在下,只把一张苍白的面孔对了青天。一双眼睛倏忽间转向了上方的马英豪,他开口说道:“里面的情景,我看清楚了。”他一出声,四周立时围上了一圈脑袋。马英豪开口问道:“里面是什么情景?”
无心平静的答道:“里面一共有两间屋子,第一间靠墙摆了一圈破烂,比如它——”话到这里,他藏在斜洞里的身体有了动作,右手向上送出了一只绿莹莹的铜爵。马英豪和小柳治的眼睛登时一亮,但是谁也不敢向下伸手去接。无心缩回了手,只听隐隐的一声响动,仿佛是他把铜爵扔回了暗道:“第二间是空屋,里面只摆了一具棺材。棺材里面的东西,倒是比外间的破烂更有意思,我也带出来了。”
话音落下,他扭开了头,两只手似乎是在斜洞里使劲拖拽着什么。一丛干焦的毛发忽然冲出了 ,随即是半张扭曲的人脸,像方才的无心一样仰面朝天,和上方众人打了个照面。马老爷眼神很好,看了个清清楚楚,当场一屁股坐倒在地。赛维和胜伊一起怪叫一声,连着退了几大步。小柳治几乎把眼珠瞪出眼眶,连马英豪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东西?”无心抬手搭上干尸的一侧肩膀,费力的把他又摁了下去:“应该是个萨满。守护洞中宝物的萨满!”
马英豪居高临下的用手杖指了他,正色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心仰面朝天的没有动,是个事不关己的态度:“没什么,一种巫术而已。萨满法师用自己的性命施下了毒咒,专为守护洞里的老宝贝。”马英豪早就看他可疑,如今看了他的反应,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飞快的瞟了赛维胜伊一眼,他对着洞中的无心低声说道:“你给我出来!”
无心歪着脑袋看他:“要不要顺便给你带出一两样?比如破陶盆锈酒杯?”马英豪冷笑一声:“你想置我于死地吗?”无心轻声嘀咕:“你好聪明。”随即他晃着肩膀,像条长蛇一样从斜洞中一点一点游动向上。两只手扒上地面,他借力一纵,很灵活的跳回了人间。转身对着赛维笑了一下,他开口说道:“我没事。”
赛维面无表情的呆望着他,怀疑他会像马天娇一样,至多再有两天的寿命。她的目光又贪婪又悲怆,一言不发,心中暗想:“我会给你报仇的!”无心向她走近了一步,微微弯腰去看她的眼睛:“赛维,我真的没事。”赛维点了点头,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在心中作出答复:“你放心,我拼了性命也要给你报仇!”
因为她始终是不出声,所以无心只好转向了胜伊,微笑说道:“我饿了。”胜伊惨白着一张脸,恨恨的转向马英豪说道:“你已经把人逼到死路了,现在让他吃顿饱饭,总可以吧?”然后他对着无心又道:“无心,我们朋友一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无心越对姐弟两个和蔼可亲,姐弟两个越是苦大仇深如丧考妣。他饿得心慌意乱,简直快要笑不下去。无计可施的咽了口唾沫,他连气都喘不动了。只有马英豪若有所思的盯着无心,认为他可能真的“没事”。
地洞被一队标枪似的日本兵围住了,其余人等暂时离开了花园。他们回了马老爷所居的洋楼。赛维本来就是单薄的小脸,此刻一张脸越发紧绷,仿佛已经不能流露表情。她都不敢再看无心,看一眼,心脏就被狠剜一刀。仆人从厨房运来了饮食,一样一样摆满了长条餐桌。谁也吃不下,甚至连餐厅都不肯进,于是她让无心坐了首席,自己和胜伊分别陪在两边。无心见自己面前摆着一屉热气腾腾的小包子,当即伸手抓了一个,抓完之后他左右看了赛维和胜伊:“你们怎么不吃?”

随即他忽然有点怯:“是嫌我脏吗?”他把一屉包子全端起来了:“要不然,我出去吃?”赛维一直绷着脸,绷到此刻她气息一颤,抬手猛的一拍桌面,走腔变调的怒道:“屁话,谁嫌你了?吃你的吧!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胜伊隔着桌子向她一挥手:“姐,你干嘛啊?你别骂他!”赛维把脸一扭,“哇”的就哭了。无心先把包子 嘴里,然后伸手一拍赛维的肩膀:“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我没有说谎,我真没事。”
包子存在他的嘴里,撑鼓了他的一边面颊。见神见鬼的压低声音,他对着赛维和胜伊低声说道:“我会法术,我不怕诅咒。” 赛维咧着嘴转向了他,泪眼朦胧的收了嚎啕:“真的?”无心一本正经的对他们说道:“你们记住,我是不会死的。”赛维和胜伊怔怔的看他,感觉他不像是在撒谎,但是他的话又不合道理和逻辑。而他捏起一只包子又 嘴里,开始在二人的注视下大嚼。
无心凭着一己之力,吃了半张桌子的食物。马英豪走进来时,赛维正在夺他手里的大汤勺,生怕他活活撑死。而无心之所以能吃能喝,只是想要增长力气,保护姐弟二人。马英豪停在门口,没有深入。颇为探究的盯着无心,他开口问道:“诅咒,如何破解?”无心站在桌边,失控似的对他打了个饱嗝。马英豪不动声色:“再问一次,诅咒,如何破解?”无心摇了摇头。马英豪一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随即他用手杖一敲房门。立刻有几名日本士兵一拥而入,反剪了无心的双臂。赛维和胜伊同时起身怒道:“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马英豪平平淡淡的答道:“借用一下你的朋友,如果他好用,我就不再找你们的晦气了。”话音落下,他率先转身离开;而餐厅内的日本兵亮出手铐,咔嚓一声锁了无心的双手,一路推搡着他往外走。无心在临出门前,抢着又对姐弟二人说了一句:“记住,我不会死!”赛维追着日本兵出了餐厅,连跑带跳的往楼上冲。楼上马老爷的书房里有枪,她今天一定要给马英豪来一枪!
胜伊没了主意,茫茫然的跟着日本兵往外走,眼看他们把无心押进了楼下的一辆小汽车里。马老爷则是把赛维堵在了楼梯上,死活不让她感情用事。而马俊杰独自蜷缩在角落里,只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冷,像有一股子寒风把自己吹成了透心凉,简直凉到了眩晕的程度。小健正在暗处反复的扑向他。小健需要一具身体去救无心,非常需要。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他的力量微弱,抢不过马俊杰。

100 宠物


马英豪和小柳治在汽车里达成了共识——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要把事情向上报告给军部了。汽车队伍疾驰在通往天津的大路上,上午出发,晚上才到。汽车队伍分成两拨,小柳治一派不作停留,直接赶往稻叶大将官邸;马英豪一派则是直奔自家。
汽车络绎开进天津马公馆的院子里,日本兵把无心从车里押进楼内。马英豪奔波一天,右腿隐隐作痛。进门之后先吃了一片止痛药,他端着一杯热茶走到了无心面前,一边慢慢的喝,一边上下的打量对方。
无心的双手依旧是被手铐锁在背后,两名日本兵虎视眈眈的站在两旁,分别握住了他一条臂膀,两人静静的对视片刻,马英豪仰头喝尽杯中残茶,缓缓咀嚼着口中的茶叶渣子,他发现无心的眼睛很特别——黑眼珠太大了,微微陷在眼眶里,倏忽一转,快如闪电。
“请你到我家来。”他开了口:“谈一谈诅咒的事情。”无心轻声答道:“我有要求。”马英豪一挑眉毛:“说。”无心说道:“我要撒尿。”马英豪的脸上显出失望神情。对着两名日本兵说了一句日本话,他端着茶杯转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又倒一杯。
两名日本兵没有为无心卸下手铐,而是一路跟他进了马公馆内的卫生间。无心毫不客气的连拉带尿,一切都由日本兵伺候着。而日本兵虽然属于战争机器,但也具有人的情绪。二人站在抽水马桶两侧,统一的皱着眉头,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良久之后,无心回到了马英豪面前。马英豪看他脸上隐隐的带着点笑意,显然是很舒服,就忍不住好奇,又问一句:“还有要求吗?”无心点了点头:“我……饿了。”马英豪一笑:“如果你我是萍水相逢,我此刻一定好好招待你。”无心摇了摇头:“不必,家常便饭就可以。”
马英豪再次挑起眉毛,发现对方不傻装傻,把话全拧着说。既然如此,他只好单独直入的挑明正题:“如果你肯和我合作,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吗?”无心认真的正视了他:“大少爷,我无能为力。”马英豪垂下眼帘,望着手中半杯热茶笑了:“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就意味着没有价值。无心,你既没有价值,我又留你何用?”
马英豪不喜欢打持久战。他活了三十来年,一直处于备战状态,如今终于正式开战,他真想痛痛快快的速战速决。对于不听话的无心,他自有一套刑罚。当然不是深牢大狱里的老一套,他可没有耐性去做行刑人。他把无心带进了他的密室里。让人扒下了无心的衣裤,他用手杖轻轻一杵半面墙大的玻璃缸,缸中新换了水,水位高出了他的头顶。几条海蛇在其中穿梭游曳,在电灯的照耀下,它们显得分外绚丽。
扭头望向无心,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充当食物。”随即他微微一笑:“不合作的代价。”下一秒,无心腕子上的手铐被解开了,他被人高高举起,直接扔进了玻璃缸中。扑通一声落了水,他在水中仰起头,就见一面铁丝网从天而降,罩在了玻璃缸上。而玻璃缸的边缘镶着一圈铁箍,铁箍每隔一段便有铁环突出,几把锁头挂上去,便能把铁丝网固定在玻璃缸上了。
马英豪等着无心服软求饶,所以并没有即刻上锁。然而隔着一层厚厚的有机玻璃,他只见无心缓缓下沉,没有恐慌,没有挣扎,只有几串银亮亮的细碎气泡,从他的耳孔鼻孔中逸出。苍白修长的身体落到缸底,剧毒的海蛇们似乎没有当他是个活物,纷纷在他的腋下与腿弯之间穿梭,姿态是一如既往的灵动。



马英豪彻底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而无心在水中把脸转向了他,抬手拍上了玻璃缸壁。歪着脑袋继续探头,他的鼻尖在玻璃上贴出一个小平面。海蛇的尾巴在他头顶盘旋扭绞,他向上一转眼珠,做了个天真好奇的表情,然后继续向前凝视了马英豪。马英豪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爆发似的大吼一声:“上锁!快,上锁!”
无心双手全贴在了玻璃上,仰头去看几名半老仆人踮脚伸手,很费力的把铁丝网锁在了玻璃缸顶。玻璃缸太高了,仆人们虽然都算是高个子,但还是有人需要踩着小板凳借力。如果他猛窜上去,或许还能突破铁丝网逃脱,可是日本兵站在门口,他们全副武装,举枪就能把他也打成一张网。于是无心就没有动。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只是有点惦念北京的赛维和胜伊,并且真饿。
马英豪的手有一点抖,连带着手杖都软了,点在地上虚虚直晃,不能完全取代他的右腿。东倒西歪的出了密室,他心中狂乱的想:“怎么回事?”随即他告诉自己:“水性好,一定是他水性好。 老三是从哪里弄来的他?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马英豪让仆人给自己拧了一把热毛巾,满头满脸的狠擦。擦过之后眨巴眨巴眼睛,他认定自己是太疲惫了,累糊涂了。于是他饭也不吃,一头倒在沙发上,闭了眼睛就想睡。身体沉重到了极致,反倒是轻飘了,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虚弱至极,竟然一动都不能动。仆人都消失了,客厅黑暗如同深水。忽然外面走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他依旧是不能动,只能极力睁大一双眼睛。潮湿微咸的海水气味弥漫开,毫无预兆的,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他的咽喉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现在了他的眼前,是无心的眼睛。眼睛大极了,黑到不见了眼白,在暗中骨碌碌的乱转,像鸟,像蛇。“我饿了。”他清楚的听到了这三个字,是无心说出的,看不见嘴,但是听得到话。
没有呼吸,没有热气,只有血腥味道直冲他的鼻端,让他很笃定的预感到了一口利齿的逼近。惊恐万状的大叫一声,他一挺身坐起来,眼前放了光明,原来方才只是一个梦。而搭在脖子上的冷毛巾落到腿上,是噩梦的始作俑者。
客厅里面的确是早没有人了,墙角的座钟倒是尽忠职守,在静夜中敲响了十二点整。马英豪摸过手杖,冷汗涔涔的起了身。单身汉的日子是不好过,他想,等到将来事情彻底完结了,自己应该把佩华接过来。两个都是苦命人,应该互相怜惜,况且她 柔和,应该不会干涉自己的嗜好,比如养蛇。自己不抽大烟不嫖女人,养几条蛇,实在不算过分。他一边想,一边出门进了走廊。慢条斯理的走向尽头密室,他且行且嗅,下意识的害怕梦境成真。最后摸出白铜钥匙,他打开房门,房内自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于是他蹲下来,在下方隐 摁了电灯开关。玻璃缸旁亮起了一串小小的电灯泡,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但是烘托出了一缸流光溢彩的水。玻璃缸正中竖起了一丛钢管,上面盘满了海蛇,水中就显得空荡了,只悬浮着一个无心。
骤然而来的光芒惊动了无心,他在水中灵活的转了个身,直勾勾的向外盯着马英豪。而马英豪看了他方才的动作,感觉他既像人又像蛇,在水中的样子,也很美。玻璃缸再大,也大得有限,尤其无心生得长胳膊长腿,在里面就不能自如的游。马英豪仔细寻找着他的鳃,没有找到。而无心把一只手拍上玻璃,对着他张嘴说了一句话。
马英豪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很好奇的抬起左手。隔着一层玻璃,他印向了无心的手掌,同时忍不住微笑了——即便无心当真再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也不打算要了对方的性命。他会制造一只更大的玻璃缸来容纳他,他看起来不是比任何海蛇都更有趣么?
无心收回了手,抬起双脚蹬上了玻璃缸壁。双手捂上腹部,他在水中做了个口型,正是一个“饿”字。马英豪摇了摇头,无心是个不听话的,所以他准备杀一杀他的性子。他要饿出他的顺从与实话,如果饥饿都不能驯服他,马英豪想,自己只好行不得已之事,从赛维和胜伊中挑出一个带到此处,放点血给他看。无心没有如愿,一挺身在水中做了个后翻。脑袋从水底向上钻出,他把鼻尖又贴上了玻璃。
马英豪越是细致的观察他,越感觉他不是人。隔着玻璃,他用手指轻轻一点无心的鼻尖,心态很奇妙的发生了变化,把无心和他的海蛇们归于一类了。但还是不肯给他食物。海蛇们是美丽无邪的,而他并不无邪。马英豪知道他一定藏着一肚子秘密,只是不肯说。

 

101 好奇


马英豪无端生出了一种“神魂颠倒”的感觉。于是他及时离开密室,上楼睡觉去了。他是凭着脑力做事业的,需要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头脑。天亮之后小柳治一定会带来稻叶大将的指示,而凭着他对稻叶大将的了解,大将对于宝藏和诅咒,必会抱有天大的兴趣。
他脱了衣服,泡了个短暂的热水澡,然后 盖好羽绒被子。一切准备都做齐全了,可他还是只睡了几个小时。天还未亮,他就又睁了眼睛。魔怔了似的,他不由自主的下了床,想要再去观察无心。
他一板一眼的穿戴整齐了,然后像游魂似的推了门往楼下走,没有开电灯,因为是自己的家,住了好些年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步。脚下一深一浅的走着,他的脑筋也在转动。眼看距离密室越来越近,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兴奋感觉,像小孩子将要拆开一份礼物,或是吃到一份美食。
将白铜钥匙 锁眼,他在开门的时候,快乐的几乎要战栗。房门开了,咸腥空气扑面而来,潮湿寒冷的带了重量。他不舍得去开上方电灯,因为灯光自上而下的笼统倾泻,显示不出缸中海水的清澈剔透。他时常只打开玻璃缸下的一串小电灯泡。有限的一点点光明被水吸收,他的大玻璃缸暖洋洋的发了光,会变成一块巨大的黄水晶。此刻,他弯下腰摁动了开关。大玻璃缸果然瞬间明亮了,可是并没有黄水晶!
他看到了一大缸血水,淡红的微透明,水中悬浮着丝丝缕缕的杂质。血腥味道越发重了,血水之中,是苍白的无心在半躺半坐。双手握住一条黑蓝相间的海蛇,他衔住了海蛇的头,正在专心致志的 。浓重的红色从他的嘴角向外蔓延流动,是血。
扭头望向外面的马英豪,他赤条条的沉在血水之中,像母体中一具奇异的胎,非常平静,非常自然;张开嘴吐出海蛇的头,海蛇其实已经没有了头,头被他用牙齿咬掉了。他咬死了缸中所有的海蛇,自给自足的喝饱了蛇血。残缺不全的死蛇们长条条的脱了节,胡乱绕在他的小腿和脚踝上。
马英豪的宠物们在几小时内灭绝,后来者居上,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无心。而无心扔下手中的死蛇,忽然一跃而起,竟然向上一直窜出了水面。头顶随即撞上了铁丝网,他仿佛是猝不及防,当即四脚朝天的又沉了下来。抱住脑袋蜷起 ,他吃痛的在水中翻滚了几圈,顺手抓起了一条死蛇。伸长 一蹬缸底,他举起双臂再次向上浮去。
手指穿透网眼吊住了身体,他仰起头,一个脑袋露出了水面。另一只手把死蛇也贴上铁丝网,他对着下方的马英豪说道:“给你。”铁丝网的网眼太细密了,蛇身根本无法通过。所以马英豪可以好整以暇的反问:“为什么要给我一条死蛇?”无心 舔嘴唇,嘴唇很红:“你把它蒸熟了给我吃。”马英豪哑然失笑,随即轻声说道:“人到底是比蛇有趣。”

无心常年不会大喜大悲,即便是被马英豪锁在一缸冰冷的血水里了,他也并不恐慌愤怒,只是肠胃不舒服,想要吃点温热的饮食。他知道马英豪不会善罢甘休,其实他不说,是为了所有人好,但是自作孽不可活,眼看着有人偏要往死路里走,他也没办法。
马英豪没有接受他的死蛇,拄着手杖自顾自的离去了。他索然无味的松手向下沉去,不能总在水里泡着了,他想,他得设法逃生。可还没等他想出眉目,房门一开,马英豪拎着一串小钥匙又回来了。伸手开了房内电灯,他用手杖从角落中拨出一只小板凳,然后站在玻璃缸前,饶有兴味的审视着他。
无心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捞起一条死蛇,作势又要向上浮 面。马英豪微笑着摇头摆手:“不必不必,如果你肯和我合作,难道还怕我没有东西给你吃吗?”无心依稀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但是不肯回答。马英豪知道小柳治在天亮之后一定会来,而他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无心。小柳治如果知道了真相,也许就会把无心送去军部的秘密研究所里,而他又怎能和军部抗衡?
所以赶在小柳治到来之前,他得放出无心。横竖是放,不如顺便讲讲条件。很可惜,他想, 老三先捡到了他,他就成了 老三的人;如果当初在上海遇到他的是自己,自己现在就无需使用种种招数逼供了。他真的只是个无庙可归的落魄和尚吗?显然不是,要么是 老三联合起来欺骗自己;要么就是 老三也受了他的骗。
无心站在了水中,一手向前扶着玻璃缸壁,一手攥着半条斑斓死蛇,表情有点茫然,仿佛随时预备着向上窜。忽然抡起死蛇轻轻一抽玻璃,他垂下头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当然没有空气让他吸,但他的腹部的确是凹陷了,苍白皮肤下显露出根根肋骨的形状,可见他肚子里真是没了食。抬手拍拍自己的瘪肚皮,他歪着脑袋望向马英豪,一切尽在不言中,还是要吃要喝。
马英豪笑了,一边笑一边踩上小板凳,很费劲的去开锁。当最后一枚小锁头也被除下后,不用马英豪再出手,无心自己向上一头顶起铁丝网,双手扒住了玻璃缸沿。身体贴上滑溜溜的缸壁,他蜿蜒蠕动着向上攀爬。皮肤摩擦玻璃,发出刺耳声音,马英豪眼看他越爬越高,末了将一条水淋淋的长腿从缸内甩出来,他已经趴在了窄窄的缸沿上。
不动声色的斜出一眼,无心见马英豪正在下方眼睁睁的注视自己。马英豪让他在海水中吃了一夜苦头,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坏主意。他打算从天而降,把马英豪砸个七荤八素,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报复。再次把眼珠瞟向对方,他骤然做了个失手的势子,张牙舞爪的从缸沿翻落而下,一屁股拍向了马英豪的头脸。马英豪当他无所不能,正在欣赏他的灵动体态,不料他竟然也会失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马英豪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只觉眼前一黑,已然被他砸了个仰面朝天。


在熬过后脑勺的剧痛之后,马英豪睁开眼睛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双手,恶狠狠的把骑在自己脸上的无心推出老远。无心软绵绵的不反抗,紧闭双眼蜷缩成了一团。而马英豪爬起来站稳了,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怒问:“你是怎么回事?”无心哼哼的不说话,因为马英豪的鹰钩鼻子硌了他的蛋。他弄巧成拙,此刻疼得发昏。马英豪随即拉开房门,伸手向外一指:“自己出去!只要你肯乖乖的听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无心长长的 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蛋都要碎了。哭丧着脸爬起来,他扶着墙慢慢的往外走,心中很想要一点温柔的关怀,可惜他如今仅有的好朋友,赛维和胜伊,都远在百里之外的北京;而且即便他们全在身边,恐怕也不会做出关怀的举动。
马英豪不给他衣服穿,怕他打扮的有人样了,会动心作怪,伺机逃窜。把他带到一楼的小餐厅里,他先让无心光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靠着桌子站稳了,居高临下的问道:“说吧,有什么说什么。说清楚了,就让你吃饭。”无心望着桌上的饭菜,饭是白米粥和热烧饼,菜只有一盘香肠,显然,此地的伙食比不上北京马宅。
伸手抓向烧饼,他心不在焉的打太极:“说什么?”手伸到半路,被马英豪握住手腕又送了回去:“如果再明知故问的话,我就把你送给日本人。让日本人好好的研究你,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无心翻了他一眼,仿佛不甚情愿似的,低声说道:“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懂,说就说,反正我对府上的宝藏毫无兴趣,只希望我说过之后,你可以放我走。”马英豪盯着他细看,始终怀疑他生了鳃:“不要讨价还价,我和你没有仇,对赛维和胜伊也没意见。只要你们肯如我的意,我自然不会伤害你们。”
无心点了点头,对着热烧饼开了口:“诅咒是可以破解的。”然后趁着马英豪不防备,他一把抓过了烧饼:“只要能找到另一半干尸。”马英豪紧盯着他:“什么意思?”无心咬了一大口热烧饼,三嚼两嚼的咽了:“一种巫术,萨满法师发出诅咒之后,让人把自己活劈成两半,炮制成干尸。法师惨死时的痛苦和怨气,可以让诅咒永存。”
马英豪微微皱起了眉头:“另一半干尸在哪里?”无心摇头答道:“另一半干尸,应该就在萨满法师的惨死之地。”然后他把手中的烧饼撕成两半,对着马英豪重新一拼:“萨满法师的三魂七魄分别附在两半干尸上。只要把两半干尸拼成一具,萨满法师的灵魂就复活了。”马英豪不以为然的一点头:“听起来是很恐怖。”
无心将一半烧饼填进嘴里,同时摇头:“不恐怖。等到法师的灵魂复活,你们找个有道行的高人,让法师魂飞魄散就可以了。法师一旦魂飞魄散,他所施加的诅咒自然也就失效。到时候洞里的破铜烂铁,你们想怎么运,就怎么运,绝对不会再出人命。”马英豪 舔嘴唇,因为是受过科学教育的,所以总感觉自己一本正经的和无心谈论神鬼之事,有些荒唐:“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会找人帮我判断。”
无心没理他,捧着瓷碗喝大米粥,又把盘子端起来,用筷子将切好的香肠往嘴里拨。而马英豪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他,看着看着,忽然说道:“你真像人,简直和人一模一样。”无心听了,很不高兴,感觉自己是被马英豪揭了短。正当此时,仆人在门口禀告道:“大少爷,小柳先生来了。”

帮更下。。。。。。。。。。。。。。。。

仆人刚刚禀告完毕,小柳治已经自作主张的走进了餐厅。一眼看清餐桌后面赤条条的无心,他把目光转向马英豪,颇为诧异的“哦?”了一声。

马英豪转身面对了他,用日本话低声说道:“我刚刚问出了一点眉目,你呢?”

小柳治答道:“古鼎已经被秘密送去了满洲,稻叶大将对此抱有极大兴趣,几天之内便会作出指示。”

马英豪一点头。他是时常会和小柳治分享秘密的,几乎从少年时代起,他们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是此刻他的舌头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有些话,可说可不说的,就还是强忍着没有说。

小柳治对着无心一扬下巴,又问马英豪:“他……怎么回事?”

马英豪思索着答道:“他不老实,我使用了一点手段。”

无心听不懂日本话,所以索性收了心,一味的只是连吃带喝。双手端起人头大的白瓷盆,他把盆里的残粥全倒进了嘴里。马英豪一不留神,见他竟然狼吞虎咽的吃光整桌饮食。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他就见无心那白亮亮的肚皮已经鼓起来了。

疑惑的心思又生出来了,他盯着无心的肚皮,联想起了蛙和蜥蜴。是蛙和蜥蜴成了精?他抬眼又端详了无心的面孔,看来看去,没有找到一丝动物的痕迹,除了黑眼珠太大。忍不住侧身向他伸出一只手,马英豪用手背蹭了蹭他紧绷的肚皮,又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肚脐眼。

捅完之后,他忽然回过了神,发现无心正在仰头看他,小柳治也是对着他目瞪口呆。若无其事的冷着脸,他知道自己方才是失态了,好在没有脸红的习惯,可以厚着脸皮混过去。

收回手清了清喉咙,他对着小柳治正色说道:“无心的话,我信不过。现在我们带他去见白琉璃。他的话有没有准,白琉璃应该会有判断。”

小柳治不置可否的先出了餐厅,而他对着无心一使眼色:“走。”

无心扶着桌子站起了身:“我还光着?”

马英豪没理他,只向着门口一挥手。

马英豪像赶羊似的,用手杖戳着无心往前走。小柳治跟在一旁,先是默然无语,后来将要到密室门口之时,才突然说道:“马君,我认为佩华女士是很好的,你应该把她接到天津来和你一起生活。否则一个人孤独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古怪的念头。”

马英豪莫名其妙的看他:“什么意思?”

小柳治不言语了,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马英豪心里有事,也无意追问。把目光又 了前方的无心,马英豪从他的后脖颈开始,沿着脊梁骨往下看,越看越糊涂,因为对方实实在在是个人样。而小柳治瞥了他一眼,看他盯着无心一眼不眨,就暗暗叹息一声,感觉老友有些变态了。

三人进入密室之后,小柳治对着一缸血水死蛇,又是很不赞成的一皱眉头;同时看见马英豪把扔在屋角的一件军大衣递给了无心。军大衣是小柳治偶然落在马公馆的,落下之后就被马英豪据为己有,他来要也不给他了。

地下室十分阴寒,马英豪怕无心这个活宝贝受凉,所以特地把军大衣奉献给他。弯腰打开地面第一道铁门,一股子成分复杂的潮湿空气登时冲了上来。马英豪还算平静,无心不呼吸,也能忍耐,唯有小柳治当年是充分接触过白琉璃的,如今就抬手紧紧捂住口鼻,苦不堪言的想要逃。

三个人络绎下去,把上下所有电灯全部打开。及至脚踏实地了,马英豪用手杖敲了敲第二道铁门。仿佛应和似的,地下传出了一阵低微的铃铛声音。

马英豪蹲下来继续开锁。小柳治翻着白眼,快要被熏得背过气去。无心拢着军大衣的前襟,饶有兴味的旁观。忽然浅浅的呼吸了一次,他怀疑自己是掉到粪坑或者尸堆里了。

第二道铁门也被掀开了,三个人神态各异的踩着铁梯向下走去。越往下走,灯光越弱,迈下最后一级铁梯,他们几乎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角落中响起了微颤的铃声,一大堆黑黢黢的物事动了动,正是白琉璃。默然无语的注视着前方三人,他忽然轻轻的“呵”了一声。

马英豪和小柳治看不清白琉璃的面目,正想花一点时间来适应眼前的黑暗,不料旁边的无心却是毫无预兆的开了口:“人生何处不相逢,是你吗?”

角落中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有了动静,是白琉璃连滚带爬的开始移动。铃铛声音越来越近,以至于小柳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个蓬乱污秽的脑袋由下向上探到了无心面前,白琉璃偏着脸,露出了尚且完好的蔚蓝眼睛。死死盯住了无心,他硬着舌头哑着嗓子,咬牙切齿的说道:“骗子!”

气流自作主张的钻入了无心的鼻孔,混合着白琉璃身上的恶臭。无心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他一头一脸的大米粥。而白琉璃满不在乎的抬袖子一抹脸,低低的又说一声:“骗子!”

马英豪在一旁开了口:“白琉璃,你认识他?”

白琉璃仿佛已经不能站久。脱力似的委顿下去,他趴在了上方射下的一束光中:“五年前,在西康,他骗我。”

马英豪对着地上的白琉璃眨巴眨巴眼睛,真没看出他有什么可骗的,于是转向无心问道:“你骗了他?骗了什么?”

无心睁着两只大黑眼睛,像是落了网的动物。而不等他回答,白琉璃抢先答道:“他骗了我全部的身家性命……”

无心立刻摇头:“你也不要太过分,我承认我是偷了你三百英镑。”

马英豪略一心算,暗想三百英镑不是小数目,可也不至于要了白琉璃的命。哪知白琉璃喘息着继续说道:“是三百二十四英镑,还有六十八块法币。若不是你说要和我结交,我怎么会把钱给你看?若不是你带着我所有的钱逃之夭夭,我又怎么会去对麦基土司的儿子下蛊?麦基土司又怎么会去拉萨请大喇嘛来对付我?我如果不受伤,又怎么会被自己的蛊虫反噬?如果我没有被反噬,又何至于牺牲掉我儿子的性命?”

无心一屁股坐在了肮脏地面上,盘着腿对白琉璃苦笑道:“全算在我的头上了?”

然后他抬手挠了挠头,感觉颇为羞愧。五年前他流浪到了西康,偶遇白琉璃之后,的确是瞄上了人家的钱。他没钱,穷得快要吸风饮露,不由得就动了劫富济贫的心思。当时的白琉璃已经臭名昭著,是当地一尊人见人怕的邪神。无心不怕,每天笑眯眯的跟着他,跟着跟着跟熟了,就带着他的钱逃跑了。白琉璃的三百多英镑,让他很舒服的过了两年好日子。

他没想到白琉璃会倒霉在三百英镑上——白琉璃手中的每一张钞票,都是来历不明。他像一朵乌云似的飘飘荡荡,随心所欲的勒索土司。没有土司敢拒绝他的索求,因为他真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中蛊。无心偷了他的钱,自认为是盗亦有道。但是再怎么有道,也还是盗。盗总是个不光彩的行为。而白琉璃素来精明恶毒,没想到自己会糊里糊涂的栽在一个陌生小子的手里,并且还引发了连锁反应,从丢钱到死了儿子,时间都没有超过一年。

无心见白琉璃伏在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一直哆嗦,就试探着伸手去拍了拍他的头:“我想办法去弄钱,还给你六百英镑,好不好?”

然后他缩回了手,从食指肚上拔下一根锐利的黑刺。白琉璃是个不能碰的人,从头到脚都是杀人的机关。

白琉璃听到了他的话,但是无法回答,因为真动了气,一颗心就在腔子里怦怦的跳,乱了他的呼吸。而马英豪旁听至此,心想无心偷钱当然不对,但是白琉璃也有讹人之嫌。从小柳治手中接过一只白手套堵住鼻孔,他在恶臭的空气中说道:“你们的私人恩怨先放在一边,反正将来总有机会解决。现在谈一谈眼下的正事。”

他把无心方才对他说过的一套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话音落下,他和小柳治对视一眼,随即问白琉璃道:“怎么样?他的办法可行吗?”

白琉璃缓缓的抬起了头,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的响:“我不知道。咒术,我不大通。但是我奉劝你们,不要轻易听信他的话。他是个骗子!”

无心专心致志的转动着大衣纽扣,因为不能否认又不愿承认,所以只好装聋作哑。

白琉璃开始慢慢的向后退,一边退,一边喃喃的又骂:“骗子。”

无心把纽扣扯脱了,抻出了长长的线头。

马英豪万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果,和小柳治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在马英豪和小柳治无所适从之时,百里之外的北京马宅,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马宅的生活照常继续着,但是马老爷的自由受了限制,换言之,他被软禁在家了。

马老爷在认清现实之后,开始坐在书房里痛骂自己的爹——老不死的积点什么不好,非要千里迢迢的运些古董回来;古董也罢了,他妈的还来历不明,带着杀气。

如果马宅花园里埋着一大坑金银财宝,事情绝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因为如果单只是有钱,还不至于碍了日本人的眼。可花园地下的古董,已经有了国宝的嫌疑——马老爷的爹,把题目开得太大了!

马老爷气疯了,发疯之余又很悲哀,因为他的日本朋友们全噤了声,连电话都不肯给他多打一个。于是他为了发泄怒火,开始打姨太太,打得马宅哀鸿遍野。

赛维和胜伊虽然没有挨揍的危险,但是一想到无心生死未卜,两人的心口就被堵瓷实了,连口茶水都咽不下,脸上也生出了好几个红疙瘩。到了夜里,两人也不睡觉,坐在厢房的罗汉床上大眼瞪小眼。

互瞪了良久,因为全没主意,所以他们打着哈欠,想要各就各位的去休息。可是还未等他们下床,玻璃窗子忽然被人“咚”的敲了一下。他们一起扭头望去,隔着一层窗帘,就听窗外响起了马俊杰的声音:“二哥三姐,开门哪!”

赛维和胜伊一愣,心想哪里来的二哥三姐?不是二姐三哥吗?老五年纪小小的,也糊涂了?

赛维对马俊杰一点好感情也没有,可他既然来了,屋内又亮着电灯,二姐三哥也没有硬着头皮装聋作哑的道理。 胜伊见赛维没有动的意思,只好伸腿下床,懒洋洋的走去打开了房门插销,向外伸出脑袋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来干什么?”

马俊杰没回答,直接像条大鱼似的从他腋下钻进了房。胜伊一怔,从来没见五弟如此灵动过。而马俊杰进门之后站在了赛维面前,未语先笑,笑得两道眉毛扬起来,是个兴高采烈的狡黠模样。

赛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因为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怀疑他此刻是得了失心疯。胜伊关了房门转过身,也不言语,倒要看看自己的混账小弟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而马俊杰笑了片刻,见没人搭理他,就悻悻的收了笑容。鬼头鬼脑的回头溜了胜伊一眼,他又开口唤道:“二哥三姐,你们也没睡呀?”

胜伊张了张嘴,正要纠正他的错误,可是忽然接收到了赛维递出的眼色,便清了清喉咙,自顾自的走回罗汉床前,和赛维并肩坐下了。

赛维知道马俊杰虽然 孤介,但是并不糊涂,不该在辈分大小上犯错误。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的眼睛,她心中凛凛然的,只感觉此刻马俊杰十分不像马俊杰。

“我们不睡,是因为我们有事情要谈。”她不冷不热的开了口:“你怎么也跟着当夜猫子?你现在夜里不睡觉,白天不上学,个头刚比桌子高,就想丢开书本鬼混了?”

马俊杰背过了手,幼童似的站在原地扭了扭,随即向前一探头,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在担心大哥哥吗?”

赛维缓和了语气,拿出了一点大姐的温柔问道:“你是说无心吗?我们当然担心他。”

马俊杰上前一步,弯腰用手扶住了罗汉床的床沿,歪着脑袋去看赛维的眼睛:“那我们想办法去救他好不好?”

这时别说赛维,就连胜伊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胜伊强忍着不发抖,只下意识的掏出一条紫色的大手帕,轻轻一拭额角的冷汗。赛维的心也打了哆嗦,可因知道无心不在身边,胜伊又比自己更 ,所以没有指望,反倒坚强。

“你说得对。”她正色答道:“我们也在考虑这件事情。既然你愿意加入,我们正好多了个帮手。地上凉,你脱鞋 ,我们好好的商量商量。”

马俊杰答应一声,一转身坐在床沿,弯腰去解皮鞋的鞋带。赛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等他解开鞋带刚一直腰,便猛扑上去,把他压在床上反剪了双手:“你不是俊杰!说,你到底是谁?”

马俊杰在她身下挣了挣,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同时两只腕子被她攥得生疼,仿佛骨头都要断裂。带着哭腔哼唧一声,他立刻投降:“我不是坏蛋,我是大哥哥的好朋友!”

赛维把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双手像铁钳似的又紧又硬:“你说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怎么先前没见过你?你又为什么会和我家老五一模一样?你方才冒充我家老五,到底是何居心?”

马俊杰显然是真疼了,两条腿在床上一蹬一蹬:“呜……我叫小健,我的身体被大汽车撞坏了,所以才借了马俊杰的身体用……”

此言一出,赛维和胜伊全都竖起了一层寒毛——今晚真见鬼了!

十分钟后,赛维松了手,小健得了自由。 抱着膝盖躲出老远,他自己 着腕上痛处,真是怕了赛维。

赛维和胜伊统一的跪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小炕桌。赛维问道:“也就是说……你是一只小鬼,上了俊杰的身?”

小健委委屈屈的答道:“天亮我就会把身体还给他的。”

赛维和胜伊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问道:“既然你只能在夜里上他的身,又怎能和我们一起去救无心?白天你是俊杰,不会听我们的话;夜里你倒是和我们一条心了,可是一夜的工夫,不够用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除非……”

除非之后的内容,有点缺德,不是一个做姐姐的人应该想的。但赛维自从受过俊杰的欺骗之后,满心都是痛揍小弟的念头,马俊杰是死是活,都不能让再她动心。所以在短暂的沉吟之后,她压低声音说道:“除非我们赶夜里的火车出发,天亮之前在天津找家饭店落脚,把你绑起来堵住嘴。等到天黑你上了他的身,再放你和我们一起去救人。”

小健立刻点头:“我愿意。什么时候出发?”

赛维转向了胜伊:“我敢去,你去不去?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正好留下来看家。”

胜伊看看赛维,又看看小健,开口答道:“我也去。冒险就冒险,反正我不要落单。可是在出发之前,我们也得先筹划好了才行。首先出大门就不容易,你忘了我们家现在是实行宵禁的吗?”

胜伊所言非虚,马宅如今的确是处在一个非常的时期,前后宅门全被便衣特务把守了,闲杂人等白天可以随便出入,但是一到天黑就要关门上锁。赛维和胜伊尽可以大白天的公然走出马宅,可人人都知道他们是马家的小姐少爷,无论他们走去何处,身后都有眼睛紧盯着。

赛维思索片刻,没有想出高明主意,倒是小健怯生生的开了口:“你家还有一道没人站岗的小门,你们不知道吗?”

赛维和胜伊立刻一起望向了他:“在哪里?”

小健轻声答道:“花园里呀!”

胜伊还没明白,赛维不由自主的一拍大腿:“可不是,花园里还有一道门。”

胜伊恍然大悟——后花园的确是开着一道铁栅栏门,但是早在他的童年时代,就被马老爷下令封锁住了,原因是当年有个姨太太上演夜奔,想要从后花园的小门和汽车夫私逃,结果被鬼魅似的马老爷捉了个正着。姨太太和汽车夫是怎么死的,现在只有马宅的老妈妈们才记得了,仅存的遗迹,便是一道被铁链子胡乱缠绕起来的小栅栏门。

用胳膊肘一杵赛维的肋下,他犹犹豫豫的问道:“我们……夜里走花园吗?”

赛维向他一瞪眼睛:“你不敢啊?”

赛维的气焰越高,胜伊的火苗越低。茫茫然的看了姐姐一眼,他摇了摇头:“我敢。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再说他也算是我的准姐夫了,我去救他,也是应当。”

赛维不再理他,伸手拉开了炕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本列车时刻表。对照时间查了几趟车次,她心里有了数,低声说道:“要走就快走,留在家里只怕夜长梦多。明天怎么样?就坐夜里十点钟的特快列车。”

小健四脚着地的爬到了桌边,连连点头:“好,好,你们一定要带上我呀,我很机灵的,什么都能做!”

赛维听了他的话,不禁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声,感觉小鬼的一言一行,都比五弟可爱得多。

小健得了答复,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而赛维和胜伊各自安歇。到了翌日,他们若无其事的混过一天。到了入夜时分,两人勉力加餐,各自突破极限,居然分别吃了一整碗米饭。待到老妈子丫头都散去睡了,胜伊挑了一件带有厚绒里子的外套穿上,自觉很温暖了,便穿过院子去东厢房见赛维。

赛维坐在罗汉床上,正在抬腿往脚上套长筒靴子。胜伊见了,悄声问道:“姐,怎么着?你要骑马去火车站?”

赛维没理他,穿好皮靴之后站起身,她拎起一件短短的皮夹克,预备着像个摩登女英雄似的,到天津飞檐走壁去救无心。

把贴身的钱包又摁了摁,姐弟二人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在院外的阴影处,他们看到了同样全副武装的小健。小健仿佛是很珍惜马俊杰的身体,生怕冻坏了他,不但头戴猎帽,颈系围巾,还加了一副兔子毛的耳朵帽,是个要过冬的打扮。不知他在外面等了多久,见赛维和胜伊出来了,他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姐姐,哥哥,走哇!”

然后他一马当先的做了领头人,因为先前已经在马宅游荡了许久,熟知所有道路。

三人鬼鬼祟祟的向宅子后方走,马宅近来一直是个愁云惨淡的气氛,时节又进入了深秋,寒气逼人,所以一旦入夜,宅子里的人便各归各位,不肯出屋。三人一路走得顺顺利利,眼看前方就是花园,可领路的小健忽然刹住脚步,把脸转向了左侧的花木丛。

在恐慌之前,赛维下意识的也跟着他扭了头。身后的胜伊则是抬起了手,强行捂住了口中一声惊叫。

花木之后,月影朦胧。一个花红柳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夜风中,花白长发随风飘动,长发之下,正是五姨太的面孔。

五姨太自从发疯之后,就被马老爷锁在了她平日所居的院落里。她倒还是个文疯子,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不吵不闹,所以马宅人心惶惶,众人竟是一起淡忘了她。

小健认得五姨太,所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胜伊看五姨太人不人鬼不鬼的,则是吓得两条腿一起没了骨头;唯有赛维定定的凝视着她,两只薄薄手掌垂在身体两边,细瘦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头。

“谁敢挡我们的路……”她毫无顾忌的开了口,说给在场所有的活物听:“我就掐死谁!”

然后她向前一拍小健的肩膀:“走!”

小健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出了赛维的权威,便心甘情愿的把她当成了主心骨。她让走,他就大踏步的继续前进。三人像一队临时拼凑出的大号童子军,齐步走着开进花园,没有人再回头。

花园里面,和先前相比,又换了风光。小河对岸的山顶凉亭,已经被日本兵用一座大帐篷彻底扣住,昼夜都有士兵看守。于是小健不敢靠近河边,只在花木丛中小心穿行。沿着河流的方向一直走,走到尽头便是花园的小门。

然而走了不久,小健忽然又停了脚步。三人抬头望向前方,再次看到了一丛玫瑰树后的五姨太。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追上来的,甚至没人能确定她此刻是人是鬼。直挺挺的面对着三人,五姨太开了口,声音嘶哑而冷:“血。”

赛维心算着时间,不肯和个疯子多费口舌。把小健拉到自己身后,她迈开大步,对五姨太视而不见。

而五姨太轻声又道:“血,好多血。”

然后她抬手抱住肩膀,身体骤然开始剧烈战栗。双手渐渐下滑,她低头望着自己身体,开口发出怪异的哀鸣,看她的举动,竟仿佛是她的身体将要一分为二,而她正在用手臂极力箍住自己。

赛维不怕她疯,怕的是她发出动静,引来小河对岸的日本兵。暗暗的把牙一咬,她预备使用武力打晕五姨太。可是未等她出手,五姨太忽然猛一挺身,好像痛苦到了不堪的地步,张开双臂就往她身上扑。而赛维冷不防的见了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得当胸踢出一脚。她虽然瘦,但是很有一股子爆发力气,满拟着一脚能把对方踢飞。不料五姨太顺势抱住了她的小腿,低头就咬,正咬在了她的靴尖上。隔着一层软牛皮,她很清楚的感觉到了五姨太的好牙口。拼命把腿往回一收,她随即暗叫不好——靴子被五姨太叼住留下了!

她光了一只脚,显然没了长途跋涉的资本。而五姨太把靴子向后一扔,十指芊芊扒住胸前袍襟,就像有人要挖她的心肺一样,龇牙咧嘴的仰起了头,身体一阵一阵的剧烈颤抖。忽然听得一声古怪轻响,胜伊大叫一声,发现五姨太竟然把手指 了胸膛!

双手用力扒向两边,夜色之中,五姨太的胸襟是一片暗黑淋漓。神情狰狞的向前踉跄一步,她哑着嗓子说道:“血……好多血……”

无须号令,赛维一手扯起胜伊,一手扯起小健,沿着来路转身就逃。一鼓作气冲出花园地界,他们不敢停留,生怕五姨太和日本兵追随而来。正是气喘吁吁一路狂奔之时,他们迎面被管家堵住了。

管家看了他们的模样,十分惊奇,可是来不及多问,只急急的说道:“二小姐三少爷五少爷,稻叶大将刚刚来了,如今正在前头楼里和老爷说话。老爷偷着让我来向您几位报信,说是情况吉凶未卜,让大家都清醒着别睡!”
 

104 两处闲愁


赛维、胜伊以及小健,刚刚回房缓过了一口气,就接到家中的内线电话,被马老爷叫去了前头的小洋楼。赛维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做女英雄的豪情壮志全没有了;胜伊跟在一旁,一颗心就在腔子里怦怦直跳;马俊杰依旧是不受待见,不得召唤,于是小健正好如愿,独自留在房内等待消息。
赛维和胜伊出现在马老爷面前时,稻叶大将已然离去了。大将如风,倏忽来倏忽去,但已足以刮得马老爷面无人色。裹着一件红底白花的丝绸睡袍,马老爷因为也是出乎意料,所以一时忘形,脑袋上还顶着压发的小帽垫——他老人家天生一头卷发,须得时时镇压,否则一个脑袋能热闹成一颗大爆米花。
对着一对酷似自己的龙凤胎,马老爷顶着帽垫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从鼻孔中往外呼气:“你们的朋友在天津都说了些什么?稻叶把事情搞大了!”赛维狐疑的正视了父亲:“爸爸,怎么了?稻叶来找你干什么?”马老爷苗苗条条的站在楼梯上,微微的有一点摇晃,看起来绚丽而又婀娜,然而一张保养良好的干巴脸上,神情却是惶恐凶恶:“他……他要派遣秘密小队,前往满洲寻找干尸!”
随即他目光如电的扫视了赛维和胜伊:“老大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一定是吹了什么妖风,让稻叶指名要我随行!我一把年纪了,一身的老骨头,跟着他们去满洲?”话到此处,他恶狠狠的一咬下嘴唇:“除了我之外,还有你们!”
不等儿女回答,他失落的长叹一声:“我很后悔,当初不应该从政,我若是做学问,一定成绩也很好。如果我是个学者,大概早在战争爆发时就逃去重庆了,也不会为了名利,坏了名誉。至于后花园里的古董,我从未享受到它的任何好处,反倒要为它押上一条老命,思及至此,真是让我恨到肝胆俱裂。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都想刨了你们爷爷的坟鞭尸!妈的!”赛维和胜伊看了他的狰狞面貌,全吓得不敢言语。
马老爷又看了他们一眼,一双眼睛里 着愤怒的火焰:“事到如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好见机行事。从此刻开始,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待命。我可禁不住再出什么乱子了!想我为了政务呕心沥血,本以为明年可以高升一步,怎料到会有如今的一幕闹剧?高升一步可以不必想了,我现在只求能够从满洲平安返回。只要逃过此劫,我……我宁可……”
马老爷欲言又止,不肯再说,一双眼睛发着电,目光特别的有劲,似乎快要迸出火花。赛维和胜伊塌着肩膀垂着脑袋,全成了落网的鸟。其中赛维还算存有一点勇气,能够嗫嚅着说道:“爸爸,刚才我们在……在外面见到了五姨娘。五姨娘胡言乱语的,还用手抓胸膛。天黑,看不清楚,好像都抓 了……”马老爷不耐烦的一挥袖子:“让她去死!”赛维立刻就闭了嘴。

十几个小时前,马英豪再次带他去见了白琉璃。白琉璃看起来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伏在地上只是喘气。从头至尾,他只和马英豪讲了几句话,完全不理睬无心。及至马英豪要带着无心离开了,他才像一条泥涂中的病蛇一样,将一只蓝眼睛转向了无心。
无心在他面前是个好性子,察觉到他的目光了,便情真意切的告诉他:“你多保重,有朝一日我发了财,一定还给你六百英镑外加两百法币。”白琉璃缩在一大堆肮脏污秽的兽皮之中,气息奄奄的答道:“在我离开西康的时候,法币已经开始贬值了。”无心略一思索,随即答道:“那我就不给你法币了,直接还你六百英镑。”白琉璃的蓝眼睛在角落中黯淡了,往兽皮里又缩了缩,他忽然换了四川话,哑着嗓子含混骂道:“*****的贼娃子。”
无心身在天津马公馆,除了没有自由之外,所见所闻也没有一样能令他快乐。他虽然喜欢和人亲近,但马英豪与白琉璃显然算是例外。所以当他忽然见到赛维和胜伊之时,心情几乎就是狂喜了。赛维和胜伊是在下午到达马公馆的,进门时身后还跟着几名便衣青年。马英豪当时刚刚打完一个长长的电话。放下电话带着无心走进客厅,他风度很好的对着二妹三弟点头:“路上辛苦了。”
赛维都存了杀他的心,可是因为杀不得,所以有说有笑,反倒比平时更友好:“大哥,我们下车之后已经休息了一阵子,并不辛苦,就是惦念着无心,想看他一眼。”马英豪微微侧身,给身后的无心让了路。无心正越过他的肩头,向胜伊使眼色。胜伊接收到了他的无线电,也是挤眉弄眼的想要作出回答。忽然正式面对了赛维,无心收回目光,没好意思和她行拥抱礼,所以就只是望着她笑。
赛维经了大半天的奔波,脸上的胭脂粉全脱落了,显出了一点病容,可是一双眼睛相当的亮,是个人精的模样。无心笑,她上下打量了他,看他伸伸展展的安然无恙,不由得也笑了。“反正大家都是合作的关系了。”她笑微微的对马英豪说:“大哥倒也大方一点呀!早知道他没有像样的衣服穿,我就从北京给他带一两套了。”
无心的确是穿的不对劲,身上是一套马英豪的旧睡衣,没有鞋袜,光着脚满楼跑。马英豪打了个哈哈,英俊的面孔皮笑肉不笑:“你们的朋友,和我不是一条心,我还不是怕他逃了?”赛维听他公然的把无心当成囚徒看待,脸上肌肉 ,简直快要笑不下去:“以后我们替你看守他,看他往哪里逃。可是我们尽管愿意做狱卒了,监狱到底在哪里,大哥能否提前告诉我们呢?”马英豪摇了摇头:“不急,等到出发的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胜伊忽然说道:“我们只知道是去满洲,满洲可就大了,知道等于不知道。大哥,我们又不可能出去扩散消息,你私下告诉我们一点内幕,又有什么关系?”无心不动声色的拉起了赛维的手,又回头问道:“我也去吗?”马英豪一点头:“没错,你也去。” 无心问道:“去哪里?”马英豪忽然笑了,看他和人一模一样。短暂的迟疑过后,他开口答道:“齐齐哈尔。”
无心感觉到赛维正在用力攥着自己的手,于是也回握了过去。一点隐秘的小喜悦在胸中缓缓生出,几日的分离之后,他们之间渐渐酿出了爱情的味道。赛维没有看他,他也没看赛维,两人只通过一点你来我往的小力气打着招呼。赛维和胜伊尽管一团和气,恪守了作为妹妹弟弟的本分,但在半个小时之后,还是被更为和气的马英豪送走了。赛维和胜伊都很识相,让走就走,因为马公馆门外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不是个寻常地方。
马公馆恢复了宁静。马英豪打开了一部留声机,放了一张日本唱片进去。演歌的调子颤巍巍的出来了,他问无心:“好不好听?”无心赤脚蹲在一把椅子上,摇头答道:“不好听。”马英豪饶有耐性的换了一张片子。唱针搭上唱片,大喇叭里响起了一段洪荒辽远的吟唱,他扭头去看无心:“蒙古调子,喜不喜欢?”无心继续摇头:“不喜欢。”马英豪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只喜欢吃。”无心知道他始终是不把自己当人看,所以无话可说。

105 半路折翼


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马英豪推开一扇木格子玻璃门,探头进去问道:“你在干什么?”无心坐在抽水马桶上,“唰啦”一抖手中报纸,气急败坏的抬头答道:“明知故问,我在大便!”马英豪用手杖轻轻一敲玻璃门:“抓紧时间。 ”无心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马英豪又道:“衣服在浴室里,希望尺寸合适。”无心歪着脑袋皱眉看他,同时轻声吐出一句话:“滚出去!”马英豪一挑眉毛,后退一步,为他带上了玻璃门。
今天既然是启程出发的大日子,无心猜想自己一定有机会和赛维姐弟见面了。他很高兴,虽然前途未卜,不能预料自己是踏上了一条什么道路。仔仔细细的洗了个澡,他穿上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挽起袖子坐到餐桌前,他对马英豪视而不见,眼里只有一大盘子热烧饼。马英豪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米粥,口中说道:“打扮好了也不像少东家。”
无心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不和他一般见识。忽然斜斜的瞟了他一眼,无心低下头开始吹着热气喝粥。而马英豪察觉到了他的一眼,心中不由得别扭了一下,因为有一丝悲悯的光闪过了无心的瞳孔。为什么是悲悯呢?他在对谁悲悯?又是为何悲悯?
马英豪没有多问。安安静静的吃过一顿早饭,他带着无心向外走去。无心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终于见了天日,却又是白雾弥漫,无天无日。一辆军用卡车停在马公馆的大门外,车上放着一只大木箱。无心若有所感,向马英豪问道:“还要带上白琉璃吗?”马英豪点了点头,又说:“他不会和你结成同盟的,你还是乖乖的跟着我走吧!”
话音落下,一辆小汽车开到了门口。一名日本军官下了汽车,用日本话对马英豪打了一声招呼。马英豪一边回应,一边拉着无心的手往外走。碰触无心的感觉很刺激,因为他得时刻提防着无心咬人。他的左手直到现在还包着一层薄薄的纱布,纱布下面,是个结了血痂的牙印。
汽车发动,领着军用卡车驶上大街,直奔东局子机场。良久之后,汽车抵达机场,停在了一片开阔空地上。马英豪带着无心下了汽车,就见前方站了一大群便装人士,为首一人乃是西装革履的小柳治,旁边三位等高的老少瘦子,正是马老爷以及赛维胜伊;而胜伊身边站着个半大孩子,却是马俊杰。
双方会了面,无心见赛维和胜伊还是往昔的小姐少爷模样,马老爷也一如既往的很体面;而马英豪对着马俊杰笑了笑,开口问道:“俊杰也要去吗?”小柳治用日本话低声说道:“很奇怪,他竟然藏在了汽车后备箱里,偷偷的跟来了天津。 你的家人全没有发现,我们的人,也没有发现。”马英豪又问了马俊杰一遍:“你想去?”马俊杰的表情有些痴傻,茫茫然的张了张嘴,他小声答道:“我不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他已经连着许多天都像是处在梦游之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汽车后备箱的——那么远的路,那么冷的天,他居然抗下来了。和小柳治对视一眼,马英豪不再理会他,只问:“现在登机?”小柳治一点头,然后侧身向远方一挥手。一架灰头土脸的军用飞机静静的停在雾中,舱门大开,正在等候他们进入。

一行人等迈开步子,心事重重的登上飞机。机舱里已经有了几名乘客,也都是便装打扮,其中有一名富态的光头,一位精壮的青年,还有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女人。无心垂着双手,自作主张的就要去和赛维同座。赛维心中暗喜,不假思索的撵开胜伊,让无心快坐。胜伊十分不满,又见马英豪也是落单,吓得连忙一屁股坐到了马俊杰身边。未等他坐稳,同样落单的马老爷拉警铃似的清了清喉咙,胜伊略一寻思,强忍嫌恶,起身又挪到了父亲身边。几名士兵抬着一只大木箱也上了飞机,把木箱很妥当的安置到了机舱后部。
马英豪望着无心,见他坐得十分踏实,并且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就自找空座坐了,又对小柳治说道:“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小柳治神情不定的对他一笑,随即忽然双掌合十,闭目垂头拜了拜。正当此时,飞机在跑道上开始缓缓滑行,他们的旅途,拉开了序幕。
无心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好奇的把脑袋一直探到舷窗前向外张望。赛维靠着窗子坐着,鼻尖可以蹭到他的鬓角。无心显然也有所知觉,忽然偏过脸对着赛维一笑,他摸索着又握住了对方的手。赛维也抿嘴笑了,看无心的侧影很好看。她承认以貌取人是肤浅的行为,她自己也不是美人,然而野心勃勃,敢于为自己找一名美男子夫君。鼻尖在无心的短头发上蹭了蹭,她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香皂气味。眼珠在眼眶里四面八方的转了一周,她趁人不备,忽然一撅嘴,在无心的太阳穴上亲了一下。
无心把脑袋缓缓的向她歪了过去,最后竟是快要靠在了她的胸前。赛维低下头,正好可以看到他乌浓的眉毛与笔直的鼻梁。他的肩膀挤在她的胸前,没有 ,只有肋骨。赛维也知道自己的缺憾,但是不大往心里去,只暗暗的对自己说:“他是我的。”
无心的身体越来越柔软沉重,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懒洋洋的往她怀里依偎,眼皮也半垂了,是个很慵懒的舒服样子。忽然一攥赛维的手,他一歪头,把脑袋直送到了赛维的眼前,仿佛是想让赛维再亲一下。赛维腾出一只手,在他头上弹了一指头,又在马达轰鸣声中低低说道:“别闹。”无心缓缓转过了脸,去看赛维的眼睛。赛维的相貌不大稳定,本质是带着病容的,可“十八无丑女”,搽点脂粉便是一朵桃花的颜色,当然,是朵贫瘠土地中生长出的瘦桃花,一不小心就是青黄不接。
无心和赛维含情脉脉的大眼瞪小眼,正是将要情不自禁之时,身下忽然起了震动。后方的马老爷和胜伊一起惊叫了一声,一直默然无语的胖子和青年却是面不改色。而小女人则是解开安全带起了身,迈着内八字步一路颠向前方驾驶舱,也是个八风不动的镇定模样。

马英豪先前一直在和小柳治讨论天气问题,此刻回头向后看了一眼,随即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无心和赛维说道:“不要怕,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况,飞机也可以就地降落。”小柳治听他说话很不吉利,故而转身摆了摆手,用中国话说道:“哪里,总不至于迫降。最近的天气不大好,飞机大概只是遇到了强气流。”
话音落下,飞机毫无预兆的在高空中翻了个身。无心本来正在赛维身边 ,此刻猛然挺身,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马英豪勃然变色,极力的起身去看舱后大木箱。而小柳治一把将他拽着坐下,同时用日本话向前方高声吼道:“怎么回事?”
小女人从驾驶舱中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忙而不乱的坐回原位。未等她系好安全带,飞机接连着又打了几个滚。赛维死死的抱住了无心的腰,紧闭双眼咽下惊叫。马老爷咬紧牙关,还算镇定的抓住了胜伊的手。胜伊哀鸣一声,不是怕空难,而是因为被父亲结结实实的触碰了。马俊杰独自缩在最后方,双臂环抱着肩膀,面无表情,还是感觉自己在做噩梦。
一名飞行员从驾驶舱中冲了出来,对着全机舱人用日本话长篇大论。待他话音落下,坐在小女人身边的光头开了口,声若洪钟的做出反问,气息丝毫不乱。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光头用对小柳治一挥手。小柳治当即高声说道:“飞机遭遇到了强气流,即将紧急降落,请诸位打起精神,保重自己!”马老爷登时大声问道:“我们现在到了哪里?”小柳治无暇多想,望着白茫茫的窗外,他支支吾吾的答道:“也许是黑龙江?”
舱后忽然起了巨大的响动,众人回头一望,发现巨大木箱虽然被一层帆布网固定在了机舱地面上,但是经过几次大颠簸之后,帆布网有所松动,大木箱已经有了移位的趋势。木箱十分结实,四角包了铁皮,真能砸死活人。与此同时,飞机机头骤然翘起,在空中做了个鲤鱼打挺,随即倾斜着一头向下扎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大木箱子终于挣破帆布网的束缚,随着惯性横撞向了舱壁。一声巨响过后,机舱之内天翻地覆。胜伊又嚎叫了一声,因为马老爷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噢!我的上帝啊!”
飞机像是发了疟疾,打着摆子向下降落,仿佛随时可能失控。千辛万苦在崎岖山路上着了陆,飞机东倒西歪的向前疾冲,一路扫断无数草木,末了撞上一截断崖,算是强行止住了滑行。舱内的乘客们被吓得头晕目眩,所幸全未受伤。一个个连滚带爬的下了飞机,马英豪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小柳治,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无话可说。
马老爷背负双手,也不吭声,赛维和无心手拉着手,一起站在远处。倒是满面放光的光头最有主意,对着小柳治嘀嘀咕咕低语一番。小柳治随即做了翻译,原来光头认为当下的要务,乃是寻找援兵救助。寻找援兵,也不是为难的事情,到最近的村子里应该就能找到日军小队。此刻他们的队伍中有老有小,大部分人可以留下看守飞机,派出小部分人出去联络便可以了。


随即光头又插了嘴,建议无心和小柳治同去,又把自己身后的青年也推上前方:“还有金子纯。”金子纯看起来是位结结实实的日本青年,无甚特别之处。而赛维一见无心要走,立刻表示自己也想随行。光头见她是个很利落的姑娘,并没有娇滴滴的态度,就点头表示了同意。
一行四人组成小队,仰头看了看白蒙蒙的天光,然后认定方向向林外走去。深秋时节,华北还有一点暖意,东北却是已经冷得有了冬天气息。四个人一路跑跑跳跳,不出片刻便走出老远。沿着山路一拐弯,小柳治和金子纯还在兴致勃勃的齐步走,无心却是停了脚步,感觉周遭气氛有些不大对劲。果然,路边的荒草丛中窸窸窣窣有了响动,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无声伸出,几个粗喉咙也一起开了腔:“站住!”
随着吆喝,几名虎背熊腰的大汉端着长短枪,弯腰从草丛中站起身走到了路上,将四个人团团围住。小柳治咽了口唾沫,极力说出最标准的中国话:“你们是什么人?”远方来了一只小毛驴,驴背上坐着个穿花袄的小媳妇。待到小毛驴走近了,小媳妇拔出腰间的盒子炮, 嫩气的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小柳治暗叫不好,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土匪;而无心却是盯着女匪看直了眼——小媳妇生得明眉大眼苹果脸,太漂亮了!

106 耳光响亮


除了赛维之外,其余三人都知道自己是遇上土匪了。
小柳治走上前去,坦然而又恭敬的开始讨价还价,金子纯站在一旁,则是不动声色的做好了拔枪准备。无心站在后方,因为看女匪看的太痴迷,竟然不由自主的张了嘴,是个要流口水的架势——女匪真美,粉扑扑的脸蛋,黑鸦鸦的头发,一身水灵灵的兴旺新鲜劲儿,看年纪,正介于大姑娘和小媳妇之间。一手拎着盒子炮,一手攥着根细鞭子,女匪是一把柔韧的小 ,把小花袄上的碎花都要穿活了。腰细, 可是鼓鼓囊囊的很饱满,仿佛里面揣了两只不安分的白兔子。
赛维是在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的。她第一次看见土匪,还是个女的,就上一眼下一眼的细瞧不止。及至瞧够了,她斜过眼珠,忽然发现无心一脸痴相,看女匪都看直了眼睛。依着她的审美观,她也觉得女匪长得挺好,可远远没到惊艳的地步。换句话说,她再怎么好,不也就是个村姑么?
她静静的盯着无心,倒要看他能够色迷心窍到什么地步;而驴背上的女匪也留意到了无心的目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她隔着小柳治抬头问道:“哎,那小子,你可瞅我半天了,是不是等我给你一鞭子呢?”无心连忙低了头,低头之后还忍不住抿嘴一笑,因为心目中的大美人搭理他了。赛维双手插兜,歪着脑袋看他,倒要看他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在满洲国的地界上,日本人是很常见的,所以小柳治在确定女匪不是游击队之后,便半真半假的自报了家门——他说自己是个商人,因为有几位当官的朋友,所以搭乘军用飞机要往哈尔滨去。结果飞机半路出了故障,降落在了山上,他就带了几个年轻的伙伴,想要下山找人帮忙。如果女英雄肯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的话,他们必会重谢。
女匪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是个匪,并且还不是大匪。她方才也瞧见一架飞机低低的扎进了山后,但是不该管的她不敢管,只想劫几个钱过年。女匪既然识相,小柳治又一团和气的不讨人嫌,所以双方立刻达成了合作的关系。小柳治把身上仅有的钞票大洋全给了女匪,而女匪调转方向,要带着他们往山下走。
一路上,小柳治和女匪就没停过嘴。女匪有个颇不好听的名字,叫做赵半瓢,因为当初是山下老赵家用半瓢大米换回来的童养媳。贱名好养活,所以她就成了半瓢。二十岁那年,半瓢的男人被山上的土匪杀了,赵家老两口又急又痛,也跟着去了。赵半瓢成了孤身一人,竟然很有作为,不但给丈夫报了仇,还占住一座山头,也成了当地的一霸。
赵半瓢骑着毛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气概和男人也差不多。忽然向后回了头,她问无心:“咋的?你看上我啦?”无心的确是看上她了,但是动眼睛,不动心思,只是“看”而已。赵半瓢见他是个挺好看的小白脸子,就又逗了他一句:“看上姑奶奶了就直说,姑奶奶一高兴,招你当个小女婿!”此言一出,众人都笑,无心低了头,也是笑,只有赛维不笑。赛维沉着一张脸,一边走一边紧盯着他。

走过几条山路之后,赵半瓢就勒住驴子不肯走了。居高临下的一指前方,她指着远处洼地中的一片房屋说道:“那边儿住的全是你们日本人。地方我给你带到了,说吧,你咋谢我?”小柳治向她一鞠躬,身上一丝军人的犷悍气都没有,笑嘻嘻的只是温和。他把余下三人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往山下跑。而赵半瓢处在等待的期间,无所事事,就回头对着无心一挥鞭子:“你过来。”
无心乖乖的走过去了。赵半瓢稳稳当当的坐在驴背上,笑模笑样的问他:“你多大了?”无心有点结巴:“二、二十多了。”赵半瓢又问:“有媳妇了吗?”无心这回在近处看清了她,发现她说笑之时,眼角已经有了隐隐的细纹,不过瑕不掩瑜,她将来便是真老了,大概也会风韵犹存:“没有。”赵半瓢轻轻抽了他一鞭子,分明只是在拿他开心:“没媳妇就盯着我看啊?不怕我挖了你的狗眼?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你给我滚一边去!”
无心挨了骂,但是丝毫不生气。美滋滋的转身向后走,他偶然一抬头,忽然正对了赛维箭簇一般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他竟然忘记了身边还跟着个赛维!赛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同时点了点头,是心如死灰而又恍然大悟的模样。无心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仿佛是被吓着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正当此时,小柳治回来了。小柳治肩负重任,不想去惹一条没名没姓的小地头蛇。他把沉甸甸的一口袋现大洋献给赵半瓢,算是和女匪结下情谊。赵半瓢得了钱,别无所求,便要抄小路回山里去。小柳治也带着自己这支小队踏上了归程。
四人一路无话,回到飞机迫降之处。众人全站在飞机下面,而小柳治报告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吉林省境内。山下有我们的村庄,村长已经派人去了最近的县城,不会等待很久,就能有人过来接应我们。”众人松了口气,开始嘤嘤嗡嗡的互相交谈。而无心见赛维直挺挺的站在寒风中,就凑到她的面前,微微弯腰唤了一声:“赛维?”话音落下,他就觉眼前一花,同时耳边响起一声炸雷。顺着力道一歪,他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屁股都结结实实的硌疼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刚被赛维抽了个大嘴巴!
他捂着脸,半边面颊火辣辣的麻木着,一时觉不出疼。周遭立时寂静,全被赛维的一巴掌震了住。胜伊快步走去搀起了无心,又对赛维嚷道:“姐,你干什么呀?”赛维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胜伊,然后质问无心:“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无心放下了手,半张脸通红的,显出五指痕迹:“你放心,我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赛维本想一挥手,潇洒的将他臭骂一顿,并且让他滚蛋。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又不大敢,怕无心会真的滚——她才不允许无心滚去找女土匪,无心是她的!她不放手,谁敢来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收敛了杀气,决定以柔克刚:“我不强求你,你随便。反正我们之间也还没有什么约定,法律上面更是完全没有关系。你是自由的。”
无心拉着她的手,走到僻静处停住。颇为惭愧的笑了笑,他低声说道:“你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也都算数。方才我看赵半瓢,只是因为她好看,我没有别的心思。”赛维仰脸凝视着他:“看也不行。”无心微笑着答道:“那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他的话全是至真至诚。以后的确是不打算再看了,要看,也等赛维老死之后再看,如果赛维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话。美人代代都有,而赛维只能活几十年,他不想让赛维在有限的生命里愤怒伤心。赛维鼓舞着斗志,本打算和无心大战一场,不料他不战而降,直接竖了白旗。无心的承诺来的太容易了,让她不能彻底相信。但一味的闹也不是办法,赛维拧着两道眉毛看他,忽然感觉无所适从。
赛维和无心一前一后的进了机舱,找了座位并肩坐下。无心又去握赛维的手,赛维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不躲了。
无心攥着她的手,皮肤软,骨头硬,瘦得像个爪子。她不是无心心目中的美人,怎么看都不是,哪怕她搽了满脸的脂粉。但是无心决定好好的爱她,就像自己别无选择一样,去爱她。

赛维忽然开了口:“疼不疼?”无心老老实实的答道:“疼。”赛维不看他,望着窗外低声说道:“气疯我了。”无心抬手去揽她的肩膀,没敢再说话。傍晚时分,一队日本兵开进山里,用翻斗摩托运走了飞机里的所有人和物。临行之前,小柳治对带头的队长说道:“山里面有土匪。”无心听了,心中一动,知道赵半瓢要遭殃了。但知道归知道,他没法子去给她通风报信。
长长一队翻斗摩托把他们从山中送进了县城。一夜的休整过后,他们把飞机和飞行员留到当地,然后改乘火车继续前行。不出一天的工夫,他们便当真到达了哈尔滨。而从哈尔滨再去齐齐哈尔,之间不过几百里地,自然十分容易。抵达齐齐哈尔之后,队伍中的众人才正式做了自我介绍。富态的光头名叫香川武夫,一直无声无息的小女人名叫小桥惠。除了姓名之外,香川武夫再不肯多说自己的来历,所以众人各怀心事,很明显的分成了中日两派。
马老爷一路上都是不多言不多语,直到此刻才开了口,向小柳治问道:“接下来,我们往哪里去?”小柳治没有回答,香川武夫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一等消息。”马老爷立刻又问:“等什么消息?”香川武夫沉吟了一下:“事关机密,现在还不是发表的时候。”
马老爷一晃卷毛脑袋,似笑非笑的答道:“香川先生,你和我讲机密,很可笑。显然你们认为在我和我的儿女的头脑里,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信息,所以才把我们强行带了来。”香川武夫仿佛是很感兴趣,点头笑道:“那么马先生,我们的想法是否正确呢?”马老爷满不在乎的答道:“抱歉,既然你们不肯坦诚,我也只好弄一点玄虚了。还好我家里有一位好姑爷——想必你已经听小柳先生提过了,我的姑爷,并不害怕宝藏的诅咒。”
然后他扭头对着身边的无心微微一笑,随即对着香川武夫继续说道:“到了非常之地,当然就要用非常之人。你说我的姑爷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香川武夫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紧接着一挑眉毛,压低声音答道:“自从对古鼎做过了初步的鉴定之后,军部就派人进入了兴安岭地区。经过了这些天的考察,我们已经对当地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也听说了曾经有一批汉人军队闯入密林,从地下挖出了受诅咒的宝藏。但是传说中的密林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就无法确定了。”
马老爷想了想,又问:“大概的范围呢?”香川武夫答道:“从呼伦贝尔草原额尔古纳河流域到大兴安岭。”马老爷颓然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怀疑自己是有来无回了。忽然抬头瞄向香川武夫,他又问道:“古鼎……是真货?”香川武夫点头答道:“商代的铜鼎。”马老爷略一思索,却是紧跟着又问:“你们到底是对古董有兴趣,还是对诅咒有兴趣?”香川武夫很意外的一扬眉毛,不回答了。
马老爷满嘴日本话,赛维等人听不大懂,事后再去询问,马老爷却闭紧了嘴,不肯多说,只在背地里对赛维嘱咐道:“你看紧了无心,他是我们的救命星。”赛维糊涂着,还想宽慰父亲:“爸爸,真要是出了事情,我们找机会逃就是了。反正你不是很老,我们也不是很小,凭着两条腿,哪里走不到?”马老爷 着衣角,向窗子外面张望:“你看外面的卫兵,我们连这道房门,都走不出去啊!”
马老爷这话说出不过一天,这一支东拼西凑的小队伍就又启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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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无心法师 (107-115)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104514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07:05

ZT无心法师 (116-124)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100846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26:14

ZT无心法师 124 - 137)第二部完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140605 bytes) () 09/28/2015 postreply 19:49:34

白琉璃这分明是gay啊 -笑含- 给 笑含 发送悄悄话 笑含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03/2016 postreply 19: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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