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 1 十一至十五章

回答: 如懿传 1 七至十章玉珠2015-04-03 10:34:16

第十一章 琵琶

皇后正嘱咐素心,却听外头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悠长的通传声:"慧贵妃到--"皇后点一点头:"传吧。"

只见白藤间紫花绣幔锦帘轻盈一动,外头冷风灌入,盈盈走进来一个单薄得纸片儿似的美人儿,素心已经先屈膝下去:"慧贵妃万福金安。"慧贵妃忙笑道:"快起来吧。日常相见的,别那么多规矩。"说着由侍女茉心卸了披风,慧贵妃才轻盈福了福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皇后忙笑着道:"赐座。本宫也是你的那句话,日常相见的,别那么多规矩。"慧贵妃谢了恩,往下首的蝠纹梨花木椅上坐下,方才笑道:"才刚午睡了起来,想着日长无事,便过来和娘娘说说话,没扰着娘娘吧?"皇后笑道:"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她打量着慧贵妃,天气还未到最冷的时候,慧贵妃却早早换上了一袭水粉色厚缎绣兰桂齐芳的棉锦袍,底下露着桃红绣折枝花绫裙,行动间便若桃色花枝漫溢无尽春华。她外头搭着深一色的桃红撒花银鼠窄裉袄,领子和袖口都镶饰青白肷镶福寿字貂皮边,那风毛出得细细的,绒绒地拂在面上,映着漆黑的发髻上一支双翅平展鎏金凤簪垂下的紫晶流苏,越发显得她小小一张脸粉盈盈似一朵新绽的桃花。

慧贵妃好奇:"皇后说臣妾什么?"皇后见素心端了茶点上来,方道:"说下了几场雪冷了起来,你原是最怕冷的。果然现在看你,连风毛的衣裳都穿上了。这若到了正月里,那可穿什么好呢?"慧贵妃捧着手里的珐琅花篮小手炉一刻也不肯松手:"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一向气血虚寒,到了冬日里就冷得受不住。整日里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只好有什么穿什么吧。"茉心笑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呢。虽说到了十一月就上了地龙,可我们小主还是冷得受不住,手炉是成日捧着的,脚炉也踩着不放呢。"皇后叹了口气道:"你年轻轻的,也该好好保养着。如今不比在潜邸的时候,什么好太医没有?尽着你瞧的。好好把身子调养好了,也像纯嫔一样给皇上添个阿哥才好。"说到子嗣上,慧贵妃便有些伤感,忙低了头低低应了一声。

皇后唤了莲心上前,道:"本宫记得长春宫的库房里有一件吉林将军进贡的玄狐皮,皇上前儿刚赏的,你去取了来。"莲心忙退了下去,皇后见左右都是心腹之人,方肯推心置腹地道,"其实你的年纪比本宫还长些,侍奉皇上的日子又久。说句不见外的话,皇上也是宿你宫里最多,怎么会到了如今还没一点儿动静?你也该好生留意着了。"慧贵妃眼圈儿一红,低声道:"皇后这么说,满心里是疼臣妾,臣妾都知道。可是太医也一直调理着,还是皇上亲自指的太医院院判齐鲁齐大人,不能不说是用心替臣妾看着的,只臣妾自己福薄罢了。"皇后叹了一声,也是感触:"皇上膝下才三位阿哥,本宫的二阿哥是不消说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的出身都是一般,本宫是有多指望你也能有个阿哥,聪明灵慧不消说,二阿哥也有个伴儿了。那才是真正的亲兄弟呢!"慧贵妃听了这句话,满心里感激,急忙跪下,含泪道:"皇后娘娘一直眷顾臣妾,臣妾都是知道的。有娘娘这句贴心话,臣妾万死也难报娘娘的垂爱了。"皇后忙扶起她道:"这样的话就是见外了。本宫与你相处多年,也不过是格外投缘,才把你视若姐妹一般。"她抬首见莲心捧了那件玄狐皮进来,便道,"交给茉心吧,本宫赏给慧贵妃的。"慧贵妃素知皮货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说,又见那狐皮毛色深黑如墨,唯有顶上一须银毫明灿,整张皮子油光水滑,更兼是吉林将军的贡品,一年也不过一两件,自知是一等一的好货,忙谢恩道:"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妾怎么敢用?又是皇上赏赐给娘娘的。"皇后和颜道:"既是皇上赏给本宫的,本宫自然可以做主了。你且收着吧,明儿叫内务府做件保暖的衣裳,自己暖了身子就不枉费了。"慧贵妃再三谢过,方命茉心仔细收了。皇后一双碧清妙目,往那狐皮上一转,蓦然叹了口气:"其实本宫给你的东西,再好也就是样贡品罢了。左不过今年没玄狐,明年后年也总还有的。哪里比得上旁人,连宫里挂着的一幅匾额,都是皇上御笔亲赐的。"慧贵妃似是不解,忙问:"什么匾额?"皇后本要回答,想了想还是摆手:"罢了,什么要紧事呢,本宫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慧贵妃见她宁愿息事宁人,愈加不肯放松:"娘娘是有什么话连臣妾也要瞒着么?"素心见慧贵妃盏中的茶不冒热气了,忙添了点水,为难道:"娘娘哪里是要瞒着贵妃,只是怕说了也只是添气罢了,便也懒怠多言。奴婢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今儿上午内务府来回禀,说皇上御笔写了幅字给娴妃的延禧宫里,娴妃就忙不迭地嘱咐了人做成了金漆匾额挂在了正殿里。其实皇上赏赐谁不赏赐?偏她这样抓乖卖巧,生怕人看不见似的硬要挂在正殿里,还一路宣扬着,以为这样就得了恩宠了么?其实奴婢看,哪怕皇上要赐字悬匾,那也是该先在皇后和贵妃宫里,哪里就轮到她了?"慧贵妃贝齿轻咬,冷笑一声道:"臣妾还以为这些时日皇上都没召她侍寝过,她便会安分些,原来还是这泼辣货野路子好强的性格。臣妾倒不信了,皇上御笔而已,一块匾额就这么难了。"她说罢起身,匆匆告辞去了。

皇后望着她背影,只是淡淡一笑,道:"本宫惦记着二阿哥,你带上本宫亲手缝给二阿哥的那些衣裳,咱们去阿哥所走一趟。"素心道:"今儿上午内务府不是送来了好些上用的衣裳么?奴婢瞧着都挺好,娘娘总熬着夜给二阿哥做衣裳,自己也仔细凤体才好。"皇后瞥了眼那堆五颜六色的衣裳,冷冷摇头:"旁人送来的东西,再好本宫也不放心。宁可自己辛苦些,哪怕你们经手也放心些。"素心闻言一凛,答应了道:"奴婢明白了。"慧贵妃离了长春宫,坐在辇轿上支腮想了片刻,便道:"茉心,你带着这件玄狐皮先回宫。彩珠、彩玥留下,陪着本宫去养心殿看望皇上。"茉心答应了声"是",嘱咐彩珠、彩玥好生照看着,便先回去了。

慧贵妃不顾雪后路滑,催促了抬轿的太监两声,紧赶慢赶着便去了养心殿。才到了养心殿门外,王钦见是慧贵妃来了,忙迎上来打着千儿亲手扶了慧贵妃下轿,一迭声道:"贵妃娘娘仔细台阶滑,就着奴才的手儿吧。"慧贵妃漾起梨涡似的一点笑意:"有劳王公公了。这个时候,皇上在做什么呢?"王钦赔了十足十的笑意:"贵妃娘娘来得正巧,皇上歇了午觉起来批了奏折,现下正歇着呢。挑了南府乐班的几个歌女,正弹着琵琶呢。"慧贵妃笑了笑道:"皇上好雅兴,本宫进去怕扰了皇上呢。"王钦笑道:"这宫里说到音律,谁比得过娘娘?要不是怕雪天路滑,皇上肯定请了您来了。"慧贵妃这才道:"那就劳公公去禀一声吧。"王钦答应着去了。慧贵妃在廊下立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里头琵琶铮铮,正出神,王钦已出来请她了。

因着皇帝在听曲,她入殿便格外轻手轻脚,见皇帝斜坐在暖阁里,闭着眼打着拍子。数步外坐着三五琵琶伎,身着羽蓝宫纱,手持琵琶挡住半面,纤纤十指翻飞如莹白的蝶。

慧贵妃见皇帝并未察觉她的到来,便也垂手立在一边静静听着。等到一曲终了,方欠身见过皇帝。

皇帝见了她来,倒是十分高兴,牵过她手一同坐下道:"本想叫你来一同听琵琶,又怕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本来就畏寒。"皇帝关切道,"朕命齐太医替你调理身体,如今觉得还好么?"慧贵妃低眉浅笑:"臣妾身子虽然羸弱,但有皇上关怀,觉得还好。所以今日特意过来养心殿一趟。"皇帝握着她的手,眼中微微一沉:"手还是这样凉,王钦,叫人再添两个火盆来,仔细贵妃受寒。"慧贵妃本来就是弱不胜风的体态,皇帝这般关切,更多了几分女儿娇态:"皇上龙气旺盛,臣妾在旁边,也觉得好多了。"皇帝眉眼间都是温润的笑意,道:"好好坐着,也就暖过来了。"说罢指着几个琵琶伎道,"方才你在旁边听着,觉得如何?"慧贵妃娇盈盈道:"如今南府里竟没有好的琵琶国手了么?选这几个来给皇上清赏,也不怕污了皇上的耳朵。"那几个琵琶伎听了,不由慌了神色,忙跪下请罪。

皇帝扬扬手,示意她们退在一边,微微一笑道:"论起琵琶来,有你这个国手在这儿,朕还听得进别人弹的么?不过是你不在,所以听别人弹几曲打发罢了。"慧贵妃盈然一笑,愈加显得容光潋滟,一室生春。她随手取过其中一个琵琶伎用过的凤颈琵琶,微微疑道:"怎么现在南府这般阔气了?寻常琵琶伎用的也是这种嵌了象牙的凤颈琵琶么?"皇帝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那退在一边的琵琶伎便大着胆子道:"奴婢技艺不佳,未免污了皇上清听,所以特别用了最好的琵琶。"慧贵妃蔑然望了她一眼,见那琵琶伎不过二八年纪,姿容虽不十分出众,却别有一番清丽滋味,更兼身形略略丰腴,恰如一颗圆润白滑的珍珠,比得慧贵妃怯弱的身量更单薄了似的。慧贵妃心下便有些不悦:"若没有真本事,哪怕是用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也只是暴殄天物而已。"那琵琶伎垂着脸不说话,便低首立在一旁。慧贵妃一眼望去,琵琶伎所用的器乐中,只有这般凤颈琵琶音色最清,便横抱过琵琶,轻轻调了调弦,试准了每一个音,才开始轻拢慢捻,任由音律旋转如珠,自指间错落滑坠,凝成花间叶下清泉潺潺,又如花荫间栖鸟交颈私语,说不尽的缠绵轻婉,恍若窗外严寒一扫而去,只剩了春光长驻,依依不去。

一曲而过,皇帝犹自神色沉醉,情不自禁抚掌道:"若论琵琶,宫中真是无人能及晞月你。"慧贵妃扬了扬纤纤玉手,颇为遗憾道:"可惜了,今日臣妾手发冷有点涩,又用不惯别人的琵琶,此曲不如往常,让皇上见笑了。"皇帝颇为赞许:"已经很好了。"他似想起什么,向外唤了王钦入内道,"贵妃说手冷。朕记得吉林将军今年进贡了玄狐皮,统共只有两条,一条朕赐给了皇后。还有一条,就赐给贵妃吧。"他含笑向晞月道,"若论轻暖,这个不知胜了紫貂多少倍,给你最合适了。"晞月一双剪水秋瞳里盈盈漾着笑意:"这倒是巧了。方才皇后也赏了臣妾一条玄狐皮,也说是吉林将军进贡的,看来这样好东西,注定是都落在臣妾宫里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皇后贤惠大方,对你甚是不错。如此,这两条都给你就是了。只不过朕的心意比皇后多一分,王钦,你便拿去内务府着人替贵妃裁制了衣裳再送去咸福宫吧。"王钦答应着,又招了招手,引了一班乐伎去了。皇帝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只见那羽蓝宫装消失在朱红殿门之后,方低低笑道:"如何?"晞月嗤地一笑,别过身子道:"什么如何?皇上疼臣妾是假的,疼娴妃才是真的。"皇帝笑着摇首:"这样的话,也就你说罢了。朕难得才去看娴妃一次,怎么倒是不疼你了?"晞月露出三分委屈的样子:"臣妾今儿听说,皇上特赐御笔给娴妃,娴妃兴兴头头让内务府做了匾额挂在延禧宫的正殿里。偏臣妾的咸福宫里那块匾额都不知道是谁写的,金粉也不足了。娴妃这样的荣耀,臣妾指望都指望不上。"皇帝扬了扬唇角,失笑道:"原来你是喜欢那个。朕不过是想娴妃住的延禧宫不如你的咸福宫多了,怕看着寒酸才随手写了一幅字给她。哪里比得上你的咸福宫,东室的画禅室和西室的琴德簃都是朕亲手题写的。为着你喜欢搜罗乐器,雅好琴音,朕还特意把圣祖康熙皇帝最为珍爱的古琴,包括宋琴鸣凤、明琴洞天仙籁都放在了那里供你赏玩。还命人在咸福宫院中栽种莲藕,朕便可以与你在荷风中对景抚琴,平添清暇幽远的意境。这样还不足么?"晞月含情脉脉道:"皇上曾说,每来咸福宫,见佳景如斯,每一静对,便穆然神移。"晞月牵住皇帝的衣袖盈盈道,"可是咸福宫什么匾额都有了,就缺正殿一块皇上的亲笔御书。既然是随手,皇上不如也赐给臣妾和皇后一幅。省得满宫里只有娴妃有,臣妾羡慕还来不及。"皇帝刮一刮她小巧的鼻头:"你有什么羡慕的,朕什么好的没给你?只这一样,你也喜欢?"晞月半是委屈半是撒娇:"皇上终日忙于朝政,臣妾在后宫日夜盼望,若能见字如见人,也可以稍稍安慰。"皇帝微微沉吟,顷刻笑道:"好了。你非要这般贪心不足,有什么难的?你既惦记皇后,朕赐给你和皇后就是了,也许你们做成匾额,挂在正殿里。这下可满意了么?"晞月这才娇俏一笑,温顺伏在皇帝肩头,柔声道:"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晚膳过后,皇帝着人送了晞月回去,便留在书房摊开了纸行云流水般写起字来。王钦见皇帝在绵白的销金大纸上写了十一幅字,便在旁磨着墨汁赔笑道:"皇上对皇后和慧贵妃实在是格外恩典。奴才愚心想着,皇上的字自然都是好的,原来皇上还要在这十一幅里选了最好的赏赐呢。"皇帝见他满脸堆笑,也不说话,只将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含了笑意一张张看过去。皇帝侧首,见侍奉在书房门口的李玉一脸了然而谦卑的笑意,便问:"王钦是这个意思。李玉,你怎么看?"李玉怔了一怔,回道:"奴才愚笨,以为皇上恩泽遍布六宫。延禧宫已然有了一幅字,这十一幅自然是六宫同沐恩泽了。"皇帝击掌笑道:"好,算你聪明。"皇帝一幅幅细赏下来,自己也颇得意,一一念道,"咸福宫是滋德合嘉,许慧贵妃福德双修的意头;皇后的长春宫是敬修内则,皇后最敬祖宗家法,这幅字最适合她不过;钟粹宫是淑慎温和,与纯嫔的心性最相宜,也算安慰她亲子不在身边的失意;启祥宫是淑容端贤……"王钦忙凑趣道:"嘉贵人该是容色冠后宫。"皇帝微微颔首:"景阳宫是柔嘉肃静,承乾宫是德成柔顺,永和宫是仪昭淑慎,储秀宫是茂修内治,翊坤宫是有容德大,永寿宫是令仪淑德,景仁宫是德协坤元。"王钦奇道:"景仁宫也有?"

皇帝道:"景仁宫皇后已经过身,你着内务府好好修整下,以后总要有人住进去的。"王钦忙答应了,皇帝瞟了眼伺候在旁的李玉,笑道:"方才你机灵,那朕就把这十一幅字送去内务府制成匾额的事,交给你了。"李玉受宠若惊,只觉得光彩,忙恭声道:"奴才谢皇上的赏。"皇帝奇道:"这赏干你什么事?"

李玉喜滋滋道:"这赏是皇上给六宫小主娘娘的,奴才有幸接了这个差事,自然是沾了福气的,所以谢皇上的赏。"皇帝忍不住乐道:"是会说话。朕用剩下的这张销金纸,就赏给你了。"李玉喜得忙磕了头,起身才看见王钦脸色阴沉,吓得差点咬了舌头,忙捧着纸退下了。

皇帝似乎有些倦了,便问:"什么时辰了?"李玉忙道:"到翻牌子的时候了。皇上,敬事房太监已经端了绿头牌来,候在外边了。"皇帝凝神片刻:"今儿南府来弹琵琶的那个琵琶伎,抱着凤颈琵琶的那个……"李玉一怔,即刻回过神来:"是南府琵琶部的乐伎,叫蕊姬。"皇帝按了按眉心,嘴角不自觉地蕴了一分笑意,简短道:"带来。"李玉只觉得脑袋一蒙,嘴上却不敢迟疑,忙答应了赶紧去了。

长街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得干干净净,缓步走在青石花砖上,两旁堆雪映着红墙碧瓦,越发觉得雪光炫目,犹如白日一般。

如懿扶着惢心的手慢慢走着,前头两个小太监掌着羊角宫灯,只见冷风打得宫灯走马灯似的乱走,四周唯有阴森寒气贴着朱墙呼啸而过,卷起碎雪纷飞,海兰便有些害怕,更紧紧依偎在如懿身边。

如懿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歉然道:"这么晚了,还要你陪我去宝华殿祈福,实在是难为你了。"海兰靠在她身边挽着手慢慢走着,眼里却有几丝欢悦:"我一个人待在宫里也闷得慌,贵妃她又……"她欲言又止,"还好能陪姐姐去宝华殿听听喇嘛师父诵经,心里也安静许多。"如懿道:"佛家教义,本来就是让人心平气和的。我去和大师们一同念念经文,将这些日子抄的《法华经》烧了,也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海兰往四下看了看,紧张地道:"姐姐别说,别说了。"如懿含了一脉坦然笑意:"别怕,只有你明白罢了。亲人不在身边,咱们在世的人也只是尽一点哀思罢了。"海兰微微点头,触动心事,眉梢便多了几分落雪般的伤感:"海兰父母早亡,只有姐姐在身边,不过姐姐在,我心里也安稳多了。"她说着,将自己单薄的身体更紧地往如懿身边靠了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冬日里无处不在的侵骨寒意。

如懿懂得地握了握她削薄的手腕,仿佛形影相依一般:"你常来看我是好的,但被贵妃知道,只怕又要刁难你。"海兰轻声道:"我都惯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忽然听得车轮辘辘碾过青砖,一辆朱漆销金车便从身畔疾驰而过。如懿将海兰拦在身后,自己躲避不及,身上的云白青枝纹雁翎氅便沾了几点车轮溅起的浊泥。

犹有余香散在清冷的空气中,缠绵不肯散去。海兰诧异道:"是送嫔妃去侍寝的凤鸾春恩车!"如懿顾不得雁翎氅上的污浊,惊异道:"今夜并不曾听说皇上翻了牌子,这凤鸾春恩车走得这样急,是谁在上面?"海兰嗅了嗅空气中残余的甜香,亦不免惊诧:"好甜郁的香气!贵妃都不用这样浓的熏香,是谁呢?"二人相视疑惑,只听得宫车辘辘去得远了,袅袅余音。那车过深雪,两轮深深的印迹便似碾在了心上,挥之不去。

第十二章 蕊姬(上)

这一日清晨,嫔妃们一早聚在皇后宫中,似是约好了一般,来得格外整齐。殿中一时间莺莺燕燕,珠翠萦绕,连熏香的气味也被脂粉气压得暗淡了不少。

皇后尚在里头梳妆,并未出来。嫔妃们闲坐着饮茶,莺声燕语,倒也说得极热闹。怡贵人忍不住道:"昨儿夜里吹了一夜的冷风,呜咽呜咽的。也不知是不是妹妹听岔了,怎么觉得好像有凤鸾春恩车经过的声音呢?"嘉贵人冷笑一声,扶了扶鬓边斜斜堕下的一枚鎏金蝉压发,那垂下的一绺赤晶流苏细细地打在她脂粉均匀的额边,随着她说话一摇一晃,眼前都是那星星点点的赤红星芒。嘉贵人道:"不是怡贵人你听岔了,而是谁的耳朵也不差,扫过雪的青砖路结了冰,那车轮声那么响,跟惊雷似的,谁会听不见呢!"海兰忍不住道:"别说各位姐姐是听见的,嫔妾打宝华殿回来,正见凤鸾春恩车从长街上过去,是载着人呢。"这下连近来一直沉默寡欢的纯嫔都奇怪了,便问:"我明明记得昨夜皇上是没有翻牌子的,凤鸾春恩车会是去接了谁?"说罢她也疑惑,只拿眼瞟着剥着金橘的慧贵妃,"莫不是皇上惦记慧贵妃,虽然没翻牌子,还是接了她去?"慧贵妃水葱似的手指,慢慢剥了一枚金橘吃了,清冷一笑:"本宫怎么知道是谁在车里?这种有违宫规又秘不告人的事,左右不是本宫便罢了。"如懿端着茶盏,拿茶盖徐徐撇着浮沫,淡淡道:"不管是谁,大家要真这么好奇,不如去唤了王钦来问,没有他也不知道的道理。"慧贵妃媚眼微横,轻巧笑了一声:"这样的事只有娴妃敢说,也只有娴妃敢做。不如就劳驾娴妃妹妹,去扯了王钦来问。"如懿只看着茶盏,正眼也不往慧贵妃身上瞟,只淡淡道:"谁最疑心便谁去问吧。金簪子掉在井里头,不看也有人急着捞出来,怎么舍得光埋在里头呢?"嘉贵人拿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笑道:"也是的,什么好玩意儿,只怕藏也藏不住。等着看就是了。"众人正说着,只听里头环佩叮咚,一阵冷香传至,众人知是皇后出来了,忙噤声起身,恭迎皇后出来。

皇后扶着素心的手,行走间沉稳安闲,自有一股安定神气,镇住了殿中的浮躁心神。皇后往正中椅上坐下,吩咐了各人落座,方静声道:"方才听各位妹妹说得热闹,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什么好事情,这么得各位妹妹的趣儿?"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嘉贵人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臣妾们刚才在说笑话儿呢,说昨夜皇上并没有翻牌子,凤鸾春恩车却在长街上走着,不知是什么缘故呢。"皇后淡淡一笑,那笑意恍若雪野上的日光,轻轻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挡去了热气:"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咱们姐妹的福分,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罢了。""多了位妹妹?"嘉贵人忍住惊诧之情,勉强笑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连着天寒,本宫嘱咐你们不必那么早来请安,所以你们有所不知。方才你们来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了口谕,南府白氏,着封为玫答应。本宫也已经拨了永和宫给她住过去。"慧贵妃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忍不住低呼:"南府?那不是……"如懿心里虽也意外万分,却也忍住了,只与海兰互视一眼,暗暗想,难怪这么重的熏香气息,果然是这么一个玉人儿了。

皇后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慧贵妃一眼:"照理说贵妃应该是见过的,听说是一个弹琵琶的乐伎。"慧贵妃眉头微锁,凝神想去,昨日所见的几个乐伎里,唯有一个眉目最清秀,身形又丰腴多魅,想来想去,再无旁人。她咬了咬牙,忍着道:"是有一个弹凤颈琵琶的,皇上还嫌她们弹得不好……"纯嫔郁然吁了口气道:"琵琶弹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得皇上欢心就是了。"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在慧贵妃耳中,虽然说者无心,却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咙里都忍不住冒出血来。她死死抓着一枚金橘,直到感觉沁凉的汁液湿润地染在手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嘉贵人柳眉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南府乐伎,那是什么身份?比宫女还不如。宫女晋封还得一级级来,先从无名无品的官女子开始呢,她倒一夕之间成了答应了。"皇后和蔼道:"乐伎虽然身份不如宫女,但总比辛者库贱奴好多了。康熙爷的良妃,不是还出身辛者库么?照样生下皇子封妃,一生荣宠。也因着乐伎不是宫女,皇上格外恩赏些,也不算破了规矩。"嘉贵人眉心微曲,嫌恶似的掸了掸绢子:"乐伎是什么低贱身份,来日在这里与我们平起平坐,是要和我们闲话南府里的哪个戏子有趣呢,还是她穿上哪身乐伎的衣裳弹起琵琶来最勾魂?咱们已经有一个海常在平时陪着说说丝线刺绣了,如今倒来了个更好的。"海兰听说到她,却也闷闷地不敢说话。皇后脸上一沉,已带了几分秋风落叶的肃然之气:"好了!"嘉贵人一惊,自知失言,也不敢多说了。皇后缓和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玫答应都是皇上登基后纳的第一个新人,皇上要喜欢,谁也不许多一句闲言碎语。本宫只有一句话,六宫和睦,才能子嗣兴旺。谁要拈酸吃醋,彼此间算计,本宫断断容不下她!"众人诺诺答应了。一时间气氛沉闷了下来,倒是纯嫔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实在是……"皇后温和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纯嫔踌躇片刻,还是道:"娘娘,昨儿夜里刮了一夜的风,臣妾听着怕得很。臣妾的三阿哥还在襁褓之中,一向怕冷畏寒的。臣妾心中挂念,想请皇后娘娘允准,允许臣妾今日去阿哥所多陪陪三阿哥。"皇后一时也未置言,只是抿了口茶,方微笑道:"今儿本就是十五,你可以去看三阿哥。祖宗规矩,半个时辰也够尽你们母子的情分了。"慧贵妃笑言:"可不是!除了皇后娘娘,后宫妃嫔每月初一十五可去阿哥所探望,但都不许过了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常去探望几位阿哥和公主,本宫也跟着去过一次,三阿哥受的照顾比皇后亲生的二阿哥和三公主还好呢。饶是这样,皇后娘娘还千叮万嘱了三阿哥年幼娇嫩,要万事小心。有皇后娘娘这么眷顾,纯嫔你还有什么不足的?难道多陪了一会儿,你的三阿哥到了冬天便不知道冷了么?"纯嫔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黯然垂下了眼眸。

皇后宽和一笑:"好了。你在意儿子本宫是知道的。只是阿哥所的事,你放心就是。再这样成日记挂着儿子,还怎么好好伺候皇上呢?"至此,众人再无闲趣,便各自散了。

慧贵妃本在最后,正起身要走,见皇后向她微微颔首,便依旧坐在那儿,只剥着金橘吃。

待到众人散尽了,皇后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暖阁里有上好的薄荷膏,你来替本宫揉揉。"慧贵妃答应着跟着皇后进了暖阁。素心取出一个暗花纹美人像小瓷钵搁在桌上,便悄然退了下去。慧贵妃会意,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的薄荷气味,直如湃入霜雪一般,登时清醒了不少。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替皇后轻轻揉着,低声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儿,皇上纳了这样一个人,实在……"皇后轻轻吁了口气:"身份低贱也就罢了,只要性子和顺总是好的。你却不知道她的来历……"慧贵妃愈加惊疑:"什么来历?"

皇后仿佛无限头痛,泠然道:"本宫只当皇上封了个嫔妃,也没往心里多想。谁知才让赵一泰去南府问了底细,那白氏竟是和她有关的。"慧贵妃大惊失色:"娘娘的意思是……娴妃!"她愈想愈不对,恨声道,"果然呢!臣妾以为皇上不太去她那里,她便安分了。原来自己争宠炫耀不算,暗地里竟安排了这个进来,真是阴毒!"皇后用手指蘸了一点薄荷膏在鼻下轻嗅片刻,才觉得通体通泰许多:"不是她阴毒,是咱们整日里以为高枕无忧,疏忽大意了。一个不留神就出来一个玫答应,她若是个好的也罢了……"慧贵妃切齿道:"南府里出来的,能有几个好的?一个个狐媚惑主,轻佻样儿。臣妾方才想起来,昨日臣妾觉着她们琵琶技艺不佳,白说了一句,便有一个胆子大的敢当着皇上回臣妾的话。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胆大包天的,能有什么好的?"皇后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当着你的面也敢如此,那就真不是个安分的了。"她隐然忧道,"本宫顾着后宫千头万绪的事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你是贵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你若不替本宫看着点警醒着点,哪日我们姐妹被人算计了去都不晓得!娴妃近来无宠,可她才十八岁,来日方长……"慧贵妃微微失神,按着太阳穴的手也不觉松了下来:"臣妾已经二十五了……"皇后的手轻轻搭在慧贵妃纤白的手上,低低道:"你二十五,本宫也已经二十五了。"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们眼光放得长远,万事顾虑周到,一个人眼睛不够,另一个人帮衬着,总不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也容不得狐媚子媚宠。当日本宫分配殿宇的时候,特意把海兰放在你宫里,你知道是为何么?"慧贵妃听得皇后语气沉稳,心下也稍稍安慰,忙道:"潜邸之时,除了臣妾与娴妃、嘉贵人,其余人等都不算得宠。皇后娘娘将海兰放在臣妾宫里,是要防着她哪一日又偷偷狐媚了皇上。皇后娘娘放心,皇上快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最要紧的。海兰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更要防的是娴妃与海兰的亲近。"慧贵妃旋即会意:"娘娘的意思是说,海兰也会成为第二个玫答应?"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你自己宫里的人,自己留心着吧。"这边厢延禧宫里也不安静,如懿正站在廊下看着从内务府领来的冬日所用的炭火份例。小太监三宝领着几个人数清了,上来回话道:"娘娘,已经数清了,黑炭一千二百斤,红箩炭三百斤,都已经在外头了。"如懿点点头,问道:"海常在那儿如何?"三宝道:"按着常在的位分,没有红箩炭,只有按着每日二十斤的黑炭算。但是奴才方才打内务府过来,听说……"如懿蹙眉:"说话不用吞吞吐吐,听说什么?"三宝吓得吐了吐舌头,忙说:"听说海常在宫里总说黑炭不够用,可那份例是定了的,哪有再多?怕是海常在正受着冻呢。"阿箬替如懿将刚笼上的手炉捧了来,细心地套上一个紫绒炉套才送到如懿手里,轻声道:"外头风大,小主仔细被风扑了脑仁,回头着了风寒。"如懿笑道:"总关在屋子里闷得慌,这儿避风,倒也不怕。"阿箬又道:"听三宝说这话,海常在一向是老实的,若不是冻得受不住,怕也不会去跟内务府再要炭了。只不知她宫里统共就那两个人,怎么会不够呢?"如懿叹息道:"这就是她的难处了。昨儿夜里我和她都在宝华殿诵经祈福,才摸到她的手炉温温的,居然都不热。我还以为是伺候她的叶心和香云不仔细,谁知道问了一句,她眼睛都红了,说是份例的炭根本不够用,她那西晒的屋子本来就冷,平日里烧一个火盆就勉勉强强了,哪里还顾得到手炉脚炉。我这才知道,她的日子竟这样难过。"阿箬正了正身上一色儿的暗紫色宫装,宽慰道:"这也不能怪小主。贵妃向来和小主不睦,小主自然不便去她的咸福宫看海常在,否则怎会顾不到?要说起来,也是贵妃太不当心了,由着自己宫里人受苦。"如懿心下难过,忍着气道:"按理说海兰只有两个丫头,两个太监,东西自然不会不够。但她告诉我,贵妃怕冷,总嫌着宫里不够暖和,内务府送来的炭都是克扣了大半才给她的。贵妃自己也就罢了,连奴才的屋子里都烧得暖烘烘的,也不顾着海兰。"阿箬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怎么成?再往下正月里二月里冻得不行,海常在怎么受得住?"如懿叹了一声:"这何尝不是我的不是,为了避嫌避祸,这样委屈了她。若我仔细些早发觉了,她也不必这样受冻。"她唤过三宝,"你仔细些,悄悄儿送些炭到海常在那儿,别叫人留意着。还得记得只能是黑炭,她的位分不能用红箩炭,那红箩炭烧了的炭灰是银白的,一眼就叫人认出来了,反而不好。黑炭却是看不出多少的。"三宝应了一声道:"奴才明白。会趁贵妃去请安时隔几天送一次,免得送多了点眼。"如懿满意微笑:"那就赶紧去吧。还有,内务府拨来的冬衣,你也挑一批好的,悄悄儿送过去。"阿箬看三宝下去了,便道:"小主待海常在也算有心了,天刚冷的时候就送了好些新棉去,如今又送衣裳。"如懿颇有触动:"这宫里有几个人是好相与的?海兰也算和我投契了,彼此照应些也是应当的。"她转过脸问阿箬,"方才让你去永和宫送些薄礼给玫答应,可打听到了什么?"阿箬眼光往四周一转,忙轻声道:"奴婢奉小主之命送了两匹妆花缎过去,谁知道永和宫可热闹了呢,嘉贵人和怡贵人都送了东西去,连慧贵妃也赏了好些东西呢。"如懿念及什么,便问:"那纯嫔……""奴婢去的时候纯嫔宫里还没送东西去呢。"如懿明白,刚离了皇后宫里,纯嫔一定是紧赶着去了阿哥所看望儿子。即便回来了,也必定伤感儿子不在身边,一时也怕顾不到这些礼数。她便道:"那等下我去钟粹宫看看纯嫔,她也可怜见儿的。"阿箬又道:"奴婢特意拜见了玫答应。虽然是答应,但永和宫的布置,玫答应的打扮,比怡贵人还尊贵呢。可见虽然才侍寝了一次,皇上却是极喜欢的。"话音未落,却听嘉贵人婉转的嗓音自院外传入:"皇上怎么会不喜欢玫答应?吹拉弹唱的有什么不会?又是人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好人儿!"如懿微一扬眸,就见金玉妍穿了一身玫瑰紫柳叶穿花大毛斗篷,扶着侍女丽心的手风摆杨柳似的进来。玉妍见了如懿便躬身福了一福,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娴妃,贺喜娴妃了。"如懿一怔,旋即笑道:"嘉贵人这句话合该对着永和宫的玫答应说。怎么错到了延禧宫呢?"嘉贵人冷笑一声:"嫔妾没这样好的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的人来,怎么不算喜事呢?"如懿心下含糊,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却听得金玉妍句句话都冲着自己来,便也不假辞色:"嘉贵人一向快人快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本宫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嘉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的寒气,"娴妃娘娘听琵琶曲儿听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们一样糊涂,还议论玫答应的来历呢?"如懿听她提得"来历"二字,心中越发糊涂。却见金玉妍一脸了然,想是什么都知道,与其自己揣测,还不如听她说来。如懿只得道:"不管嘉贵人说什么,关于玫答应的来历,本宫真是懵然不知。若是嘉贵人觉得不必白来这一趟延禧宫,不如赐教告诉本宫一声,也好叫本宫落个明白。"嘉贵人姣好的长眉轻轻一挑,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如懿坦白:"真不知。"

嘉贵人似信非信地挑眉看着她,缓了口气道:"玫答应不是娘娘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南府的么?"如懿与阿箬对视一眼,彼此俱是愕然,嘉贵人见她神色不假,也有几分信了:"你真的不知道?"如懿走到廊下,坦诚道:"这件事本宫也是毫不知情,正打算让阿箬去打听了的。妹妹若是知道,不妨直言。"嘉贵人冷冷看了她一眼:"玫答应是先帝雍正八年,你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来的人。"如懿凝神想了一想:"雍正八年本宫才十三岁,如何能得知这些事?"嘉贵人抚着指上尖尖的护甲:"你不知道,不代表当年的景仁宫皇后不知道。慧贵妃和嫔妾已经查问过,当年玫答应入南府,是景仁宫皇后允许的。你当年虽不知情,难道后来也一无所知么?何况玫答应突然得宠,也太奇怪了些。其中的关节,也只有娘娘你自己知道了。"金玉妍言毕,扶了丽心的手径自离去。唯余如懿站在院中,听着檐下冰柱滴答落下冰水来,滴答,滴答,敲在她疑惑不定的心上。

第十三章 蕊姬(下)

这一日是腊月初一,皇帝照例宿在皇后宫中。如懿听着窗外风声凄冷,雪落绵绵,正对着灯花想着心事,却见阿箬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近前道:"小主。"如懿将自己壶中的茶倒了一碗递给她,又将暖炉给她捧在怀里:"先喝杯热茶暖一暖。"阿箬冻得抖抖索索的,一气把那茶喝尽了,方暖过来道:"都打听清楚了。玫答应的确是出自咱们府里,也是老主子手里进来的人。不过那年先帝选充南府的乐伎,各府里都挑了好的送进来,倒也不止咱们一家。奴婢问过了,玫答应今年十七,是十二岁的时候送进来的。"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红箩炭烧得极旺,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如懿慢慢地拨着指甲,凝神道:"难不成姑母这么早就布置下了人在宫里?只是有这么个人,姑母也不曾向我提过一句呀。"阿箬搓着手取暖道:"奴婢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最后那几年老主子自顾不暇,与小主也来往不多,浑忘了也是有的。"如懿点点头:"也许也是咱们想多了,不过是各府里都送了人进来,咱们恰巧也有一个罢了。落在别人眼里,疑心便生了暗鬼,以为是我唆使了送去皇上那儿的。"阿箬冷笑道:"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咱们头上栽,小主可别再那么好性子了。什么时候冷不丁给她们一下,她们就都知道厉害了。"如懿一笑:"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的嘴!"她蹲下身,拿起乌沉沉的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阵香气,阿箬吸了吸鼻子,喜道:"好香!是烤栗子的味道!"如懿笑道:"知道你爱吃,你刚出去我就往火盆里扔了好几个栗子,这会儿正好。你自己拿火筷子夹出来,仔细烫手。"阿箬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了,取出烤得爆开的栗子,顾不得烫,就剥开吃了起来。

暖阁里灯火通明,隐隐地透着栗子的甜香,主仆俩相视一笑,倒也开怀。

此后连着几日,但凡有侍寝,必是永和宫的玫答应,得宠之深一时风头无两。加之数日鹅毛大雪,出门不便,皇后免了晨昏定省,一时之间众人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玫答应存了无数好奇之心。

好容易五六天后雪止晴霁,终于能出门了。这日的宫中请安,众人便到得格外早。

果然才坐定陪皇后聊了几句,殿外便有太监通传:"玫答应到了。"听得这一声,本来还在笑语连珠的嫔妃们都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向外看去。

只见殿门豁开,一个身着浅菊色绣碧桃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走进,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支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碧桃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慧贵妃见她早不是昔日打扮,不觉搁下茶盏,冷笑一声:"狐媚!"因是玫答应一直低着头,虽未看清模样,嘉贵人已然奇道:"咱们冬日的衣衫厚重,怎么她这一身却轻薄,好像不怕冷似的。"纯嫔坐在她身旁,低低道:"听内务府说江宁织造新贡了一种暖缎,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嘉贵人郁然叹了口气道:"自从皇上登基,皇后下了命令,不许用纯金的首饰,不许金线织衣,更不许用江南的好料子,说是靡费。如今看她这一身衣裳便是苏缎的料子,只是个答应也用了银线织绣,虽未用金饰,可那碧玺又如何不贵重了?"纯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嘉贵人没好气地收敛了神色,只拧着绢子不做声。

玫答应低头欠身,行了一礼:"臣妾永和宫答应白氏参见皇后娘娘、各位小主。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各位小主顺心遂意。"皇后含了一缕妥帖雍容的笑意,和言道:"这便是玫妹妹了,本来早应相见的,只是一直大雪,到了今日才得见。起来吧,莲心,赐座。"玫答应抬起头来,众人见她这般盛装打扮,只以为是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谁知仰起面来,不过是个白净娇丽的面孔,虽然十分清秀,但也只是中上之姿而已。旁人倒还不觉得怎样,嘉贵人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只低头拨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镶珠翠软手镯,笑吟吟地不说话。

莲心在海常在之后添了一张椅子请玫答应坐了,又殷勤端上茶来。

玫答应倒也不羞怯,朗声道:"本该早些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可惜一直天公不作美,到了今日才能来。"皇后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来与不来,都只是一份心意。以后朝夕相见,你就知道各位姐妹都是好相处的了。"说罢便由莲心一一指了妃嫔引她见过。

嘉贵人轻声笑道:"不仅咱们是好相处的,皇上也格外疼妹妹啊。妹妹这身料子,轻薄暖和,是江宁进贡的暖缎吧。"玫答应淡淡笑道:"嘉贵人好眼力。"嘉贵人唇际欲笑未笑:"不是我好眼力,而是乍一看见妹妹穿得单薄,害怕冻着了妹妹。原来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只是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宫里也都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了胡乱一猜罢了。"嘉贵人娓娓道来,众人心里难免多了一分醋意,玫答应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是么?皇上只是赏了我衣裳,别的我不多问,也全不知道。"嫔妃们见她只是这样疏懒的神情,也知道不好相与。倒是慧贵妃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玫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么?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慧贵妃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皇后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快到年下了,别冻着身子才好。"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

阿箬替如懿围上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兜好风毛和暖炉,扶了她的手出去。如懿看着满世界冰雪银装,便道:"别传辇轿了,这么好的雪景,咱们从御花园慢慢走回去。"阿箬笑道:"也好。好些天没出来了,闷得慌呢。"二人正要迈步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娴妃娘娘留步"。如懿转过头去,却见玫答应携了一个小宫女的手盈然上前,笑道:"娴妃娘娘好雅兴,嫔妾正好想去御花园中赏雪,不知娘娘可否愿意与嫔妾同行?"如懿笑道:"既然妹妹愿意,独行不如结伴罢了。"二人慢慢踱步向前,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御花园映得白光夺目,恍若行走在晶莹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发衬得周遭安静得仿佛不在人世。此时积雪初定,间或有几株蜡梅正开得繁盛。那蜡梅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如懿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玫答应察觉,便笑:"娴妃娘娘喜欢梅花?"如懿伸手攀住一挂蜜冻似的花枝轻轻嗅了嗅,沉醉道:"是,尤其是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玫答应道:"娘娘见过绿梅?"

如懿颔首:"小时候和阿玛去苏州,在那时见过两次,实在是人间至美之物。"玫答应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嫔妾也是因为善弹月琴,才被人从苏州买来。后来才机缘巧合被送进宫来。"如懿奇道:"听闻玫答应出身南府琵琶部,不是应该善弹琵琶么?"玫答应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嫔妾本来擅长的是月琴,只因入了南府,教习师傅说先帝喜欢琵琶,才改学的。"她伶仃的叹息转瞬落在寒风里,"哪里不都一样?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别人说了算,半点由不得自己。"如懿听她感伤身世,便试探道:"这句话,你是在怪乌拉那拉府当年把你送进南府么?"玫答应冷然一笑:"送嫔妾是送,送旁人也是一样,有什么可怪的?不送嫔妾进南府,嫔妾也不过是府里一个乐伎,漂若浮萍罢了。哪里比得上娴妃娘娘金尊玉贵,连喜欢的花都是骨骼清奇的稀世绿梅,相形之下,嫔妾不过是风中柳絮,蒲柳命数了。"如懿正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得后头一个声音道:"只可惜这绿梅实在是难得。凡事太过清奇,终究不容于世长久。娴妃,你说是不是?"如懿闻声抬首,却见慧贵妃携了宫女站在不远处一树蜡梅下,手中折了两枝蜡梅,盈盈向她笑语。

如懿见了她,便与玫答应屈身行礼道:"给贵妃请安。"慧贵妃吩咐了"起身",笑道:"风吹得顺,听见娴妃与玫答应闲聊,倒惹得玫答应自伤身世了。"她笑着向玫答应瞥了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的就是玫答应啊。"玫答应微微低首:"再相见,贵妃娘娘雍容华贵,风姿依旧。"慧贵妃细细打量着她,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水葱似的纤纤指尖上:"这么会说话,南府里应该选你去唱曲儿,只弹琵琶是可惜了。倒还没问过妹妹,叫什么名字呢?"玫答应不信她不知,却还是答道:"嫔妾姓白,名蕊姬。"慧贵妃唇角漾着甜美的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这冰雪并无二致:"果然是个好名字,一听生来就是供人赏玩取乐的。"玫答应眉心一跳,脸上却平静无波:"命里注定的缘分,若能供皇上一时之乐,就是嫔妾的无上福泽了。"慧贵妃听她句句仗着皇帝的恩宠,笑意顿敛,冷冷道:"别以为封了个答应,你的荣宠就长久了。你那一手琵琶,皇上闲时当麻雀唧喳似的听个笑话儿,还真当自己成了凤凰清啼么?"玫答应不卑不亢,只蕴了一抹淡淡笑意,悠然望着天际道:"嫔妾自知琵琶不如贵妃娘娘,姿容也不如贵妃娘娘。可是娘娘想过没有,为什么皇上放着娘娘这一手琵琶绝技不听,只喜欢嫔妾这些不入流的微末功夫呢?"慧贵妃神色一冷,还不及回嘴,玫答应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恍若无意般望着近处一树怒放的蜡梅,悠然道:"岁月匆匆,不饶人哪!"慧贵妃脸色大变,只见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直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边的宫人忙牢牢扶住了。

如懿听得不对,立刻呵斥道:"放肆!贵妃和本宫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肆意犯上!"玫答应毫不畏惧,她的笑声落在雪野中恍若檐下风铃一般清脆玎玲:"娴妃娘娘别吃心,娘娘只比嫔妾长了一岁,岁月怎舍得薄待了娘娘?嫔妾说的是谁,那人心里自然清楚!"如懿本是好意,念在同出于乌拉那拉氏门下,想替她圆了过去。谁知蕊姬毫不领情,越发指着慧贵妃不依不饶。饶是如懿这样的外人,听了亦觉得下不来台。

慧贵妃才一站稳,听得这一句,脸上腾地红了起来,显是怒到了极点。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玫答应年轻饱满的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片刻她口中迸出两个字:"掌嘴!"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慧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双喜一个抢身,按住了玫答应的肩就要往下按。偏是那玫答应是南府出身的,身段水蛇儿似的轻灵,轻轻一拧便扭开了。双喜一个手快,这下再不留情,往她膝弯里狠狠一踢,玫答应吃痛,一下就跪在了雪地里。双喜一个耳光就要扇上去,玫答应如何肯受辱,喝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嫔妃,怎容你一个奴才欺辱?"双喜稍一犹豫,按着玫答应肩膀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如懿看情势不好,忙求道:"贵妃娘娘,蕊姬刚成答应不久,宫中的规矩礼数还没有都懂得,但请贵妃宽恕,饶了她一遭吧。"慧贵妃冷冷一笑,根本不去理睬如懿,只看着玫答应道:"自己才从奴才堆里爬出来,就嫌弃人家是奴才不配动你了?你是皇上亲封的答应,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云泥之别,你敢冒犯本宫,就活该要受责罚!双喜,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话音刚落,玫答应雪白娇嫩的脸颊上便已经狠狠挨了一掌。双喜显是用足了力气打下去,玫答应的左侧脸颊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溢出猩红一抹血痕。她犹自不怕,仰着头道:"旁人说奴才两个字就罢了,贵妃娘娘自己也是包衣出身,和嫔妾有什么两样?又谁比谁高贵了!"慧贵妃自抬旗为高佳氏之后,平生最恨人提起她是汉军旗包衣出身,生生地比如懿矮了一截。此时又正当着如懿的面,她愈加气得浑身发颤,指着玫答应厉声道:"双喜,她这样不知死活,你也不必留情!给本宫狠狠地打,打到她老实为止!"这一吩咐,双喜更落了十二分的力气,又狠狠扇了两下。如懿转过头不忍去看,那声音却噼啪响亮入耳,想躲也躲不过去。

突然耳边利落一声"住手",众人闻言转身,举目却见洋洋洒洒一行人,前导四人执销金凤首提炉,随侍太监在后执翟扇、掌曲柄五色九凤伞,色彩灼灼,在纷白雪地中格外夺目。皇后身边的赵一泰走在前头,喝道:"皇后娘娘驾到!"众人一个醒神,忙一齐屈身下去,齐声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的神色并不好看,一时也未叫"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本宫本想去阿哥所探视几位公主阿哥,谁想才走到这里,就听见你们喧哗吵闹,毫无体统!"她的目光从贵妃、娴妃、玫答应身上从容滑过,带了几分沉肃之意,"这里是宫中御苑,不是你们自家的刑场,容得你们在这儿失了皇家的体统。"慧贵妃恨恨瞟了玫答应一眼,努力挤出几分笑色,回禀道:"皇后娘娘息怒。娘娘有所不知,玫答应出言狂妄,肆意犯上,不仅讥笑臣妾出身包衣,又讥讽臣妾人老珠黄……"玫答应毫不示弱,仰起脸露出唇角两道血痕,她雪白的面孔尤显得凄厉狰狞。"皇后娘娘明鉴,臣妾是说过慧贵妃出身包衣,但就因贵妃出身包衣才有今天的荣宠,这话并没有错。但贵妃娘娘所言'人老珠黄',臣妾绝对没有说过这四个字,只是叹息岁月匆匆罢了。"她转头看了如懿一眼,"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娴妃娘娘。"如懿听她辩驳,虽然意指贵妃人老珠黄,但的的确确没有说出"人老珠黄"四个字,只得回道:"方才玫答应的确是出言不敬,但'人老珠黄'四个字,确实是没有说过。"慧贵妃愈加不忿:"她虽没有说过这四个字,但的的确确就是这个意思。娴妃你如此纵容包庇,要说和玫答应绝无勾连,本宫实在不信!"如懿心中一惊,再想分辩,想想慧贵妃已然认定,再多言也是无济于事,索性别过脸去不再应对。

皇后脸色一沉,喝道:"好了。各人有各人的意思,一时误会也是有的。"她缓了缓声气,和言道,"玫答应新晋嫔妃,自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你是仅次于本宫的贵妃,管教约束也是应该的。既然掌嘴也掌了,脸也成了这个样子。罢了,都起来吧。"众人忙谢过起身,玫答应倔强道:"皇后娘娘,臣妾的确言语有失,但贵妃娘娘气急败坏便叫掌嘴。臣妾新侍皇上不久,就损伤了容颜,皇上若是问起,臣妾不敢不答。"皇后看她的目光并不含任何温意:"皇上若是问你,你们各执一词,皇上谁的也不会听。本宫只会秉公直言。你错在言语犯上,贵妃罚你不错,只是罚你的人下手太重罢了。你要再不安分,频频生事,本宫也不会容你!"皇后甚少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如懿知道利害,忙在后头悄悄拉了拉玫答应的披风。玫答应听得皇后如此语气,一时也不敢再言。

皇后见众人都是默然无声,便向如懿温和道:"娴妃,这件事你未曾过多参与。这样吧,就由你送玫答应回去,好好劝解她几句。"如懿本不欲接这差事,免得众人都以为她真与蕊姬有何勾连。可偏偏方才有些话没有问完,想想既然身在这嫌疑里,一时也避不开,便也答应了。

慧贵妃见二人去得远了,忍不住愤愤道:"皇后娘娘宽厚仁慈,只是这种小婢子出身寒微,轻狂骄纵,若不好好教导规矩,只怕仗着皇上宠爱要翻了天了。"皇后冷然瞟了她一眼:"打你也打了,雪地里你也让她跪着了。你还要怎样?真打破了脸,跪伤了膝盖,皇上问罪下来,你怎么回话?"慧贵妃赌气道:"臣妾就实话实说罢了。左右也是玫答应自己先错了。"皇后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她的确是错了,但你是贵妃,是居上位者,应该有容人之量,这样发作闹起来,只为了几句言语口角,即便真是玫答应错了,皇上也只会怪你心胸不够开阔。"她推心置腹道,"好妹妹,不是本宫要说你,她是皇上的新宠,无论如何,你都应该要忍过这一时之气。等到时日长了,皇上冷了下来,你要打要罚,皇上不会心疼,反而还觉得你对。你可明白么?"慧贵妃这才露出几分懊丧之情:"那臣妾已经把她的脸打成那样了,皇上会怪罪臣妾么?"皇后微微叹息:"你呀!好了,这件事皇上要真过问,本宫会替你圆过去。另外,本宫会让人从太医院拿些清凉消肿的药膏替你送过去。这件事毕竟她也有错,若她知道其中的利害,也不敢随意去皇上那儿哭诉。"慧贵妃这才稍稍放心,心悦诚服道:"有皇后娘娘做主,臣妾就安心了。"皇后转头吩咐:"素心,你即刻去太医院送些膏药去永和宫,别耽误了。"素心答应着去了。慧贵妃感激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皇后含了一分欣慰的笑,道:"好了。你若有空,就陪本宫去阿哥所吧。"慧贵妃忙扶过皇后的手,两人携着手踏雪而去。

第十四章 风波

如懿陪着蕊姬一路自御花园返回永和宫。因大雪初停,一路上扫雪的宫人并不少,见了二人同行,忙不迭跪下行礼请安。然而蕊姬因掌掴而受伤的面颊格外惹人注目,即便宫人们在低头行礼时,亦不免拿眼偷瞧,并以彼此的眼色来交换诧异与惊奇之情。蕊姬对此似乎浑不在意,既不借阔大的风帽掩饰伤口,也不喝止宫人们看似无礼的行径,只是施施然行走,仿佛浑不觉旁人的目光与私语。

回到永和宫中,侍婢们赶忙迎接上来,替如懿和蕊姬接过风帽与斗篷,又换过新的手炉。她们见到蕊姬红肿的脸颊,虽然面色惊疑却不敢相问,想是蕊姬这里规矩极严,自己不说,旁人问都不许问一句。如懿四下里扫了一眼,这才察觉,装饰一新的偌大的永和宫中,侍奉的宫人竟比身为贵人的黄绮沄更多。而殿中所用的炭火,也是身为答应根本用不上的红箩炭,烘得一室洋洋如春。阿箬侍奉在侧,不觉露出几分惊异之色。如懿察觉,旋即道:"阿箬,去问问她们有没有消肿的药膏,若没有,赶紧着人去太医院领。"阿箬答应着出去了,恰好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说内务府送了新做的匾额来要挂在正殿。蕊姬颔首道:"让他们拿进来吧。"内务府的执事太监恭恭敬敬捧了匾额进来,却是斗大的金漆大字,写着"仪昭淑慎"四字。

如懿即刻便认了出来,含笑道:"玫答应,这是皇上的御笔呢。"执事太监笑道:"可不是呢。娴妃娘娘好眼力。"蕊姬将那四个字轻轻读了一遍,道:"这几个字我倒是都认识,但搁在一块儿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娴妃娘娘,你若知道,还请告诉一声儿。"如懿微微一笑:"《仪礼》中说,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意思是要求女子和善谨慎,以保仪德。"蕊姬轻轻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那么娴妃,你觉得我配不配得上这四个字?"如懿从容自若:"皇上是将这匾赐给永和宫的,既然皇上许你住了永和宫,自然是以为你担得起这四个字。"蕊姬的目光逡巡在匾额之上,只是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多少人要看见了都会觉得我不配,可是配不配,这都是归了我的。"执事太监赶着差事,忙请示蕊姬:"请问玫小主的意思,是不是即刻挂上去?"蕊姬点点头:"这样的荣耀,当然不能藏着掖着,赶紧挂起来吧。"执事太监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赭衣的小太监开始动手。执事太监一脸的谄媚:"娴妃娘娘,玫小主,这儿钉起匾额来声音太大,怕吵着二位。不如请两位小主挪动玉步,去旁边暖阁稍事休息,奴才们马上就好。"蕊姬道:"我听了这些声音就烦,娴妃娘娘跟我往暖阁里间去坐坐吧。"如懿本不想在她这儿多留,想了想还是陪她进去了。

暖阁的里间倒还安静,如懿见服侍的宫人们并没有跟进来,便问:"脸上的伤肿得厉害,叫下人们煮了鸡蛋给你揉揉。"蕊姬轻笑一声:"这些下人的功夫,我比她们清楚,娘娘放心就是了。"如懿闻言微微蹙眉:"眼看着你得宠,听你的话,倒像是很介意自己的出身。"蕊姬举着护甲轻轻划在黄杨木小几上,冷笑道:"能不介意么?从我第一次侍寝被封答应,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我,动不动就拿我的出身来笑话,恨不能生吞了我。"如懿正坐着:"人的出身是不能选的,你比别人更介意,别人就得意了。"蕊姬黑冷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一刮:"原来出身乌拉那拉氏,也是娴妃娘娘的痛处。"如懿不意她言辞这般犀利,于是凝了一缕静和的笑意:"若本宫不把这个当痛处,别人也不会让本宫觉得痛。"她目光流转,"倒是你,却是被人认定了和本宫一路人,受了不少委屈。其实本宫也很想知道,到底你为何会一夕得幸,平步青云?"蕊姬的护甲划在小几上发出"刺啦"一声锐声,她的容色并不好看:"旁人都以为嫔妾出自乌拉那拉府第,是受了娴妃娘娘的指使才得幸于皇上,原来娘娘还疑心嫔妾受了旁人的指使。嫔妾若有本事受谁的指示就好了。这一辈子都是只由得命,由不得人。"她冷然道,"原以为娘娘生性有几分傲气,才与娘娘多言几句。既然如此,嫔妾要休息了,请便吧。"她话音未落,却见小宫女进来:"小主,皇后娘娘跟前的素心姑姑来了,在外边候着呢。"蕊姬不耐烦道:"她来做什么?"

小宫女道:"回小主的话,说是送太医院的药来。"蕊姬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

如懿起身要走,蕊姬便道:"方才说话得罪了,但请娴妃替我看一眼,别是送了什么别的来我也不懂。"如懿想着到底是皇后嘱咐了自己送她来的,此刻素心来了,若自己不在,只怕又是是非,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素心进来福了一福道:"娴妃娘娘,玫答应,奴婢奉贵妃娘娘的旨意,特意从太医院取了上好的消肿药膏来给玫答应。"蕊姬冷笑一声:"慧贵妃好善的心哪!刚打了我就送药来,以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完了么?这药我还真不敢用。"素心不妨吃了这句话,捧着药膏进退不得,只好求助似的看着如懿:"娴妃娘娘……"如懿伸手向她:"给我看看。"入手是一个粉瓷圆钵,钵中盛的是淡淡绿色的半透明膏体,扑鼻便是一股清凉香气,隐隐有蜂蜜、薄荷、丹七的气味。她取过一点轻轻一嗅,的确是寻常所用的消肿良药,并无二致,她点头,"宫中平常所用的消肿药膏,的确是这种。另外,冰敷,用鸡蛋揉,服食山药、薏仁和三七粉,都可以活血消淤。"素心这才松了口气:"娴妃娘娘说的不假,红豆薏仁汤的确是可以消肿的。其实贵妃娘娘责罚您之后自己也很后悔了。又被皇后娘娘训斥了一顿,所以忙不迭吩咐奴婢送药来,以免皇上召见小主时小主无法侍奉。小主放心,只要用这个药,三天就会消肿的。""三天?"蕊姬嗤笑道,"你能保证这三天皇上都不宣召我?"素心欠身道:"皇后娘娘说,如有宣召,也请小主顾全大局,切勿动气喧嚷。毕竟贵妃那儿,皇后娘娘已经狠狠训斥过了。若再生枝节,只怕今日的事小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蕊姬微微语塞,旋即语气凛冽:"那就替我谢过贵妃和皇后。只要这张脸没事,这次的事我罢休就是。"素心微笑道:"这就是了。玫答应新获圣宠,一定希望以后步步顺利,事事遂心。小主这么聪明识大体,一定会心想事成的。"说罢素心便退下去了。如懿稍稍坐过,亦起身告辞离去。

慧贵妃扶着宫女的手顺着长街慢慢走回去,一路看着雪景,神色倒也安宁。正过了建福门的甬道,忽见前面一个绿衣的小太监鬼鬼祟祟领着两个人背着身从咸福宫的角门出来。慧贵妃一怔,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茉心道:"去看看,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咸福宫附近晃荡。"茉心追上去两步,厉声喝道:"谁在那里!见了娘娘怎么也不跪下!还不快转过身来!"那绿衣太监脚下一迟疑,知道是走不脱了,转身跪下请了个安:"奴才参见慧贵妃,贵妃娘娘万安。""万安?"慧贵妃不悦道,"你们见了本宫就跑,本宫还安什么安?抬起头来!"那绿衣小太监犹豫不决,只得抬起头来。茉心诧异道:"三宝?"慧贵妃脸色微微一沉:"你是延禧宫的人,跑到本宫的咸福宫来做什么?"三宝机灵地磕了头道:"都怪这场大雪,奴才走得冻死了,想靠在咸福宫的墙根下取会儿暖再走。谁知见到了娘娘过来,怕娘娘责骂,所以背着身就跑了。"慧贵妃蹙眉,似是不信:"咸福宫在西边的最末,延禧宫在东边的最前头,你要取个暖也走得太远了吧。"她瞥见三宝按在雪地上的两手洇出乌黑的痕迹来,便抬了抬眼,示意茉心上前看一眼。茉心会意,往前几步,拉起三宝笑道:"好了,你喜欢往咸福宫跑又怎么了?咸福宫的地气暖,连皇上都爱来,别说你了。"她别过脸,朝慧贵妃点点头。

慧贵妃会意,便换了和缓的笑意:"没事就走吧。记得告诉你们娴妃,有空常来咸福宫走动。"三宝受了这一场惊吓,正恐瞒不过去,却不想这般轻轻揭过,忙不迭谢了恩走了。慧贵妃见他们走远,盯着地上发黑的六个掌印,鄙夷地笑了笑:"敢在本宫面前装鬼,茉心,去看看是什么?"茉心蹲下身看了一眼,奇道:"回娘娘的话,那乌黑的东西是炭灰,是黑炭的灰。"慧贵妃疑道:"黑炭又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难道延禧宫还缺了这个来偷?"她一回神,暗暗咬牙,"不对,她是给海兰的!"茉心点点头。慧贵妃愈加恼恨,一张粉面紫涨着:"算她珂里叶特氏厉害,本宫用了她一点儿炭,她就敢到处喊冤哭诉去了!弄得旁人来周济,还当本宫怎么苛待了她!"茉心连忙道:"可不是!皇后娘娘一直说后宫里要节俭,她屋里就那么几个人,能用得了多少,娘娘也是为宫里替她俭省罢了。谁知道海常在这么不惜福!"慧贵妃贝齿轻轻一咬,仿若无意道:"她跟延禧宫是一条心,本宫算是看得真真儿的,这吃里爬外的东西……"她抿了抿唇,再没有说下去。

茉心不自禁地闪过一丝寒意,便也低下了头去,忙道:"娘娘,外头冷,咱们赶紧进去吧。"慧贵妃微微颔首,扶着茉心进了宫。正巧内务府的执事太监从永和宫出来,在咸福宫挂完了匾额,抹了手正要走。回头却见慧贵妃进来,忙堆了一脸的笑意,又是打千儿又是奉承,直哄得慧贵妃万分高兴,嘱咐了宫里的首领太监双喜道:"这么冷的天还要顾着差事,替本宫好好打赏他们。"执事太监高兴,越发说了许多锦上添花的话:"皇上说了,咸福宫这块匾额是滋德合嘉,许慧贵妃娘娘福德双修的意头。这层意思,听说是皇上斟酌了好久才定的呢。说是给咸福宫的东西,不能轻易下笔了,必得是最好的。"慧贵妃深有兴致,细细赏着皇帝的御笔,笑若春花:"皇上的御笔难得,这个匾额是独本宫宫里有呢,还是连皇后那里都有?"内务府执事太监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慧贵妃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皇后娘娘那里有是应该的,难不成本宫还会吃皇后的醋么?"那执事太监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止皇后娘娘宫里,按皇上的吩咐,东西六宫都有。"慧贵妃的笑意在一瞬间似被霜冻住,眉目间还是笑意,唇边却已是怒容。

她的笑和怒原本都是极美的,此刻却成了一副诡异而娇艳的面孔,越发让人心里起了寒噤:"那么,连永和宫都有么?"那执事太监连头皮都发麻了,只得战战兢兢答道:"是。"慧贵妃森然问:"是什么字?"

执事太监道:"是仪昭淑慎。"

慧贵妃神色冰冷,厉声道:"她也配!"执事太监吓得扑通跪下,忙磕了头道:"玫答应自己也知道不配,还特意去问了娴妃,结果娴妃说皇上是给永和宫的匾额,她住着永和宫,肯定是她担得起。玫答应这才高兴了。"晞月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沉成了一汪不见底的深渊,慢慢沉着脸道:"下去吧。"那执事太监听得这一句,巴不得赶紧走了,立刻带人告退。

慧贵妃走到正殿门前,看着外头天色净朗,阳光微亮,海兰所住的西房里,叶心正端了炭盆出来,将燃尽的黑色炭灰倒在了墙角。

慧贵妃冷冷看着,目光比外头的雪色还冷:"双喜,你给本宫好好盯着海常在那儿,看延禧宫的人多久悄悄来一次。"双喜看慧贵妃神色不似往常,也知道利害,忙答应了。

连着几日忙着年下的大节庆,戊寅日,皇帝为皇太后上徽号曰"崇庆皇太后",加以礼敬。接着又因准噶尔遣使请和,命喀尔喀扎萨克等详议定界事宜,一连忙碌了好几日。

这一夜雪珠子格楞格楞打着窗,散花碎粉一般下着。如懿坐在暖阁里,惢心拿过火盆拢了拢火,放了几只初冬采下的虎皮松松塔并几根柏枝进去,不过多时,便散出清郁的松柏香气来。阿箬见惢心忙着在里间整理床铺,如懿靠在暖阁的榻上看书,便抱了一床青珠羊羔皮毯子替她盖上,又给踏脚的暖炉重新拢上火,铺了一层暖垫。

阿箬见如懿捧着书有些怔怔的,便问:"小主这两日最喜欢捧着这本《搜神传》看了,怎么今儿倒像没趣了似的?"如懿笑道:"都是神鬼古怪的东西,看得多了,越发觉着待在这儿闷闷的。"阿箬笑嘻嘻道:"可不是!小主从前在老宅的时候,最喜欢偷偷溜出去跑马了。如今下了雪这般闷,难怪小主觉得没劲儿。"如懿闷了一会儿,便问:"皇上有好几日没召人侍寝了吧?"阿箬添了茶水,道:"可不是!听说为了准噶尔的事一直忙着,见不完的大臣,批不完的折子。敬事房送去的绿头牌,都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的,说皇上看也没顾上看一眼。"如懿凝神想了想:"这样也好,就这三四日,用着那药,玫答应的脸也该好全了。"阿箬轻哼一声:"倒是便宜了慧贵妃!"她稍稍迟疑,还是问,"不过小主,奴婢也是想不通,皇上到底是看上了玫答应什么,要容貌不算拔尖儿的,性子也不算多温顺,出身就更不必提了,竟连婉答应都比不上。婉答应从前好歹还是潜邸里伺候皇上的通房丫环呢。"如懿轻轻瞥了她一眼,叹道:"阿箬,你这个人平时最机灵不过。只一样不好,太喜欢背后议论。这样的话传了出去,旁人听见了,只当我的延禧宫里成日就是坐了一圈爱嚼舌根的。"阿箬看惢心也在,不免脸上一红:"奴婢也是在小主跟前罢了。若是对着别人,咬断了舌根也不会嚼半句的。"她绞着发梢上的红绳铃儿,"奴婢就是想不通嘛。"如懿指着瓶中供着的一束金珠串似的蜡梅,问道:"这四时里什么花儿不好,怎么偏折了蜡梅来?"阿箬一愣:"小主说笑呢,不是冬日里没什么别的花,只能折几枝梅花么?"如懿抿了抿唇道:"是了。别人没有,只有她有,自然是好的。你看咱们宫里这几个人,皇后宁和端庄,贵妃温柔娇丽,纯嫔憨厚安静,嘉贵人是最妩媚不过的,怡贵人和海常在呢,话也不多一句,婉答应更是个没嘴的葫芦。但不论怎么说,咱们这些人都还是有些出身的,也多半顺着皇上。皇上见惯了咱们,偶尔得了一个出身低微却有些性子的,长相也清秀脱俗,怎么会不好好疼着她宠着她?何况宠爱这样出身的人,自己也满足些。"阿箬怔了片刻,回过神来道:"奴婢听出小主的意思了,男人对着出身低微的女人,宠着她给她尊荣,看她高兴,比宠着那些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知道的女人,要有成就感得多。"如懿握着书卷,意兴阑珊:"因为她们曾经获得的太少,所以在得到时会格外雀跃。也显得你的付出会有意义得多。"阿箬若有所思:"那仅仅因为这样,皇上就会一直宠爱她么?"炭火噼啪一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越发沁得满室馨香,清气扑鼻。如懿道:"那……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了。"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阿箬低低道:"原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还有这么多的缘故。"如懿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倦倦的,像一朵凋在晚风中的花朵。惢心放下帐帷,轻声道:"康熙爷喜欢的良妃出身辛者库,不也一路升至妃位么?其实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缘故,不过是一念之间,盛衰荣辱罢了。"正说着话,外头三宝急匆匆赶了进来,打了个千儿慌慌张张道:"娘娘,咸福宫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第十五章 凌辱

三宝话音刚落,偏偏炭盆里连着爆了好几个炭花儿,连着噼啪几声,倒像是惊着了人一般。

如懿心头一惊,声气倒还缓和:"出了什么事?好好说话。"阿箬撇撇嘴道:"三宝越来越没样子了,咋咋呼呼的,话也说不清楚。要是慧贵妃出事,我先去放俩鞭炮偷乐子,要是海常在,那也不打紧,慢慢说呗。"如懿蹙了蹙眉头:"要是慧贵妃,三宝会这么不分轻重么?"三宝擦了擦额头的汗,马上道:"是海常在出了事儿。两个时辰前慧贵妃宫里闹起来,说贵妃用的红箩炭用完了。可今儿才月半,按理是不会用完的。贵妃怕冷,又不肯用次些的黑炭,一时受了冷,结果发了寒证。"如懿颇为意外:"寒证?着太医看了么?""请了太医了。这事也罢了,但贵妃身边的茉心盘算这用了的红箩炭的数目不对,便留心查问宫里。结果在海常在房里倒出来的炭灰里发现了不妥。那黑炭的炭灰是黑的,红箩炭的炭灰是灰白的,所以茉心就闹了起来,说海常在房里偷盗了贵妃所用的红箩炭。"如懿盯着三宝,肃然问:"本宫记得当初命你悄悄送炭的时候就吩咐过,贵人以下是不能用红箩炭的,未免麻烦。你可是老老实实每次只送黑炭的?"三宝忙磕了个头道:"是是是,小主的远见,奴才一次都不敢误了。"如懿心中着紧,越发担心起海兰来:"那就好。别的本宫不敢说,海兰不是那种僭越的人,她必不敢偷的。阿箬,替我更衣,咱们就去看看。"如懿霍地站起来,阿箬急得拉住了如懿的袖口:"小主不能去!"她虎着脸,向三宝喝道,"咸福宫就是一摊浑水,贵妃的位分又比小主高,小主哪里能管得上!咱们不去,要去也是该皇后去的事儿!"如懿静静神,即刻问:"皇后呢?"三宝向养心殿努了努嘴儿:"今晚皇上翻的是皇后娘娘的牌子。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怕是在养心殿歇下了。"如懿倒抽一口冷气:"皇上忙了这么多天的政务,眼下又是皇后侍寝,谁敢去打扰!"她只觉得掌心湿湿地冒起一股寒意,"可要不惊动皇后,宫中贵妃的位分最高,这件事怕是要掩下去了。"阿箬急忙劝道:"咸福宫出了事情,小主巴巴儿地赶去,即便是到了门口,也帮不上什么呀!"三宝焦惶惶道:"可是奴才听到消息的时候,说海常在马上要给上刑了,要再不去,若出了什么事……"如懿大吃一惊:"上刑?上什么刑?""杖刑!"三宝见如懿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不是用板子责打大腿,而是脱了鞋子,用棍子责打脚心,那可比打在腿上痛多了。"如懿失声道:"打脚心?"

三宝点头道:"可不是!咱们当奴才的谁不知道,打在腿上只是肉疼,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可脚多细嫩哪,几下下去,那都是伤身的。"如懿定一定神:"除了皇后和贵妃,宫中便是我位分最高,我若不去,海兰要是被上了刑,还不知道要被伤成什么样子。事不宜迟,阿箬,快替我更衣。三宝,去传轿。"阿箬待要再劝,看如懿着急之下不失决绝,只好答应着去了。

外头下着搓絮似的小雪。如懿坐在暖轿里,抬轿的太监们走得又稳又急,只闻得靴底与石砖摩擦的轻响,飞也似的往咸福宫方向而去。

如懿捧着手炉,平时觉得暖暖的,此刻捧在手里,却仿如灼心一般,烫得刺手。她不时地打起帘子往外张望,三宝一路小跑跟着,喘着气道:"小主别急。延禧宫和咸福宫本就隔得远,咱们已经很快了。"如懿无奈地垂下帘子,正焦心着,却听得三宝在外道:"到了,到了!"夜来的咸福宫灯火通明,如懿扶着阿箬的手下了暖轿,快步走进院中。只听得太监尖着嗓子通报:"娴妃娘娘到--"尖细的尾音尚自袅袅飘在空中,如懿人已经到了廊下。只见咸福宫正殿的镂花朱漆填金大门豁然洞开,廊下自台阶左右两列站满了满宫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望着廊下一个跪着的宫装女子。

慧贵妃穿着一身锦茜色彩绣花鸟纹对襟长衣,肩上披着一件大镶大滚的紫貂风领玄狐大氅[1],人坐在正殿中央的牡丹团刻檀木椅上,旁边七八个暖炉和炭盆众星拱月似的烘着,如懿才一靠近正殿,便觉得暖洋如春,整个人都舒展了过来。可慧贵妃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本是小巧细弱的柳叶身段,大约为着动怒,又过了病气,底下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絮絮掠动着,漾起水样的波纹。她照常淡扫娥眉、敷染胭脂,可病中的一张脸雪白雪白的,显得上好的玫瑰丝胭脂也一缕缕地浮在面上,吃不住似的。如懿见她面色不善,忙欠身请安道:"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万福金安。"慧贵妃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只冷笑道:"自皇上分封六宫之后娴妃就未曾踏足过咸福宫,怎么今儿什么风连你也惊动了,深夜还闯进本宫宫里来?"

注释:

[1] 大氅:披用的外衣,又称"披风"。无袖、颈部系带,披在肩上用以防风御寒。短者曾称帔,长者又称斗篷,斗篷一般连帽。披风多为一片式结构,多为北方人和儿童在冬季穿用。后也泛指斗篷。中国古代有虚设两袖的长披风。

如懿见她左右太阳穴上都贴了两块乌沉沉的膏药,额上一抹深紫色水獭皮嵌珍珠抹额勒着,真当是憔悴得楚楚可怜。

如懿忙低着头道:"听闻贵妃娘娘发了寒证,所以漏夜过来探视。"慧贵妃扬了扬唇角:"本宫有什么可值得娴妃你劳心的?倒是咸福宫里闹了贼,娴妃你的耳报神快,就紧赶着来看热闹了。"如懿越发低首:"臣妾不敢。"

身后的海兰嘤嘤低呼一声:"贵妃娘娘,嫔妾……嫔妾不是贼!"慧贵妃陡地敛起笑容,森冷道:"还敢狡辩,人赃俱获了还要嘴硬!双喜,再给本宫狠狠地打!"如懿方才匆匆进殿,不敢细看海兰。此刻回头,只见海兰被强行剥去了鞋袜跪在廊下冰冷的石砖上,近台阶的砖边结了薄薄的碎冰,一望便生寒意。一双青缎绣喜鹊登梅花盆底鞋被随意抛掷在阶下的雪中,渐渐被落下的小雪浸湿了小半,如它的主人一般全无尊严。

如懿留神去看她的脚,冻得通红的赤足之上有着细密的血珠沁出。海兰见如懿注目,羞愧地极力想缩着足把它藏到裙底下去,茉心一言不发,立刻用手撩起她的裙角,冷冷道:"常在不好好招供,也不老实受刑,别怪奴婢不留情面,掀起您的裙角来。在奴才们面前露足已经够丢脸了,要再让人看见您的小腿,这种丢了脸面的事就是您自作自受了。"海兰大惊,极力低着头以散落的发丝遮蔽自己因羞愧和愤怒而紫涨的面庞,她忍着痛分辩:"贵妃娘娘恕罪,嫔妾真的没有偷盗娘娘的红箩炭啊!"如懿忙赔笑道:"贵妃娘娘发了寒证,脸色不太好。病中原不宜动气,不知娘娘到底为什么责罚海常在,而且要动用杖刑责打海常在双足?"慧贵妃转过脸微微咳嗽了几声,彩玥和彩珠忙上前递茶的递茶,捶肩的捶肩。茉心清了清嗓子道:"海常在偷盗贵妃娘娘所用的红箩炭,犯上僭越,以致娘娘缺了炭火寒证发作,损伤凤体。这样的罪过,还不够受杖刑的么!"如懿连忙道:"海常在向来安分守己,而且贵人以下是不许用红箩炭的,海常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怎还会如此?"茉心鄙夷道:"那就要问海常在自己了。奴婢在海常在屋里倒出的炭灰里发现了红箩炭烧过的灰白色炭灰。而且海常在几个奴才那里也问过了,伺候海常在的宫女香云已经招了,是海常在指使她去偷盗红箩炭的。"如懿看着跪在阶下战战兢兢的香云,起身走到她跟前:"香云,茉心说的是真的么?"香云脸色煞白:"方才奴婢已经招了,海常在指使奴婢偷盗红箩炭,一是不服气贵妃娘娘用着好东西,二是嫉妒贵妃娘娘得宠于皇上,想害贵妃罢了。"她拼命磕了两个头,乞求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海兰忍着疼,别过头看着香云道:"香云,你跟了我两三年,我自问待你并不薄……"香云并不畏惧,迎着海兰的目光,定定道:"小主,不管您待我如何,这种昧着良心的事奴婢是再也不敢了。奴婢也劝您一句,人赃并获,您还是认了吧。""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香云,本宫也不会责罚你。但知错不改,还死不承认,那就要好好责罚了。"慧贵妃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本宫畏寒体弱,是最禁不得冷的。海常在用心这样恶毒!双喜,给本宫再打!"随着慧贵妃话音利落而下,双喜已经取过一旁的荆条,道一声"得罪了小主",立刻便要打下去。如懿仔细看去,才发觉那并不是寻常的荆条,不仅格外粗大,而且未剥皮,也未去刺。两指粗的荆条上利刺凸起,沾了鲜红的血点。想来海兰足上的血珠,便是由此物造成的。

双喜二话不说,举起棍子便向着海兰脚心狠狠猛击数下,海兰惨叫一声,几乎晕倒在地,足上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如懿既惊且忧,她虽知道足心受痛远胜于他处,但看海兰如此吃痛,亦知道不好。情急之下,她只得伸臂拦下双喜手中的荆棍,喝道:"慢着!"海兰痛得伏在地上,慧贵妃优雅地扬起细长的眼眸,唤道:"茉心!"如懿赶忙上前扶住了海兰,茉心嗤笑道:"娴妃娘娘来了没关心我们娘娘几句,倒先忙着帮扶海常在,这可真是是非不分了。何况方才海常在受了几下棍子没事,现在怎么弱不禁风了,可不是看人来了,就这般乔张做致么?"海兰瘫倒在如懿怀里,满脸湿腻腻的冷汗黏住了头发,狼狈之中仍喃喃道:"娴妃姐姐,嫔妾……我,没有偷。真的……"她话未说完,人便痛晕了过去。

如懿心疼地抱着海兰,用裙摆遮住她的双足,心中揪痛不已,只得强忍着怒气道:"贵妃娘娘以炭灰和香云的供词便认定海兰偷窃红箩炭逼害娘娘。可娘娘细想,今儿是腊月二十,娘娘的红箩炭是内务府按着每月的份例给的,每日十五斤,一个月便是四百五十斤。海兰若是真的全偷去了害得娘娘无红箩炭可用,那至少也得偷了十天的份额,一共一百五十斤红箩炭。她的宫室就那么点大,能藏到哪里去?娘娘一查便知。"慧贵妃的脸微微变色,朝着茉心扬了扬脸。茉心从如懿怀中一把抢过海兰,顺手端过廊下搁着接檐下冰水的铜盆,哗一声兜头兜脸全泼在了海兰身上。如懿惊怒交加,喝道:"茉心,你做什么!"茉心笑吟吟道:"海常在痛得晕过去了,不拿水泼醒,怎么问她剩下的红箩炭藏在哪儿啊!"如懿怒视着她道:"这么冷的天气,你拿冷水泼她,岂不是要了她的命!"茉心见海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笑道:"只要海常在醒了,一切都好说。您看,这不奏效了么?"如懿连忙取下绢子替她擦拭,阿箬站在一旁也吓呆了,忙不迭取下绢子和如懿一起擦拭。慧贵妃双眼微眯,抬了抬下巴,茉心即刻会意,转身从廊下蓄水的大缸里舀了一盆,不管不顾一泼,将如懿浇得如落汤鸡一般。如懿只觉得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冰水浇透了,从骨子缝里直透出寒意来,兼着院中廊下冷风灌入,立时间像被堆在了冰雪中,冷得全身发颤。

茉心"哎呀"一声,忙道:"娴妃娘娘,真是对不住。谁让您离海常在这么近呢?奴婢原以为一盆水下去不能让海常在醒过来,所以加了一盆。这可怎么好……"慧贵妃微微坐直身子,曼声道:"茉心,你也太不当心了。"她努一努樱唇,"彩珠,彩玥,还不搬几个炭盆过去,替娴妃和海常在暖一暖。"彩玥和彩珠答应着,却只拣了几个快熄了的炭盆搁在如懿与海兰身边,那火光微弱,实在是无济于事。

如懿死死地握着拳头,以指尖触进手掌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要忍耐,将海兰紧紧拥住,希望以彼此的体温来温暖些许。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浑身湿透的彻骨寒意逼上身来,除了忍耐,还有什么办法?贵妃与妃位不过差了一个位次,地位却是千里之别。晞月,她是正当宠的贵妃。自己呢,不过是一个久未见君面的妃子罢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耐着,只盼能救出海兰,拉扯她一把。

如懿垂首,冰冷刺骨的水珠滑过她一样冰冷而麻木的面孔,她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声音也有点缥缈:"贵妃娘娘,海常在已经受过责罚,现下全身也湿透了。能否容许我带她去换一身衣裳?否则这样冻下去,她的身子也吃不消的。"慧贵妃轻咳几声,慵然看着手上的鎏金镶珐琅护甲,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金光闪烁的护甲一点,尖锐而冷清:"方才娴妃有句话说得很好,一百五十斤的红箩炭呢,一下子也烧不完,保不准是藏在哪儿了。既然这样,不能不仔细搜一搜。"她曼声唤道,"双喜!"双喜答应着凑了上前:"奴才在。"慧贵妃慵懒道:"去海常在那几间屋子里好好搜一搜,连着海常在的寝殿,仔仔细细,哪儿也别放过。好好查查那些红箩炭放在了哪里,也好叫她们死心。"如懿听她死死咬着"她们"二字,知道是不得好过了。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自己和海兰冻在这儿,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兰本已幽幽醒转,听得这句话,不禁失色,哭求道:"娘娘要搜查是不错,可嫔妾的寝殿也要搜么?嫔妾……"如懿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贵妃的意思是要搜宫?那不是半点脸面也不给海常在留了!此事若传出去,海常在还如何在后宫立足呢?"茉心笑滋滋,伸手向海兰身上,作势就要翻开她湿答答的袍子,道:"不仅是海常在的寝殿,哪怕是海常在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海兰见她伸手过来,又气又怒,却也不敢反抗,只得拼命缩向如懿怀中。如懿忍无可忍,一手护住海兰,劈面一个耳光打在茉心脸上,怒道:"放肆!小主身上岂是你能乱碰的!"茉心挨了重重一掌,一时也被打蒙了。她是晞月身边第一得意的侍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认为十分得脸,连晞月的一句重话都未受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还尚未从那一巴掌里醒转过来,慧贵妃已经按捺不住,从座椅上霍然站起,三寸长的护甲敲在手炉上叮然作响,在静夜里听来与她的嗓音一般尖锐而令人不适。

慧贵妃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搜检珂里叶特氏的寝殿,箱笼衣物,一律不许放过!娴妃深夜咆哮咸福宫,给本宫跪在院中思过。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起身。"海兰脸色惨然,望一眼如懿,终于伏下身叩头哭泣道:"贵妃娘娘,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是有心偷盗的。"如懿紧紧攥住她的手,决绝摇头:"没有做下的事,不许乱认!"海兰满脸是泪,冒在她冰凉的面庞上泛起雪白的热气:"娴妃姐姐,我已经连累了你,不能再害得你浑身湿透了跪在雪地里……"她凄楚的哭声在落着簌簌细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凄凉。如懿无助地搂着她,感受到身后巨大的拖力要将自己拽到廊下去。阿箬急惶的哭声响在耳边,是在对贵妃哭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奴婢求求你,哪怕是要跪,也让我们小主先换身衣裳。她会冻坏的呀,贵妃娘娘!"慧贵妃站在殿内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眼神冻得如檐下能刺穿人心肺的冰凌一般。海兰伏在地上,像一只卑微的蝼蚁,慧贵妃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茉心,给本宫扒开珂里叶特氏的外裳,一寸一寸仔细地搜查,不许她藏匿了半分!"茉心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恨恨地咬了咬牙,伸手就上去拉扯。海兰护着自己的衣襟,拼命挣扎着,无助的哭声悲戚地飘在夜空中,像一缕没着落的孤魂一般,又被绵绵的雪子掩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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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一段有些像搜检大观园时探春的做派 -wumiao- 给 wumiao 发送悄悄话 wumiao 的博客首页 (531 bytes) () 04/04/2015 postreply 15:07:27

如懿传 1 十六至二十章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92552 bytes) () 04/05/2015 postreply 05:56:24

如懿传 1 二十一至二十五章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86009 bytes) () 04/06/2015 postreply 03:11:32

如懿传 1 二十六至三十章(第一部完结)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95034 bytes) () 04/06/2015 postreply 03:16:03

佩服流潋紫。还有吗? -wumiao- 给 wumiao 发送悄悄话 wumiao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6/2015 postreply 08:41:19

嗯。我收藏了1-4,嘻嘻。等我回来再继续好吗?要陪妈妈出门玩几天。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6/2015 postreply 10:38:38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要住在阿哥所吗?连皇后的儿子都不能在皇后身边,怎么 -wumiao- 给 wumiao 发送悄悄话 wumiao 的博客首页 (216 bytes) () 04/06/2015 postreply 08:31:42

嗯,是个大漏!本来也就是小说而已。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6/2015 postreply 10:4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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