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

本帖于 2011-04-05 06:01:08 时间, 由普通用户 虎妞娃娃 编辑
回答: 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yuqing2011-03-07 17:37:13

铃铛·竹管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同两人间只剩了一层窗户纸,到底要不要捅破它就看岳清音这一指头了。我心中惴惴,睁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他虽然心中起疑,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的肉身是如假包换的岳灵歌,仅此一点就足以令他困惑不解一阵子了,我若是他,定然不会这么早便将事情挑明,我会观察观察再观察,试探试探再试探,围追堵截,左扑右挡,直到将对方逼入绝路,令其自行暴露真身……那谁,岳哥哥,你可千万别这么对付我哈。
  料定岳清音不会在此时揭穿我,我也不慌了,将那半个络子收进腰间的荷包中,微笑道:“妹妹最近记性不大好,想是被那酒坛子砸得伤了脑子,哥哥切勿见怪。难得今日回来得早,哥哥要好生休息,妹妹不多扰了。”说着浅行一礼,做出要目送他离开的样子。
  岳清音收回望在我脸上的目光,转而望向身旁幽谧的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半晌忽而伸手入怀,摸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托在掌上递向我,我定睛望去,见竟是一枚制成猫儿外形的鎏银铃铛,那猫儿做得惟妙惟肖,伸出一只小爪冲人招手,倒有些像招财猫。铃身不过葡萄大小,精致可爱,我忍不住伸手过去将它拈起,拿至眼前仔细玩赏。
  这个小东西……是要送给我的么?我眨巴着眼仰脸望向岳清音。
  岳清音沉声道:“这铃铛,你不是早便想要了么?”
  唔……看不出这个脸上一向缺乏表情的哥哥还是蛮会心疼他妹妹的呢……但是,他既然已经怀疑我了,为何还?
  “收起来罢,好好珍惜。”岳清音淡淡说着,从我身旁离去了。
  这话一语双关……让我珍惜什么?珍惜岳灵歌的身体?珍惜岳灵歌的心爱之物?还是珍惜他岳清音肯给我的这个机会?
  再这样过上几个月,我肯定得未老先衰,天天都提心吊胆,时时得揣测心机,哟哟……瞧,现在就有些眩晕,须尽快补充些营养。我大步走上台阶,推开前厅的门,坐拥满盘鱼肉,笑看桌上风云。
  吃罢回房,我将那猫儿铃找了根绦子穿好,放在枕边。由于今日白天四处奔走,身感疲乏,跟绿水她们几个随便聊了几句便倒头睡下,很快便进入梦乡。
  许是晚饭肉吃得多了,半夜里我竟然被渴醒了。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床,在窗边几案上摸到茶壶倒了杯凉茶,因还迷糊着,有些站不稳,便就势坐到案边椅子上慢吞吞地小口啜着。
  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格子投在屋内地上,遍生静谧。我正楞楞地盯着地上月光缓神儿,忽见凭空多出来一坨黑影,连顶上发髻的形状都能辨得清楚,竟是个男人!
  我一个激凌清醒过来——窗外有人!有个男人!谁?是谁?蓦地想起昨日在茶楼上听来的八卦消息……难道是采花贼?不会这么好运吧?!万分之一的机率竟然也能让我中了?怎么以前买彩票就没这时气呢?
  心头怦怦跳得厉害,由于我正坐在窗根儿下,那贼人仅与我隔了一层窗纸,他贴在窗上一动不动,似是在倾听屋内动静。我大气儿不敢出,眼珠子拚命乱转,寻找屋内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无奈除了桌椅枕头,似乎没有什么器材可用。
  心中正慌着,忽听得耳边“扑”地一声,小心翼翼偏头望去,见位于我脸侧的窗纸竟被那贼人给轻轻捅破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管从外面慢慢伸进来,一个念头闪入我脑中——迷香!
  果然是采花贼来的!想他便是用这种方法接连□了数位少女,干得神不知鬼不觉,难怪总能全身而退,至今未被追捕归案。
  季狗官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祸害竟然让他逍遥至今!亏你堂堂一介知府、百姓的父母官,你你你,业务水平糟糕透了!姑娘我今儿要是栽这贼人手里,终身大事就得由你负责!
  千般思绪只在一瞬间,这迷香要是让那贼用竹管吹进来,我只怕难逃一劫,当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香进来。说时迟那时快,顾不得多想,我深吸一口气,张嘴凑向竹管,力运丹田,劲鼓两腮,猛地衔住竹管向外吹出气去,但听得窗外那人一声闷咳,转身飞快地逃掉了。
  吁……好悬!幸好我起来喝茶,幸好我正坐在窗边,幸好那竹管恰从我脸旁捅了进来,否则后果着实不堪设想……趁那家伙没逃远,我得赶快喊家丁去追,若能追上也算为太平城除了一害……来人啊……那个……嗳呀……我好像……还是沾到了一点迷……香……完了……我要……摔地上……了……疼……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了何时,我翻个身,忽觉光亮刺眼,勉强睁开眼睛看去,却见天色早已大亮,阳光由窗外洒进来,正披在坐于床前之人的身上。
  岳清音?我迷茫地眨眨眼,四下望望……确实是我自己的床,枕边还放着那猫儿铃,绿水几个丫头站在离床不远处焦急地望着我,见我睁眼醒了,这才齐齐低呼一声:“小姐,您醒了!”
  我想起昨晚的事来,心中一惊,连忙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着了中衣,盖着锦被,并无异样。
  “哥哥……”我叫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略带了颤,毕竟是险遭祸害,心中到底后怕。
  岳清音向绿水等人道:“你们几个先出去罢。”绿水她们便答应着退出房去。岳清音这才转而望着我,沉声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对他如实相告。迷香这玩意儿在现代虽难以见到实物,但基本上大家都从电视武侠剧中对此有所了解。然而岳灵歌是个大家闺秀,又哪里见过什么迷香这种下三烂的东西呢。所以若是告诉岳清音我是因将竹管内的迷香反吹回去才不小心被迷倒的,那岂不是成了不打自招?以岳清音仵作的身份,我身中迷香他自然清楚,窗纸上的破洞仍在,任谁一想也大概能猜到此事与那采花贼有关,我不妨含混其辞唬弄过去,免得自曝身份。
  主意打定,我坐起身,倚在床栏上微皱眉头,佯作思考,而后轻声道:“妹妹只记得昨夜口渴,起床至窗下喝水,略在椅子上坐了一坐,后面的事便不知晓了……哥哥,究竟发生了何事?是否与妹妹头上的伤有关?”
  暗暗佩服自己装傻充楞的本事高明,一脸懵懂地望着岳清音。岳清音面容略显冷峻,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而后才沉声道:“这几日不许外出,在府内亦不准单独走动,我已着人将客房打扫了一间出来,你且搬过去住一段时日。每天吃毕晚饭即刻回房,不得在屋外逗留。以上可记清了?”
  嗳?这……简直是在住监狱啊。虽然动机是好的,可难道那采花贼一天不被抓住,我就一天不能自由么?心中虽恼火,面上只得乖乖应道:“是,哥哥。哥哥今日怎么未去衙门?”
  岳清音瞥我一眼,起身向外走,道:“今日暂不去了。你身体若无碍的话便起来搬过去罢。”说着便出门去了。
  绿水几个这才敢进房来,围至床前道:“小姐!您没事罢?可吓死我们了!幸好青烟半夜起来如厕,听见您房里咚的一声,跑进来时看您倒在窗前地上……少爷闻讯赶来,一直守着您至方才……”
  唔……真的么?还真是让我乱感动一把的,虽然人家岳清音关心的只是自己真正的妹妹。
  我掀被下床,更衣洗漱用早饭。绿水几个早得了岳清音的指示,即刻便动手搬家。其实也就是将衣服被子梳妆洗漱等日常用品转移过去,东西倒也不多。我原想也动手帮忙来着,无奈绿水她们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掺和,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窗前椅上看着几个丫头忙活。
  想起昨晚也是坐在这里发现了窗外的采花贼,我不禁下意识扭头望向窗纸上的破洞,不望还好,一望之下竟然看见正有一只眼睛从那洞里向内窥视!登时吓得我险些惊呼出声——这光天化日下的,那采花贼子也忒个大胆!
  一时间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并起食中二指,狠狠对着窗纸洞向那贼人眼睛戳去,那贼反应倒是不慢,虽然堪堪避过眼珠,却也被我戳在了眉骨上,发出“唔……”的一声轻呼。
  “丫头们,抄家伙,屋外有……”我起身正待招呼绿水几个出去将贼群欧之,却见门开处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去而复返的岳清音,另一个则一身大红袍,头顶乌纱帽,左手还揉着眉骨,正是那狗官季……季什么的。
  “哥哥?季大人?”我有些怔,暗暗后悔刚才不该莽撞出手。
  “唔……岳小姐这一招还当真泼辣呢,险些破了本府的相……”季狗官揉着痛处好笑地用桃花眼瞟着我,“要知道……本府可尚未娶亲呢……”
  就你这副不着调的样子,不破相也没人嫁你。
  我无视他的话,行礼恭声道:“不知季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季狗官笑道:“岳小姐不必多礼。本府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昨晚之事,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岳小姐,不知岳小姐现在可方便?”
  这狗官消息得的还挺快,难怪穿着工作服就来了。我垂首轻声道:“大人请问,小女子定当知无不言。”
  岳清音请狗官在屋内桌旁坐下,早有红鲤奉上茶来,狗官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一口,而后才笑向我道:“适才本府已听令兄说了,岳小姐昨夜是因为口渴下床喝水,而后莫明其妙昏倒在地。不知小姐可记得当时大概是什么时辰?”
  时辰……我不会看古人的时辰,就算会看,当时睡得五迷三道的,又哪里知道是几时几刻。我轻声答道:“小女子虽不记得是什么时辰,不过我家丫头青烟当时听见小女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大人或可问问她。”
  狗官便问哪个是青烟,青烟上前回道:“回青天大老爷,昨夜小姐昏倒约是子时三刻,奴婢当时起床还特意看了眼架子上的漏钟。”
  狗官点头,转向我道:“不知岳小姐昏倒之前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或是可曾看到窗外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偷偷瞟了眼立在他身旁的岳清音,答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子不曾听到动静,也没有看到什么奇怪东西。”
  “哦……”季狗官似笑非笑地盯了我片刻,忽而道:“清音,我忽然想起今儿一早有人抬了具尸体去衙门,说是不晓得吃了哪家不干净的肉包子后致死的,你且先去看看,待我问明岳小姐昨夜之事便随后回去审那案子。”
  岳清音看了我一眼便应声离去了,狗官复又端起茶来喝了几口,起身在房内转了两转,向其他人道:“你们先且退下,本府有话要单独问岳小姐。”一众人从命退出房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这狗头狗脑的家伙不晓得怀了什么鬼胎,支走了岳清音又摒退了众人,我不禁提高警惕,垂首立着,静待其变。听得他轻笑一声,道:“岳小姐……昨夜当真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么?”
  咦……他这么问的意思是……我抬眼看他,见他正立在那破了洞的窗前背身对着我,大红官袍的袍摆处仍旧布着几道不检点的褶子,果然是单身汉没人爱的证明。
  不管他猜到了什么,猜到了多少,我还是决定要装傻到底,“傻”与“疯”有时是人性最好的保护色。我轻声道:“回大人,小女子确不曾听到或看到什么不对的东西。不知道大人所指究竟为何?”
  季狗官回过身来,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就势坐在窗根下我昨夜曾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不紧不慢地道:“小姐昨夜起身喝茶,据说昏倒在本府现在所坐的这个位置,而旁边几案上设有茶壶,可见小姐昨夜正是立于此处。窗上这洞约有手指大小,小姐如何会毫无察觉?”
  我眨眨眼,微笑道:“昨夜小女子起身时睡意正浓,几乎连眼都睁不开,是以并不曾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况这窗上的洞或许是在小女子昏倒之后才出现的也未为可知。”
  狗官脸上笑意渐浓,点头道:“岳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当时未曾留意到窗上破洞,想必就更不会注意这个东西了……”说着将手伸出来,摊开手掌,见掌心赫然托着一支手指粗细、长约10厘米左右的竹管,竟是昨夜那采花贼所用的道具!
  “这是什么?”我天真烂漫地问向狗官。
  “这是用来将迷香从屋外吹送至屋内的竹管。”狗官笑着望着我。
  “哦。”我做恍然状。
  狗官直直望了我半晌,见我没了下文,便又是轻声一笑,起身向我走来,至我面前停下,将那竹管托给我看,道:“这竹管中被一片竹节隔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盛放迷香,竹节上凿有数个小孔,使用时将嘴凑于没有盛放迷香的这一端,用气吹送,竹节上的小孔用以通气,并且可以防止迷香倒灌,以避免使用者反遭其害。”
  “哦,甚是巧妙。”我赞道。
  狗官拈起竹管让我看,道:“然而怪的是,这根竹管的两端都有迷香,一端较多,一端较少。由香的发散痕迹来看,竟像是被人由盛有迷香的一端吹到了没有盛迷香的一端。”说到这里,他笑着偏下头来望住我,低声道:“这根竹管……正是在小姐的窗下捡到的,而且……盛有迷香的这一端竟还沾着小小的一根茉莉花蕊……若本府所料不错的话,小姐昨夜喝的茶……当是茉莉花茶罢?”
  这这这……百密一疏,我精心伪装的闺姐形象竟就此毁在这狗官的手中……

问询·责罚

  证据确凿,狡辩无用。我垂下眼皮儿盯着自己的鞋尖,狗官便静静在我面前立着。对峙了一段时间,我的腿有些酸了,抬起头问他:“一支竹管能说明什么?”
  狗官眯着眼笑:“本府想知道,岳小姐你是否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隔了窗纸,小女子又如何能看得到?”既然已无法掩饰,我索性也不隐瞒了,大大方方地回答他的话。
  “那么……对方的身高、胖瘦,小姐可能说个大概?”狗官不放松地继续追问。
  “唔……”我慢慢走向窗户,坐在昨夜那把椅子上,然后扭回头去细想了下当时情景,抬手在窗纸上一比,道:“大约这么高,胖瘦么……同大人你差不多。”
  狗官点点头,看了看我,忽而笑道:“昨夜想必岳小姐正是坐在这把椅子上喝茶,因而才及时发现了那人罢?……之后呢?那人是怎样离开的?”
  “嗯……动作很快,转身便不见了。”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立在后花园墙上的那人来,莫非昨夜是他?若他当真是采花贼,为何前天晚上在后花园与我单独遇见时没有动手呢?难道当时他已经预约了别人了?……说到预约,前晚他不是说过要与我昨夜相见么?……还真的是他不成?
  狗官目光闪闪地笑问我道:“岳小姐好像想到了什么,可否说与本府听听?”
  我微皱眉头,怕怕地向他道:“大人,深更半夜有贼偷入我府,企图用迷香将人迷倒,小女子越想越是胆颤心惊,还望大人为民作主,早日将那贼人捉拿归案!”我似乎记得有人说过,朝廷限这狗官数日内将那采花贼捕获,眼看期限将至,这家伙狗头上的乌纱即将不保,需我好心提醒提醒他。
  狗官摸着自己下巴想了想,向我笑道:“这名贼人在京都内犯案已有数起,受害者皆为待字闺中的美貌少女,作案手段同出一辙,皆是先由窗外将迷香吹入受害少女房中,而后再进入房内行事。只不过每位受害者事先都被迷昏在床,令本府一直不能确定贼人习惯犯案的时间,多亏岳小姐机敏异常,提供了这一线索,对破案极有帮助。”
  我佯作惊异掩口道:“这贼人好大的胆子,为何屡屡犯案屡屡得手?”言外之意自是指这狗官办事不利,让那采花贼至今逍遥法外,不断残害良家妇女。
  狗官摸摸自己鼻子,干笑两声,道:“少女失贞乃家门丑事,多半不肯张扬,宁愿将事情瞒下。本府的捕头们登门取证,往往都吃了闭门羹,着实给衙门破案增添了不小的难度。是以本府此次前来拜访岳小姐,正是希望小姐你能尽量多的为本府提供关于那贼人的线索,好令此案早日侦破,免于更多无辜少女再遭毒手。”
  嗯……虽然身为女人理当对这类事件义不容辞施加援手……但是,我的诸多思想和行为在狗官眼中已经略显特异,断不能再曝露更多,否则这深闺小姐的身份迟早惹人怀疑,何况家中还有一个难以捉摸的哥哥岳清音,可谓腹背受敌。所以我那美好幸福的后半生决不可因一时心软而断送殆尽。
  提供线索当然可以,然而我所能提供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尽管对这个连环□少女案件我在心里存在着不少疑问,但是为了避免引起狗官注意,我最终还是强行忍住没有问出口,只对他道:“协助大人办案是我等百姓当做之事,小女子定当全力配合。只是……小女子能为大人提供的,仅有这些而已,其他的便无能为力了,还望大人见谅。”
  狗官似是早已料到我会如此说,笑着把头一点,道:“既如此,本府便不再为难岳小姐了,就此告辞。”说着一甩袍摆便往门外走,正要开门,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我低笑道:“小姐放心,方才你我二人所说的话,本府不会告诉令兄的。”说罢便开门出去了。
  这个……狗官。
  我暗暗恨得磨了一阵子牙,而后才将绿水那四个丫头叫进来继续搬东西,中午吃饭之前总算收拾妥当。客房所处环境自然比不得我原来住的院子,房前屋后皆是大株的梧桐,既无花草亦无山石,铺着方方正正的青石砖子,简单乏味得很。
  午休过后便已无事可做。岳大少爷既发了话不许我外出,我又岂敢不顾死活地去摸老虎屁股。呆坐在窗前几案旁,一手支了下巴望向桐花间的天空胡乱想着心事。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那采花贼的身上,正有几处疑问不得其解。
  其一,这采花贼是如何盯上我的?若排除墙头上那人就是该贼的可能性,那么这贼是怎么知道岳府里有个我的?
  其二,此贼已经犯下多案,这么多受害者所身处的房间位置他又是怎么摸准的?包括我的房间。若是平民百姓家倒还罢了,像岳府这样的深院绣户,要想找到一位小姐所睡的房间又岂是轻易之事?
  其三,据那狗官说,被害少女皆是未出阁的处女,那采花贼又是如何确定目标必是处女呢?
  思来想去没个结果,索性抛在脑后,真是,好好的生活不享受,偏偏又干起费脑子的蠢事来(-_-!)。想起荷包里那半个络子,掏出来仔细看了看,见是用宝蓝色的丝线打的梅花的样式,倒是十分精巧。既然原主灵歌小姐答应了她哥哥,我这继任者总得把她的历史遗留问题解决。
  认真研究了一下手上这个络子的打法,从柜子抽屉里翻出几根废线学着打,小半个下午下来手上便多出个歪歪扭扭的线疙瘩,实在有碍观瞻,只好趁丫头们不注意时走至房外,拴上块石子用力一丢,将这残次品扔上房顶,来个眼不见为净。
  百无聊赖回至房中继续托腮发呆,衣食无忧虽好,然而人生若没了追求,又与行尸走肉有何两样?穿来之前的追求就是挣钱养活自己,现在不必辛苦打拼求生存了,生活反而没了意义。
  唉……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等待我这种富家小姐的终将是如此槁枯的后半生啊!倘若我当初附身于男子,纵然以我这样懒散的性情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好歹还可以遍游四海,尽览大川,赏历人间美景,听阅红尘奇事,做个逍遥自在的化外之人,那是何等乐事?!
  作此一想,不禁更觉身在屋中拘得慌,于是起身往门外走,口中道:“绿水青烟,陪我出府。”
  绿水青烟闻言连忙跑上来,慌道:“小姐……少爷今早不是吩咐过了么……不许小姐您出府的……万一被少爷知道了,小婢几个定逃不脱责罚,还请小姐忍耐这几天罢!”
  少爷?你们的少爷已经对我起疑,眼下不过是没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岳灵歌罢了,一旦他确信我乃旁人,只怕到时我想不出府都不行了。思及此处,不觉更加坚定了我要及早铺设后路的决心。于是向面前这两个满脸担心的小丫头笑道:“你们可记得今日上午那季大人与我单独在房中说了半晌的话?”
  绿水青烟点点头,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之所以要与我单独说话,是因为季大人已经有了捉拿贼人的方法,这方法暂时不能透露,否则就不灵验了。季大人托我替他办些事,他身为官家,行动便有人知,自是极不方便,因而才请我帮他,不易引人注目。我们身为太平城百姓,理当为太平城的父母官出力,所以……我现在就要出府去替季大人将事情办了,耽误不得。”
  “可是……少爷他……”两个丫头仍自犹豫不决。
  “哥哥是季大人的下属,自是听季大人的,无需担心。”我含笑替俩丫头宽心,许是见我神色自若不似有它,俩丫头终于点头相信了。
  轻而易举地欺骗了两位纯真善良的妹妹,丝毫不觉愧疚的我理直气壮地走在太平城的大街上。按照我的计划,一旦岳清音认定我并非原来的岳灵歌,重则将我当成鬼狐附体囚禁起来,轻则永远逐出岳府自生自灭。前者似乎不太可能,身为仵作应该比常人更不相信鬼神之说,何况我的肉身是正正经经的岳灵歌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对肉身的重视程度仅从丧葬方式便可见一斑。
  是以后者的可能性极大,若我真被赶出岳府,凭这一介弱女子的形体又要如何谋生?是以现在便需着手准备后路,无外乎一处栖身之所、一些活命之资。
  我穿过来的时日尚不长,且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还是在岳府内养伤,对于这个天龙朝的人文环境、生活水平等等完全不了解,事实上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待我深入基层走访民情了,这两天在街上走来走去,好歹能看出这天龙朝国都内百姓的生活还是蛮富足的,虽不是个个身裹绫罗,却也都是衣着光鲜,很有一种太平盛世的祥和心态。
  沿街逛了数家首饰店,我带着绿水青烟由商业区出来步入居住区,专捡些平民百姓的集居地穿行,一番下来已将近日落,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便不多做盘桓,招呼两个丫头打道回府。
  还没走近新搬到的那间客房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红鲤和白桥两人垂首立在门外,见我远远儿的过来了也不像往常那样迎上前来,我纳闷地走至二人面前拍拍她们的小肩膀,问道:“怎么了俩丫头?为何不进房去?”
  红鲤抬眼迅速看了我一眼,小嘴儿嚅动了半天,最终只叫出一声:“小姐……”
  咦咦,这个这个……有情况。难道……啊。
  我立刻转身往外走,才迈出两步就听得房内传出一个声音:“灵歌回来了么?”
  我僵了一僵,轻声道:“是我,哥哥。”
  硬着头皮推门进屋,绿水和青烟没敢跟进来,并且还十分不厚道地把门关上,任由我一人深陷虎穴。
  岳清音坐在窗前几案旁,端了茶杯正喝茶。我慢慢走过去,瞟了瞟他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道:“哥哥今日回来得早,妹妹让下头备晚饭罢?”
  岳清音放下手中杯子,淡淡地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道:“今早为兄是如何对你说的?灵歌的记性不致坏到如此地步罢?”
  嗳……谁能想到你今日这么早便回府了呢?枉费我出门前还特意嘱咐了看门的家丁不要将我出府的事透露出去,人算不如天算啊。
  “哥哥,灵歌的水粉用完了,只是想出去买一些回来,何况天色正亮,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哥哥不必多虑。”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挎囊里取出用来以防万一当幌子使的胭脂水粉,放到梳妆台上,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你的水粉不是向来都由丫头们去买的么?”岳清音状似随意地道。
  “妹妹听说近来彩钿居出了几款新胭脂,是以想亲自去挑几种自己喜欢的。”我不慌不忙地应答如流,这一下午的街可不是白逛的。
  “你可知道昨夜你为何无故昏倒在地?”岳清音突然转了话题。
  “妹妹不知。”我知道言多必失,力求简短作答。
  “近日城中有采花贼屡屡作案,昨夜他潜入咱们府中,由窗外向你的房内吹送迷香,你正是由于中了迷香才会昏倒在地。”岳清音望着我道。
  “采花贼?”我佯作吃惊地掩口低呼,“那么,我……”
  “所幸你身上无恙,”岳清音起身负手慢慢踱至我的面前,“那采花贼不明原因中途离去,因他是惯犯,且从未有过失手,因此不得不防他贼心不死二次登门。为兄今早的话你若还记得便最好照办,莫再发生今日下午之事。”
  从他话中可以听出来那狗官果然没有对他说起我俩所知之事,倒让我略略放下些心来,因而乖乖答道:“是,哥哥。”
  “既如此,预备用饭罢。”岳清音说着便往门外走,我正稀罕他竟然面对我“抗旨不尊”的行为能如此心平气和,忽见他开了门停住脚,也不回头地道:“绿青红白四个丫头没有依令照顾好小姐,今日起去洗衣房洗衣一个月,以示惩戒。”
  “是,少爷!”四个丫头齐声应着,兼着扑嗵跪地的声音。
  我一时有些发怔,没料到岳清音竟然会来这么一手,不惩罚我反而惩罚我的丫头,这,这让我于心何忍?!
  我快步走至门口,见岳清音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个丫头仍然低着头在地上跪着,身前地面上滴着泪珠的痕迹。
  “你们四个起来。”我低声道,顾不得将她们一一拉起,我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岳清音,不得不佩服这男人的手段,知道罚我不如罚下人,罚我的话,终究起不到震慑的作用,罚下人的话反而倒令我心生内疚,不敢再犯。
  “哥哥,灵歌知错了,请你收回成命,莫要怪罪那四个丫头罢!”我拦住岳清音去路,硬着头皮求他道。
  岳清音停住脚步,望着我道:“这是府中规矩,她们四个从进府那日起便已心知肚明了的,此乃明知故犯,焉能不罚?”
  “哥哥,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执意要出府去,四个丫头既为下人,又岂敢违逆主子意愿?这在她们来说是左右为难之事,情有可原,还望哥哥能够放过她们这一遭!”我活到这么大虽然没什么可自傲的资本,却也从未这样求过人,不禁心中哀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岳清音不急不徐地道:“我若放过她们,以后何以服众?”
  这……话虽不错,可若真罚了她们四个,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么?
  岳清音见我语塞,迈开步子接着要走,我心中一急,一把便扯住了他的胳膊,作楚楚可怜状地道:“哥哥,她们四个是随身伺候我的,若被罚去洗衣房洗衣,我身边岂不是无人照应了么?”
  岳清音垂眸看了看我抓着他胳膊的手,而后望向我道:“我可以从别处调四个丫头来临时服侍你。”
  “妹妹让那四个丫头服侍惯了,临时换了别人只怕会不称心!”我不肯放松地道。
  “不过一个月而已,权且先凑合着罢。”岳清音毫不动摇,举步又要走。
  “哥……”我双臂箍住他胳膊将他拽住,“你若罚……就连灵歌一起罚罢。”
  唉,自作孽不可活,到头来把我自个儿也得赔进去,谁教我心不够硬呢,终究还是未能做到心如止水。
  岳清音偏头望了我半晌,缓缓道:“四个丫头的罚可以分散开,在洗衣房做够三十天即可。这已是最大宽限,不必再多说了。”
  换言之,绿水她们不用一次性集体去洗衣房劳动三十天,只要不定期的抽用一天时间去,抽够三十天即可。——的确已是最大宽限,看来这个无表情男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心下轻吁一口气,我忍不住展颜冲岳清音一笑,放开他的胳膊,道:“谢谢哥哥。”
  岳清音反而眯起眼,眉头蹙了一蹙,转身走了。
  这样一个微小的表情并未逃过此时神经较为敏感的我的眼睛,一个人再谨慎再有自制力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装成另一个人,莫说我从来未见过真正的岳灵歌,就是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伙伴之间也不可能相互模仿得毫无破绽。
  可以看出岳清音的疑心正在加重,这已非我所能阻止之事,眼下只能按已拟定的计划,尽快铺好后路,及早脱身。

伯父·侄儿

  回至房中,我将四个丫头叫至面前,见她们几人肩挨肩垂头立着,时不时的还在抽泣,心下不禁一叹,先不说她们小小年纪就被卖进府来做伺候人的活儿,单是在这府中的仆人世界里也是有诸多的难言之处。仆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伺候主子的算得上是一等仆,负责跑腿传话的等级便稍微低一些,负责清扫的、洗衣的、做饭的、看门的,那等级就更低了。仆人的世界与主子的世界并无两样,甚至更为险恶,嫉贤妒能的,小人得志的,溜须拍马的,调拨进谗的,无非是想踩着别人往上爬,爬不上来也见不得别人在高处。我这四个丫头是一等仆,难保平日不被府内的其他仆人眼红嫉妒,倘若当真被罚去洗衣房洗衣,少不得要遭人耻笑欺负。仆人之间的排挤争斗仅从《红楼梦》一书中便可知其残酷,这四个丫头年纪小小,皆是天真懵懂,如何能承受如此的压力?
  我心内一阵不忍,暗暗咬了咬牙,柔声道:“今日之事错皆在我,与你们几人无关。方才我已经求了少爷,他同意免去对你们几人的责罚……所以,都别哭了,去洗把脸,我妆台上那些新买来的脂粉是送给你们的,拿去,洗了脸补补粉,免得一个个的像红眼兔子似的跟在我身后,人家还以为我是老兔子精呢!”
  听到我最后一句话,几个丫头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跪下便要谢恩,我连忙一伸手拦住,佯作冷脸道:“从今儿起咱们这屋里头要新颁布个规矩:谁也不许动不动便下跪,你们几个谁若忘了,跪一次便给我去洗衣房洗一天的衣服!可记下了?”
  丫头们既感动又惶恐,少不得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被我轰出去集体洗脸去了。我自个儿在房里琢磨着此事若被岳清音知道了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忽见有个负责传话的小丫环进得门来,行了礼恭声道:“小姐,老爷回来了,吩咐先不必前去请安,晚饭时直接去前厅即可。”
  “好,知道了。”我点头,那小丫环退了出去。
  唔……这岳爸爸已是好久没有露头了,今天总算现了身,一个小岳就很难搞了,如今又添了个老岳……不过依我推断,这老岳如此忙于公事当不止一两年了,同自己女儿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像岳清音那么多,加上女大十八变,这变指的不仅仅是生理,且包含着心理,就算我与岳灵歌往日有所不同,这位忙碌的老爸应该也不会太注意。如此一来我的压力便稍感小了些,届时只管多听少说,总不会有错。
  拿定主意,待那几个丫头重新梳洗回来,留下青烟红鲤白桥三人自在房中吃饭,我则带了绿水慢慢往前厅而去。甫一进厅门便见那岳明皎身着家常便衣坐在餐桌正位上同坐于左手边的岳清音说话,我上前行礼道:“爹,哥哥。”
  岳明皎虽长相严肃,见了自己女儿却是一派慈爱,含笑招手道:“灵歌,快来坐下。近几日过得可好?身体已无碍了罢?”
  我走过去在他右手边坐下,做出乖巧的样子笑道:“女儿很好,爹爹近日公事繁忙,才要多注意身体呢!”
  岳明皎捻须道:“近来为父确实公事繁多,不能多在家陪陪灵歌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笑道:“爹放心,灵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盼能为爹您分忧解难,岂能还让爹分心替女儿担忧?”
  岳明皎呵呵笑道:“灵歌确已不是小孩子了!只叹你娘去得早,为父又整日公事缠身……灵歌啊,得空须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了……”
  这个……说得也是,虽然以岳灵歌现在的年龄谈婚论嫁在我的观念中有些早,但若不趁着自己还保有岳府大小姐的身份时嫁个门当户对的有钱郎,到时万一被人揭穿真身赶出府去,我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心中虽然乐意,表面上却得做出一副少女的矜持与害羞来,我抖着一身鸡皮疙瘩娇羞地道:“爹,女儿不嫁!女儿要一辈子陪着爹……”
  岳明皎哈哈笑道:“尽说些傻话!爹知道你是害羞,可惜你娘……唉,家里只有为父和你哥哥两个男人,若不替你多操着些心,将来怎么向你娘交待?!明儿我便向我那些个同僚打听打听,看谁家的公子到了适婚的年龄,请到家中来,让灵歌你亲自挑选,如何?”
  唔,那当然是好了,这岳爸爸倒是个开明的家长,没给我来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码能让我挑个顺眼的,虽说自从穿过来之后我就已经对婚姻不再抱有少女的幻想,唯求不愁吃穿,好歹对方的长相也得下得了眼,免得半夜醒来被他吓死。
  “爹……”我继续抖着鸡皮疙瘩作戏,垂下头玩弄自己的衣角。
  “好,不说了,吃饭,吃饭。”岳明皎笑着拿起筷子,招呼岳清音和我一起开动。
  倘若我能赶在岳清音将我彻底识破之前嫁出去,就不必再费劲铺什么后路了,只要脱离了岳府,谁还会怀疑我不是岳灵歌?我本身对这天龙朝既不了解又无亲无友,要想活下去除了嫁人一途别无他法。至于所谓的感情之事……呵呵,人不可太贪心,既然老天已经格外开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已没有了选择感情的余地,碰上谁算谁,好赖不过就是一辈子罢了,也没准儿我运气好,恰被我遇见一个既多金又英俊的有情郎也说不定呢!(所谓白日做梦……)
  我这厢边吃边打着如意算盘,那厢忽闻有下人来报,道:“老爷,府外季大人求见。”
  季大人?这鸟地方怎忒个多的姓季的?该不会还是那狗官吧?他又来做什么?
  “有请。”岳明皎放下筷子,起身整了整衣衫,我也连忙跟着站起来,随在这父子俩身后迎出厅去。
  须臾便见得那身乍眼的大红官袍由远及近地窜过来,高高身量,眉眼弯弯,可不正是那狗官季某人?!我心下暗恼,这厮若是将这几日与我相关之事不小心说了出来,岂不是引得岳明皎也要对我起疑了么?好容易我光明的未来向我伸出了手,他这危险份子却又冒出来捣蛋!简直……太可恶了!
  季狗官大步行至厅前,鞠躬作揖道:“下官拜见岳大人!”
  岳明皎呵呵笑道:“在我府中贤侄就不要客气了,来,进厅说话。”说着便拉了狗官迈进厅来。
  贤侄?这称呼很可疑,一般的上下属之间哪怕是私下里也不会用如此亲密的称谓,再看岳明皎对狗官亲热的态度,结合岳清音在他面前常常很牛X的举动,他们之间的关系是……
  狗官由我身边经过时竟然还冲我眨了下眼,令我更加坚定了其在我心目中非好感第一名的位置不可动摇。
  岳明皎将狗官请入席中,早有丫环添了一副碗筷上来,席分宾主,狗官既坐了宾位,我只得移至岳清音身旁坐下。还未坐稳便听得岳明皎道:“贤侄才调入京都供职不久,又赶上老夫连月公事繁忙,竟未能得空请贤侄至家中好好叙上一叙!清音在你手下办事自不必多说,这一位是小女灵歌,贤侄却是未曾见过。”
  岳清皎自是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因此忙替我与狗官做引见。我起身行礼,轻声道:“季大人好。”
  狗官也起身笑着回礼道:“灵歌小姐好。”
  岳明皎对狗官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灵歌既是清音的妹妹也便是你的妹妹,叫小姐可就见外了!”
  “是,”狗官笑着应了,转而又向我道:“灵歌妹妹好。”
  这个……真希望我从来不曾听见,真够恶寒一把的!
  “灵歌,这位是为父结义兄长季英堂之独子季燕然,你当称一声兄长才是。”岳明皎又对我道。
  原来是结义兄弟家的儿子,难怪如此亲热。……季燕然?莫不是为了合李白的那首《长相思》中的句子——“愿随春风寄燕然”?简直想把我笑死,这狗官浑身上下哪有一点诗情画意的影子?白瞎了一个好名字,白瞎了一首好诗!
  还有那个……让我称他为兄长?瞧瞧他这张脸,由眉梢至唇角,可有一点点兄长的样子?倘若不是他身着官服,扔大街上那就是一纯度百分百的痞子无赖,更莫说这几日以来他对我的智商的……羞辱,叫他哥哥岂不得让我活活沤死?!
  “……燕然哥哥。”我低着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逼着自己叫了一声。唉……人生之路如此坎坷,苦其心志,沤其肺腑,雷其神经,寒其体肤……我还真是命苦。
  就算没有抬头,我也可以想像得到此时的季狗官必定是一脸欠人锤的笑。
  复又落座,听得岳明皎道:“贤侄连官服都未及换下,想是由府衙直接过来的,如此辛苦可是为了那采花贼一案?”
  季狗官笑道:“正为此事。适才宫里传下旨意,令侄儿主办此案,伯父您负责督办,因此侄儿特来请示此案下一步需如何进行?”
  岳明皎捻须道:“老夫早些时候亦接到了同样旨意,原说明日前往府衙找你商议,既然来了,你我便趁此于书房详谈一番,现在先且用饭。”
  唔……原来如此,刑部正是负责重大案件的审理和复核机构,在天龙朝这个朝代想必也兼着监督与督促下属各级衙门的案件侦破职能。凡被列入大案要案的案件,刑部必须参与其中,指导和帮助承案府衙侦破案件。也就是说,岳明皎和季狗官现在成了暂时的上下属关系,即意味着一旦此案未在朝廷规定的时限内侦破,丢掉乌纱帽的就不止狗官一个人了,连岳明皎都有可能……老天!
  不要哇,说什么也得等我嫁出去以后再……岳爸爸,您老可一定得坚持住!我后半生吃香喝辣的幸福可全指着您老人家这份地位哪(无良女现形了……)!呜呜呜。
  一时间我也没了吃饭的兴致,那采花贼一天不捉住,我幸福美好的生活就要少一天,四天过后这生活就将彻底离我而去,富婆梦醒无尽凄凉,枉自嗟呀愁断肠……
  究竟这采花贼是何方神圣?怎就如此难捉?从他入室偷香窃玉如履平地的身手来看,必是传说中的江湖人士,虽说有功夫,但官府的衙役们也不是摆设啊,电视上将人家刻画得那么笨,完全是艺术夸张,现实中若是那个样子,岂不全天下都要坏人当道了吗!
  难只难在敌暗我明,谁也不知道这采花贼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偌大个太平城,未婚少女成千上万,真是防不胜防。总不能贴个榜文出来要所有家有处女者夜夜小心戒备,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吧?
  眼下的形势是采花贼完全占据着主动,官府是被动的一方,若想有所进展,只能想办法扭转局面,变被动为主动,方能创造出机会。
  唔……
  “灵歌!”岳清音的声音打散了我脑中的思路,我蓦然回过神来,连忙望向他,见他盯了我一眼,道:“爹在跟你说话。”
  嗳呀……刚才想得太专注了,完全没听见这几人在说什么。我望向岳明皎,懦懦地道:“爹……”
  岳明皎摇头笑向季狗官道:“你这妹妹自小便如此,性格极是内向,见了不熟的人也不大敢说话,”说着又望向我道:“为父与你燕然哥哥的父亲情同手足,自是希望两家子女亦能如我们一般。灵歌,燕然与他人不同,你二人既是初次见面,理当由你这个做妹妹的为兄长斟酒一杯,今日未及准备,权且以茶代酒,待改日再好好招待燕然,将这礼节补上。”
  “是,爹爹。”我起身接过丫环递来的茶壶,绕至那季狗官的身旁,替他往茶杯里倒茶,他笑着起身让了一让,道:“有劳灵歌妹妹了,为兄实不敢当。”
  为兄、为兄,你还胸围呢,真真沤死我了,每每看到他那笑容我便觉得他是若有所指,仿佛早已将我看穿,仿佛乐得见我作戏,仿佛笃定我瞒谁也瞒不过他去,恨得我牙痒。
  “燕然哥哥慢用。”我垂着眼皮儿不屑看他,将茶壶递回给身后丫环,重新回至座位坐下。
  由于饭菜简单,众人很快用毕。目送岳明皎和狗官出了厅一路往书房而去后,我这才同岳清音前后脚地出得厅来,正待回房,却被岳清音叫住,淡淡道:“昨夜之事爹今晚便会知道,你最好莫再四处走动,免得他担心。”
  “是,哥哥。”我恭声应着,行礼告退。
  回至房中兴致索然,采花贼一事如梗在喉令人郁结。究竟那岳老爹和季狗官能否想出对策?只有四天的时间,倘若那贼偏偏躲起来不再露头,岂不是无法如期破案了么?!需想个办法引蛇出洞才是……
  我背着手在屋内转了几十圈,眼看夜色渐深,绿水进来道:“小姐,洗洗睡罢?”
  “绿水,你且去老爷书房外打探打探,看看那季大人可走了。”我吩咐道。
  绿水答应着去了,不一刻回来道:“小姐,季大人还未走,仍在老爷书房内谈话。”
  嗳……看这情形恐怕是未能想出上策来呢,真教人心急。我又转了几圈,向绿水道:“你且先去外间和她们仨说会儿话去,我要看书,没我吩咐不要进来。”
  “是,小姐。您莫要熬得太晚,注意身体。”绿水应着退出房去,将门仔细关了。
  我待了片刻,确定那几个丫头都在外间说笑,再由窗户向外瞅了瞅,四下无人,正是好时机。当下掀起裙摆,由椅子上至几案上,一探头一猫腰,轻轻跳出窗子,蹑手蹑脚地藉着梧桐的掩护向着岳明皎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俨然那一老一少仍在密谈。我躲在不远处的树影下静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到我险些抱着树干睡着,才听得一阵门响,连忙掩好身形悄悄望去,见岳明皎和季狗官正从房里出来,狗官抱拳行礼道:“伯父留步,小侄自行出府便可。”
  岳明皎仍旧将他送了一段,方道:“明日我自会去你府衙接着商议,你我时间不多,容不得闪失啊!”
  “是,小侄明日在府衙恭候伯父。”狗官作辞,转身向府门方向行去。
  我见机不可失,忙忙地在暗影中跟着他,回头瞥见岳明皎已回了书房,狗官身前只一名负责送客的小厮,不容多想,我弯身捡起一粒石子,轻轻丢在狗官背上,狗官回过头来,一眼望见我,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后便浮上一脸的笑意,转回头去对那小厮道:“小哥儿且不必送我了,伯父这园中景色甚佳,我正想慢慢走一路过去赏赏月色。小哥儿回去休息罢。”
  那小厮听他如此说倒也乐得清闲,行了礼便往别的方向去了。待他走远后狗官方才转身向我走来,及至面前低声笑道:“灵歌妹妹可有事找我?”
  强行忍住对于这个称呼的不适感,我低着头轻声道:“灵歌想问问季……大人,那采花贼一事,可有眉目了?”
  季狗官轻笑道:“怎么,莫不是灵歌妹妹又想起什么线索来了?”
  这讨厌的笑,莫不是又在表明你已看穿了我?!你又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我如何作戏是么?该死的。
  ……罢了,事关我的未来,总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已顾不得藏匿本性,先解决首要的问题才是。
  我咬咬牙,豁出去地道:“灵歌想了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诱饵·老爸

  季狗官闻言,颇感兴趣地探下身来望住我,低笑道:“愿闻其详。”
  我垂下眼皮儿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只盯了他那沾了片草叶子的靴子,轻声道:“朝廷给大人你规定了破案期限之事街头巷尾已是人尽皆知,那采花贼接连作案想必意在挑衅,由此可以推知,该贼心性狂傲,不易服输,正可以利用此点将其诱出一举抓获。”
  狗官笑问道:“但不知怎么个‘诱’法儿?”
  我勉强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据闻这贼自作案以来从未有过失手,想必他心中正以此而自鸣得意,他的目的恐怕就是想在百姓当中制造出官府无能、无法阻止他犯案的论调。然而昨夜……他未能得手,大人不妨将此信息对外广为散布,声称官府已挫败了采花贼的一次犯案,将其拿住为时不远,请全城百姓不必再忧心,该贼已如惊弓之鸟,短时间内不会再度作案——那贼若得闻此讯必定激起好胜之心,很快便会再度作案以令官府自取其辱。而其作案的目标……”
  狗官眯起眼,盯着我笑道:“目标自然是令他唯一一次无功而返的灵歌妹妹你。——莫不是……灵歌妹妹想以自己作饵将那贼引入罗网?”
  ……我抽了吗?用自己作饵?万一你这狗官办事不力,我岂不是把自己也给赔进去?!虽说我不希望岳明皎因此事而被摘去乌纱从而致使我由官家小姐跌为平民女儿,可我也没彪悍到拿着自己的贞操逗采花贼玩儿的地步。未待我推脱,那狗官已接着道:“不妥,此计不妥。为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灵歌妹妹你置身如此险境……”
  还算你这家伙有良心,姑且忽略你这话中“为兄”二字。我轻声假作正义凛然地道:“若能替百姓除了这一害,灵歌就是牺牲自己也是无妨,只是……家兄对灵歌管教甚严,只怕不肯同意。何况那贼并未见过灵歌相貌,即便换作他人想必也不会有问题……”
  狗官闻言笑起来,随即又正儿八经地道:“只怕那贼早已识得了灵歌妹妹的相貌了。他之所以能登堂入室准确地找到少女闺房并非误打误撞,而是日常在街上混迹于人群中寻找目标,一旦确定便随即尾随,跟踪至目标家中,待夜间潜入探察地形,辨明闺房位置,了解府内一概人等作息习惯,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才动手作案。若我所料不错,此贼每次作案当日必定于一入夜便潜于事先找好的避身之处暗中观察,若有变化便改日再作案,若无变化即可大胆行事。——倘若他发现那闺房中人并非目标人选,只怕会心中起疑,不肯现身。”
  听狗官如此一说,我之前心中相关的疑问这才得以解开,原想着随便找个谁代替我窝在原来那房中引贼上钩,这么一说……看来此计不可行,只得作罢,枉费我跳窗出来私会狗官(-_-!)。
  “既如此,看来是灵歌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果然灵歌还是过于蠢笨,让大人见笑了。”我立刻装傻充楞,以求挽回自己辛苦建立的深闺纯真女的形象,“夜已深沉,大人快回府歇息去罢,灵歌告退……”
  说罢转身往回走,听得狗官在身后笑道:“多谢灵歌妹妹特来相助,为兄定不负所望……”
  说得好听,你倒是把贼抓住给我看看哪!让岳老爸保住乌纱才是真的不负我所望,其它一概免论!
  真是,没想到我自以为完美的瓮中捉鳖之计竟然丝毫派不上用场,着实令我倍受打击,莫不是近来闲散惯了,脑筋已有所退化?怎么竟连个小小采花贼都想不出法儿来治住呢!若照我方才推测,这贼迟早还得找上门来,那我……那我岂不是时时都有失身之险?狗官既然说那贼动手之前必定会潜入府中暗中观察,那我就算换了住处又有何用?这……这,危险哪!我怎么竟然还一个人在这夜里四处乱跑?!
  想至此处心中不禁一凛,才要撒开丫子一路奔回去,忽见不远处树影里窜过去一坨乌漆麻黑的东西……是鸟?是人?是鸟人?
  等等,这台词有些耳熟……貌似昨晚有过类似情形来着。难道那坨东西……是那贼心不死的采花恶徒?照狗官方才所说,这混蛋今晚莫不是前来踩点儿的?或者……就是来动手的?
  好大的色胆!昨晚才失了手,今晚竟然卷土重来,难道他就不怕官府专门在此设下埋伏等着抓他?不过话说回来,以一般人的惯性思维来想,这贼昨夜既然失手,今夜恐受害方加强警惕,因此必不会再来,然而此贼反其道而行亦不是没有可能。
  顾不得分析该贼的心理状态,我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在梧桐树干的掩护下奔向卧房。眼看前面那灯火通明的屋子便是了,我正欲来个最后冲刺,忽听得一个声音传自身旁:“你去了何处?”
  我停下步子向后退了几步侧身一望,但见岳清音双手抱胸正倚着一株梧桐立着,穿过树梢打下来的月光正洒在他的脸上,似乎并未动怒,淡淡地望着我。
  “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休息?”我装傻反问。
  “为防那贼今夜再度登门,我带了家丁值夜。”岳清音平静作答。
  我扭脸张望了张望,却未见着任何一名家丁,正待相问,岳清音便已先道:“若都守在此处,岂不暴露了你的住处?家丁们皆守在你原来的那间院子,这里只有我一人。”
  只……他一人?要在这更深露重之下守上一夜么?……岳灵歌,你有个何其疼你的哥哥啊!
  “哥哥不必如此……那贼既然昨夜未曾得手,今夜只怕再没胆量上门了……”我一派天真地道,心说若当真上门的话你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也挡不住人家能飞檐走壁的江湖人啊。
  “相比起那贼来……灵歌你的行动倒更令人难防呢。”岳清音淡淡地道,一双眸子直视过来,“方才去了何处?”
  ……岳灵歌,你有个何其可怕的哥哥啊!
  “妹妹……有些担心爹他接下的这案子,方才去了他的书房,见季大人尚未离去,不便打扰,因而又回来了。”我轻声道,这话半真半假,任他岳清音再聪明也看不出破绽。
  “大人之事无需你操心,只要管好自己莫给家中添乱便是了。”岳清音身子离了树干,慢慢向我走过来。
  我汗,原来他一直把我当孩子看,怪不得弄个猫儿铃来给我……该说是给岳灵歌玩儿。
  岳清音至我面前站定,偏头望望我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沉声道:“你那四个丫头竟由得你一个人出来么?”
  我赶紧道:“她们……她们不知道我从屋里出来……”说到这儿我连忙收口,然而已是晚了。
  岳清音望住我,语气虽轻,却有着强大的压迫感地问向我:“那么,你是如何由屋内出来的?”
  “唔……”我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掰谎。
  岳清音再度偏头向屋子的方向望了望,慢慢地道:“窗子敞着……你竟然越窗出来?何时学了这等本事?想去书房见爹,还需瞒着丫头们自己出来么?”
  这……嗳呀,我是难以自圆其说了,漏屋又逢连夜雨,岳老爹随时可能被罢官,我的身份也随时可能被揭穿,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谁想竟是南柯一梦……
  岳清音毫不放松地望着我,似是非要得到我的答案。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不、不瞒哥哥……灵歌……灵歌其实是……是去见季大人的。”我吞吞吐吐地低声道。
  “哦?去见季大人做什么?即便是见他,有必要瞒着丫头们么?”岳清音继续追问。
  嗳、嗳呀……不管了,为求自保,我豁出去了!“哥哥……你,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扭捏地哼着,欲言又止,欲语还羞,至于话中之意……让岳清音自己猜去吧,反正我啥也没说。
  岳清音半晌没有说话,我心中有鬼自也不敢抬头看他,又僵立了片刻,方听得他淡淡道:“还不回房睡去?”
  ——如逢大赦,用狗官做幌子果然忒个好使!不敢多留,我行了礼低声道了句:“妹妹回房了。”转身捣着小碎步逃回了卧房。
  由于在岳清音远远的注视下不能再由窗外翻回自己房间,所以只得由正门敲门进去,很费了一番口舌向绿水几人解释为什么本该在屋内看书的我突然会从外头回来。小半夜折腾下来我是心神俱疲,吩咐丫头们仔细关好门窗,我又将岳清音给我的猫儿铃系在窗棱子上,半夜若有人翻窗进来,势必会惊动铃铛。
  布置妥当,合衣上床,不一刻便沉沉睡去,梦里与那周公聊家常去了。
  次日醒来,梳洗完毕,吃罢早饭正欲出房去透透气,却见岳老爸满脸严肃地正往这边走,后面跟着岳清音。
  这个……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岳清音听了我昨晚模棱两可的话后当真以为我暗恋那狗官,是以向岳老爸打了小报告,如今这父子俩跑来准备对我进行失足少女心理再教育了?
  岳家父子很快来至面前,我一一见礼,将二人迎入屋中,岳老爸一进门便拉住我的手,沉声道:“灵歌,前夜发生之事为父已听燕然和清音说了,你且莫怕,那贼很快便可落网!”
  吁……原来是为这事,虚惊一场。我低声道:“爹爹不必为女儿担心,想那贼一次未能得手,下次必不敢再来了。”
  岳老爸忽然满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将我拉至他身边坐下,慢慢沉声道:“灵歌,你可知那贼做过何等坏事?”
  “听哥哥说,那贼……专做欺凌少女的勾当。”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正是,”岳老爸一手抚须,仍旧望着我,道:“那贼人害了无数像灵歌你这样正值青春年华的良家女子,丧尽天良,若灵歌你是为父,你会怎样做?”
  “自然是要将此贼绳之以法,为民除害。”我正义凛然地道,心说老爹你还真把我当孩子教育呢?
  岳老爹点点头,复又沉声道:“倘若欲抓此贼,必得灵歌你的帮忙……你可愿意?”
  这……什么意思?这岳老头想干什么?难道他……
  “爹爹的意思是?”我心怀警惕地问道。
  “为父昨夜思来想去,若想抓住此贼,只有一个法子,”岳老爹说着将一双深邃眸子望在我的脸上。
  什、什么法子?老爹你可不许吓唬人家啊,人家好怕怕……
  “此贼前夜原想向灵歌你下手,却不知因何原因未能得手。该贼自作案以来次次得逞,心中想必甚为得意,这一次失了手心中定是不甘,是以为父推测,此贼近日定会再度登门意图加害于你……”岳老爹慢慢说道。
  嗯……分析得不错,同我想到了一处,但是……你把大人的事说给我这个孩子听的用意是(装什么嫩?!)……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正可趁此将该贼一举抓获。然而……若想成功将贼诱入埋伏,必得灵歌你……来做诱饵。”岳老爹一字一句沉声道。
  嗷……天理何在啊!老爹呀!我可是你的亲闺女啊!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往虎口里送呢!呜呜呜……
  未待我想出借口拒绝,忽听得岳清音道:“爹,此事似有不妥。那贼登堂入室如履平地,必是江湖中旁门左道,花招伎俩防不胜防,稍一大意,灵歌性命堪忧。”
  ——哥哥啊!好哥哥!之前是我错怪了你!原只道你是那冷心冷面冷罗刹,却原来、你更似慈眉善目俏郎君……
  “清音,”岳老爹沉声道,“朝廷是百姓的朝廷,衙门是百姓的衙门,官是百姓的官。为官者若不能为百姓谋福做主,还有何颜面在那公堂之上头顶红日背倚青天?你与灵歌既生为官家子女,便当时刻心怀为百姓献身的觉悟,方不辱我岳家三世为官之浩然正气啊!”
  “是,爹。”岳清音见自己老爸都这么慷慨激昂的说了,自是无话,闭口站过一旁。
  可怜我这穿越而来的弱女子哇……作了什么孽竟投身于这样的人家哇……原以为此计只有我才想得到,谁料这老岳同志竟也做此想法哇……虎毒不食子哇……好狠的心哇……
  “灵歌,你可愿助为父替百姓除这一害?”岳老爹深深望住我。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绕来绕去终究这苦差事还是落到了我这可怜小女子的头上。
  “爹,灵歌……愿意。”我低声道。
  “好!不愧是我岳明皎的女儿!”岳老爹拍拍我的手,起身向岳清音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清音你立即前往太平府衙,就此计与燕然仔细制定一套方案出来。因朝廷将此案交与为父督办乃是密旨,是以为父目前不便至太平府衙走动,以免惊动贼人。”
  岳清音领命而去,岳老爹又拍了拍我的手,表扬了几句,嘱咐了几句,鼓励了几句,随即也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岳明皎是个好官,为了替百姓除害,竟让自己的女儿冲锋陷阵,正应了那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姑娘我只得自认倒霉,反正若能抓住那采花贼保住岳明皎的乌纱对我也有好处,说不得这次得赌上一把,且先看看那狗官能做出怎样一个周全的捕贼计划来。

计划·镯子

  抓捕罪犯,揭穿其犯罪手法固然重要,摸透罪犯的心理状态、性格特征、行为规律则更是破案的关键。
  就目前所知,连续在太平城内作案数起的采花贼已具备如下特征:
  一、会功夫,虽不知在江湖中属于几流身手,至少轻功还不错,且作案时还辅以迷香,更是如鱼得水;
  二、个性张狂,明知官府在四处通缉他反而一犯再犯,故意挑衅;
  三、行事谨慎,依季狗官的推断,该贼每次作案之前必定会接连数天潜入被害者家中将四周环境摸个一清二楚,确保无虞后方才大胆行事,因此从未失手。
  根据以上特征可以预知的是:如果依照我的计策,由官府在城内放出风去,在百姓中制造“采花贼失手,近期有望擒获”的舆论,势必会激起该贼的好胜之心,因他个性张狂,一向以犯案为手段来戏耍官府作乐,被官府如此一挑衅,定然不肯示弱,反而宁愿冒更大的风险再度犯案,以令官府蒙羞。
  鉴于其唯一一次的失手是在我的身上,所以“冒更大的风险”显然莫过于将我“搞定”,既能弥补他的“遗憾”,又可以借此让官府自扇耳光,徒留笑柄。
  所以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采花贼会再度光临岳府实施犯罪。而让我做诱饵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将其尽快地引出来,以在朝廷规定的期限之内抓捕归案。
  季狗官计划的第一部份果然采纳了我的建议,着人满城放风,不出一上午,百姓皆知那采花贼已是秋后的蚂蚱,蹦嗒不了几天了。
  考虑到该贼已将岳府内的格局布置及作息习惯摸了清楚,因此若要引敌入彀,怎样设埋伏便成了重点。抓贼现场仍设在我以前住的那间小跨院儿,院内没有大的遮避物,藏不了众多的衙役,只得排除屋外设伏的方案。
  采花贼既会轻功,若在开阔处实施抓捕显然成功率不会很高,而将其引入屋内后再动手便可十拿九稳,所以最终决定,将埋伏设在屋内,务必把此贼引入,而后一举擒之。
  为防采花贼察觉,所有担任抓贼的衙役都是被装在岳府用来采买柴米油盐的马车上悄悄运进府的,一共八名,房梁上藏三名,床底下藏三名,衣柜里藏两名,再多就藏不下了。
  想到那贼擅使迷香,据说季狗官还特意拿了那支残留着迷香的竹管去请教了郎中,郎中说那只不过是普通的迷香,唤作“鸡鸣五更香”,中者即会熟睡,至五更鸡鸣时方醒,或者以凉水浇头,即浇即醒。因此衙役们只需备上一条用冷水沾湿的巾子系于口鼻间便可防止中香昏迷,安全起见还可以在口中含上一块薄荷膏提神醒脑。
  八名衙役藏身于屋内,只等采花贼进屋且远离窗口处后便可动手。为防动静过大引起采花贼注意,季狗官介时只能率领大批衙役们等在衙门,一旦岳府内动上了手,便以烟花为讯,见到讯号后再飞速赶来施加援手。好在太平府衙离岳府并不算远,急速飞奔的话三五分钟内便可抵达。
  官府这厢已布置妥当,岳府中人也各有安排。岳明皎协办采花贼一案本为朝廷密旨,是以外界并不知晓,为了不令那贼心生警惕,岳明皎便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到刑部办公,且不再与季狗官见面,一切如常;岳清音亦是照样天天去衙门,只不过“下班”时间比以往略早——自己妹妹险些出了事,若一家人都还同往常一般若无其事,反到显得不正常了。
  至于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岳大小姐我,主要的任务就是逛街。要逛到那采花贼能看见我,逛到他确信我们已放松了戒备,逛到他心痒难耐急欲“证明”自己给官府和老百姓看……唉,越想越是辛酸,我悲哀的诱饵生涯!
  每日逛街回来还需回至房内作秀,轩窗半启,好令那有可能隐身于某个犄角旮旯内偷窥的采花贼看到我的真身。破了的窗纸早已换了新的,白天我出门逛街的时候就把门窗都严严地关上,好让衙役们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来放松放松筋骨,上上厕所吃吃饭。而到了晚上,我就不得不在这间十面埋伏下的屋子里假唱独角戏,众目睽睽,一举一动都十分别扭,还要提防自己别不小心打个嗝或放个屁什么的,那可就一“鸣”惊人了。
  我的那四名丫环由于年龄尚小,恐告诉她们实情而显得不自然露出破绽,所以便将她们瞒了,行动自然反而是最好的掩护。我的卧室分为内外间,我睡内间,丫头们睡外间,而采花贼又是直接从内间窗户进屋的,所以按计划,我在内间作完秀,吹熄蜡烛假意就寝后,就悄悄地从内间出来,将门关上。因为门坎是在里间屋那一边的,从外间无法插门,岳清音便令人悄悄地在外间这一边也加了门坎,介时我只需将门坎插住,那贼便不能由此门逃脱了。
  一切安排妥当,只差请君入瓮。
  接连三天,那采花贼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别人尚还好,只是苦了我这薄命的穿越女,由于无法预料那采花贼哪一夜会来,于是夜夜都不可疏于防范,时时都不敢掉以轻心。藏身屋中的那衙役哥儿几个晚上值班白天还可以躲在屋中休息休息,而可怜的我,晚上窝在外间的椅子上既不敢睡也不敢惊动那四个丫头以免凭添麻烦,白天还要奉命逛街,连日下来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呆滞,表情彻底木讷,大脑彻底堵塞,险些还练就了边走边睡的独门绝技。
  眼看今日已是朝廷限定期限的最后一天,莫不是那采花贼已看穿了我们的计谋不肯上当?困倦缠身的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担心岳老爹丢掉乌纱后对我吃香喝辣的人生会有怎样灾难性的后果了,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最后一白天的逛街工作,回房洗了把脸之后便跟了绿水前往前厅用晚饭。
  岳明皎照常“因公事繁忙”而未回府,岳清音则已等在桌旁,我行了礼,游魂一般坐到他的对面,然后呆呆地望着他,等他发话说“用饭吧”。
  岳清音道:“长乐,你且先同绿水至厅外候着。”小厮长乐会意,同绿水退出厅去,立在门外守着。而后岳清音方望住我,沉声道:“灵歌,今夜甚是关键,万不可入睡。贼人失手在先,此次若出现亦必是有备而来,一旦其发现身入陷阱,难保不会情急拚命,届时你极可能处于最危险的境地……灵歌?”
  “嗳?”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眨眨干涩的眼睛望向岳清音。
  岳清音抿着唇望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强扯了个微笑,用自己已经变得虚无飘渺的声音道:“哥哥放心……有衙役们在……妹妹定会无事的……呵……欠……”一个没忍住,我掩口打了个呵欠,眼角立时浮起几朵晶莹透亮的小泪花,连忙用手背揩了。
  岳清音偏头向厅外望了望天色,见尚未擦黑,起身道:“为兄先回房了,你用完饭也回房休息罢。”没等我起身相送,他已经大步跨出厅去了。
  难得有个可以无所顾忌大吃特吃的机会,无奈由于几天来没有休息好导致肠胃功能失调,面对着满桌色香味俱佳的美食,我偏偏半点食欲也无,勉强夹了几筷子肉,才一入嘴就觉得油腻,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倘若这次事件害我成了素食主义者,那我还不如找个人把自己勒死算了。
  胡乱吃了几口菜,喝了小半碗粥,我恍恍惚惚地迈出厅门,一路飘着回至卧房。继续按计划行事,开了半扇窗,装模作样地在窗前几案旁捧了书看,眼皮儿不住地打架。
  好容易熬到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绿水进来伺候我洗了脸卸了钗环,青烟将被褥铺好,顺手将窗户关了。嘱咐她们几个在外面房间早些就寝后,我将房门关上。用呆滞的目光慢慢扫视了一遍房间,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成败就在今晚,那贼来与不来,明天都将是与众不同的一天。
  也许是因为困意浓重导致身体各个机能反应迟钝,我竟然丝毫没有紧张感,又磨蹭了那么一小会儿,木木地吹熄了几案上的蜡烛,房内顿时一片漆黑。待眼睛慢慢适应了明暗之后,我摸着黑由衣柜内取出一套衣裙兼中衣,先将中衣在床旁的衣架子上搭了,而后躲进床上帐内将身上穿着的这件裙子脱掉,换上刚从衣柜中取出来的裙子,而后再将脱掉的裙子搭在衣架子上,由此做出床上人已经把自己扒了个差不多的假像。
  重新掩好帐子,我在房内椅子上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外间丫头们差不多该睡熟了,便起身悄悄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溜出来,再将门关上坎住,轻轻走至外间靠窗的桌旁椅子上坐下,静静等着那采花贼现身。
  辛苦熬夜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按计划我本该在出来之后躲入丫头们的床下,然而此刻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极限,只怕身体一放平就会立即睡死过去,雷打不动了。为防止意外发生,我决定还是撑到子时三刻左右——那采花贼惯常犯案的时间时再躲入床下。
  我一手支在桌上架着昏沉沉的脑袋打了无数个盹儿,突然一下子惊醒,睁眼看看屋内架子上的钟漏已经是子时过半。无声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才要端起桌上茶杯解解渴,忽听得耳边“扑”地一声响——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瞪大眼偏过脸去,却见身旁的窗纸正被一截手指粗细的竹管捅了个窟窿——采、采花贼竟然、竟然改变了路线!他这回想要从外间进来!恐怕也是为了防范内间屋中有圈套而采取的保险手段。
  这这这,不妙,大大的不妙!眼看那竹管中冒出了缕缕青烟,我连忙憋住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倒在袖子上,而后用袖子掩住口鼻,不顾多想,一猫腰来了个懒驴打滚钻入了离我最近那张床的床下,一动也不敢动。
  虽说当初也曾想过在外间屋内埋伏下衙役,但若那样便不得不将实情告诉我那些丫环们,她们年龄还小,这种情况很难做到不动声色,捉贼事大,稍一露破绽便有可能前功尽弃。又总不能将丫环们集体撤离,反而成了不打自招,因此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在外间设伏,毕竟采花贼的终极目标是我,就算他从外间进屋,最终还是要进到内间里去的。
  过了片刻功夫,那贼估摸着迷香已熏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将窗扇打开一跃而入,落地时只发出了极轻的声音,果然轻功了得。
  采花贼在原地站了一站,想是在打量床上那几个丫头是否确中了迷香,以及人数够不够。而后才移了步子走向内间房门,轻轻将门坎挑开,推开一道门缝,由门缝向房内窥视了一阵,想是未曾发现什么不妥,便探手入怀,又掏出一根竹管来,对准门缝缓缓将迷香吹入,大概他自己也含了薄荷膏一类的东西或是用湿巾覆了面,因此才不畏惧迷香。
  吹送完毕,他倒不急于进屋,估计是在等迷香彻底发挥药效。他在门前立着,我的心怦怦跳如擂鼓,眼看距事成仅一步之遥,我这才紧张得浑身僵硬呼吸急促。
  那贼站在那儿等迷香散开,忽然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往我藏身的这张床边走了过来,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照理说他应该发现不了我才对,那他这是……
  却见他双脚停在了床边,半晌未动。……是了,这下流的东西一定是发现了床上的丫头姿色不错,借机过来吃吃豆腐。我心下一阵惊慌,这王八蛋可千万别突发奇想地临时转移目标把我的丫头给怎么着啊!拜托拜托!采花大哥!您老赶紧进里屋去吧!床上有个更妙滴花姑娘,大大滴,等着你滴,米西米西!千万要坚定信念啊!千万……
  老天开眼!这贼终于转身移动步子,看样子是准备进里屋去了。我才在心中轻吁一口气,忽然听得“叮”地一声,那贼竟然不小心将丫头放在枕边的一只金属质地的镯子带得掉到了地上,而那镯子竟好死不死地径直滚进了床底。
  你个瞎了眼的老天哇!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的哇!我登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贼则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想是怕惊动他人而在观察动静,我一时只盼着里屋内的衙役们能够尽快冲出来抓贼,否则姑娘我就惨了……
  命运果然在向着能使我最惨的方向发展,采花贼仔细倾听了片刻见没什么状况,便俯下身来想看看方才究竟掉下了什么,低头向床下一望,一下子就望着了被困入绝境正怨愤地望着他的我,大眼小眼对在了一处,两人都是一惊。
  此刻本该在里屋床上躺着的正主儿躲到了外屋的床下,这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目标早有准备,屋内有伏!采花贼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狞笑着一伸恶爪向我抓来,计划既已败露,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那贼的身上招呼。
  不是所有的计划都能万无一失,计划赶不上变化,采花贼由外间屋进入房中已属意料之外但还能掩饰过去了事,然而谁也决计想不到他竟会临时起意去占床上丫头的便宜,更想不到他竟然还会一时大意把丫头放在枕边的镯子给掉在地上从而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
  被采花贼一把抓住手腕拽出床底的那一刻,我在心中诚挚地问向上苍: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是所有人中最易“中彩”的那一个?

人质·擒贼

  狼狈地被采花贼从床底下拽出来,我几乎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一把扼住了脖子,里屋衙役听到我的尖叫后知道情况有变,迅速从屋内冲至外间,采花贼狞笑一声,向衙役们道:“都给我站住!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捏碎这女人的喉咙!”说着手上一紧,掐得我直翻白眼儿。
  衙役们果然不敢再动,持刀与采花贼对峙,采花贼掐着我脖子的手略略松了松,我这才勉强喘上气来。有我这名人质在手,采花贼自然有恃无恐,再度向众衙役道:“现在你们都给老子退出屋去!将门窗关上!若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老子就立刻杀死这女人!”
  衙役们对视一眼,一时无策,只得慢慢退出屋去,并且依言将门窗关了,如此一来屋外之人便无法得知屋内是怎样的情形,不敢擅自动手了。
  采花贼见自己的威胁见效,不禁得意起来,掐着我脖子的手转而摸上了我的脸,在我耳边猥琐笑道:“岳小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莫以为官差在外面守着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今儿偏偏就要在官差的眼皮子底下把你给办了!让全太平城的人都看看,老子与那些官差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我被他的手摸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中是又恨又怕,脑袋里尚残留的一线理智告诉自己:狗官很快便能率大批人马赶来,务必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没等我想出拖延时间的办法,采花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往床上拉了,然而床上还躺着被迷香迷昏过去的丫环们,这贼便一转念,扯着我向里屋走去。
  进得里屋后,采花贼一边掐着我的脖子做掩护一边掀起帐子看了眼床上有无藏人,而后又瞅了瞅床下、梁上和衣柜,确认再无埋伏后方才放下心来,回身将房门坎了,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湿巾子,挂了满面的猥 琐冲我嘿嘿猛乐:“岳小姐,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让哥哥我好好疼一疼你……”
  一时间我真想把前天的饭从胃里翻出来喷到他的脸上,强烈的恶心感冲淡了一部份害怕情绪,我怯怯地道:“这位哥哥……小女子自知今日再难逃脱……只好认命。只希望哥哥你能……对小女子温柔一些……只要能让小女子活命,你想要怎样……都、都可以……”
  采花贼闻言,笑得口水都从牙缝里滋出来了,一把兜住我下巴,淫声荡气地道:“想不到岳小姐竟是如此乖巧贴心的人儿!放心……哥哥一定会极尽温柔的……嘎嘎嘎……”一边说着一边就想伸爪袭胸。
  我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扭捏作态道:“哥哥……小女子虽然深居幽闺,闲暇时却也曾偷偷看过几本……男 欢 女 爱之书,对那书上写的甚感好奇,譬如那书上说,凡是经过男女之事的人,鼻尖处的软骨都是分了叉的,心中觉得神奇,既然今日遇见哥哥,便想借机求证一番,不知哥哥能否让小女子摸一摸鼻尖?”
  这采花贼的采花生涯一直都处于跟昏迷中的女人进行单方面“交流”的状态,几时曾见过像我这么主动跟他进行沟通的?!因此大脑一下子就朦胧了,涎着脸凑过来道:“摸!摸!管教岳小姐你摸个够!”
  我伸出食指点在他的鼻尖上,轻轻揉了揉,道:“咦……莫非书上是骗人的?哥哥你这鼻骨并未开叉嘛!我却不信……哥哥你伸开胳膊,让我数数你的肋骨,那书上还说了,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变的,我倒要看看哥哥你是否真的少一根肋骨!”
  不知道上帝听见了会不会从大洋彼岸甩过一道雷来劈我,总之我现在已是身处悬崖边上,抓住哪棵草就算哪棵草了,拖得一时是一时。
  那采花贼是头一回见着我这样“热情主动”的,脑子一时缓不过味儿来,兼之他心中笃定我不会功夫,已是待宰羔羊,不觉放松了警惕,伸开胳膊任由我上下其手,口中淫 笑道:“姝妹你直管数,待你数完,哥哥也来数数你的……嘎嘎嘎……”
  额头带着大把黑线和汗珠,我慢慢数着这猥 琐男的猪排,心中暗骂着那狗官为何还未赶来,这几根排骨数完后姑娘我就再没办法忽悠这贼了,到时倘若当真失身于他,我看你狗官如何向我交待!
  危机关头我是心念电闪:不若趁这混蛋不注意提膝猛磕他要害,待他吃痛弯身时借机逃向门外!我与他所立身之处距门约五六步的距离,跑过去拨开门拴闪至外屋,再回身将门从外面坎上……不知能否来得及,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孤注一掷!
  主意打定时肋骨也已数完,我暗暗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来,采花贼淫 笑道:“如何?可数清了?”
  “唔……一共是……”我抬抬眼皮儿,突然向房梁上一指:“拉登!”
  趁该贼条件反射地仰头去看时,我用尽全力提起膝盖照准这厮胯 下要害狠狠磕去,但听得“嗷——”地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可怜的家伙弯下腰去手捂痛处几欲昏厥。说时迟那时快,我撒开丫子就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谁知还没冲出两步,突然头皮一疼,身体便被一股力量拉得向后一仰——这混蛋竟然在剧痛之下还能反应如此迅速,反手一把就揪住了我长及腰部的头发!
  我是又恨又气又惊又怕,当下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了,扭脸扯过那混蛋拽着我头发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并且拿出了啃猪蹄的架势,小牙猛锉,玩儿命往下扯那贼手上的肉,那贼疼得一声厉吼:“贱人找死——”
  你爷爷个棒槌的!竟敢如此称呼我?那也莫怪姑娘我在古代第一次爆粗口了!
  由于怕这混蛋痛劲儿一过便对我下煞手,我狠命地咬他踢他想迫使他松开我的头发,正僵持间忽听得“嘭”地一声响,房间窗扇被撞得四分五裂,两名持刀衙役由窗外跃了进来,采花贼见状顾不得身上巨痛,从自己靴筒里飞快抽出一柄匕首来,一把将我拽至身前,刀尖抵住喉咙,厉吼道:“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两名衙役只好止步,但仍不肯放松地与贼持刀相向。我看到窗外早已站满了官兵弓箭手,甚至连院墙上都是,黑漆漆地并未点起火把,想是那狗官得知我被采花贼捉住躲在门窗紧闭的房内,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是以悄无声息地将官兵们调入院内,伺机出手。谁想我突然在房内给采花贼来了那么一下子,贼的惨呼和痛骂声令外头的人不明究竟,因怕我出意外,狗官不得不令人强行破窗而入进行营救。
  此次突袭既然未果,双方便也不能再你遮我藏,院外官兵燃起了火把,照得屋内屋外一片通红。狗官季燕然正面向着窗口立着,大红官袍在火光的映衬下就像一坨辣酱,微眯的双眼望进窗来,正与我的目光对上。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心说你今儿要是不能将我活着救出去,我下回就穿到你身上。
  未待狗官用眼神给我回复信息,我身后的采花贼便十分不道德地插入了我们的私聊,狞笑着道:“季大人,看样子今天你又要无功而返了!明儿乌纱不保,可莫要怪在下没给你机会哟!——赶快让他们都退出去!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女人!”说着那刀子又向我的喉咙逼近了寸许,几乎就要点上我的喉管。
  季狗官沉声道:“你与本官听仔细了:眼下你已身陷重重包围,伤了她对你没有丝毫好处!本官可以答应你将所有官差撤出院去,你只需将岳小姐放了便可全身而退。愿与不愿,本官等你回话!”
  算你个狗官有良心,没有为了保住乌纱而执着于将这采花贼抓住,姑娘我权且将你在我心中的非好感度减少一格罢。但听得这采花贼哈哈一阵狂笑,震得我耳鼓生疼,竟还有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直令我忍不住想扭头也吐他一脸唾沫。听他说道:“你们这些官狗的话最不可信!说不定在哪里暗暗设下了埋伏,一旦我将这女人放了,只怕立刻便中了你的招!”
  未待狗官答话,便听另一人道:“那么依你又当如何?”循声望去,见是岳明皎,阴沉着脸挥退了要跟上来保护他的几名官差,大步走上前来。
  采花贼吼道:“给我站住!谁也不许再上前一步!让这两个人立刻退出房去!否则我就划烂她的脸!”一边吼着一边将刀尖对准了我的脸颊,我一时这个慌啊,女人的脸比命还重要,何况我还指着这张脸钓个金龟婿呢,岂能让人将之毁坏?!
  方才进入屋内的那两名衙役闻言偏脸望向窗外,等着季狗官示下,见季狗官点头,只得又从窗口跃出房去,慢慢退至他与岳明皎身后。岳明皎眉头紧锁,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位正直的老爹不会想牺牲自己的女儿以将这残害过无数少女的恶棍绳之以法吧?不会吧不会吧?呜呜,爹啊,您老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动这样的念头哇!偶虽然不是你原装滴女儿,好歹也十分诚恳地生活在她滴身体里哇!将来我若能嫁入豪门,一定会代你女儿为你养老滴哇!
  胸中幽怨无人懂,心内悲鸣有谁听?这世上果然除了自己人人皆不可靠,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答应要做这什么诱饵,到头来富贵如梦转头空,黄土埋身尽凄凉……
  我这厢满腔血泪无处控诉,那厢岳明皎已沉沉开了口,但听说道:“你且将小女放了,老夫愿留下做你人质,有老夫在你手上,你当不怕我方设埋伏了罢?!”
  ……爹?
  “大人!”众官差齐齐发声意欲阻拦,被岳明皎挥手制止。
  虽然……虽然在那个世界我也有个爹,可如此的骨肉亲情已是我极小的时候的记忆了,自从父母离异后,亲情这东西就已经渐渐尘封,随着岁月模糊了……眼前这个爹虽然疼的只是他的女儿灵歌,与我毫无瓜葛,然而已成为灵歌一部分的我也不免被唤醒了内心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悸动……这个爹,我认了。
  我睁大眼睛望向岳明皎身旁未作声的季狗官,他的目光也正望住我。我看看他,又看看岳明皎,而后再看看他,他便几乎难以察觉地冲我点了一下头。
  立于我身后一直将我当挡箭牌使的采花贼自然没有发现我与狗官之间的眉来眼去,仍自冲着岳明皎狞笑,道:“岳老儿,还算你识相!不过……你固然得留下来,你的女儿老子也不会放!这个小贱人险些害得老子从此后不能人道,老子今儿非得办了她不可!哈哈哈!岳老儿!现在你可还愿留下来做人质吗?”
  喂喂,害你差点不能人道又不是什么值得你炫耀的事,你穷咋呼个什么劲儿!万一被这些人知道了因由,我岂不是更要遭人怀疑身份?!
  我连忙做出一脸茫然状以表示我根本不知道这白痴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好在岳明皎的注意力并未放在此句上,而是放在了后面的那一句要办了我什么的话上,沉声怒斥道:“你这贼子!已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难道你就没有姐妹么?受害的若换作是她们,你又作何感想?”
  采花贼又是一声狂笑,厉声道:“正因为我有姐妹!一年前我同胞亲姐遭歹人强 暴,诉之衙门,那狗官收了歹人贿赂,硬是判了无罪,当晚我姐姐便关起门来悬了梁!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这些当官的狗只认金银不分善恶!活该被摘去乌纱!活该姐妹女儿被人糟蹋!既然那强 暴了我姐姐的歹徒无罪,那老子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又何罪之有?!”
  唔……原来是这么一个起因,他所谓的狗官……应当不是姓季的这家伙,记得岳明皎说过姓季的才调到京城任职没多久,那应该是他的前任。这贼也忒想不开,与其作为愤世嫉俗的手段去残害无辜少女,还不如干脆一刀宰了那贪赃枉法的前任(请无视此女目无法纪的幼稚思想……),反正是个死,成为人民的祸害与除去人民的祸害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真是一念之差遗恨千古!
  岳明皎皱眉略一沉思,道:“此案老夫尚有印象,当时主审官正是前任太平府尹,因他收受罪犯贿赂,后遭刑部督查司查出,数月前已被撤官查办。赃官既已伏法,你又为何仍以此为藉口连续作案害人?”
  采花贼厉声笑道:“纵是伏法又能怎样?能换回我姐姐的命么?!你们这些人说得倒轻松!不亲历此事,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受害人的心情!老子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体会体会老子曾经的痛苦!要让你们都知道家人被辱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儿!”
  这个家伙一边吼着一边情绪变得亢奋起来,我能感觉到身后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这样一种状态最为危险,人已经失去了理智,行动根本不会计较后果,说不定会突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刺激到身后这个几近疯狂的家伙。我忍不住瞪向院中的季狗官,见他已经趁着方才岳明皎与这家伙对话的功夫悄悄退至了后排持弓箭的官差身旁,低声说了那么几句,此时见我望着他,便将垂在身侧的狗爪轻轻向下按了按,我心说这是让我稍安勿躁呢还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呢?
  未等我捉摸透狗官爪中含义,这采花贼已是按捺不得了,怪笑着拖着我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边,而后冲着外面狞笑道:“岳老儿!今儿个老子就让你尝尝自己女儿被当众□的痛苦滋味儿!”说着一手用刀架着我的脖子,一手就往下扯我的裙带。
  “住手!”岳明皎急怒攻心,当即就想冲过来。
  “莫再往前一步!”采花贼吼道,“动一步我就杀了她!”
  岳明皎只好站住,咬碎钢牙地道:“你放了她,要怎样老夫都答应你!”
  采花贼哈哈一阵狂笑,道:“要老子放了她也可以,不过得等老子爽完了再说!”说着不肯再耽搁,继续动手扯我的裙带。
  我几乎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刀子就在喉边,稍有轻举妄动只怕就要血溅当场。正当我垂着眼皮儿死盯着颈前明晃晃的刀子、生怕这贼不小心给我放了血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什么从身后蓦地多出一只手来,一把就握住了刀刃,将刀子硬是向外掰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顾不得多想,迅速地向下一个蹲身——那狗官向下按狗爪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管他的!是死是活就在这一蹲了!才蹲下身去便听得嗖嗖地破空之声由窗外传来,紧接着便是那采花贼的惨叫声,我蹲在地上扭头望去,但见那贼已是身中数箭,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扭着头向身后望……
  身后是岳清音,立在床上,一只手仍攥着那贼手中匕首的刀刃,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皮儿望着他,淡淡地道了一声:“你可已想好了如何向令姐交待?”
  怎么交待那就是他姐弟俩在九泉下自己的事儿了,我怔怔地看着采花贼的身体颓然倒地,然后又怔怔地望向从床上迈下冲我走过来的岳清音……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床上的?
  我飞快地向床帐内瞥了一眼,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帐子靠墙的那一边竟然是双层的!岳清音就一直躲在这两层帐子之间,难怪他没有吃晚饭便走了,就是想赶在天黑采花贼未潜入府之前藏身于帐中,也怪不得这贼进屋后检查了一遍床内并未发现他,屋中既未点灯,黑乎乎的更不易察觉。
  话说回来,他一介不通功夫的富家少爷埋伏在这帐中又能帮到什么忙?……想是吃晚饭时见我状态不好,担心出事才临时决定藏身屋中见机行事的。也正因他不会功夫,所以才一直迟迟未曾现身,否则就算能攻采花贼一个出其不意,也毕竟打不过一个会功夫的人,何况采花贼始终用刀子挟持着我,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我被杀害。直到这贼鬼使神差地退到了床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防范屋外官差和解我裙带之上,这才给了岳清音以可乘之机,悄悄由帐内出来,为了避免我被贼人匕首误伤,索性一把握在刀刃上将刀硬是掰开,令我得以蹲身逃脱。
  庆幸的是那季狗官预置下的这一招术果然可行,其手下的弓箭手们反应也很迅速,箭法也很准确,否则当那采花贼反过味儿来有所动作时,难免不会误伤床上的岳清音。
  总而言之……这一劫就这么玄之又玄地过去了。
  我望着向我走来的岳清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我在屋内对那采花贼说的什么鼻子呀肋骨呀以及为求自保而不得不说的那些没节操的话……岂不是全被他听到了?!甚至我以大无畏的精神勇磕歹徒要害、力啃歹徒手腕的情形他也全都看到了?!
  这这这这这……怎么办?
  一想至此,我腿儿一软,身子一歪,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岳清音至我面前蹲身下来,淡淡地问了一句:“身上可受伤了?”
  身上……身上,原来他关心的只是我的这具肉体,这具失去了原有灵魂的岳灵歌的身体。也就是说……他已经基本可以认定眼前的这个岳灵歌除了身体之外……已非原装了。
  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
  未待我答话,屋内呼啦啦地涌进来一群人,岳明皎大步跨过来亦蹲身在我面前,关切地道:“灵歌,可伤到了没有?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我强扯个笑容摇了摇头:“爹,灵歌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一时……一时腿软,难以起身……”
  岳明皎立刻向岳清音道:“清音,你且先将灵歌背回客房,找郎中来替她看上一看,开几副宁神静气的药。为父先将此事处理了,一早上朝好向圣上复旨。”
  岳清音应了,却也不转过身去背我,而是径直打横将我抱起,大步出得房去。我低头缩在他怀中不敢吱声,直至到了客房他将我放在床上,我才轻声道:“哥哥不必管我,赶紧将手上的血止了罢。”
  岳清音望着我,半晌方淡淡地道:“好好珍惜这身子。”
  哼……又是一语双关么?
  “是,哥哥。只要灵歌活着一天,就会珍惜一天。”我也话中有话地回敬道。
  岳清音又望了我片刻,而后转身准备离去,却见门口红影一闪,大步迈进个人来,正是季大狗官。
  “灵歌妹妹无碍罢?”狗官笑着走近前来打量我。
  “托大人的福,灵歌没什么大碍。”我微笑,心说你这家伙若率兵早赶来几分钟,姑娘我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狗官竟像是会读心术似的,笑着道:“原本为兄早已带人赶了来,因听说那贼人将妹妹你挟持在房内,且门窗紧闭,便未敢轻举妄动,而是重新制定了拿贼的计划。岂料才要实施时便听得房内那贼不知何故惨叫出声,且还兼着怒骂,为兄怕妹妹你遭受不测,只得又将计划放弃,令人硬闯进去搭救,谁想倒让妹妹你吃苦了,实是为兄的不是……”
  切,说得好听,左一套计划右一套计划的,若不是姑娘我给了那小子要害一下,只怕早就被他摧残了,哪里还能撑到你来救援?!
  我睁大眼佯作好奇地问道:“不知季大人当机立断拟了什么计划?”
  季狗官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管,眯着眼笑道:“当时那房间门窗紧闭,未点灯烛,且据说那贼仍对妹妹你意图不轨,是以,必会扯去面上湿巾……”说至此处他坏笑着干咳了一声。
  我自然知道为什么意图不轨就得扯去湿巾,幸好脸皮够厚,假装不明白继续听他说道:“于是为兄便令两名衙役悄悄掩至里间屋的窗外,将这竹管内的迷香吹进房去……如此虽然妹妹你亦将被迷昏过去,但那贼人没了湿巾也难抵御迷香,这么一来要把此贼捉住便不费吹灰之力了,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头摔地上磕死算了。
  原本如此简单便可将贼拿下,偏偏我临时突发什么奇想欲借伤人要害之机逃出生天,从而导致了后面乱七八糟险象环生还差点被当众扒光的惨况发生……真是……真是……白忙活一晚上了我!

风筝·诗谜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漫画,不能游泳,不能健身,不能旅游。我以为我能熬得住这单调寂寞的古代生活,可事实证明,习惯了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若想回归本初,难比登天。
  我终于开始怀念现代的生活了,就算我能做到清心寡欲,却难以捱住寂寞无趣,虽然身边日夜有四名乖巧可爱的丫头相伴,然而古今毕竟不同,她们说的我不感兴趣,我说的她们又听不懂,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不由得联想到倘若以后嫁了人,和老公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说起梦话来他满口的“之、乎、者、也”,我满口的“雷、晕、倒、汗”——还真是一景儿。
  其实古代的大家闺秀们也有自己的娱乐项目,什么弹弹筝了,下下棋了,刺刺绣了,作作诗了……可这些我是一样也不会,就是会也耐不住天天做,如此单调的娱乐实在勾不起我这见惯了千变万化现代娱乐手段的人半点兴趣。
  迄今为止我所发现的唯一一样古今共通的女性娱乐方式就是逛街。幸好这太平城是国都,繁华程度不亚于盛世长安,大街上日日都像赶集市,天南地北的贩夫走卒齐集于此,从来不缺新鲜玩意儿。
  然而街也不能总逛,喧嚣闹耳惹人心烦,更何况我已身为大家闺秀,不能天天都往府外面蹿,被人传了出去说得好听点是性格活泼,说得难听点就是少女怀春了。
  所以今天我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府内,没有动出外乱跑的念头。午后天气正好,有微风拂面,我在自家园子里慢慢闲逛。自采花贼正法之后,岳家父子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规律,也亏得如此,那岳清音始终也没有什么时间来找我“探讨”真身的问题,我也乐得拖一日是一日。
  园子里的那点风景我早已看得腻了,不过是心不在焉地走一走免得天天这么养着发胖。绿水不愧贴心,看出我情绪不高,不住地东拉西扯找话题以逗我开心。正说到李二奎家的母牛生了头三条腿儿的小牛犊子,忽见她指着高处叫道:“风筝!小姐,有一只风筝!”
  我抬头望去,果见院角的梧桐树上高高地挂着一只大蝴蝶的风筝,长长的翎尾随着风不住摆动。
  “谁家的风筝落到咱们府里头了?真是晦气!”绿水顿足道。
  古人放风筝的目的与今人不同,多是将家中疾病、贫穷、不幸等阴晦之气寄予风筝之上放上天空,待高高的飞起之后便将丝线剪断,意味着将一干不幸抛入九霄,从此合家平安。倘若在未主动剪断丝线之前这线便断了,那可是大大的恶兆,所以火候把握很是重要。又倘若在自家院中捡到别人的风筝,那也是相当晦气的事情,因这风筝上的不幸很可能要降临在这一家中。
  绿水相当生气,连忙高着嗓子叫了几声:“欢喜儿!欢喜儿!”一个瘦瘦的小厮立刻跑了过来,鞠躬道:“小姐!绿水姑娘!叫小的有何吩咐?”
  绿水一指那风筝道:“赶紧找个竹竿子来把那风筝弄下来!”
  小厮欢喜儿应了声是便匆匆跑了,不多时拎了根长竿子回来,三五下将那树上风筝挑落下来,绿水又道:“把它丢到伙房炉子里烧了去罢!烧净那些晦气!”
  欢喜儿应着便要拿了风筝离去,我把他叫住,道:“且慢,让我看看那风筝。”
  绿水忙道:“小姐,那种东西最晦气,还是别碰的好。”
  我笑笑,道:“无妨,爹是朝廷命官,头顶红日背倚青天,浑身上下皆是正气,哪里怕得这么一点点晦气?!”说着接过欢喜儿递过来的风筝,见是一只凤尾蝶,做工考究、颜料细腻、笔画传神,很是精致漂亮。
  再看其背面似乎用墨写着几行字,翻过来看时见是数行工整小楷,道是:青玉案头巧弄梅,鹊桥仙路数徘徊。雨霖铃处铃空响,乌夜啼声寸寸灰。
  想当年青春期的时候也曾伤春悲秋过一阵子,捧了唐诗宋词装模作样的读过几天,因此也略通一些常识。细观这四句诗平仄韵脚倒是对的,只是句意却大大的不通。唯一的新颖之处就是每句诗的头三个字都是一个词牌名:《青玉案》、《鹊桥仙》、《雨霖铃》、《乌夜啼》,只不知写诗这人到底是想要表达怎样一个意思,又许是无聊之人胡乱写的,究之无用。
  我才要把风筝递回给欢喜儿,忽又瞥见蝶尾处亦用小楷写了几行字,见是:以诗为盟,苦候佳音。如期未至,一死明心。
  这……这我倒是看懂了,意思是以那首诗作为约定,苦苦等着某人来赴约,如果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个人没有来,那么写这首诗的人将会以一死来表明自己对那个人的真心。
  ——哦呀!这,这是一道殉情预警啊!为什么会写在风筝上哩?难道写此诗之人还真的天真到以为冥冥中自有神明指引,可以让这风筝落到对方的手里吗?还是说……其实这个写诗的人已经绝望了,知道要等的那个人不会前去赴约,所以才将自己的真心寄于风筝,放与天知?那岂不是说……这人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风筝一定是今天才掉到这里来的,否则不会到现在才被人发现。这几日风和日丽,风筝断了线后不会飞得太远,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放风筝之人必在这太平城中或是附近。风筝的做工很是考究,可见此人应不是寒门贫户。
  接下来就是这四句诗的含义了,从蝶尾上的字面判断,蝶身那四句诗必定意有所指,倘若能解出其中含义,说不定还能找到这写诗之人。
  不过……他人生死与我何干?人生路是自己走的,我自个儿还时常走着走着摔得连滚带爬的呢,哪有功夫管得别人?!
  罢了,权当闲来无事解解闷儿,猜猜谜语也累不着姑娘我。
  “这风筝先留在我这儿,欢喜儿,你上街瞅瞅,看什么地方有卖和这个一模一样风筝的,不必买,回来告诉我就行了。”我吩咐道,欢喜儿领命去了。
  “小姐,您留着这个风筝有何用?若您喜欢,让欢喜儿买回一个来,咱们自己放不好么?”绿水纳闷儿地问道。
  “这风筝上有个谜语,我觉得有趣儿,一时尚未想出答案,是以先留下来看看。”我笑道,“绿水你去沏壶茶,放到凉亭子里去,我在那儿歇歇。”
  绿水应着去了,我自拿着风筝先到了凉亭,将它平放在亭内石桌之上,又细细读了一遍那四句诗。
  青玉案头巧弄梅,
  鹊桥仙路数徘徊。
  雨霖铃处铃空响,
  乌夜啼声寸寸灰。
  这四句诗若是凭空想象压根儿无从想起,但如果结合蝶尾那四句话的意思,倒是有一线蛛丝蚂迹可循。既然写诗之人以此诗为约定约了某人,那总该有个赴约的时间和地点吧,然而这四句诗里除了“乌夜啼”中的那个夜字,便没有再点出时间来的字眼了。
  就算时间定在了夜里,那日期呢?总不能让人每夜都到约定的地点去跑一趟吧?!
  ……唔……
  想不出来。既然日期难找,不妨先找地点。能代表地点的字眼有两处:“鹊桥仙路”和“雨霖铃处”。从字面意思来看……莫不是在一座桥上或桥边?《雨霖铃》这一词牌的由来记得好像原是唐代教坊的曲名,据说唐玄宗因安禄山之乱迁蜀,当时霖雨连日,栈道中闻铃声,为悼念杨贵妃而作了名为《雨霖铃》的曲子。这个……栈道?好像有点不搭边儿。
  思来想去,一下午竟然就那么过去了,正要去前厅用晚饭,便见欢喜儿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小姐,小的依您吩咐到街上找了一遍,这一下午……小的只将咱们玄冥区的各条街问了一圈儿,卖风筝的倒是有不少,就是没见着有卖小姐您手上这个式样的。”
  “唔……你辛苦了,回去喝点儿水歇歇吧,明儿再叫上几个人,分头去另外三个区问问。”我拍拍他的肩,笑道。
  欢喜儿一时怔在原地,半晌才受宠若惊地连连应着是,躬身退下去了。
  虽然解不出谜题令我有些心急,但看样子要找着写诗那人也是要花时间、费功夫的事情,只得暂时忍耐。将风筝交给绿水令她拿回房去好好收起,我自个儿则慢慢往前厅而去。
  意料外的是今天岳清音竟然回来得挺早,已经等在了桌旁,我连忙行礼打了招呼,坐至他的对面,低着头等他宣布开饭。
  “灵歌今日怎么没去逛街?”岳清音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就是生活于大宅门中的悲哀,主子无论干了什么都有人知道,都有人私底下打小报告!我前几天日日逛街也早有那多嘴多舌的下人们告诉给了岳清音,还真是没有个人隐私权!
  “街上也没甚趣味儿,还是在家中好。”我小心翼翼地答道,为防止他接着问出什么试探性的问题,我决定抢占提问的主导权,瞥了眼他那尚缠着绷带的右手,道:“哥哥手上的伤好些了么?这几日总不见哥哥,也不知那伤碍不碍事?可还疼?”
  岳清音闻言挑挑眉,忽然似笑非笑地道:“灵歌这么一说,为兄险些忘了——手上这伤尚未痊愈,做事还有些不便,劳烦灵歌坐过来,替为兄夹夹菜。”
  嗳?让我坐过去夹菜?天老爷子,就连坐他对面吃饭我还常常手颤呢,更莫说坐到他身边了。
  我轻声应着,慢慢起身蹭至他的身边坐下,而后小心问道:“不知哥哥想吃哪个菜?”
  岳清音淡淡笑道:“灵歌就夹为兄平日爱吃的那几样罢。”
  这……又来了,又来了,无孔不入的试探!简直比刑讯逼供还要恐怖三分!虽然这也意味着岳清音仍不敢最终确定我是赝品,但时时处于这样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我迟早得用脑过度掉光头发。
  他爱吃的菜……鬼才知道是哪几样!我捏着筷子,端着他的碗,心中拚命敲鼓。而岳清音则极自然地望着我,作出一副完全无害的样子。
  ……管他的,每样给他夹上一筷子!大男人家的,那么挑食干什么!
  将盛满菜的碗放到岳清音面前,我微笑道:“哥哥身上有伤,连日来又公事繁忙,理应多吃些好生调养,这几样菜荤素搭配,对身体有益,不妨都吃上一些。”
  岳清音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你也吃罢。”
  我这才在心里轻吁口气:又混过一关。
  坐在这恐怖哥哥的身旁吃饭我自然没什么好食欲,很快便饱了,待他也吃完后便起身送他出厅,听他道了一声:“以后几日为兄会回来很晚,不必等我吃晚饭。”说着便回房了。
  真是个好消息!哥哥你最好全天24小时上班!季大狗官,我支持你玩儿命压榨他!
  美滋滋地回到自己的闺房,继续在那四句谜诗上抛洒脑细胞,直到大脑严重缺氧,翻着白眼儿轱辘到床上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绿水几个丫头就开始忙活,把所有的被褥都搬到院子里晒在晾衣绳上,我不由得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绿水便答道:“方才李嬷嬷过来说,眼看就是梅雨时节了,趁着这几日太阳还好,先把被褥都拿出来晒晒,免得介时盖起来潮得难受。”
  喔……还是长辈们想得周到。梅雨时节啊……记得那首词怎么说的来着……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美啊,绝美。梅雨时节最能引人愁思,可惜咱只会背诗不会写诗,否则也可意淫一把深闺少女的浪漫情怀,临窗对雨,轻吟慢唱,拟出个佳词绝句《青玉案》来……
  唔!等等,我方才想什么来?——《青玉案》!是了,是呵!“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可不正是宋时贺铸的《青玉案》么!
  青玉案头巧弄梅。
  以《青玉案》为词牌的词有不少,然而句中既有个“巧弄梅”,那应该就是指贺铸的这一首了。“梅子黄时雨”,岂不就是指的时间么?梅雨时节,根据地理位置的不同有早有晚,一般都是在芒种节气之后,历书上把六月六日定为“入梅”日,即是指梅雨季正式开始。
  ——也就是说,这首诗所定下的约会日,就是六月六!
  按这样的逻辑推理,后面三句的谜底想必也可很快揭开!我抑不住兴奋地继续推敲,果然……

地图·七夕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秦观
  提起《鹊桥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秦观的这一首了。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这首词亦代表了一个日期:七夕。且诗意本身指的便是男女相会之事,倒更符合作诗人的用意。如果这一句指的才是真正的日期,那么前面那一句指的又是什么?或者……我这样的推理方式完全就是错误的?
  呜哇哇!要了命了!解不开,解不开!你说作诗的那人累不累哇?既然想约人家,为什么不明着写出时间地点来嘛!还让人家想破头的去猜,万一猜不出来咋办?你岂不是白死啦?!最恨古人的神秘主义!有话不明说,非得整个诗啊词啊的显摆他那点子文采,都是快死的人了,留着点脑细胞到阎王佬子跟前用去!说不定他老人家看得高兴了下辈子让你投生个好人家,不再短命自杀!
  气死姑娘我了!
  咕咚咚地灌了几口茶,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又冷静了下来。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思考一下,如果我是这个作诗人,想要约对方见面,我会在风筝上写些什么?既然需要通过传书的方式来约对方,说明这两个人是不能轻易见面的,那么见面的地点就绝对不会是在其中谁的家里,而应是一个双方都知道的地方,这个地方也一定会写在诗里。
  如果是我的话,——前提是我大脑抽了才会用风筝传信,——我可能会这么写:某月某日某时,于某某地相会,不见不散。类似这般,简单明了。不过如果是与人秘密约会的话,也可能会用点语言花招,譬如:某月某日某时,老地方见,不见不散。否则若这风筝被那闲得无聊之人捡到了,再纠集大批看热闹的人一起到某某地等着,那就不是二人约会了,成了街头二人转了。
  当然,所谓的老地方也许并不只有一处,所以在诗内就务必得点明是哪个老地方,如果考虑到怕被别人知道的话,用诗来暗喻的这一方法倒是可以理解。
  因此只要能找出这诗中所暗指的地点,其他的就好说了。可惜我虽然连逛了几天街,也仅限于在我所居住的玄冥区内转转,对整个太平城的各个地方仍然不熟,要这么凭空去猜实在有如大海捞针,倘若能有一张全城地图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启发……唔……全城地图么,岳明皎应该有的。
  我起身出门径往岳明皎书房的方向行去,据说他的书房平时是不许人进的,不过我是他女儿,应该……没什么忌讳吧?
  岂料行至书房时却见那门上竟然上了锁,门口还有两名小厮守着。岳明皎是刑部大臣,想必房内有不少重要资料,因此才这般严加看守。无奈只得无功而返,这偌大个太平城,总不能让我坐着小轿儿整个走一圈儿去吧?!
  唉……嗳?还有一个人,肯定会有太平城的地图!
  季大狗官。
  身为太平城的父母官,地图是必须要有的。只是……那个家伙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每见一次就觉得自己被他扒掉一层伪装,说不定啥时候就被他扒得□裸了……相当讨人厌。
  但是……我又实在很想解出这四句诗谜的答案,人们普遍都有这样的心理,看到谜面就想知道谜底,否则便如芒在背,难受得很。
  几经矛盾之下,我终于还是因为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决定去见一见那季狗官,借他的地图来看一下。于是带了绿水青烟,出了府门径往太平府衙而去。
  府衙外两名守门小吏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见我走上前来连忙行礼笑道:“岳小姐好!”
  几次三番地来过这公堂,无怪乎衙门的人都认得我了,我也连忙行礼笑道:“哥哥们好。不知……季大人现在可在公堂审案?”
  其中一名小吏笑道:“我家大人哪能天天审案哪!再说这太平城里也没那么多案子可审。岳小姐是有事找我家大人么?”
  我点头道:“正是,烦劳哥哥通报一声。”
  那小吏笑道:“岳小姐且随我来罢。”说着转身往里走,我忙带着丫头跟上去。
  绕过前院儿公堂,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了后院儿。院内翠榕荫荫,青砖铺地,阴凉处还生了绿苔,倒是一派难得的幽静。小吏带着我在西厢一排房舍前面停了下来,笑道:“岳小姐且稍待,待我进去通报一声。”说着敲门进去,不一刻便听得脚步声由屋内传来,门开处正是狗官的一张笑脸,道:“不知灵歌妹妹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快请进!”
  我行礼道了声:“季大人好。”便跟了他进得屋去。因这里是官府办公机构,绿水青烟便不敢擅入,只在门外候着,那传话的小吏泡了壶茶来放在桌上,便也关了门出去了。
  略略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约是书房的外间,分南北各设了一桌两椅,为待客之用,北侧是一架落地屏风,绕过屏风去想必就是书房的内间。
  “灵歌妹妹请坐。”季狗官狗爪一伸请我坐下,而后坐到我的对面,笑道:“不知妹妹今日来找为兄有何指教?”
  这、这个家伙!他不问“有何贵干”,而问“有何指教”,分明、分明……哼!
  我低了头轻声道:“灵歌这次来……是想……想找大人借样东西。”
  “哦?灵歌妹妹要借的东西一定不是寻常之物,”狗官笑眯眯地道,“敢问是要借什么?”
  我咬咬牙,道:“灵歌想借大人的太平城总览地图一看。”
  “唔……”季狗官摸着下巴,颇感兴趣地问向我:“不知灵歌妹妹要地图做何用途?”
  你……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借地图当然是用来看啊,难道是用它炒肉吃么?!
  我天真一笑,道:“灵歌只是想了解一下太平城的全貌是个什么样子,长长见识罢了。不知……燕然哥哥能不能借给灵歌呢?”
  豁出去了!为把地图搞到手,我、我就是忍痛叫他一声哥哥也认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声“燕然哥哥”还是别的什么,狗官笑得眼都眯了,道:“灵歌妹妹亲自来借东西,为兄本当双手奉上,只不过……总览地图是相当重要的国务资料,每城只有一份,倘若损毁或是遗失,再绘制一份的话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因此朝廷规定,总览地图各地知府唯一持有,妥善保管,概不得外借。是以……”
  嗯哼……说得也是,古代的地图绘制可不像现代那么方便,全是由人工丈量计算后一点点手绘出来的,何况有了地图就可以知道全城的布局和概貌,倘若落到敌国手中那就不妙了。
  所以狗官这些话都是事实,是我一时忽略了,又白跑了一趟。看样子还真得让我坐着小轿逛全城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只好笑笑道:“既如此,灵歌不能让季大人为难,此事作罢,灵歌不打扰大人办公了,告辞。”说着起身行了礼就要往外走,却又听得狗官笑道:“灵歌妹妹留步。虽然地图不能外借,但是妹妹可以在为兄这里现观,不知妹妹可愿意?”
  喔?这个嘛……也罢,好歹不用我满城去逛了。
  我转回身行礼笑道:“如此便谢过季大人了。”
  季狗官眨眨眼,笑道:“为兄更喜欢听灵歌叫‘燕然哥哥’呢。”
  美得你。
  我佯作没听见,低头立着等他给我拿地图。便见他笑着起身道:“灵歌妹妹随为兄来罢。”说着便绕过屏风进入书房内间,但见一张枣木大案横于西窗前,北墙整整一面是垒了满满书册的书架,地上一只大腹瓷瓶,盛了数只卷轴。
  看不出这狗官还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我走近前去细细一看,却见书册上已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竟是许久未曾被人翻过的样子。狗官在旁不由摸着鼻子干笑两声,道:“这些书是前任知府留下来的,为兄调任以来一直忙于公事,尚未及处理……”
  嘿,我看你是想摆着人家留下来的这些书装装样子吧?!
  忍不住在鼻子里不动声色地哧笑一声,谁想不小心吹起了书上的灰尘,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揉揉鼻子,听得狗官在旁笑道:“灵歌妹妹保重玉体。”
  “哈啾!”又一个。
  狗官蹲身将书架下方锁着的橱门打开,捧出一只同样积了不少灰尘的长长的匣子来,放在地上小心地掀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卷轴,而后至窗前几案上铺开,果见是太平城的总览地图。我凑过去细看,见那上面街区坊巷无一不有,皆用小字标出名称,正方便我寻找那诗中地点。
  太平城被天造与地设两条大街分为四个区,分别以神话中司职春夏秋冬的四位神使之名命之,即为句芒区、祝融区、蓐收区、玄冥区,每区又被东西、南北各十八街划分为无数小区,与唐时相同,称为“坊”,而每个坊的名字又都是以天上星宿的名字来命名的,诸如文曲坊、武曲坊、紫微坊等等此类。
  想明白这些名字的玄机之后,我心中已经大概有了些眉目,既是以星名命名,那么就正合了第二句诗的意思,“鹊桥仙路数徘徊”,《鹊桥仙》是由牵牛织女的故事演化来的词牌,而牵牛星与织女星又正是天上的星宿,只要在这地图上找到这两个坊的位置就好说了。
  我扎着头一阵猛找,无奈这地图绘制得忒详细,连个石牌坊的名字都往上写,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得我是头晕眼花腰酸背疼大脑抽筋。才直起腰来缓口气,一抬眼发现季狗官竟一直在身边儿笑眯眯地望着我,心道糟糕,刚才太投入了,竟把这家伙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忽视了他那对贼亮亮的狗眼。
  “大人今日不忙么?”我含笑问他。
  “今日恰好得闲,”狗官不慌不忙地笑道,“灵歌妹妹似是欲在地图上找些什么,可有为兄能效劳之处么?”
  果然没逃过他的狗眼。不过为了能省些力气,我就是问问他也无妨。于是笑道:“灵歌在找牵牛坊和织女坊。”
  “唔……”狗官摸着下巴随手在地图上一指,“这里是牵牛坊,那里是织女坊。”
  我定睛一看,果然便在他所指之处。……这个家伙,难道他已经把整个太平城的地图都记在了脑子里了吗?且不管他,先看看这牵牛坊和织女坊……唔,一在东来一在西,中间隔着好几里。到底哪一处才是真正的约会地点?
  鹊桥仙路数徘徊……难道意思是要在这两坊之间不停的走来走去?呜哇!谁来给我一刀,让我死了干脆吧!想不出来想不出来……
  “灵歌妹妹似是被什么难题所扰呢,能说与为兄听听么?”季狗官笑眯眯地问。
  这……当然不能。虽然我也很想看看这个家伙能否猜得出来。
  “大人,若只说‘鹊桥仙’三个字,能令您想到太平城内的什么地方?”我偏头问他。
  “唔……应该是‘兰夜亭’罢。”狗官说着向地图上一指,便见位于玄冥区西北方近郊处绘着一处小亭,正标着“兰夜亭”三个字,与那牵牛坊织女坊完全不搭边儿。
  这又是为什么呢?这狗官不会是随口胡诌忽悠我呢吧?
  狗官看出我眼中疑问,笑着道:“《鹊桥仙》自然会令人想起牵牛织女,而牵牛织女每年相会于七夕,即七月初七夜,七月又称为‘兰月’,故七夕亦被称作‘兰夜’,是以……为兄才会想到这座‘兰夜亭’。”
  这这这,他他他,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我苦思了一上午的谜题竟然、竟然被他如此简单就解开了?!从《鹊桥仙》到“兰夜亭”,这中间拐了一万个弯儿!他那脑子是不是畸形?怎么一下子就能想到呢?!
  呼——呼——冷静、冷静,淡定、淡定。这家伙只不过是因为熟悉太平城的各个地方罢了,并不能由此证明他是天才我是弱智,我,我没必要因此而怀疑自己的智商……对,我,我当然不能甘拜下风。
  “原来如此,灵歌受教了。”我含笑道,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地图,便向狗官道:“多谢大人将地图借给灵歌一观,灵歌已经看完了,请大人收起罢。若无甚吩咐,灵歌便告辞了。”
  狗官笑道:“能帮到灵歌妹妹是为兄的荣幸……”才说到这儿,忽听得有人敲门,便道了声:“进来。”
  门开处迈进个人来,竟是我那位平静如水又可怕如鬼的岳清音哥哥。
  登时我就吓瞠了,下意识地往立在我身旁的狗官背后掩了掩身形。岳清音慢慢走过来,一挑眉:“灵歌?”
  “哥哥……”我低了头轻声道。
  “清音,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灵歌的?”狗官声音里带着好笑地出声替我解围。
  “我恰由房外经过,看见绿水青烟在门口立着,便进来看看。”岳清音淡淡地道,“灵歌,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个……这个不能说,可又无法解释我为何无缘无故地跑到狗官这里来……
  正当我在心里拚命地想着借口的时候,听得狗官笑道:“灵歌妹妹是为了前几日那采花贼之事特意来向为兄道谢的。”
  咦……这狗官……已看出我对岳清音的畏惧了么?竟会好心帮我扯谎?难道他想以此事为把柄将来用来威胁我?(多疑的女人!)
  岳清音淡淡扫了我一眼,道:“若已无事灵歌你便回去罢,我与季大人有公事要办。”
  “是,哥哥。”我巴不得撒丫子蹿了,赶紧向狗官和他施了礼,碎步退出房去。
  如果我对第一句诗的推理没有问题的话,那么现在至少已经可以得出两条线索了:六月六日,兰夜亭。

老者·女儿

  今天是六月初五,明天即是约定的日子,倘若地点真的是兰夜亭还好,若不是……那作诗之人便死定了。
  且不管他是生是死,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不妨先去看上一看。打定主意,带了绿水青烟,雇了三顶小轿,径往玄冥区西北方的近郊而去。
  近郊是一片野花繁盛杂草丛生的荒地,地里孤伶伶地立着一座六角凉亭,亭上一块破匾,匾书“兰夜亭”三字。弃轿从步,绿水青烟搀着我,三个人磕磕绊绊地费了半天劲才穿过沟沟坎坎凹凸不平的草地进得亭中。
  此亭与其它亭并无两样,亭中石桌石椅,桌上阴刻着一副围棋棋盘。青烟便道:“这亭子建在这样的荒地里不知做什么用?谁没事会跑到这里来歇着啊?”
  绿水答道:“大约是给过往行人歇脚用的,况且这里景色也不错啊,遍地都是野花!你瞧,野杜鹃、半支莲、车轱辘、大花老鸦嘴……”
  听她说到这儿时我忍不住笑起来,道:“野杜鹃和半支莲我倒是知道,你那车轱辘和大花老鸦嘴又是什么?”
  绿水不好意思地道:“车轱辘就是车前草,小时候听家里大人这么叫,也就跟着叫了。还有那大花老鸦嘴,就是牵牛花,因它的花瓣像裂开的乌鸦嘴,所以都这么叫它……”
  咦……等等,所谓乌夜啼直译就是乌鸦于夜色降临前归巢时的啼叫,那么……乌鸦嘴?牵牛花?
  我直起脖子四下一望,果见距亭子不远处有那么一小片牵牛花开得正盛,便叫了绿水青烟随我一同过去察看。及至跟前,见这花是开在一处小小土丘上的,连藤抓蔓,甚是繁密。
  如果第四句的“乌夜啼声寸寸灰”中的“乌夜啼”指的是别名为大花老鸦嘴的牵牛花的话,那又喻意着什么呢?
  我这厢正摸着下巴思索,那厢绿水青烟两个小丫头则蹲在那儿掐那牵牛花往头上戴,正嘻嘻哈哈地闹着,忽地就听见这两人一齐尖声叫了起来,跌坐在地上抱作一团。
  “怎么了?”我忙问。
  “小、小姐……这、这不是土丘……是……是……是个坟!”绿水结结巴巴地指向牵牛花下道,“这、这里有、有块、有块碑!”
  我虽然也心中害怕,但毕竟好奇心大过天,何况此时又是日头正当午,就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会子也不敢冒出来害人。于是壮起胆子蹲下身去,将覆在那石碑上的藤蔓轻轻拨开,见那上面只刻了两句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唔……仅是一块石碑罢了,哪里是什么坟,是坟的话怎会连死者姓名生卒都没有。
  拍拍俩丫头的肩膀让她们不必害怕,两人忙从地上起来一左一右地搀住我道:“小姐……咱们回去罢!这地方……还是莫要多待了……”
  我立于原地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再无发现,便颔首同意,打道回府。
  回至府中时已是中午,才吃了饭正要小睡一会儿,便见小厮欢喜儿匆匆跑来,行礼道:“小姐,小的今日又到街上去找过了,卖那种蝴蝶风筝的在蓐收区有一家,是个摆地摊儿的,摊主姓阮。”
  唔……只要能找到卖风筝的,买这个风筝的人想必也不远了。这风筝是昨天掉到岳府院子里的,必是才买不久,若仔细问问卖风筝的,说不定可以回忆起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午觉睡醒,精神焕发。见绿水青烟跟我跑了一个上午也都有些累了,我便只带了欢喜儿出得府去,由他领路,直奔蓐收区的风筝摊儿。到得地头,见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各式风筝,那卖风筝的是位老者,正坐在摊旁专心致至地用细竹做着新的风筝。
  我一眼就瞥见了紧挨着那老者的架子上挂着一只同我捡到的一模一样的风筝,于是上前问道:“老先生,这一只风筝要多少钱?”
  老者也不看我,只向那风筝瞥了一眼,道:“这只不卖。”而后继续低头做手里的活儿。
  嗳?为什么不卖?不卖你挂出来干什么?!
  “这……晚辈不明白,老先生既然不卖,为何要张挂出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卖就不能挂出来么?”老者连头也不抬,跩得离谱。
  好、好、好你个小老头儿!还真是摊儿大欺客啊!呼——呼——为了真相,我,我忍!
  “那……这些风筝都是不卖的么?”我忍气吞声地继续问道。
  “就这只不卖!”老头儿依旧跩劲儿十足。
  嗬……有意思!偏偏只有这一只不卖,果然问题大大滴!
  “老先生做买卖是因人而异么?是不是晚辈有什么地方入不了老先生的眼,所以才不肯将这只风筝卖给晚辈?”我做出一副极度诚恳和自愧的表情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老头儿终于抬起眼皮儿瞥了我一眼,冷着声音道:“这只风筝谁买我也不卖。”
  哦?那就有古怪了。
  “那么……晚辈敢问老先生,您可知道除您之外,还有别人家也卖与这只凤尾蝶一样的风筝的么?晚辈实在很喜欢这个样式的,想买一只回去。”我试探地问道。
  “不知道!”老头儿十分干脆地回答道。
  ……这个老头儿是谁家的?!太可气了!姑娘我招你惹你了?瞧你那态度!有这么对待可爱少女的吗?!别以为你一句“不知道”就能把姑娘我打发了!手工风筝每家和每家做的都不一样,就算外形都是凤尾蝶,花纹也不可能相同!姑娘早就把捡到的那只风筝的花纹记在脑子里了,跟你这老儿的风筝就是一模一样!少给我装二大爷了(人家本来就是大爷呀!)!看我不逼出你的原形来!
  “喔……想必是有的,昨儿我还看见有人放这样的风筝来着,蝶尾处用菊黄色作染,绘有半月形痕,宛若铃口……”说到此处时我自己也怔了怔,想起了那诗的第三句:雨霖铃处铃空响。莫非应在此处?
  正琢磨着,忽觉手腕一紧,却见那老头儿不知何时蹿了起来,一把就攥住了我,俩眼瞪得有如铜铃,急声逼问道:“你在何处见到那风筝的?”
  哈,现原形了吧!不过……你自己卖出去的风筝你还问我在哪里见到的!我还想问你卖给谁了哩!
  没待我答话,我身后的欢喜儿不干了,冲上来就扯住那老头儿的袖子,怒声道:“大胆老儿!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姐!”
  说得是,这老头儿虽说岁数足可当我爹了,也不能在大街上跟个大姑娘拉拉扯扯的呀。我便也边就势往出拔自己的手腕边佯作惊恐地道:“老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卖我风筝便罢了,也不能不让我买别家的风筝啊!”
  老头儿跟疯了似的,压根儿不理会欢喜儿生猛的威吓,只管瞪住我低吼道:“快说!那风筝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这、这老头儿还敢、还敢吓唬我?哇呀呀的!姑娘我自穿来后一直忍气吞声已经够郁卒的了,现在竟然连大街上随便一个老头子都可以冲我吹胡子瞪眼?!
  心中有气,不觉脸色一冷,淡淡道:“老先生,不瞒你说,那风筝的下落晚辈自是清楚,既然老先生想知道,晚辈也不是不能告诉。然而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交易,老先生要想得到答案,也必须得用答案来交换才行。”
  老头儿阴着脸瞪了我半晌,方沉声道:“你想要知道什么答案?”
  我示意欢喜儿先将他袖子放开,而后道:“老先生这样揪着我一介女子不放,难不成还怕我跑了?既是交易,理应平心静气洽谈才是。”
  老头儿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缓缓将手放开,冷声道:“你问罢!”
  见这老头儿正常了些,我也收回了冷脸,恢复常态地含笑道:“晚辈只是想问问老先生,与这一模一样的凤尾蝶风筝近期可曾卖给过别人?可曾记得那人的体貌特征?”
  老头儿狠瞪了我一眼,道:“没有!老朽这风筝从来没有出售过!”
  耶?是我料错了还是这老头儿忽悠我?
  “现在该你告诉老朽了!这风筝你是在哪里见到的?”老头儿逼问过来。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先生,你这问题与你方才给我的答案很是自相矛盾呢!既然你从不曾出售过这风筝,那这风筝又如何会出现在别人的手上?”
  “这与你无关!你只须回答我的问题!”老头儿恶声道。
  我不慌不忙地笑道:“您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无法回答您的问题,因为……你我的目的只怕都是一样的,就是想找到那个持有风筝的人。”
  老头儿浑身一震,半是吃惊半是警惕地沉声问我:“你找那人干什么?”
  “这似乎也与您无关,”我笑道,“晚辈有个提议,老先生您不妨考虑一下:您将您所知道的情况告诉晚辈,晚辈也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告诉您,找到那人之后你我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如何?”
  老头儿瞪着我想了一阵儿,终于点了点头,叹口气道:“说罢,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一笑,道:“晚辈想知道,这凤尾蝶风筝您为何不肯出售?既然不肯出售,为何别人的手中会有一只?”
  老头儿有些颓然,慢慢坐回风筝架子旁边,目光黯淡,低声道:“这凤尾蝶风筝……是老朽那已故的女儿亲手做的……一共只有两只。老朽将这一只天天带出来挂着,就好像……就好像我那女儿仍然还在老朽身边一样……”说至此处时竟然有些哽咽了。
  我心有不忍,又不好打断他,只得静静听着。见他接着道:“我那傻丫头心眼儿最是单纯,她娘死得早,她自小有什么心事儿都跟我说,从来不瞒着。唉……想是女大不中留啊,什么时候儿她竟然有事瞒起我来,成天魂不守舍的。老朽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那孩子……是有了心上人了,几次追问,她就是不肯说。好几回我都听见她在自个儿房里头偷偷地哭……唉……”老头儿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连忙用手揩了,继续道:“我怕那傻丫头上了哪个臭小子的当,悄悄儿地在她身后跟了几回,谁知那丫头鬼精灵得很,每回都被她给甩脱了……唉……直到那一回……老朽被她甩脱了之后,再见到的……就是她的……就是她的尸身了……”
  “这……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这样问很不人道,但是仍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老头儿掬了把泪,低声道:“那傻丫头……她啊……她想不开……自尽了……”
  ……为什么?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扔下自己孤苦伶仃的老爹不管跑去自杀?为个男人?为了一个只会让她偷偷躲在屋里哭的男人?为了一个不敢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老爹面前、对她老爹说:我会给你女儿幸福的男人?
  唉,这女人还真是傻得可以!
  “所以,您想找到持有另一个风筝的人,因为那个人可能就是害你女儿舍去自己生命的罪魁祸首?”我低声道。
  老头儿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伤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微微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方才强强抑住,抬头望向我道:“老朽已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姑娘,姑娘也该告诉老朽了罢?究竟是在何处见到了那只风筝?”
  “那只风筝么……”我咬了咬嘴唇,“掉在了我家的后花园里。”
  老头儿怔了怔,半晌才喃喃地道:“就是说……你也不知道那持有风筝的人是谁?”
  我默默点点头,这是实情,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老头儿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走罢,老朽累了。”说着起身开始收拾摊子,看样子像是要回家转。
  眼见他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的女儿……是在何处……被……被发现的?”
  老头儿离去的背影一颤,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声:“兰夜亭。”
  兰夜亭。果然是兰夜亭。
  目送老头儿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我将欢喜儿叫至跟前,低声道:“欢喜儿你悄悄跟着那老先生,看看他住在哪里,注意别让他发现。而后再向他邻居打听打听,这老先生的女儿叫做什么,几时去世的,可曾见过她生前同别的男人在一起……千万莫叫人起疑。我在那间茶楼里等你,打探完了便回来找我。”
  欢喜儿恰是少年心性,此番见我重用于他,正是立功心切,当下应了便走。我自往旁边茶楼里叫了壶茶,坐下来边歇边等。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便见欢喜儿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脑门上还布了汗。我令他在桌旁坐了,倒了杯茶递给他让他先解解渴,欢喜儿带着满脸的受宠若惊,顾不得喘息,急着汇报道:“小姐,那阮老儿家住何处小的已经摸清了,他女儿叫阮铃儿,会画风筝,父女俩天暖的时候卖风筝,天冷的时候阮老爹给人家编竹筐、阮铃儿给富家小姐们描绣样儿,以此为生。那阮铃儿去年六月六死的,听邻居们说是被个负心汉给抛弃了,悲愤之下触柱身亡——只是谁也没见过那负心汉,做不得准。”
  青玉案头巧弄梅,
  鹊桥仙路数徘徊。
  雨霖铃处铃空响,
  乌夜啼声寸寸灰。
  ——六月六,兰夜亭,阮铃儿,誓言碑。
  似乎已经解开了谜题,可为什么……我仍然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呢?

主仆·情侣

  回至府中吃罢晚饭,我又将那风筝取出来细看,那四句诗中所含谜题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似乎可以就此摞开手,不再追究,然而心中总有一丝疑惑尚存,一时半刻却又抓不准,只得盯着风筝发呆。
  正呆得欲罢不能,便见绿水和青烟进来铺床落帐,青烟瞥了一眼我手中风筝,道:“小姐,今儿您带了欢喜儿出府去,可让府里头不少人眼红了呢!都说那欢喜儿鬼精油子,不知怎么就投对了小姐所好,一步就蹿上了高枝儿!”
  几个丫头和我相处久了,许是渐渐发现了“灵歌小姐”变得平易近人没主子架子起来,和我说起话来便也没了诸多顾忌,,且年纪又都不大,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自是有什么说什么。
  我不觉好笑,道:“这些家伙们闲来无事只会嚼舌根儿,见欢喜儿似是受宠了心中便不平起来。你们几个日常也小心着些,指不定背后多少人正眼红着,只等揪住你们的小辫子狠狠往下扯。你们的好只有我清楚,然而这府里又不是只我一人住着,你们毕竟还要同其他人相处,所谓众怒难犯,所以平日里你们几个也莫要太过张扬,多与其他人一处聊聊天,我屋里头的瓜果点心吃不完的带一些给他们——你们几个年纪小,在这样人口众多的府院里若不及早学会人际周旋,将来必定吃亏。”
  绿水青烟感激地道:“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真是我们前生修来的福气……”还要再往下说,被我挥手制止,笑道:“这些话就莫再提了,谁天生也不比谁卑贱,虽说我很不喜欢‘主子’‘下人’的称谓,然而世俗规矩如此,也不得不表面依从。人与人相处贵在相互尊重、将心比心,我从未将你们当过下人,你们照顾我是你们谋生的手段,我支付你们月钱是对你们劳动的报偿。但你们对我好,我对你们好,却是出于本心的,人心都是一样,不分主仆贵贱……所以,以后莫再提什么恩不恩的,众生平等,真诚至上。”
  一本正经地说完,还未待激动的绿水青烟做出反应,便听得一个声音道:“灵歌还未睡么?”循声望去,见岳清音竟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负着手淡淡地望着我。
  “哥哥。”我连忙起身行礼,心道白桥红鲤那两个死丫头是怎么看门的,这么大一个家伙走进来都没看见吗!看我不扣她俩三个月的工资!(你才刚说了什么来着?)
  岳清音随意点了下头,径直走进来,绿水青烟连忙垂着头退出了房去,竟还将门关了,似是唯恐遭受波及。这些丫头真是……越来越狡猾了!没义气!(近墨者黑……)
  岳清音坐到我方才坐的书案前,案上还放着那只风筝,幸好他只略扫了一眼,并未在意。我忙从壶里倒了茶,双手递给他,轻声道:“不知哥哥这么晚了找灵歌……有何事吩咐?”
  岳清音将茶接了放在身旁桌上,淡淡地道:“听说你擅自免去了绿水四人的责罚?”
  呃……东窗事发。那几日忙于投身采花贼事件,这几日又忙于从采花贼事件中脱离出来,忙来忙去竟将此事给忘了,经他一提我这才又紧张起来,低声道:“是……是的。”
  “府中规矩灵歌你当很清楚才是,有错即罚方是治家之道,一味包庇只会惹人非议。”岳清音的语气并不严厉,事实上他从未严厉的对我说过话,始终如一的平静如水,然而却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我心生胆怯,不敢揭竿起义。难道是这岳灵歌将对自己哥哥的敬畏残留在了这具肉体上?因而我就不幸地继承了这敬畏,一见他便如老鼠见了猫,四爪僵硬动弹不得?
  唉……认命罢,谁让我碰巧就是那种不怕不讲理的就怕太有理的人呢。
  “哥哥,灵歌认为绿水她们并没有错,错皆在灵歌一人。绿水她们做为下人,只能无条件服从主子,主子让她们违反府规,她们也不得不听。所以请哥哥莫再责怪她们了,要怪……要怪就怪灵歌一人好了。”我违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暗骂自己没事儿装什么我本善良。
  岳清音定定地望着我,看得我一阵头皮发麻,这家伙不会是正在心里酝酿着要如何折磨我呢吧?呜呜。
  终于见他缓缓站起身,道:“罢了,这次暂且将责罚免过,下次若再犯,无论是你还是她们,皆须遵从府规,从严惩处。你可记下了?”
  “是,哥哥。”我低头应着,心说今晚的月亮是不是从南边儿升起来的,这岳哥哥怎么如此轻易就放过我了?
  “灵歌,”岳清音似是还有话说,我仰脸望向他,见他也正垂了眼皮儿看我,面上毫无表情。
  嗯……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想干什么?
  “你还好么?”岳清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他问这话的意思是?
  我一时摸不着头绪,只得故作天真地笑起来,轻声道:“灵歌很好啊,哥哥。”
  岳清音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忽然一抬手抚上了我的额头,将留海向后拢去,修长手指轻轻点在了我额角尚未褪去疤痕的那道被酒坛砸中的伤口上,淡淡地道:“所幸……你还活着。”
  我直觉地认为,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试探我了,因为至少……“我”还活着。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找”回原来的岳灵歌的坚持,但我想,以古人现有的认知是绝无法相信灵魂易体这一类怪力乱神之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岳清音在无法想通岳灵歌性格突变的原因之下,只能最低限度的容忍“我”好好的活着,也算得是他妹妹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早些睡罢。”他收回手,转身出得房去。
  我端起方才替他倒的那杯茶水咕咚咚一气儿喝光,这才轻喘着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
  六月初六,梅雨霏霏。
  一早醒来我蓦然顿悟:阮铃儿既然是去年今日死的,那,那我手上的这只风筝又怎么会在前日掉入我的院中?倘若放风筝之人知道阮铃儿已死,又为何要在风筝上写什么“静候佳音”?难不成……难不成这个人,根本不知道阮铃儿已经死了?
  妄猜无用,不若直接去问他本人。六月六,兰夜亭,生死约。
  携了伞,带了风筝,仍旧叫上欢喜儿,为避开那些多嘴下人们,我俩从偏门出得府去,打了顶小轿,直奔近郊兰夜亭。
  近郊处一片烟雨凄迷,孤伶伶的兰夜亭愈发显得颓败不堪。亭内空无一人,正主儿还未到,我和欢喜儿便在亭内坐等。等得无聊我就和欢喜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话家常,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令欢喜儿去附近买了些简单食物吃了,继续苦等。直到天色擦黑那正主儿也未能现身。
  我不禁有些疑惑,莫非我判断失误,这风筝本就是去年放出来的?难不成它也穿越了时空、从去年穿到了今年?还是说那阮铃儿冤魂不散,没事儿就整个风筝出来玩玩儿好让世人知道她的一腔幽怨?
  一想到冤魂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正听得欢喜儿轻呼:“小姐!有人来了!”
  但见夜雨迷蒙中,一点灯光缓缓由远及近,至跟前看时见是一名文弱男子,相貌俊美,撑了一柄青油伞,另一手里提着一盏琉璃制的防雨灯笼。男子乍一见我和欢喜儿坐在亭中有些吃惊,犹豫了一下,仍然进得亭来,蓦地瞥见我放在石桌上的那只风筝,不禁脸色大变,颤了声音问向我道:“敢问这位小姐……桌上这只风筝……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眨眨眼,道:“公子这话问得奇怪,大凡风筝不是自己做的就是街上买的,还能从何处得来?”
  男子神色有些悲戚,向我拱手道:“不瞒小姐,这只风筝……是在下的,上面有诗为证。”
  我笑道:“既是你的风筝,又怎会到了我的手上?”
  男子低了头轻声道:“前几日在下于家中将这风筝放上天去,剪断了丝线……”
  “你说这风筝上有诗,剪断了丝线又是想给谁看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给……给一位朋友。”男子脸上悲色渐浓。
  朋友?好你个没胆的小白脸!至今也不敢把阮铃儿称为恋人么?难怪一副娘娘腔,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
  “公子是想让她收到还是不想让她收到?”我故作天真地笑问,语气却有些尖锐。
  “你……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处?”这小白脸总算有了点思考能力,戒备地望向我。
  “我代阮铃儿来赴约。”我不想再跟他绕圈子,何况天更黑了雨更冷了,我还饿着个肚子。
  “铃儿?铃儿!铃儿她可还好?她为何不肯亲自来见我?”小白脸疯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双肩猛摇。
  欢喜儿冲上来一把推开他,怒道:“好小子!你讨打!”
  我制止欢喜儿,着恼地向小白脸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用风筝传信她能收得着吗?看言情小说看魔怔了吧你!”
  小白脸根本顾不上我后面那句话有什么古怪,失魂落魄地喃喃着道:“风筝……什么风筝……我是亲口告诉她的啊……六月初六,兰夜亭,肖雨霖,阮铃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若不能共生,但求共死……”
  原来这小白脸叫肖雨霖,长得倒是白净细嫩,怎么说起话来就颠三倒四的呢。我揉了揉太阳穴,慢慢整理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铃儿……到我家……替我表姐画绣样儿……”肖雨霖沉浸在回忆中。
  唔,是了,这个阮铃儿会画画儿,不卖风筝时就到有钱人家府里替小姐夫人们画绣样儿,以此为生。估摸着偶然去了肖雨霖家,两人一来二去混得熟了便暗生情愫,常常到这兰夜亭来幽会。
  “你们两人还真是天真,你自信娶得了她么?她认为能嫁得了你么?从一开始就明摆着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放任这感情发展?”我想我大概是因为肚饿的关系,火气莫明其妙的大起来,冷言冷语地道。
  “铃儿……她知道我无法娶她,她……也并未期望嫁与我……一切……都只怪……怪我误投了胎……”肖雨霖仰起脸望向黝黑的天空,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我叹口气,老俗套了,又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不过,这小子既然明知不能娶阮铃儿,当初为什么还勾搭人家?这才最让人生气。
  “你们约在这里要做什么?是私奔,还是殉情?”这有胆爱没胆认的小子实在让我看不顺眼,所以根本不管他此刻心情如何,我毫不放松地追问。
  “是……是要铃儿给我一个答复……”肖雨霖此刻的精神已经完全涣散,问什么答什么,“是……是选择继续同我在一起,还是就此……一刀两断……”
  “继续同你在一起?你已说了不能娶她,还要她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凉凉地笑。
  “同我在一起……远走天涯……或……或共赴黄泉。”肖雨霖悲声道。
  还算你小子有种,敢于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勉强对他有了些好感。其实我倒是支持他们两个私奔,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阮铃儿要选择自杀,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个负心汉,她不至于绝望至此吧?罢了,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的好奇心也终于得到满足,现在我该去满足满足我可怜的小胃口了。
  我站起身,掸了掸裙子,道:“我劝你还是莫要苦等了,阮铃儿既然失约,定是说明她不想让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继续下去,你该体谅她这份苦心,及早结束,对你对她都不是坏事。”
  阮铃儿已死之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免得他想不开殉了情,那就纯属是犯傻了。
  “请你告诉我!铃儿她现在何处?我……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虽死无憾……”肖雨霖见我要走,慌忙一把扯住我哀求道。
  我突然想起来,阮铃儿应该是死在兰夜亭了,若是去年六月初六的话,为何肖雨霖会不知道呢?他们不是约在那天见面的么?于是问向他道:“去年六月六你在此处等阮铃儿到何时?”
  “日落时分……”肖雨霖悲声道。
  日落时分……按说时间还不算晚,难道是他回去了之后阮铃儿才来的,两厢里错过了?这……这可真是命运弄人了。
  “你为何不多等她一等?”我十分惋惜地道。
  “你是说……铃儿那天……来赴约了?”肖雨霖用力握着我的肩追问,疼得我直眯眼。
  “是,她来了。”我实话实说。
  肖雨霖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突然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这这,一个大男人……这样子哭,丢不丢人?我都有些尴尬起来,拍拍他的肩,道:“得了,她如果真想选择同你在一起,当天没见到你的话,第二天只怕还会来的,既然没来,那就证明她选择同你一刀两断了。你又不能娶她,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最好的结果。”
  “不错……这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肖雨霖忽然慢慢站起身,虚无飘渺地道:“何况那时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倘若她选择一刀两断……便由得她去,而我……将自绝于那块誓言碑之下……静待来生。”
  嗳?等等!这一对儿苦命鸳鸯怎么都这么死心眼儿呢?爱不成就要死,死了以后还爱个屁!
  我连忙拉住要往雨里走的肖雨霖,道:“你这会儿死了就得投胎,阮铃儿若是活到七老八十,你岂不是早了她数十年到了下一世?你还怎么等她?我劝你还是好好的活着,若真有缘,阎王定会赐你们两个同月同日死的!”
  肖雨霖一阵苦笑,道:“我已不想再以这个身体活在这个世上,早死早解脱。我会在奈何桥上等着铃儿,让她抓住我,好让我下一世不会再投错胎……有件事要麻烦小姐,待我死后,请让人将我埋于那石碑下的空坟之内……那坟是我和铃儿挖的……曾经说好了要同生共死,死后共坟……如今我要食言了……”
  我心中猛然一惊:莫非……那阮铃儿的尸身此时就埋在那誓言碑之下?
  “另请让人在那石碑后面刻上几字……”肖雨霖悲戚地道,“愿来生……与阮铃儿做一对……真凤实凰!”
  ——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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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回复: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 -yuqing- 给 yuqing 发送悄悄话 (133431 bytes) () 03/07/2011 postreply 17:42:30

回复:回复:回复: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 -yuqing- 给 yuqing 发送悄悄话 (86 bytes) () 03/07/2011 postreply 18:12:28

谢谢推荐!行文风趣幽默,描述细致入微,情节匪夷所思,情感荡气回肠。 -极光- 给 极光 发送悄悄话 (126 bytes) () 03/31/2011 postreply 17: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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