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吹不动铃儿草(2)
这封信居然是马诗礼寄给我的,那信纸上的三个红色而触目惊心的字仿佛有些扭曲,颇具动感,好像会从信纸上化作一具有魂灵的躯壳,朝着我爬过来。
我浑身冰冷,闷哼一声,当下就把信朝着邮递员扔了过去,信纸从背后飘到他的前面,那邮递员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说:“你干什么?”
我半天做声不得,那邮递员从地上捡起那信纸,看了看,嘀咕了一声:“真是奇怪了,哪有写信用红笔的,哎,你怎么把信乱丢啊。”说着又塞进了我手里,“拿好了,尊重一下给你写信的人好不好?”
我心想我哪敢不尊重他啊,他现在给我写信,指不定哪天会亲自跑回来找我。我把邮递员塞在我手里的信纸死死地握住,像是要把它握死。那邮递员看我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不禁推了我一把,道:“你这是怎么了啊,收封信收成这样?”
我有点失掉了控制,脑袋里打着雷,轰轰的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麻木地向他道了谢,也不理会他那能害死猫的好奇眼神,径自返身走上了楼道,走了好几楼,往下一看,那邮递员还伸长着脖子往上看我,我知道,他心里可能在想,挺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精神错乱了呢?
我真的快精神错乱了。原本以为马诗礼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关于他的一切不祥的预感,都是我的杞人忧天,可是就在我们已经将他的名字浸湿,等待他慢慢消退的时候,他却给我来信了!
一封死者的来信,你们谁收到过?而且这个死者还是前不久你刚去参加过他的葬礼的!我的血液起码比现在的温度低十度!冷得我有点打颤。
我使劲地在门上敲着,吴远在里面把门拉开,就冲我嚷:“我说您这是干什么呢,您有这么大的冤屈你上衙门擂鼓去啊,在我家门上这么使劲地击鼓鸣冤干什么?”
我撞开他,直接走过去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把刚买的菜一股脑的扔在沙发上。吴远一见,赶紧过来把菜都拎起来,都是水,嘴里道:“嘿嘿,干什么呢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傻了啊?你看这水淋淋的,能往沙发上扔吗?”
我直直地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道:“马诗礼来信了。”
“什么?”吴远没听清楚。
我把紧紧抓在手里的信扔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屏住气,脸色惨白,道:“你自己看吧。”
吴远惊疑地拿起信纸,展开了,扫了一眼就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等回过了神来,才喃喃自语地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然后眼神一闪,道:“会不会是谁恶作剧,故意戏弄你啊?我看很有这种可能,你这人平时就不注意团结同志,在群众间积怨颇深,人家适当给你点惩罚也完全情有可原。”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看过了,确实是马诗礼的字迹。”把马诗礼从口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忍不住肩膀一缩,绷直了背,死者会不会对他的名字格外敏感,从而随之而来呢?
第十章 风吹不动铃儿草(3)
吴远听我这么说,看了我一会儿,确认我没在开玩笑,才疑惑地又盯着信纸看了起来,道:“我们姑且算这信是马诗礼寄给你的,那他寄这么句话给你干什么呢?”他照着信纸上的字,抑扬顿挫地念道,“风吹不动铃儿草?”
“好像是句诗?”我道。
“不是诗,”吴远道,“应该是一个对联的上联,不过这对联也够奇怪的,铃儿草是什么玩意?”
“会不会是一种大树的名称?”我道,“你看,风都吹不动,这得多大啊?”
“你说马诗礼给我们寄了这么句话来,不会就是想给我们普及植物学知识吧?”吴远白着脸道,“说不定不是人间的树,是他在下边看见了这树人间没有,想让你也长长见识。”
“算了吧,他倒不给我寄棵树来,”和吴远说了说话,我的心开始定下来,“看看邮戳,是从哪里寄出的。”
吴远把信封翻过来,奇道:“就是市中心寄出的。”说着把信封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果然,信就是从市中心寄出的,而且就是昨天寄的。
“难道马诗礼也来这个城市了?”吴远不自觉的有点紧张,“藏在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为了给你写信。我听说有的人死后,因为有心愿未了,就会死而不僵,从棺材里爬出来,继续躲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角落生活,这个时候,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是怕光和怕人,直到被熟悉的人叫破他已经死了,才会恍然大悟,重新躺回棺材里去。你说马诗礼会不会就是这种情况?”
我听吴远一通胡说八道,哭笑不得,只能白了他一眼,他毫无知觉,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说不至于啊,就为了给你寄封莫名其妙的信,这也能算未了的心愿么?这标准也定得太低了吧?你说要是给你寄张讨债的账单来,我倒还能理解。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他生前苦苦思索这个对联的下联而没有结果,现在想把这艰巨的任务转交给你。让我来想想,风吹不动铃儿草,这谁出的破上联啊,踏月无声采花贼?好像对不上。”
“你说,马诗礼寄了这么个上联给我,真是想让我们帮他对出下联吗?”我问吴远,“我感觉好像这其中有什么言外之意,你说,他会不会是借这句上联,来提醒我们某些不能明说的事?”
第十章 风吹不动铃儿草(4)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忘记了是哪个朝代的,说有一个人听闻他的朋友去世了,很悲伤,有一天,他在出外游玩的时候,却意外地与这个朋友相逢了,他很高兴,以为之前听到的这个朋友的死讯,只不过是别人的讹传。两人尽兴地在一起游玩了数日,最后要分手的时候,这个朋友忽然莫名其妙地对他说了几句不解其意的诗后,就不知所终了,这人觉得很奇怪,就把那几句诗记了下来。好几年过去了,那人才蓦然发现,原来当初那个朋友随口念出的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诗,竟然就是暗含他日后的命运。现在,马诗礼也给我寄来了这句莫名其妙的上联,他也在暗示我未来的命运吗?
“你是说这句上联是个暗号,提示我们某些事?”吴远凝重地道,“到底提醒我们什么事呢?关于暗号之类的我不是很熟,只知道天王盖地虎对宝塔镇河妖,你知道我一向是和敌人明抢明刀的干的,地下工作没干过。”
我们两人讨论了半天,对于马诗礼为什么会寄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上联给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想得投入,倒是把他怎么在死后还会给我寄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这人很容易被别人的话题引着走,吴远一直在和我讨论关于他为什么会寄一句上联的事,关于信是怎么寄出的反而只字未提。
我们讨论马诗礼为什么会寄这句上联给我讨论了几天,没有结果,最后开始琢磨怎么把这句上联给对上,吴远是文学系出身,虽然大学期间绝大部分时间用来和我们互相吹牛侃大山,对于怎么把人侃晕有很深的心得,并且在上学期间战绩显赫,但是毕竟是专业出身,再怎么说功底都比我深厚,说起什么“云对月,雨对风,大地对长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之类的东西也是头头是道,就埋头做了几个下联,什么“雨打谢去多情花”,“月落无声飘零叶”。
我听着似乎有点意思,可总觉得好像没对在点上,吴远对我的指手画脚很是不满,口出怨言,说:“有本事你倒是对几个出来我看看。”
我绞尽脑汁,只对出来一个“雨打无声无子花”,这无子花还是我自己瞎编的,以求倒数第二字的“子”与上联的“儿”对称,谁知道无子花是个什么东西啊。吴远对我的下联嗤之以鼻,挖苦道:“你看这下联对的有水平,愣是生造一个,我看文学家你是算不上了,生物学家倒是希望大大的,净研究新物种了。”
我自知水平有限,倒也不敢顶嘴,好在吴远对这事也不是很上心,研究了一阵就没了兴致,只剩下我一个人不时琢磨——我只想把精力放在对这句上联的思索上,从而竭力淡忘这句上联的来源,虽然吴远并没有和我讨论起为什么马诗礼死后还能给我来信的事,但是我自己却一刻都没有忘记,一想起来就一股透心寒,去参加马诗礼的葬礼前笼罩了我的那股不祥的感觉再次光临,我知道,这些诡异事件的背后,必然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关联,而且,肯定与我有关,这些事情即使现在云遮雾绕的,让我看不清真相,但是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时候,它会张着怎么的血盆大口,将我席卷进去呢?
第十章 风吹不动铃儿草(5)
吴远对我的执着大惑不解,多次对我说:“你说你就算对出了绝句,能对给谁听啊?”
我对他的话听而不闻,我不想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下,时时想起这封诡异的来信,把自己搞疯,只能没事找事地为什么事忙碌点,我知道,对对联嘛,一个上联并没有特定的下联,只要意境语意都能对上,就算是好对,所以我并没打算到底要把它对成什么样,在这期间,我在闲聊的时候,把这句上联发给了不少人,这些人在表示了对我会突然间对古典文学感兴趣的赞赏或者嘲讽的同时,或多或少赏脸帮我对了一下,其下联之五花八门,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而答案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人给我的。答案,是确切的答案。
当时我把上联发给了我大学的一个同学,然后,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他迅速在网上把下联给我回了过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雨打无声鼓子花”。
我大为惊讶,这句下联和我之前对出的那句“雨打无声无子花”仅有一字之差,却更为贴切,简直就是严丝合缝,天造地设的一对,风吹对雨打,不动对无声,铃儿草对鼓子花,无论按字意还是语境,都是毫无偏差,我给那位同学回了一句:“不错啊,最近水平见长了。”
此人对我如此回答道:“得了吧,你以为在网上随便找个上联就能显出自己有水平,而我再随便在网上找个下联就显得我有水平了么?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自娱自乐了?”
我犹如被人当头捶了一棒,呆立了半天,我竟丝毫没有想到可以上网查找这个上联的下联,那位同学间我半天没给他回信息,问道:“怎么,不说话,又装深沉呢?”
我追着他问:“你是说你的下联是在网上找到的?”
他回到:“你装什么啊,你那上联不是网上找的啊?”
我没再理他,而是赶紧把“风吹不动铃儿草”这几个字敲入了搜索引擎,一按确定键,立刻跳出了好几百条信息,我发现,这句“雨打无声鼓子花”的下联赫然竟是马诗礼的祖先马夺对出的,马夺,就是那个明朝状元,我们在马厝时在祠堂里遇见的那尊神像。
马厝的始祖。
我随手点开一个网页,里面详细地介绍了马夺的生平,这句下联竟是马夺当上状元的关键,而那句“风吹不动铃儿草”的上联居然是皇帝出的,这里的所谓铃儿草,《本草纲目》中有记载,其实不是什么新物种,就是中药沙参,又叫白参,苦心,虎须等。
我屏气看马夺的传说。
马夺,号梅岩,生于元末年,卒于明永乐年间,是永乐朝壬辰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裨史类编》对其记载如下:状元马夺,少时梦有语之者曰“雨打无声鼓子花。”不省所谓,后与同郡一林姓同窗同举进士。林乡会皆第一,殿试时忽梦马踏其首,以是怏怏,争于上前。上曰:“朕有一对,对佳者,状元也。曰‘风吹不动铃儿草。’”马即对以梦语,而林思竭,不能对,夺于是得状元。
第十章 风吹不动铃儿草(6)
整段话的意思是说,马状元从小喜欢做梦,有一次做了个梦,不知道谁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是 “雨打无声鼓子花”,马状元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后来他跟同郡的一个姓林的家伙一起考上了进士。林在乡试和会试的时候都是第一名。但是在快要殿试的时候,马家祖先突然显灵了,托了个梦恐吓他,让他突然梦见一匹马踩在自己的头上。林做了这么个晦气的梦,觉得很不爽,于是在殿试的时候就抢先上前应对。这时候皇帝说,洒家有个上联,对的好,洒家就让他当状元,然后徐徐吟道道:“风吹不动铃儿草,”马夺一听,当即以“雨打无声鼓子花”应对,而林这时候突然脑袋短路了,对不出来,于是,马夺顺理成章成了状元。
如果这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明显不是公平竞争,马夺知道了答案去考试,考得比人家好也没什么了不起,不知道有什么好骄傲的,而关于马状元怎么知道了答案去作弊的传说,还有好几个版本,其中一个见鬼的版本是这样的。
当年马夺进京赶考时,曾见一女尸暴尸路旁,马夺看了于心不忍,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尸首上,并将尸体移到旁边的一座古墓中埋葬了,这样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埋完了尸体,已经是人归宿,鸟息声了,放眼看四周,只见一片苍茫,渺无人烟,正担心今晚要露宿野外,这时候突然看见附近有一点微弱的灯火之光。马夺大喜,赶紧像飞蛾似的,冲着灯火就去了,只见在一片稀疏的林子中,有一间茅草屋。
马夺顾不得冒昧,上前叩门求宿,不料门一打开,他却发现原来开门的是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妇。少妇询问了马夺的来意后,就将他引入屋内,请他入座。马夺入了座,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十分疲惫,看着这少妇,眼皮子使了个千斤坠,怎么也张不开了,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心里可能还在想,秀色不但可餐,原来还有助睡眠,一见就让人脑袋晕晕的,像撞墙了似的,睡起来无知无觉的,一觉就到了天亮,醒来时已经是黎明了,于是就向少妇到了谢,同时到了别,这少妇也好生厉害,没事在林子里盖了茅草房,原来是为了找灵感,这时候诗兴大发,口占一绝,吟道:“寒夜多蒙到妾家,炉中无火未烹茶,郎君此去登金榜,雨打无声鼓子花。”
马夺也是读书人啊,听见有人吟诗,就像酒鬼看见有人开了瓶酒,喉咙里痒痒的,本来也想和一首诗,留作他日的美谈,不过想开口却觉得无从入口,因为诗的前三句都简单易懂,可是后面那句却不知所谓,也就只得作罢。向少妇到了别,刚走出茅草屋几步,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却有一坯黄土,坐落在一座古墓旁。马夺不胜讶异,急忙逃离此地。
走了没多久,又经过一陇亩间,田间小路极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不料走到一半时,突然遇见一个农妇挑着一担柴,当面走来,马夺原本想退回去,让这妇人先过,不过就此退回,要半里路,心里又有些不甘。那妇人看出了马夺的心思,就开口道:“相公是上京赶考的举人吗?小妇人这里有个对子,若你能对得上,我宁愿涉水让路,如果对不上,就只好麻烦你往回走或者涉水而过了,你看如何?
第十章 风吹不动铃儿草(7)
马夺心想你一个农妇,出的对子能有什么难对的,就慨然应允了。那农妇见他答应,就抬起一只脚,道: “我们家姑娘擅长刺绣,又喜欢菊花,这双鞋就是她绣的,但是她自己穿的鞋子绣的大都是菊花,而给我的鞋绣的却大都是菊蕊,我问为什么给我绣的都是菊蕊呢,她答道,娘天天清晨出门,路草中多露,蕊遇露则能开放。但是小妇人鞋上的花蕊却从来没有开放过,故戏做了一个下联,曰: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蕊难开。但是苦思上联而不可得,先生饱学,就请为小妇人对上了如何?
马夺乍听之下,觉得不难,但仔细思索,竟无从对起,想了半天,花都谢了,没想出来,只好拉下脸,涉水让路而过。不料正当他低头想脱鞋让路时,不经意一回头间,却见哪里还有什么农妇,只见田间阡陌交错,当中一条小道从大道中分出来,原来竟是自己上路得太早了,迷了路了。马夺心知其中蹊跷,不敢多做停留,快马加鞭就上了京城,到会试交卷的时候,主考官见他面貌竟与皇帝酷似,不由暗暗称奇,将他点为第一名。
而在殿试时,皇帝要亲自出题选状元,正好手里拿着把画着梅花的折扇,就指扇为题,道:“白扇画梅,日日迎风花不动,”马夺想起了那个情操高尚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大妈出的下联,正好用上,就随口答道:“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蕊难开。”皇帝挺高兴,又指着殿外的一盆铃儿草,道:“风吹不动铃儿草。”马夺一见这联挺难的,不过没关系,咱不是见了两回鬼吗,还有一回见鬼的对联没用上呢,就答道:“雨打无声鼓子花。”
皇帝那个高兴啊,连声赞赏道:“真状元之才也,真状元之才也。”就点了他当状元。这事给人的启发是,在古代,要想当状元,就得先见鬼。
看完马夺的介绍,以及这个对联的来历,我对着电脑发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愣,怪不得我们去马厝的时候看见的人都是那么的神神道道,都像见了鬼之后的神志不清似的,原来他们村祖上就有见鬼的光荣传统。
这些关于马夺的怪力乱神的故事当然都是民间编造的,反正在中国,大人物都会要么见神,要么见鬼,还有的干脆见了妖怪,这些或神或鬼或妖怪,都在大人物没成名之前客观上给了他们某些帮助,不但民间传说会出现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就连堂堂正史也都有记载,这些故事乍听起来好像是在歌颂大人物的与众不同,其实听仔细了,谁知道他们不是在骂这些见鬼见神见妖怪的人不是人呢?这种皮里阳秋的做法,早在太史公时期就屡试不爽,骂了你还让你欢天喜地。
[连载]当时共我赏花人(1)ZT 作者:张佳竹
本帖于 2010-03-30 10:39:23 时间, 由普通用户 画眉深浅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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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5/2010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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