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作者:南瓜刀 81~120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 旧事

子攸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走在黑暗的路上,她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只有满心的疲惫和痛苦,她看不清自己在哪里,只想坐下歇一歇。她模糊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希望这个梦赶紧结束,她想沉进更深的睡眠中,永远不再醒来。

谁知恍惚中,前面出现了灯光,她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朝那盏灯光所在的地方走去。隔着窗子,她惊讶地看见一个温柔娴雅的女人坐在桌边,正在绣一朵兰花,子攸的心地跳着,她知道她是谁,她还认得她啊。

有多久没见到她了?子攸忘了,好像有十几年,又好像只是一会儿,好像她只是去外边跟奶娘玩了一会,现在她回来了,娘亲的房里点着温暖的灯火,娘亲正在等着她,她还有家可以回。她兴奋地几乎要哭了,她知道自己的那些疲惫委屈都可以放下了,她可以向她诉说,她可以求她拥抱自己,在她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子攸冲动地推开门,她觉得自己似乎很幼小,只有几岁那么大,她跑进门去,想喊她一声,可是她的嗓子哑了,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娘”了,忽然有些羞涩忸怩。

可是娘亲听到了她走来的声音。总是这样的,她记得,娘亲也会知道是她来了,她会听出她轻轻的脚步声。娘亲抬起头向她微笑,她呆呆地看着娘亲的脸,就像记忆中一样有着慈爱的微笑,她是那么美丽娴雅,她看着自己。眼中只有自己。

“娘。”子攸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小心翼翼地。

娘亲轻轻地应了她一声,她的手上还拿着正在绣的帕子,她又温柔地问她,“攸儿,好半日没见到你,你又跑去哪里淘气了?

“娘。”子攸激动地又叫了一声,这次大声了一点。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把手放在娘地膝头,再也忍不住自己地眼泪。

娘亲看到她哭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弯腰抱住了她,“我的儿,是在哪里受委屈了?哥哥又打你了么?打疼了么?”

子攸摇摇头,不是的。她待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又闻到了娘亲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想念了多久这温暖味道啊,“娘,我好疼啊。”

“攸儿,不哭,不哭。”娘亲把她抱在了膝头。关切地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娘。你哪里痛?”

“我心口疼。”子攸地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她现在可以哭了。她在娘地怀里。可是娘亲看着她地眼神是那么哀伤。她现在想起来了。那个时被小娘欺负了。娘亲都会这样自责地看着她。

“攸儿。都是娘不好。”娘亲地额头贴在她地脸上。她惊讶地发现娘亲地额头是冰冷地。娘亲抚摸她地手也是冰冷地。“以后攸儿不要出去玩了。就在娘地院子里。娘会保护你地。”

她不是想让娘亲难受地。她匆匆忙忙地憋住委屈。“我……我不疼了。”她想说点什么别地。她看了看四周。“娘。爹爹在哪呢?我怎么总是看不到他?我还很怕他。”她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外边还是无尽地黑暗。只有这里孤零零地一间房子。

“攸儿。不要怪你爹爹。爹爹很爱你。你也不要害怕他。他是你爹爹。他是很好很好地人。”娘亲温柔地说。“你要好好爱他。见到小娘地时候也要守礼。不要让爹爹不高兴。”大约是她不高兴地神色被娘亲看到了。娘亲拿过正在绣着地帕子来哄她。“攸儿。你看这朵兰花好看么?等绣好了。这只帕子就给攸儿。好不好?”

子攸点点头。她很喜欢。她喜欢娘亲做地东西。都是精致了得地。而且娘亲总是会想着她地。任谁忘记了子攸。娘亲都不会。

可是突然间屋外传来爹爹醉酒骂人地声音。子攸很害怕。她觉得娘亲地手更凉了。。”子攸捂住了自己地耳朵。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幼年时候地爹爹总是醉酒总是醉酒。他大声地骂人。也打人。甚至会杀人。

“攸儿,别怕,娘会保护你地。”娘亲站了起来。可是子攸想起来这是哪一天了,她想起来了,在这一天,她的娘亲被爹爹活活地勒死,她的娘死了。

娘亲想把她推到身后去,娘想在她那个醉酒后就会异常暴躁的爹爹面前保护她不受伤害。可是子攸没有走开,她拼命挡在母亲面前,她已经长大了,她已经有了力量,甚至她已经开始握有权力了,她要保护她的娘,保护这世上唯一只爱她的人。

可是爹爹走进来了,他那么高大有力,子攸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小,根本就没有她所以为的力量,她被推开了,跌在桌子底下。

不,不,她已经长大了,她要保护娘亲的,她已经不是四岁那一年了,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再发生一次。她听到爹在大声侮辱娘亲,她那个柔弱美丽的娘亲在哭泣,那哭声刺痛了她的心,她要从桌子底下爬出去,她要保护娘,可是她全身都在疼,她没有力气。她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娘被她的爹勒死,娘柔软的身体很快就不再挣扎,她倒在地上。痛苦刺透了子攸的心,她还是这么没用,她是个女儿,一无处的女儿,她只能看着娘被她一生最爱的男人杀死。

子攸大声地尖叫着,她想要娘活着,她好恨那个杀死她娘的男人,她恨那男人的儿子,她恨他娶来的一大堆的女人,是他们一起杀了她的娘,是他们杀了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她痛苦地哭号尖叫,有一个女人走过来抱起了她,那是她后来的养母,子攸挣扎着想推开她,她只想要她自己的娘亲。可是随后她又想起来,她的这个养母,这个关心她的女人后来也死了,死在毒药之下,子攸甚至连是谁杀死她的都不知道。

这就是这个世界吗?她就是在这个世上活着吗?为了什么活着,她挣扎着扑到母亲冰冷的身体上,她哭着祈求母亲带她一起走。

可是她听见有人在唤她,急切地唤着她,“子攸,子攸,醒醒,子攸。”

有人在叫她,是谁?她从昏哭中醒来,周身的痛苦也在同时复苏,好痛啊,她这辈子从没这么疼过,她连身子都动不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哪里最痛。她慢慢地张开眼睛,光亮让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但是那人握着自己的手,她摸到他的掌心就知道他是谁。

“子攸,你醒了?”那人的声音又惊又喜,没了往日的冷静,惊喜得好像有些走调。

子攸看着司马昂的脸,他又像是要哭了,怎么会这样呢?他坐在自己身边。她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有死,她的命可真硬啊。胸口酸涩难当,她咳嗽了一声想让胸口畅快些,却震得身上的伤口撕裂了似的疼,她痛叫了一声,司马昂立刻捏紧了她的抚摸她的脸,她没有力气抬起手推开他。他看起来还是这么温柔?假的。她觉得受着这温柔很屈辱,就像爹爹辱骂她那贞静的母亲时,她感觉到的屈辱。

她就笑了,“你要杀我?”她还是不能相信。司马昂或许真的不爱她,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她呢,她总是为他着想的,她爱他,所以可以为了保全他而选择自己去死。可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竟然想要杀了她。还是因为她姓穆吗?只是她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眼神,那是看着爹爹的温柔眼神,她到死都不相信爹爹会杀她。可是她还是死了,被她爱了一生的男人杀死了,为了她从未做过的罪行。

那男人是大将军,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个英雄,可他还是一个狠心杀了妻子的男子。

司马昂听了她的话就愣住了,他的脸上露出了浓重的痛苦,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可他的手还是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子攸毫无血色的面颊,“子攸,疼不疼?”他咬紧了下唇。

子攸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那双眼里现在满是绝望,她几乎不再看着他,她的视线越过他,无意识地落在窗上,“那时候疼,可是现在你若再杀我,或许就不疼了。”

司马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身上觉得怎么样?”

可是子攸茫然地躺在榻上,眼神里渐渐没了什么光彩。司马昂紧紧捏着子攸的手,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子攸了,“子攸,我只愿你能过的平和喜乐,要是我能,我愿意天天守着你,听你说话,想尽法子哄你一笑。”他俯下身在子攸的额头上一吻,子攸毫无反应,司马昂深深地看着子攸,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次,站起身来,停了半刻,像要再多看子攸几眼,可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子攸的眼泪滑落了下去,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引得浑身疼痛。紧接着六儿进来了,一群太医进来了,次后义兄上官缜和柳叶也来了。她看见了六儿哭肿的眼睛,看见柳叶发红的眼睛,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可也就仅仅是活着。


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 人心难测

司马昂走进屋来的时候,钟无风正在桌边喝一杯酒,他皱着眉头的模样就仿佛这杯苦酒是碗穿肠毒药。

无须司马昂开口,钟无风只看了他一眼就苦笑了,“其实王爷从未想过要杀王妃,对么?”

司马昂有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他刚刚从子攸的房里过来,他的眼睛微微有些肿,面色也有些发青。他看着钟无风,似乎是想猜透钟无风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王妃救过来了吗?”钟无风忐忑地说,他已经不敢再看司马昂的眼睛。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活不下来了。”司马昂紧紧皱着眉头,他看着自己的心腹侍卫,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愿意给他十分信赖的人。

“并不是我要害王妃。”钟无风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可是已经太晚了。王爷,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什么不知道我的呢?我断不会为了我自己就去害死兄弟的妻子——倘或我有一星半点那样的歹意,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昂仍旧只是看着钟无风,就像是已经快要没了说话的能力,良久之后,他才语焉不详地说出了两个字,“是谁”

钟无风许久也没有回答,司马昂也没有催促,两个人一起沉默着。最后钟无风咳嗽“王爷,本来我没脸回来见你。可是我想我若不回来,王爷就没法说得清楚。我……穆家来人查问此事,我会担下所有的过错,绝不会连累到第二个人。”

他看见司马昂冷笑起来,他认识了司马昂十几年,可记得成年后的司马昂总是沉默淡然的。他还从未见过司马昂这种目空一切的神情。他的脊背有些凉飕飕地。司马昂已经不是那个骑马射猎地少年了,即使他总是不动声色,可内里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看着司马昂,惊愕地看着司马昂突然向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倒真希望你把所有跟这事有关的人都给我牵连出来,可惜子攸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向穆家说出是谁差一点杀了她,我太知道她会怎么做了,她对谁都不会再提这件事。”司马昂忽然想起来,恐怕子攸也不会再对他提起,或者子攸根本就不会再对他多说一句话。子攸看着他的模样已经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你也会没事的,因为在她看来,你也不过就是我的一把刀而已,她再怎样,又怎会跟一把刀质气?”

钟无风吃了一惊,他有些张皇,“我,我……我不是希望逃脱,我……”他忽然怔住了,他从没想过司马昂会为什么事而杀掉自己。但他这句话的时候,司马昂的眼神在他那冰冷的意味让他极不舒服。

“是谁要你去杀子攸地?你又为什么相信是我要你做地?”司马昂地声音很轻。可就是这样轻忽地声音。却让他越发有些心惊。他不知道司马昂是怎么想地。也不知道司马昂要怎么做。他只想着自己给司马昂惹来了大麻烦。却没想到先要办了自己地就是司马昂。

钟无风地嗓子有些紧。“王爷。你不会想知道地。我也不会告诉你。那……那更会伤了王爷地心。”

司马昂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在屋中踱步。钟无风渐渐地就觉得压力袭了上来。几乎要压断了他地脊梁骨。他希望司马昂能说点什么。说点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这样一言不发。

司马昂最后在他面前站定了。他那双直视着钟无风地眼睛格外锐利。让钟无风越发觉得往日那双眼里地平和只是他故意给人地错觉。“当初你肯回来帮助我。是为了跟我一起立一番事业地。不是要杀一个手无寸铁地柔弱女子地。也不是要听一群女人摆布地。”

钟无风地手微微地有些抖。“王爷。您不要说

“你天天都跟着我。怎么还有人能假传我地命令给你?”司马昂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谁在背叛。这样地事不能再有下一次。再有一次……就了不得只是等待着。钟无风忍不住了。“前日……前日侧妃娘娘给了我一口宝刀。说是宫里地皇后娘娘指名赏赐给我地。又说了好些称赞我做侍卫忠心地话。我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也琢磨不透侧妃娘娘那些话里到底有什么意思。可侧妃娘娘走后。我抽出那口宝刀看地时候。却发现刀鞘里掖着一封信。我打开一看。竟然是王爷您写给我地一封密信。信上大概是说。您有些话难以当面说出。也难以决断。总之……总之那意思就是说王妃娘娘已经几次欲加害于你。你想除掉王妃。可又终究念及……念及夫妻情分。所以。所以……”

“所以就请你找个机会替我杀了我地妻子。”司马昂替他把话说完了,“信在哪里?”

钟无风咬了咬牙,“信已经烧了,信尾写着要我慎重,阅后务必烧掉。”

司马昂几乎是怒极反笑,“好,真是好。我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信,你又拿不出那封伪造的信来,除非我相信你,否则你连说都说不清楚。”

“是。”也许是因为羞愧,钟无风的脸涨得通红,“我没有证据拿在手里。现刀用了,有人借刀杀人,还不留一点痕迹。倘或不是看到王爷这么惦记王妃的生死,我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按照王爷的命令做事,我还以为自己为王爷排忧解难了。王爷,我什么都不说了,我没头没脑地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倘或王妃真有个好歹,我自当了断。向王爷谢罪。”

司马昂慢慢地摇了摇头。“子攸她没事了,而且我也说了,她是不会去寻你的晦气的。只是你要记紧了,我是不会给你一封信,就叫你去替我杀人的。你在这收押侍卫地地方再待上几日,过十几日跟我一起出征吧。”

钟无风说不出话来,司马昂也没有多话,只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其实司马昂倒也不像他看起来地那么平静,一团怒火蓄在他的胸口,他却无处发泄。更何况这怒火还有一半是朝向他自己的。

出了门,这股怒火支使着他越走越快,他抄近路转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院子前,他直走了进去,转过影壁,也没等萧吟门口的小丫头打帘子,他自己就一把掀开,把小丫头唬得后退了一步。

萧吟一大早就知道了子攸那边的事,一直心惊胆战地派小丫头不住地去正室那边打探。小丫头先是来报说王爷一直守在正妃身边,她就觉得小丫头又回来说王妃已经醒了,她更有些魂不守舍。现在陡然之间看到司马昂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吓得猛然站起身,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王爷。”

司马昂紧紧抿着下唇。像是把第一句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是低沉。“是谁的主意?是你要杀子攸还是母后要杀子攸?”

冷气顺着萧吟的脊梁骨向上攀,她有些发抖。“王爷,妾怎么会做那样的事。王爷又怎么能疑心母后?”

司马昂似乎笑了一下,不过那张脸太阴森可怖,萧吟觉得他好像只是歪了一下嘴角,她几乎要晕倒了,可他也没有怜惜,冰冷地说了句,“表妹,上一次是你折断了子攸手指吧。”

萧吟摇晃了一下,声音更低微了,“我……我没想

“你没想折断她地手指头,你本想要杀了她是不是?”司马昂替她把狡辩的话说全了,“往常我护着你,只为想着你总归是我的表妹,我很怕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子攸对你出手,可惜我真是担忧错了对象,子攸只是看着像只老虎,其实她牙也不尖爪子也不利,她的眼睛更不会只盯着自己的窝里。倒是你,跟宫中那些命妇没有什么两样,不出手便罢了,一出招便非要摆布死人不可。呵呵,母后为,你也真是天生做皇妃的料。”

萧吟面色苍白,被司马昂话里的尖锐棱角刺得哽咽,“妾有万般不好,却没有……”她哭了起来,可是司马昂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她被逼得没个转身的余地,哭得越发气凑,“王爷,妾敢对天发誓,此事真与妾无关。妾……居闺阁之中,如何能去外边伤着姐姐。”

“姐姐?你不要再叫她姐姐惹她心烦了。”司马昂冷笑,“难道不是你给了钟无风一把刀么?”

萧吟愣住了,她一时没解过来这里面地意思,司马昂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睛正盯着她,她逃不脱,忽然明白司马昂今天就是来审问她地,她说不清楚司马昂或许就不会罢休。她想起来不论子攸做了什么,司马昂或许都没法休掉她,可司马昂却能休了自己,倘或走到那一步,她哪里还有能够争荣夸耀的那一天,那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越发地哆嗦,一急之下心思突然活泛起来,隐约猜出了司马昂话中的前因后果,“正妃是……是被钟无风伤的?”

司马昂没有回答她,她明白自己没猜错,心中更加害怕,她只是传东西的人而已。可她眼下也顾不得别地,她知道好不好都在这时候,向前两步跪在司马昂的脚边,“王爷,妾只是传母后地赏赐罢于别的,妾全然不知。若说妾有别地心,也不过就是想要笼络住王爷身边的人而已,这是妾地一点私心。可若说别的,那委实是没有的,妾是什么人,难道妾要王爷的侍卫去杀王爷的正室,他就会去杀吗?依妾看,定是那个钟侍卫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血口喷人,也不知他有什么证据,妾情愿跟他对质。王爷。不但是妾自己敢发誓绝没做此事。就是母后娘娘,妾也可以保下的,她老人家怎么会杀自己钟爱的儿媳妇。”

“你倒会说话。”司马昂忽然低下身子,把萧吟吓了一跳,他猛然扭起她的下巴,“你去,现在就进宫去,你不用去向母后告密,你就直接告诉她老人家,不要再管宫外地事。你告诉她。我已经知道那个北蛮地密探月奴已经再次进宫了,你让她把那个蛮族女人藏好了,下次再被我看见她,我就直接杀了她。你告诉她——你自己最好也记住了——我司马昂是大颢未来的国君,我最容不得通敌叛国的人。”

司马昂松开她站起身来,萧吟却瘫在地上,脸色苍白,冷汗从鼻尖滴到手上,她抬起头,司马昂已经不再看她一眼。他决然地转身离开,她只看到他白色的宽大衣袖从面前拂过。心里忽然又怕又恨。司马昂那颀长的背影她的,她恨得该是子攸,可这屈辱却明明白白是司马昂给她的,她不知道子攸那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可是……有股说不出的恨意隐约地揪住了她地心。

司马昂骑着马离开了王府。那个地方现在再回去已经没什么意趣,他宁可在校场上摆弄他那些兵。只是他心里仍是有丝不解。他是信任钟无风的,那么倘或不是萧吟要杀子攸。那便是母后。只是母后恨子攸,他是知道的。可是她是绝不该在自己尚未即位之前就对子攸动杀心的,除非……除非她有十分把握能将能得到权力。可现在她哪来的那种力量呢?她能联络的只有北方蛮族。司马昂心头有些发冷。

远远的有人纵马向他的方向疾驰,司马昂看出那是陈长卿,他心头一沉,恐怕陈长卿是来告诉他边防上的消息的,也许真是出事了。

王府里,六儿捧了药正要进子攸地屋子,有个小丫头进来告诉她——虎贲将军打发了姬妾要来看望子攸。她还琢磨着是哪个姬妾被派来了呢,猛一抬头,却正看见从前王爷身边的那个大丫头,“哟,这不是翠纹吗?我还当是哪个姨娘呢?如今飞上高枝了,可真成凤凰了。大爷竟然派了你这差事,莫不是你就要被扶正讥讽,何况又回到这里来,她也很是尴尬。六儿细瞧她,面上粉光脂艳的,头发已经梳成了媳妇儿的样式,头上带着那么大的八宝攒丝金凤的步摇,耳后两颗嵌着宝石地金坠子,身上穿着百子刻丝的披风,下头系着石榴裙子,外头又罩着大红猩猩毡地斗篷,可倒真像个五色辉煌的凤凰。

六儿笑道,“还是做新媳妇好啊,管它是正地偏的嫡地庶的,到底倒扯得鲜亮啊。王妃睡着呢,别惊动吧,大爷那边有话,就先对奴婢说,等王妃醒了,奴婢再转也是一样的。”

翠纹点一点头,吩咐小丫头把带来的东西交过来,六儿也叫丫头们收了,等王妃醒来过目之后再存档。

翠纹有些犹豫,可六儿已经有让她快走的意思了,她只得勉强笑了笑,又问道,“六儿妹妹,王爷……王爷没在这儿吗?我如今虽然算是有了个去处,可我到底也是这府里出去的奴婢,既然回来了,就该拜见旧日主人才是。”

“敢情你原来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啊。王爷不在。”六儿笑呵呵地说着,“翠纹姐姐,你既然叫我一声妹妹,那妹妹可就有句好话要告诉姐姐知道了。我们大爷——啊,就是虎贲将军,姐姐的夫君,是个最好拈酸吃醋的人,姐姐可仔细了。你若爷,给大爷知道了,未必痛快,你倒罢了,倘或因此给王爷惹上什么是非,那可怎么说

翠纹的脸涨得通红,一双妙目愣愣地瞪了六儿半刻,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转身走了。她原是想看看司马昂的,可心里话被六儿戳出,她连站都没法站了。何况她本来也是想来看看穆子攸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可六儿既然还有心说笑讽刺人,那必然是她主子没事,想到这里,翠纹心中越发添了气恼。又想到六儿不过是穆子攸一个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体统权势,敢呵斥虎贲将军的侧室,而她又真就不能在子攸的窗户根底下还口,心里越发忌恨。

想到还该去萧妃那里请个安,便又压下妒火,才进萧妃的院子,便有昔日翠纹使惯了的小丫头,如今是在萧妃身边当差的,悄悄来回她——王爷才刚在侧妃房里发了一顿脾气,给了侧妃好大一个没脸,侧妃如今哭得不行了,气恼羞愧,是不会见人的。

翠纹愣了一会,转身出来,也不再进去,只呆呆地站在王府的巷子里思索。

她的丫头等了一会,也不知道要去哪,只得上来试探地问她是否就要回将军府去了。她笑了笑,“不忙。我想着咱们几日未去宫里请安了,如今正好顺路去宫里看看皇后她老人家,也不知她最近身上好好。”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战局

司马昂在校场门口等着陈长卿,书生出身的人到底不大会骑马,也或许是他心急,跑到司马昂身边时差点收不住马把马骑到司马昂的身上。司马昂倒是很有胆识地站着没动,陈长卿有些羞愧,脸红脖子粗地下马,靴子又被马镫缠住,好一阵子手蹬脚刨才跳下来。

陈长卿忐忑地看了司马昂一眼,好在司马昂表情淡然,像是全没注意到他的狼狈相,他偷偷擦了一把汗,“王爷,总算是找到您了,我先去了王府,可是王府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他又留神观察了司马昂,他脸色着实不好,倒像是有些病仄仄的,“王爷,没出什么事罢?莫不是您病了?”

“说你要说的事罢。”司马昂没由着他往那话上说,“你为了什么要找我?能把你急成这样的事怕不是小事

陈长卿没有再废话,“跟铜羊关互成犄角之势的临阳城被攻破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这话在他这里憋了很久,他只是不愿意说。初冬的阳光总让人觉得有些苍白,司马昂抬起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陈长卿吞咽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铜羊关并不是铜城铁关,临阳城被攻破,铜羊关便也危在旦夕了。”

“大将军不在京里,虎贲将军在家里日日饮酒作乐,好下已经是他的了,言谈行止几乎无所顾忌,所以如今的将军府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早上临阳城破的军报才刚送进将军府,这会儿连我都知道了,恐怕过了今晚,全京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京城必然要人心惶惶了,谁都知道倘或蛮子打破了铜羊关。京城北面就再无险可守。蛮子兵临城下是迟早的事。”陈长卿长长叹了口气,他是书生,他也知道自己只适合纸上谈兵,并不懂战争,“王爷,您……您说铜羊关还守得住吗?”

“守得住。”司马昂仰头看着天空,一层淡淡的薄云笼住了苍穹,穿透云层地日光也不再绚烂,“既然是最后地关口,那当然守得住。因为早就无路可退了。”他喃喃地说,陈长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陈长卿有些犹豫,他不懂战争,却明了政治,“虎贲将军希望借蛮子之手名正言顺地杀掉大颢的皇储,这是可以想见的,现在王爷要去守城,他必然会多方掣肘。所以王爷这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依我看……依我看王爷不如称病不出……倘或……倘或虎贲将军非要强人所难,王爷也要预先为自己留出后路来。一旦铜羊关破。王爷万不可回京城来,要向南走才是正理。王爷一时不在京城不要只这一个姓氏就值千值万了,王爷要保全自己,倘或情势不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逃走?”司马昂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铜羊关失守,京城便是朝不保夕。我还在南边藏着,世人如何看我这个王爷?”

“王爷。做大事者,本就不必在乎世人毁谤。”陈长卿的性子有时候也是执拗的。连急着说话的口气都有些冲。

司马昂被他激得面色微变,但想了想随即又缓和了,他看着陈长卿,“京城里留守的军队本来便不多,铜羊关失守,京城要面临破城的危机,到时大将军穆文龙必定从南边的战场上仓促撤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低了,“南方地藩国本已与北方蛮族联络,这时候不但会牵扯住穆文龙,而且……恐怕蛮族会把北方的战事随时告之那几个司马氏藩国,他们必然积蓄力量,等待穆文龙撤军时出击,那时候他们会倾其所有从穆文龙的后背压上来,穆文龙虽然会击溃藩国,只是恐怕那时候他也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你能带回来回援京城的士兵多不过三成。哼,能不能解京城之围不好说,但此种战局必然要耗尽大颢的十几万大军,大颢国势将要空前地衰落,那时候……”

司马昂说话时候的声音很轻微,他的情绪也淡淡地混在声调中,并不分明,“你明白了么,退了一步便要步步败退,铜羊关是拼死也必须守住的,铜羊关失守,满盘皆输。这河山就算不是我的,也由不得外族蹂躏。”何况,子攸还在这里,他早就已经退无可退。

陈长卿好一阵子答对不上来。司马昂地话说得他冷汗都要流下去了。思夺了一阵子。忍不住问。“王爷是如何得知南方皇室宗亲与蛮族联络地。据我看连将军府都未必知道。”

司马昂摇摇头。母后必然会这样做。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了那里。“不知道地人是穆建黎。穆文龙未必想不到。我一直在想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还想不透。”

陈长卿也不再问司马昂如何知道。听到这里一笑。“王爷。大将军篡权夺政这么多年。早就在权势场里练得纯熟了。他落子之前必然不会轻易叫人看出后招来。不过话说回来了。他也不算什么太过了不得地人。他养出虎贲将军那样地混账儿子就是输了一大半了。也算是后继无人。何况我看他近日做事也是老背晦了。倒像不复旧日之精明。”

司马昂不置评价。陈长卿敛了笑容。“我只是来给王爷送信儿。其实王妃大约也已经得到消息了。长卿刚才妄言了一番。着实是自作聪明。”身边地文人不少。可能称得上谋士地眼下还只有陈长卿。说得错对不论。他确是需要听听不一样地见解。

陈长卿向司马昂告别离开。牵着马才走上几步。又退了回来。“王爷。有件事我也要一并回王爷。”

司马昂本来正要紧校场去。这时候止了脚步回头等他说。陈长卿咬了咬嘴唇。像是有些不想说。司马昂见他脸上有些泛红。像是隐隐有怒气。正觉得奇怪。心里面还在想是不是陈长卿常去地那家酒肆地胡姬又给了他脸色看。

陈长卿低下了头,声音里没有了平常的那副轻佻调侃地味道,倒是少有的凝重,“蛮子破了临阳城后,不但杀了还活着地五百守城将士——其实多数已是伤兵,而且……临阳城中所有高过车轮地男子和所有年过三十的女子都被屠杀,剩下的女子和孩子被他们掠走成为奴隶。临阳城守将范孝杰因为拒不投降被坎下脑袋。悬挂在城门之上。原来有三万人口的临阳城如今已是一座空城。”

司马昂半日无语。他再走进校场的时候,只觉得有股气血在他的胸口激荡,让他愤怒不已。也或者还有股仇恨和悲凉。校场上本该在训练的兵士在看见他之后才三三两两地从地上起来,拖拖拉拉地开始训练。他一言不发地看他们重新开始装模作样地训练,耳朵里听着他们毫不避讳的议论——训练?为什么要训练啊?他们是宫中的戍卫,是金吾卫,不是要到外头去吃苦打仗的平民子弟。都说皇族不得势了,如今跟着王爷,果然没有好果子吃。打仗?他们只是宫中戍卫,怎么打得过北方那些骑马地蛮子。

司马昂就像没听到他们的说话一样。他弯下腰拾起一张弓箭,弓箭上头歪歪扭扭刻着人名。他知道这是新制的弓箭。子攸给工匠们发了两道命令——一工钱去王府里领,二工匠们必须把名字刻在自己做的军械上——这两道命令发出之后,运到校场的弓弩再没有废品,如此简单。原来掌管军械造办的官员嘀咕过王妃要工匠们刻名字的事过于麻烦苛刻不通人情,可他却没听见工匠们有怨言。

司马昂拉起一张弓瞄准了百步开外的一张靶子。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兵士们被吸引了过来。有惊愕的有赞扬的,乱糟糟地议论起来。司马昂见到他们都过来了。便说道,“弓虽然可以射准。可一次只能伤及一人,远不及新式弩可以连射来地好些。蛮族虽然善于骑射,可是他们的马又上不了咱们地城墙,所以守住铜羊关并不是难事。”

他示意军士们试验一下新的弩,几个平素就胆大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的金吾卫爬上训练用的城墙,一人装填弓弩,两人合力拉开弩机,九支箭带着强大的力量从一张大弩上同时射下,突破了城墙下放置地盔甲。这巨大的力量让下边看着地金吾卫都惊呆了,何况这样的面射,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有点力气地人都能做到。

司马昂看了看那些被穿透的盔甲,“大颢地盔甲天下第一,蛮族的盔甲远没有这样结实。”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士兵,“此次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要在铜羊关上守住十天,回援的大将军兵马就会到,而你们每个人也都算是在战场上历练过了,履历上自然少不了这一笔,回来就可以加官进爵了。”

这些金吾卫都兴奋起来,一扫方才的抑郁,各个擦拳磨掌,欢欣鼓舞,再操练起来就卖力了许多。

司马昂却面色阴沉,今天在他校场当值的侍卫是刘舍,也只有他知道司马昂是在许下他根本无力兑现的谎言。但是,他也知道,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本来就都是交织着重重谎言的,而谎言鼓舞起来的人心,有时候反而实现了谎言。

刘舍远远看着司马昂,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越发得冷峻了,他不知道这个青年皇子在思索什么,可他却觉得这个皇越来越像一个已经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人。刘舍一生也算打过不少仗,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有了相面的能力,他知道哪些人能从哪怕最变幻莫测的诡谲战场上活下来,穆建黎不是那种人,不过司马昂很像是那种人。有时候刘舍也想,那或许不是面相,只不过是种坚毅果敢和敢于付出一切的神情罢了。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罅隙

日天黑的很快,司马昂离开校场的时候天又开始落雪T厮从王府过来给他送羽缎的斗篷,小厮来的,司马昂不知怎么的看着那衣裳就发了半日呆。

问那小厮,王妃这会儿身子怎么样了,那小厮又傻头傻脑的答不上来。司马昂就知道他压根没见到子攸那边的人,所以也不知道子攸现在怎样了。他没有话了,小厮赶紧退到一边,生怕王爷再问什么他答不上来。

司马昂不知道回家以后要怎么跟子攸说,他想他是不是应该多跟子攸说说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了,所以钟无风看了那封伪造的信,都会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是要杀自己的王妃,却不好意思亲口授意给他。

自己本该把子攸捧在手心里,可却糊里糊涂,冷冷淡淡,是自己没有自信,还是性子太过软弱。他是配不上子攸的。

子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清醒了,她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就发觉身上疼得再难有睡意,六儿问她怎么样了,她只是咬着牙不说疼。身上疼不疼的,是要牵挂在别人心上时,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些。像她如今的处境,不如假装自己死了,倒来的好受些。

可是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却觉得一应感觉都比平日更敏感十倍,窗外雪落的声音她听得见,侍女们在隔壁隐约的口角她听得见,还听见六儿低低的喝止声,隔壁值班太医翻弄药壶发出轻微的声音,还有自己身上的疼痛,清晰地让她有些发抖。所以司马昂走进院子的脚步声她也听见了。

子攸的心头一软,强忍.的疼痛像是化作了委屈,她几乎要哭了。可忽然间,在那条漆黑的胡同里利刃刺痛她身体的情景又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她忘不了,尤其忘不了利剑刺进她身体的声音。那是一场噩梦,她不是特别怕死的人,她特别怕的是跟母亲一样,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那让她……那让她情何以堪,她死了以后变成魂魄,飘飘渺渺的,倘或还记着这段往事,她要如何呢?有本古人笔记上说,人若放不下执念,连死后都无法超脱。那她会么?她如果真的死了,魂魄会留在那条胡同里来来回回地走吗?

子攸忽然有.点害怕,她有点害怕见到司马昂,她甚至模模糊糊地担心他是想来杀掉她的,她听见六儿给他开门的声音,听见六儿小声地跟他说话,她害怕起来,真希望六儿赶紧关上门。可是司马昂走进来了,太医在跟他请安。

.子攸知道他就在外间了,她甚至听得清他跟太医说的话,都是询问她的伤,可她有一会儿听得清,有一会儿又因为心思慌乱儿听不清。她想见司马昂,又希望他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赶紧走开,不要进屋来。

可.是司马昂在外边站了一会,就走了进来,子攸躺在床上,床榻本来很矮,司马昂又确实身量很高,她躺着看他越发觉得他高大,心里面想起幼年时看到爹爹时的心情,昏睡时梦中忆起的幼年时对爹爹的愤怒厌恶憎恨忽地转到司马昂身上。

司马昂向她地床边坐下。她忘记了.自己受了重伤。也不知道哪来地力气。浑浑噩噩地猛然撑起身子想要向后缩。躲避什么未知地危险。哪知道才一用力就惨叫一声。六儿在外边听见这一声叫知道不是好事。心突突地跳着。她跑进来一眼看见子攸肩头地衣裳又染红了。知道是伤口迸裂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跑出去叫太医。

子攸这一折.腾。撑不住昏了过去。司马昂惊慌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站在子攸身边。错愕地看着她。随后胸口疼了起来。痛楚从他地心口直传到指尖。

六儿来请他出去。他就呆呆地走出来在外间等着。看着侍女把带血地绷带捧出去。再看着太医急急忙忙地奔进奔出。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听见六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知道子攸是又醒过来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六儿出来请他。“王爷。王妃醒了。王爷进来看看吧。”

司马昂转开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好一阵子才呼出一口气来。“不了。我就走了。我还有些事。”

六儿不明所以。老大地不悦。“王爷。凭您有什么事。王妃受这么重地伤。你都不陪一阵么?”

“我不在这儿,王妃才能好得快些。王妃若是身上又不好了,你就打发个会说话的小厮去告诉我,我马上就来。”司马昂的声音很低,低得六儿都快要听不见了。

可六儿素日就是个敢说话的,这时候心里着恼,也不拿司马昂当个主子看,“王妃吉人天相,怎么会身子不好,倘或身子真不好了,也该打发小厮去找太医才是。王爷有事,这就请去罢,没的在这里误了正事。”

司马昂被六儿讥讽得心头酸楚,在屋里越发难站,也不再跟六儿说话,抬脚出了子攸的屋子。雪地上一径向前走,雪落在头上,打湿了头发面颊也不觉得,一直走出了王府。

子攸猛然看见自己时那

惊惧他可能这辈子也忘不了,他想子攸上次醒来时为T大约是那时候上官缜和柳叶都在的缘故。这可真是好笑了,自己这算是什么人呢,大丈夫在外不能建功立业一展平生抱负,在内不能宽慰保护爱人,还要让自己的妻子见到自己便犹如见了鬼魅一样。

不知不觉站在他跟子攸常去的一家小酒馆门前,里面传出来酒家女的轻吟浅唱,他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慢慢喝了起来。那酒家女是有些姿色心气儿的,见了司马昂这样的人品,便有心笼络,见司马昂已经微醉,便走了过来,向他福了福,他也不理论。

那女子便笑着坐了过来,素手执壶,为他斟了一杯酒。司马昂微一点头,他想起子攸为他倒酒的模样了,只是子攸身上的香气是淡淡的,不拥着她是闻不到的。

又有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老婆还在家里半死不活呢,就出来喝酒调笑酒家女。”那人又转开头向另一个人说,“回去就告诉小攸,叫她改嫁好了。”

司马昂抬头看见柳叶的时候愣了一下,又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歌姬,想到自己这个节骨眼上还……可真是百口莫辩了,想到这儿忽然觉得好笑,便真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柳叶气得直瞪.眼,说不出话来,上官缜落后了柳叶几步,这时候也走过来了,倒没有柳叶那样的火大,也是一笑。在司马昂对面坐下,也叫了一壶酒。

司马昂没反对他坐下,.可也没解释,摆摆手叫歌姬走开,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尽。

“司马贤弟.这个时候要杀妻子可不怎么明智啊,这时候那妮子要是没了命,你那岳丈可是会要了你的命的。”上官缜不等他让,就自己陪了一杯酒。

.司马昂兴许是有些醉了,笑着说,“是啊,谁叫我不如上官兄聪明呢,若不是上官兄你点破,我都想不到。”

柳.叶听他说的是反话,又醉醺醺笑呵呵的,跟往日的王爷全然不同,一副很招人气得嘴脸,就越发变得气鼓鼓的了,接口说道,“我知道为何。必然是你恼恨穆家逼你去铜羊关送死,你知道此去必死无疑,才想先叫小攸死的。哼,你难道你不知道小攸跟穆家是不一样的吗?穆家亏待你,小攸却没半分对不起你。她那么单弱的小女孩子却被你戳了两剑,就算眼下能活,还不知以后身子能不能撑住呢,你摸摸自己的胸口,难道里面揣得是狼心狗肺吗?”

“是啊,子攸没半分对不起我。”.司马昂低声重复了一句,心口酸疼,眼眶有些发热,却仰起脖子又喝干了一杯酒,再放下酒杯,脸色已经如常,再斟一杯酒,“上官兄,我敬你这杯酒。”

上官缜没有.推辞,举杯饮尽。

司马昂终于敛起了笑意,只是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上官兄,如果我这一次真的回不来了,我把子攸托付给你,你把她送出京城,也让她远离穆家,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没法在这个权势场里全身而退。况且我也知道即使这世道真要乱起来,你也还是有法子给她平和一隅,让她平静地活下去的。”

柳叶本来正在掏耳朵,以表示自己对司马昂这个王爷的不屑和不耐烦,可没想到司马昂说的是这样的话,他拎着自己的耳朵愣住了。

上官缜直视着司马昂的眼睛,在小酒馆昏暗的灯光下,司马昂的眼睛很亮,也直视着他,那里只有坦诚的意味。上官缜对司马昂的厌恶之情缓和了,司马昂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沉默着点点头。

司马昂笑了笑,“我知道上官兄在江湖中一向是有一诺千金的美名的,既然你答应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上官兄请便,兄弟要告辞了。”

司马昂站起身来,却被上官缜又唤住,他压低了声音,“司马昂,你若是真死了,就算你曾经再对不起子攸,子攸都不会记得了。她只会因为你的死跟她那个哥哥彻底决裂,那时候子攸是绝不会离开京城一步的,她真正一无所有的时候,恐怕就会豁出一切,放下所有身段道义,不把那个人逼得走投无路,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你还是活着回来吧,天下还是要稳着,才是苍生的福分,也是子攸的福分。”

司马昂沉默着,上官缜不再说话,只有柳叶费解地张望着两人的脸,似是想看出更多的东西。

司马昂向上官缜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酒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也无须再说了。

狭窄的木楼梯上,有个老者走在司马昂的前头,司马昂虽然有些醉了,却觉得那老者的身形他有些熟悉,待他出了门,司马昂留心跟了出去,过了一条街,老者行进了一条胡同,脚步陡然加快。

裹挟着雪花的朔风吹醒了司马昂的酒,这人的步法好生熟悉,而且也很像那夜在树上攻击子攸的面具人,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夜长

攸从昏迷中醒来,越发有些委顿。六儿服侍她喝了\她的精神,不敢问她是被什么人伤成这样的,也不提司马昂,只拣些琐碎事来说,以便分她的心神。

子攸只呆呆地听着,六儿又喂她汤喝,她喝了几口就不肯再动。六儿了眉,又不好叫子攸瞧出她担忧来,勉强笑道,“先时在家的时候,我娘常说,人这一辈子苦辣酸甜种种味道的分量都是一样的,倘或你把一样东西先吃尽了,后头就没了这种了。小姐,你看你这头前的十几年,三灾八难的,没有多少顺心如意的时候,现在又来了这么一次死里逃生,也就可见,人生中的诸多苦楚,小姐都吃尽了。如今该要否极泰来了。以后啊,咱们就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了。”

否极泰来?子攸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模模糊糊地又觉得六儿说的有道理,她四岁没了娘,磕磕绊绊地活到今天,又刚刚差点丢了性命,以后,老天总该给她些甜头才是。会有什么好事吧?可会有什么好事呢?她想起来穆建黎反叛的行动越来越明目张当了,倘或他篡位称帝,那么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妹情分,上一代的仇怨早就结下了。

其他的呢.想起司马昂,她的心又跳得快了起来,她觉得胸口沉闷,想要咳嗽,又赶紧忍住,她已经没力气了。

她不愿意相信是司马昂要杀她,她有点想要躲起来,她不再去见司马昂,司马昂也好好地活着,他们各过各的,这样才好,这样至少她还能独自大醉一场。她喜欢司马昂,原不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甚至不是为了要他什么回报。她喜欢她的,不干别人什么事,这本该是静悄悄的,本不该奢望过多。

可人总是贪心,到了最后总要希望自己能得到上天的垂青,希望自己能过得跟大多数可怜人不那么一样。可就因为太过上心了,却更伤了心,临了也不过是自作虐。

子攸合上眼,.她想的到,如果司马昂倒在边城的土地上,变得冰冷,从此不再从她的门前走过,她会比现在这样更孤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司马昂,大约只是因为她这一生好像拥有一切,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她才格外地希望有些什么。所以当那一年她的爹爹指着那个好像拥有一切的小皇子跟她说——不用向他行礼,他只有看着尊贵罢了,如果我不想施舍给他这份尊重,他就会比街上乞讨的乞丐还不如——就在爹爹说这话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病仄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罢了,可那个叫做司马昂的小皇子,有高高的身量,有炫目的弓马骑术,还有,大将军出言不逊时,她惊讶地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眸子越发地亮了,她现在还记得少年的司马昂高高昂起头,眼神倔强而不屑。

后来子攸时.时记挂着他,在她孤寂的时候,在她被人言语推搡侮辱的时候,她总想起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的,但是她却觉得自己不那么难过了,很多事也没那么可伤情自怜的,世上还有个跟她际遇相似的人,那么他能活得好好的,她一定也能。

.当她快要长到出阁的年龄的时候,她还想着他,她想跟他在一起,一同过过日子,那一定是有趣的。她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那就该在一起活着。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小女孩了,她已经懂得为了达到目的而采取策略。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些个小花招起了作用,还是爹爹本来就是这样选择的,不过她也不在乎了。她知道自己的婚事订下来的时候,她欢天喜地,她不知道史书里能有几个被当做政治筹码还欢天喜地的女子,这个她也不在乎了。

现在她还记得出阁那天她地欢喜。.那欢喜现在变成了酸楚。梗在心间。那时候司马昂地冰冷超忽了她所有地预料。想象中地契合不过是小女儿地一梦。可她也是可以不在乎地。司马昂很好。跟她想得一样好。她可以一样地爱他。她可以待在他附近。然后自顾自地经营产业。自顾自地玩耍——就像她在穆家时一样。她早就习惯了自己活着。只要他不娶新地妻子。只要他不想杀自己……

她轻轻地抽.气。颦着眉舒缓着胸口地疼痛。六儿只当她是身上疼痛难忍。“小姐……那两处伤是不是疼地了不得?”

子攸抬起眼睛看着六儿。六儿地眼睛红肿得可怜。看来是哭了。子攸笑了。心里有些暖热。她慢慢抬起手来拉着六儿地手。想说点什么。半日只是省力地说。“只有姐姐是心疼我地。”

一句话把六儿地眼泪说了下来。六儿转开脸。拿着手里地帕子擦眼泪。“何苦说这话。你不嫌

奴婢崽子。拿我当姐妹看。我怎么能不心疼你。你T7该。常说你少管那些男人地事。次次都是自家倒霉。也不知……”六儿本来是要说司马昂地。话到嘴边。连忙掩住。

子攸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去说破。“你还大我几岁呢。该找婆家……”

子攸没了力气,有点说不下去,六儿连忙接口,“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省省力气,只管说这些没要紧的事做什么,我可不想找什么婆家。”

“不是没要紧……”子攸闭上眼又歇了一会,觉得轻松了些又继续说道,“看是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你想嫁个做官的么?”子攸又闭了会眼睛,随即缓慢地摇了摇头,“那样不好,虽然有一大堆京官希望能娶到我的心腹侍女,可若有一朝我败了,那官吏必定因你而受牵连,他岂能不恼恨你?到时候你的日子不会好过。富商也不行,不是有那句话吗,‘商人重利轻别离’,我若不在了,说不定连你都要被卖了。那些不成器的书生呢,又太穷了,况且我也见过太多人发迹前是一个样,发迹后是另一个样,你也不好说什么人是靠得住,什么是靠不住的。旧年我在外省买了个院子,还有些田地,是给你买的,只是光景好的时候我不愿意说这事,也不想你离开我,现在我告诉你,那些房契地契就在那个象牙梳妆盒底下压着,那是我给你置办的产业。我到了不行的时候,会先把你送走,你是要拿那些东西做嫁妆也好,你不想嫁,那些东西也够你活一辈子。别的人我也会做个安排,还有外边这些年帮我办事的人,跟着我的人,我都不会亏待。只是我管不了更多了。可也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好些事情,也不是人力能筹划的。



六儿本不想哭的,这时候却忍不住了,“小姐,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过就是有个刺客,要刺杀小姐罢了,咱们不是没事么,这些伤养养也就好了,怎么让小姐生出这些话来呢?咱们老爷也被刺客袭击过,姑爷不是也受过伤么?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些事总免不了,虽说危险,可也不用战战兢兢心惊胆战地活着啊,咱们自己小心也就是了,晚上不要离了王府,没事不要离开京城,也就是了。小姐这次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样子,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子攸在枕上转.了头,避开了六儿探寻的视线,“这不是以防万一么?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哪能不防着呢?我也不过是说给你知道,免得变生仓促,你来不及应对。”

六儿实在是觉得这话不.好,听得她很是心酸,“小姐,你才十七岁,怎么能想得这么多,把人一辈子都安排好了呢?”

子攸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你叫人去外头传我的话,叫督办军械上的人来回话,叫外头大掌柜的和总管账房也过来。”

.“现在?”六儿吃了一惊,“小姐,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多少,还要叫他们来做什么?等大好了再叫他们来吧,你现在可不能劳神啊。不好生调养,倘或将养不好,以后落下大症候,那可不是玩的。”

子.攸执意不肯,六儿也只好出去传话。到了院子里,终究心里难受,这会子攸也瞧不见,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才出门去,叫了两个小丫头前面打着灯笼。刚出门便顶头瞧见司马昂正在跟侍卫们说话,六儿有些疑惑,按说这里是二门里头,侍卫们也不该在这里站岗。

司马昂那边刚好回头瞧见了她,她.带着小丫头过去想问问侍卫们怎么进了内室,谁知才走到司马昂身边,就借着小丫头手里的灯笼瞧见司马昂左臂上一条袖子都被血染了。

小丫头这几.天可算是吓着了,一见到血就尖叫起来,六儿勉强稳住,“王爷,这又是怎么了?”

“王妃呢?”司马昂的声音低沉却明显有些紧张。

六儿害怕起来,好在司马昂神色如常,应该伤得不重,“王妃在屋里,当然在屋里,她刚吩咐奴婢派人去叫督办军械的,大掌柜的和账房过来。奴婢……奴婢还该去传话吗?”

司马昂似乎松了一口气,“按照王妃说得去办吧。”

六儿应了一声,向前走去,回头看见司马昂正在吩咐齐烈,王府其他地方不用管了,把人手都调集过来,守着王妃的院子。六儿赶紧快走几步去办她的事,隐约觉得今晚好像出了什么事,再想起子攸今天说的那些话,越发觉得不吉祥,人说大变之前人都是有感应的,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六儿没有别的法子,只是一路走一路念着佛,只盼王府能挺过这一糟。


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 围困

攸还不知道外头的事,六儿走后她独个儿在屋里,靠)E思索。她一直都在想爹爹为什么要同意穆建黎的要求,派司马昂去守要塞铜羊关。穆建黎是一定要借机杀了司马昂的,倘或司马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战场上,他连诛杀皇储的罪名都担不上,日后篡位也好堵天下人的嘴。可难道爹爹也想借这个机会杀司马昂吗?

随即子攸又觉.得自己想得根本不对,皇储若死了,按照祖宗规矩,就要立时从司马氏的旁.系里找一个孩子来做储君,所以不管是爹爹还是穆建黎,在.杀掉司马昂之后都会立即废掉当今的皇帝,旋即篡位称帝.。现在爹爹远在南方,一旦司马皇室被废,那就是谁坐拥京城谁就能称帝,难道爹爹能.听凭穆建黎称帝,自己做个太上皇吗?那怎可能?子攸觉得有.些眩晕,几乎要吐了,古往今来,有哪个太上皇能够善终?况且爹爹与穆建黎这对.父子之间原就有极大的猜忌。

想到此节,子攸心思一动,眼下的情势与其说是司马氏与穆氏不共戴天,还不如说是穆家自己人更不让人放心,恐怕这个时候爹该防备的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那个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实权的司马昂。难不成爹真是老糊涂了?

子攸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她没想到。可重伤之后的人能有多大精神,还没等六儿传的人来,她就浑浑噩噩地进入半睡半醒之间,模模糊糊想着穆建黎要怎么杀司马昂才是最好的法子,那当然是要让他陷入孤境,叫蛮子杀他的好,只要……只要扣住粮草不发给他,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太过冒险,铜羊关可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穆建黎他敢那么做吗?

可是粮草,粮草总是个大问题,穆建黎必然先期望司马昂战死,或者他守住了铜羊关,而后再断他的粮草,不准他出城,把铜羊关变成一座死关,把司马昂活活饿死在那里。

子攸在梦中心口一痛,醒了过来,心中还想着梦中反复念叨的两个字,粮草。忽而想到,可不就是粮草的问题吗?爹爹原本以为一个月就能结束征讨,可是却一直打到现在,大军每日消耗巨大,原本计划的单靠南边几个省份调的粮早就已经不足,缺少的部分还要从京师调拨,穆建黎有没有胆子扣住粮草不发给爹爹呢?就算他没有,他也必然有要挟爹爹的意思,那也就是说,眼下他要把司马昂派到边塞,也是爹爹不能不准行的事。

可爹爹也不可能没一点应变之策,恐怕自己猜的也没有错,真正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穆建黎豢养的死士的人就是爹爹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毛骨悚然,平日里她和穆建黎做了什么事,只怕爹爹都在暗中看着,只是一直不动声色罢了。爹爹突然动手除掉穆建黎的人,未必不是警告他,可叹他还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如今已经了不得了,弄了个破园子召些个死党聚众饮宴,昨日虽然说被柳叶那小子一搅合,到那里窥探的人鱼龙混杂,可难保没有爹爹的人。她想起那个潜藏在她身后树上,头戴面具的高手,就有些瑟瑟发抖,倘或有一日穆建黎太过不知道天高地厚,爹爹会杀了他也说不定。爹爹会杀了他吗?杀了亲生儿子?

子攸胸口越发地发闷,好一阵子她才意识到是屋外的吵闹声搅合得她不得安宁,她迷迷糊糊地又花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屋外那尖锐的声音是利刃撞击的声音,侧耳听听,似乎院子的前前后后都有人在交手,外屋还有小丫头们低低的哭声。

子攸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枝羽箭自窗外射进来落在地上,她并没惊叫出声,她知道那是支流箭。耳朵听见齐烈在外头咆哮着什么,听着倒像是杀红了眼的声音,可也听得出外边的侍卫大约是顶不住了。

又一只箭射进来,子攸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六儿不在,两个小丫头无声地互相搂抱着缩在角落里,她记得自己把六儿使唤了出去,她现在不在这里,这可糟了,王府里是不是反了?乱了?出了什么事了,六儿不会出事了吧?

子攸急问那两个小丫头出了什么事,可那两个都是才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此时吓得懵了,也听不见子攸唤她们。倒是门帘一挑,司马昂大步走了进来,子攸看到他袖子和袍角上都有血,又是满脸杀气腾腾的,她登时就呆住了。

司马昂扫了一眼落进屋里地箭。直走到子攸身边去。细瞧了瞧子攸地脸色。还张小脸还是没有血色。那双眸子

己也仍是带了三分惧怕。可他没忍住。俯下身搂住子T双臂中子攸地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没松开手。在子攸地面颊上吻了一下。“还好么?如果侍卫们抵挡不住。我就须得把你带出王府。你撑得住吗?”

子攸半日没有动静。司马昂以为她又晕了过去。可是她点了点头。司马昂紧张不.安地笑了。“我尽力不挪动你。可是我这里只有几十个侍卫。外边有京防大营几.百人地一队人马。

”他闭上眼不管子攸现在是不是不待见.他。把额头紧紧贴在子攸地脸上。“我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调.动了。支撑不了太久。也没有援军。”司马昂心口一阵绞痛。他可真是没有用地夫君.。

子攸没.有推开他。她可以活动地那只胳膊抬了起来。环在了司马昂地脖颈上。“六儿.呢?”

“我不知道。”司马昂低声说。“王府里全都乱了。他们来得太快。眼下你顾不了别人。一旦这里撑不住了。我会带着你突围出去。把你送到……送到上官缜那里。我想他会有法子把你藏在平民百姓家里地。”

“是穆建黎来了吗?”子攸咳嗽了一声,震得伤口很疼,她颦起了眉,“他疯了不成?”她又想起司马昂的话来,“把我交给义兄?那你呢?你要出城去吗?”

司马昂笑了,坐起身来,摸了摸子攸柔顺的头发,她的钗环都去了,一头青丝拖在枕上,“我哪里也不去,我会回到这里来。司马氏完了,我要在这儿看到最后。”

子攸皱着眉吞咽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哽在她嗓子里,她想说点什么,可是最后只说了一句“嗐,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司马昂抬起手来抚摸着展开她紧锁的眉头,她的心头酸软起来,司马昂那看着的神情,大约是又心酸又愧疚的,就像她现在的心情,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忘了自己是怎么差点丢了性命的了,“我……我本来以为我能……”我本来以为我能保护你呢,可她没说出口,司马昂是男人,他听了她这句心里话说不定会更想杀了她。她咬住舌头,把那话吞了下去。可她真的以为自己能保住他呢,现在他要完了,她的喉咙发紧,她只是个没用的丫头罢了,娘亲死的时候她只能看着,现在司马昂也要完了,她还是只能看着,不过穆建黎也不会放过她的,她一样得死,这样似乎能让她轻松一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眼泪,司马昂伸手抹去了她面上的泪水,“我也本以为将来总能给你个喜乐平和的日子,可我竟做不到。呵呵,谁知你这样大好的女儿,却嫁了个窝囊废的夫君。”他笑了笑,伸手把子攸腕上的玉镯脱了下来,随手丢进桌下,“这是给大颢皇后的东西,大颢没了,它就太不吉利了,亡国之君的东西配不上子攸,把它丢了罢。过了今天,一天都别再想起我。”

子攸咬住了下唇,眼睛红得很,却没再掉眼泪,司马昂说话的时候语气如常,外边惨叫声不断,他还能不慌不乱,倒也确实有点人君的气度,只可惜没机会了……那她也不想哭,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她最不想的结果就是跟司马昂抱头痛哭,她也不想服毒自戕,那都太没意思了。

她眼圈泛红,却是为了别的,“你不想现在杀了我吗?”

司马昂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急了起来,“我为了什么杀你呢?为了捕风捉影的事?还是为了报复你爹?”不过他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随即又微笑了,这个时候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握起了子攸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他还能跟子攸相处多久?至多一个时辰吧。子攸就算认定了是自己要杀她,那也没有什么了。

齐烈浑身浴血地闯进门来,瞪着血红的眼睛,今天大约是他第一回杀这么多的人,“王爷,咱们的人只剩下九个了,顶不住了,你快带着王妃冲出去走吧。”

司马昂的心头刀割一般,他攥紧了拳头,几十个人只剩下九个。那些侍卫跟在他身边许多年了,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他调教了这些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熟读兵书,谙熟弓马,他们根本就不是侍卫,而是他为将来准备的将领。可一夜之间这些全部消耗殆尽了,司马昂胸口里的怒火几乎要让他把持不住,如果今天这里没有子攸,如果不是他想让子攸活下去,他宁可留在这里跟他们一同战死。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门外射进来的羽箭越发多了,外边的侍卫既然只剩下?:里就是再也顶不住了,齐烈急躁起来,能不能突围出去,他心里没有一点底儿,只知道要拼杀到底,然后……然后就只能交给老天了。

司马昂扯过一条厚实的斗篷盖在子攸身上,把她紧紧裹住。他俯下身子,紧紧搂住了子攸,在她的发丝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很低,最后的时刻了,他已经无路可走,没有第二种稳妥的法子可以选。他没问子攸现在身子觉得怎么样了只是低低地重复着两个字“撑住,子攸,撑住。”

子攸被轻轻地抱了起来,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外边的嘈杂喊杀声都远了,她只听得见司马昂的心跳和呼吸。她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以后也不见得能好过,难事总是一件一件地冒出来,可是她想着司马昂说那两个字时咬着牙的坚韧模样,她就觉得她终究会一一撑过去。

在那天那个生死未卜的时候,子攸听着司马昂粗重的喘息声,听着他不断地跟她说着撑住撑住,子攸,要撑住,一直到她身上的伤口重新迸裂,血又流出来,她在司马昂的怀里渐渐失去知觉。

她本来极不喜欢自己无法操纵局面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总是太过危险无奈,可是这一次,她却觉得平和安宁。

司马昂右手持剑左手抱着子攸,左臂上先前被剑划出来的口子隐隐作痛,窗子被人猛地砸开,这里已经失守了。司马昂扯紧了子攸身上的斗篷遮住了子攸的头脸。

一人跳上窗子窜了进来,齐烈已经杀红了眼,挥着重剑冲上去一刀砍进那人的身子,鲜血四溅,淋淋撒撒地泼洒在子攸窗上的湘帘上。

窗子后头的人就像杀不绝一般,齐烈杀掉了一个,又有两个同时从窗子冲了进来,齐烈瞪圆了眼,刚要举着剑再冲上去。司马昂扫了一眼,身形微动,剑已经递出,剑过处银光恍如闪电两个人的喉咙被割断了失去知觉的身子沉重地倒在地上。

齐烈的剑还举在半空中,要砍的人已经被放倒了,他干瞪着眼没了放剑处。司马昂低声说了一声,“快走。”人已经出了门。齐烈愣了一下,连忙跟着司马昂出去。

司马昂走到门口,他的侍卫只剩了七个人,子攸往日拾掇得十分齐整的院子里如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司马昂的侍卫并非寻常兵士可敌,此时虽然处于劣势,可是以一当百,对方死了更多的人。

司马昂看到躺在门槛上的侍卫满脸鲜血,他记得今天下午他还跟在自己身边在校场上巡视。他的年纪很轻,但是遇事聪明果决,司马昂对他本来有十分的欣赏,他本该策马疆场,做一番事业,甚或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他的命就终结在这里,终结在一帮乱哄哄的无名小卒手里。

惋惜、痛苦?司马昂紧紧抿着嘴唇。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地人。他应该许给他们未来。而不是把他们送进死地。

院子里点着不知多少火把。司马昂曾在这里跟他们交过手。现在他站在门口。围攻地士兵们都看出了他地身份。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地时刻了。包围圈一点点压了上去。所有地士兵都想砍下第一刀致命伤。换来个大大地军功。可是所有人又都犹豫不决。要杀地人一个是天潢贵冑一个是大将军地女儿。所以不管统领是如何下命令地。他们都难免有所顾忌。

齐烈冲上前来。想挡在司马昂面前。“王爷。我来为王爷开路。”

“让开。”司马昂低声说。他瞪视着四周反射了火把光亮地寒刃。提高了声音让站在这里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就是司马昂。在这里军职最高地给我站出来。”

无人应答。士兵们多少觉得这场景有些尴尬。都向后望去。一个三十多岁地青年军官才撑不住了。从士兵地后头挤了出来。“我……我就是。”他被司马昂看得有些发抖。又加了一句有点好笑地话。“给……给殿下请安。”

“就是你?”司马昂冷冷地看着他微笑。“就是你这么个站在士兵后头缩头乌龟一样地东西杀了我地人?”

青年军官被司马昂瞪视得有些退缩,“是……是副将军直接下的命令,我……我……末将只是执行命令,殿下不要见怪。”

“见怪?怪你么?你是什么东西?”司马昂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些被你杀了的人,不知道将来会比你好上多少,我本以为他们要死,

在疆场上,留名青史,可是你……”司马昂猛地出手7T喉。

“还有谁?”司马昂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些躲在火把后头的眼睛,“还有谁想杀了我司马昂?”

子攸抓紧了司马昂的衣服,斗篷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只听到有人疾步接近,司马昂的身子微动,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身体倒在身边。

司马昂猛地加快脚步,冲进士兵中间,齐烈紧随其后,活着的几个侍卫也跟了上去。司马昂搂紧了子攸,他不知道重伤之后的子攸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

他的剑越来越快,死了长官的士兵只是一盘散沙,鲜血迸溅在他的身上和子攸的斗篷上,他的手没有迟钝,人越杀越多,他下手反而越来越坚决。

只是隔一阵子他就低声地唤子攸的名字,开始子攸还低低地回应他,只是声音越来越低微。

司马昂冲出子攸的院子的时候身后只剩了五个人,他已经唤了子攸三次,可是子攸在他的怀里始终无声无息,他尽可能平稳地向前跑着,紧紧搂着子攸,他低下头,面颊贴在子攸的额头上,他的胸口酸胀,他想至少要让子攸活下去,可现在他只觉出更深重的绝望和痛苦。他在黑夜里抱着子攸拼命地奔跑着,就像是永远也跑不出这个黑夜,他想最后至少护住怀里的人,可是她好像已经睡去了,任凭他怎么唤也唤不醒。

有士兵拦在他的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递出宝剑,没有任何怜悯,他甚至不会去看对方的脸。他跑出了王府的正门,门外有围堵,身后的追兵也紧迫不放,可是司马昂像是都看不见了,他低声地唤着子攸,右手掀开覆在子攸面上的斗篷,王府的戳灯之下,子攸的双目紧闭着,看不出一点活着的声息。

司马昂站住了脚,他要做什么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不想再向前走,只想杀掉每一个今夜他能杀死的人,一直到他失掉最后一丝力气,被哪个不知道名姓的士兵刺穿心脏。那样也不错,至少他还能陪着子攸走最后一段路。

一个浑身衣服上全是血痕的侍卫拉住了司马昂的胳膊,“王爷,不能停下来,一鼓作气冲出去就是出去了,王妃说不定还能救活,停在这里,全都要死的不明不白。”

司马昂回过头去,那是刘舍,他本以为刘舍要么会倒戈相向,要么是早就已经离开了。刘舍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他的额角有一处刀伤,“王妃绝不会死。她十二岁的时候被虎贲将军骗到房顶上推下去的时候,落在了一丛花树上;十三岁的时候有人向她射了一只毒箭,她正好低头去抓地上的一只青蛙;十四岁的时候她跟着大将军狩猎,迷失在山林里……后来的我就不说了,反正王爷的这王妃命大的很,断然不会死在这个时候。”

司马昂愣了一下,刘舍的年纪不过三十几岁,行伍出身,按说能成为穆建黎的幕僚应该不过就是这几年之间的事,可他倒像是对穆家的诸多事务都了如指掌。这念头在司马昂也不过是一闪之间,他举剑刺向一个冲向他的士兵。

王府外头的街上少说还有一百来个士兵围着,后头追着的人也近了,司马昂已经来不及想旁的。只是司马昂的武功着实不低,他活下来的几个侍卫又是高手中的高手,这几百人一时之间竟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可只管这样拖延下去,被围攻的这几个人必然要力尽而亡。

刘舍的右臂受了伤,他把剑交到左手里,右手拿了一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抢来的火把,左手使剑,右手挥舞着火把,就算受了伤,可对付这些普通兵士倒也还算绰绰有余。

司马昂忽然长啸一声,猛地掷出手里一柄长剑,骑在马上军官模样的一人被长剑当胸刺透,跌落马下。司马昂跟着掠过,抽出自己的剑,骑上那匹马。司马昂的那几个侍卫原是杀红了眼,忘记了去夺马匹。司马昂夺了马立刻挥剑杀了身边几个骑着马又不及避开他的人,空出马匹来招呼他的侍卫不要再恋战。

司马昂搂着子攸把她轻轻放在马背上,这时候腾出手来摸了子攸的脸,还是温热的,呼吸虽然微弱可总还是有的,他心头一阵欣喜若狂。再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策马扬鞭之踏过几个士兵的头顶,他的侍卫纷纷骑上马紧跟着他冲杀出去。


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 意外之援

马昂走进上官缜在京中大宅的时候,上官缜刚刚得了)7的消息,正急匆匆地向外走,冷不防见着门口浑身浴血的司马昂,着实吃了一惊。

上官缜的子弟不认得司马昂是什么人,正在阻挡他,司马昂的脸上冷冰无人色,上官缜看着他一句都不解释,举剑便刺,上官缜连忙大呼“剑下留人”,一面急跑出来。

司马昂的剑凝住不发,上官缜打量着司马昂和他身后的几个人,他不用问,已经知道王府那边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事。他疑惑地看着司马昂手中抱着的,生怕自己猜中了那是什么,的是……?”  司马昂一言不发,他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抱着子攸。旁若无人地把面颊贴近子攸的鼻翼,子攸微微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他露出了一丝微笑,在子攸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那脸上的温柔让上官缜生出老大的尴尬,深觉自己不该看这一幕。可是接着,司马昂就把子攸直接放进了他怀里,上官缜一愣,连忙伸手接着,司马昂只是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随即转身就骑上了马,出了上官缜的院门,胡哨一声,侍卫们纷纷重新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跟着他离去。

上官缜有一阵子才明白司马昂把子攸托付给了他,自己却离开,是为了把追赶他们的人引开。他有些茫然,等到他急急忙忙地把子攸安置好了,重新止血喂药,等到子攸重新缓过一口气儿来,脉息也平稳了,他才想起一句话来对柳叶说——他忽然很想跟司马昂喝酒,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四更天的时候,司马昂被围在了离王府不远的街角,他的侍卫只剩下了齐烈和另外两个,马只剩了三匹,刘舍在混乱中不知了踪迹。司马昂已经知道再没有希望了,只是他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不断有人倒在他的剑下。围攻他们的士兵早就失掉了靠近他们的勇气,这会儿渐渐结成了一个圈子,二十几个弓箭手列队走了出来,前排的蹲下,后排的站立,二十几张黑色的弓弯了起来,司马昂熟悉这样基本的弓箭手作战方式,他估计他和三个侍卫大约能抵得住第一轮弓箭,第二轮弓箭射来的时候大约会有人死去,第三轮的时候他会受伤,等不到第五次射手换箭,他就会倒在这里再也起不来。王府已经几步之遥,他本想死在那里面,虽然也未必体面,但是倒也比在这里强些。

当早些时候他跟踪那个黑影的时候,他并没想到会有后来这一场搏命。他其实没能跟踪多远,那个人很警觉,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司马昂。司马昂知道他武功高深莫测,高手出招往往只是一下,能不能敌过对手早在抽剑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来。

司马昂学的这门剑法要旨就在于快,谁知对方拔剑的速度比司马昂还要快,司马昂剑才抽出一半,那人已经一剑袭来,司马昂连忙闪身才勉强躲过他的一剑,可胳膊还是被划伤了。司马昂现在想起来,他其实是给自己留了一命,以他出剑的力道和准度,他那样的突袭,自己是根本躲避不开的。

只是当时自己没有发觉,见那人一击得中,不再攻击,他反而追袭了过去,那人哪里不跑,却跑进了京防大营。

司马昂记得他闪身进了京防大营便立时不见了,未必不是有意引诱自己去那里。事实是倘或不是他去了那里,就不会偷听到穆建黎的副将孟凡义在那里,暗传穆建黎的口令,布置人去王府杀掉王妃,京防大营的青年军官说自己不敢杀王妃,还被呵斥了一顿。孟凡义几次三番地叮嘱那军官,要杀王妃,穆将军的意思是一定要杀王妃,倘或王爷从中阻拦的话,将王爷也一起杀了,就算把王府一锅烩了也没什么打紧。

司马昂到了最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引着自己去听那些密谋的人,昨日他就未必是要杀子攸,也或者昨夜里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男装的人会是子攸。故意在酒肆里现身,就是要引他跟着,其实是在提醒他,叫他将子攸送出王府。可是一是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二是那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子攸受了重伤,只怕不用人来杀她,就那样一通折腾,说不定已经要了她的命。

司马昂看着周围穿着黑色盔甲的弓箭手,他就要死在这里,却连对手的脸都看不到。只不过也倒罢了,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听从长官命令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孩子而已,司马昂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后悔杀了太多人。

他等待着最后时刻地来临。谁知突然之间。街上远远传来大队人马接近地声音。司马昂抬起头。空荡黑暗地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人影。不只是司马昂一个人。连包围他们地人也开始四处张望。弯弓地射手们尤为紧张。他们都清楚地很。他们今晚追杀地是姓司马地王爷和姓穆地王妃。长官们让他们做地是大逆不道地事。这个时候哪个弓箭手也不想先放出手里地箭。

司马昂不知道在这个京城里有谁会有能力又愿意向他派出援军。他握紧了剑柄。怀疑马上要转出街角地是穆建黎派来地又一波人马。估计这一晚上。在这儿地所有人都没有猜对来地人。所以京兆府尹范大江穿着官服骑着匹瘦马转出街角地时候。不只一个人惊叹地吸了口气。

范大江还带了他手底下差不多所有地人手。这些平素里维持京城治安地衙役们过来包围京防营精锐地兵士。这看起来简直是在闹笑话。司马昂抬起头来注视着范大江。他骑着他那匹不知道是不是都掉了毛地瘦马。越过人群也望了他一眼。随即擦了擦汗。像是看到王爷还活着。他就松了一口气。

士兵中地一个下级军官刚要张口辱骂。范大江抢了先。“把这伙扰乱京城治安。在王府门前喧哗地乱民给我拿下。”

他手下地衙役都是跟他多年地。也算有胆量了。明知道根本不是这帮兵丁地对手。可答应得却是气壮山河。范大江很是得意。衙役拎着平素里锁拿市井无赖地锁链和没多大用处地大刀把这伙官兵团团围住。虽然没有向前冲。可那架势也像是不打算让开。

这场面真有些哭笑不得,京防营的人虽然不把范大江的喽啰放在眼里,可是也不好真动起手来,这里可不是边防上,武将敢随便欺压文官,好不好这里是京城,真跟京城父母官闹在一起,那可是好说不好看的。这一晚上追杀皇子,把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已经够了,这个范大江在京城官声可是不错的,他又带来了千八百的人,难道这会儿能把这些人都杀了?话还是说回来,这里如今虽然乱,可好歹是京城。

范大江这边拿腔作势的硬说这些人根本不是京防营的兵,非说他得了线报近日后土匪潜入京城中意图洗劫王府,说的是有模有样,又说那边已经通知了兵部,兵部已经派了人来准备协同绞杀这股敢在京城里胆大妄为的土匪,这就开始劝他们赶紧缴械投降,总之是说的天花乱坠,唾沫星子横飞。

京防营里先头说了算的两个都被司马昂给杀了,现在的一个职位不高,也就没那么大的体统权势,被范大江的衙役围住已经有些乱了,再被范大江给胡诌八扯弄得云里雾里的,越发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只说自己是奉命行事,范大江就跟他要虎贲将军的调兵手谕验看,可那军官想到自己是要来杀王妃,这样的机密事虎贲将军如何能给他手谕,拿不出手谕来,范大江益发得了意。

只是那军官也有些怕了,本来负责这事的长官已经死了,倘或范大江一味纠缠下去,就把自己给装进去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虎贲将军指使手下在外头干了混账事,捣腾得大发了,文官们愤而起来,联名上书要求弹劾虎贲将军,可朝廷里说了算的大将军总不能处置自己的儿子,所以最后倒霉的总是给虎贲将军卖命的人。如今自己被京兆府尹盯上了,弄不好就有那样的下场,这叫他如何不惊心。军官一时怯了,底下的兵士越发没了主张,一时间竟然统统僵在了那里。

范大江这样一闹,情形有了变化,齐烈暗暗碰了碰司马昂,他觉得机会到了,现在或许应该突围出去,也许这就是个机会。可是司马昂摇了摇头,范大江似乎也看出了司马昂侍卫的意图,他连忙抓起平时插在腰间的一把破扇子扇了起来,司马昂知道他的意思,不要动,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司马昂知道不是时候,何况,戏台子已经搭成这样了,没有主角不出来露露脸的。果然这主角也没用他等太久,范大江那边的废话已经快要不见效了,官兵和衙役已经剑拔弩张要出来练练了,虎贲将军在穆府里的正牌骑兵就风驰电掣地杀了过来。京防营的士兵人人脸上现出得色,范大江有些撑不住了,拼命拿袖子擦脑门上的汗。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建黎的马队风驰电掣地赶到,却没有摆开进攻的队形T一眼先看见的是范大江,立时破口大骂,“范大江你这个老不死的,半夜三更你不在你那府衙后头挺尸,你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范大江从瘦马上跳下来,急急忙忙跑到穆建黎面前,满面堆笑地大千行礼,“将军,老头子我眼瞎了,竟没瞧出将军来,还等将军问了才来回话,该死,该死。”

穆建黎拿眼瞪着这个老奸巨猾的京兆府尹,范大江却不并不真心畏惧他,赔笑着说道,“老朽是闻得线报,有一伙胆大妄为的山贼混入京城,假扮成了京防营的人要洗劫王府。所以我才赶着过来,一呢,是要拿贼,二呢也是为了免的生出些不该有的误会来。将军你看,这些山贼都在这儿呢。这伙人武艺高强,我也拿他们没辙,这会正对峙着呢!我没能耐办这事儿,已经遣了人去请将军派兵助我围剿这伙强人,穆将军没见着么?嗐,定然是错过去了。”

那边这伙京防营的军官见穆建黎亲自来了,料到必然是来增援的,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了,正该上去请功。他见了自己的本主来了,哪里还管什么京兆府尹,推开围着他们的衙役,跑到穆建黎马前请安,哪知道穆建黎照准他就是一顿马鞭子,打得那人晕头转向,穆建黎就好像有多的火气要泄在他身上似的,其实也就是该着他倒霉。

穆建黎打够了人,朝地下啐了一口,大声骂道,“司马昂,你他妈缩在哪呢?给老子滚出来。”

司马昂本来离他就不远,此时听见他大声辱骂,怒从心起,抬起手中宝剑猛然掷了过去,力道极大,准头极好。穆建黎不提防会有这样的奇袭,眼看自己根本躲不过,那剑就要当胸刺来,除了从马上滚下去,别无他法。

情况万分凶险,穆建黎也顾不得颜面,连忙向右闪身,本想玩个绝技,身子矮向马身右侧,人却不坠于马下。谁知穆建黎这些年沉迷酒色,从前那些弓马技艺都生疏了,身体也粗胖不如先时灵便,这时身子一侧,腰身就稳不住了,“呯”地一声直掉落马下,摔起一层尘土。

穆建黎左右的侍从连忙争先恐后地跳下马去搀扶他,穆建黎好生丢面子,也不用人搀扶,掉在地上之后立马就跳了起来,脱口大骂,“司马昂我*****先人,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聚众闹什么事?”

司马昂从没见过穆建黎这么夹杂不清,又骂得这么粗鄙,也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从你的京防营里调出兵来围攻我自己么?”

“靠他妈的,我看差不离儿。”穆建黎还是一副要跳起来说话的模样,嗓门大的王府左近五里都听得到,他环顾司马昂左右,像是在找谁,“司马昂,穆子攸那死丫头死了?”

司马昂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不劳你关心,子攸她好得很。”

“嘿。”穆建黎揉了揉摔疼地腰。“好。要死也得捡个好时候。这时候要是死了。什么屎盆子都得扣到老子头上。司马昂我他妈问你。是不是你假传我地命令。叫我地人去杀穆子攸那个瞎了眼地贱货。”

司马昂怒从心起。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齐烈手里地重剑。向着穆建黎就横削过去。穆建黎毕竟也是武将出身。反应奇快。“刷”地一下抽出自己地剑来抵挡司马昂地剑。

穆建黎那剑也算是削铁如泥地好剑了。可司马昂即便用地是重剑。劲力也巧得很。剑刃相格时穆建黎只觉得手腕一麻。跟着自己地剑身就迸裂开了。他抛开断剑后退了一步。司马昂这一手诡异地很。倒有三分父亲身边那蒙面杀手地手法。这他妈可怪了。穆建黎满腹狐疑。有些不大敢再贸然上前。

穆建黎退到侍卫身边。踢一脚那个被自己抽了鞭子地。“你是谁?谁他妈告诉你带着兵来王府地?”

那小军官早就吓得面如土色了。“将军。我我我不知道。是是是长官下地命令。”

“叫他滚过来回话。”穆建黎恶狠狠地说。大有要剥人皮抽人筋地劲头。

那人更抖得厉害了,“将……将军,长官已经被……被他……被王爷给杀了。



穆建黎愣了一下,回头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司马昂,“灭口了?好啊,司马昂,你有种。你是打量着要趁老头子的催粮官跟眼线都在京,就想趁这时候置我于死地?你

毒,想借着机会杀掉穆子攸再嫁祸给我,等着老头子不是?你他妈厉害啊,一箭双雕啊!我原以为你就是躲在老婆后头的一个小白脸,却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我竟小瞧了你。”

司马昂本来正在大怒之中,以为穆建黎在胡搅蛮缠,可听到这儿心中怒火稍息,心头有些疑惑,穆建黎的愤怒倒好像不是作假的。倘或这些人真不是穆建黎派出来的呢?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司马昂沉默地思索着,不理会穆建黎噼里啪啦的谩骂。如果真有人能伪造穆建黎的命令,调动他的军队,那么那个人也一定是穆建黎的亲信之人,而且甚至了解穆家的种种机密,知道选择恰当的时机,除掉穆子攸,嫁祸穆建黎。

那个人会是刘舍吗?司马昂抬头向穆建黎的队伍里望去,后面确实有个人像是刘舍。但是刘舍应该只是在事情变得危急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转而去给穆建黎通风报信了而已。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当王府遭到围攻的时候,刘舍留下来帮忙而没有立即离开,或是反击司马昂。

如果是穆建黎下令杀掉他司马昂和子攸,那么刘舍不应该事先毫不知情,所以事发时未得到穆建黎知会的刘舍立刻便知道那不是穆建黎的意思。

只是到底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司马昂是猜不出的,也许问一问子攸,她会猜出来。想到子攸,司马昂心头又是一阵难过。

穆建黎那边见无论怎么出言辱骂司马昂都不加理会,也就倒了兴头,回头去看范大江,范大江本来听得云里雾里的正在思索,回过神儿来见虎贲将军正在盯着他看,连忙低下头去,做出一副谦卑糊涂的模样。

穆建黎恨得牙痒痒,可也说不出范大江什么错处来,这老东西油滑得很,平素里自己的许多事还要借他平息,京兆府尹这个位子要是换给了别人还未必比他做的更好。穆建黎瞅着范大江嘿嘿笑了几下,笑得范大江毛骨悚然,低眉顺目地向穆建黎身边走过去,“穆将军,小老儿我长得自来是好笑,怨不得大将军一见我就欢喜。”

穆建黎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今晚办的好差,明儿我赏你。你说这里的人都是外头的山贼,化妆成京防营的人来抢劫王府,说的很是,就是这样。”他挥一挥手,他的人上前,下了这伙倒霉的京防营士兵的刀箭,“你把他们都给老子带回去,他们就是山贼不假。夜袭王府,哼,这可是天大的案子,等天一亮,这案子就会轰动京城的,范老头,你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立时便可以名满天下,我先在这儿恭喜你了。”

范大江笑得合不拢嘴,就坡下驴,“这不全托着穆将军的福么。还要多谢将军栽培。”

“哼。”穆建黎这一肚子的火难平,也不理会范大江文不对题的溜须拍马屁,斜眼瞧着司马昂。

司马昂没有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情形收场,参与围攻王府的人都会以山贼抢匪的身份处以极刑,穆建黎对自己恨之入骨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对自己真正动手,而子攸呢,生命垂危……然而真正主导这一切的人,却没露一点影儿,可恨之极。

穆建黎不再骂骂咧咧地,他换了一副义正言辞的腔调,向司马昂说道,“王爷,前线军情吃紧,铜羊关外的临阳城已经完了,如今正是我天朝生死存亡的时刻,本该请皇上御驾亲征,以激励我大颢军民同仇敌忾。可是皇上近来身体不好,已说了由王爷代替领兵。军情不宜耽误,我看王爷也不必回王府了,就请王爷现下就去整顿兵马,天亮出征罢。”

齐烈吃了一惊,着急地低声说道,“王爷,王妃还不知怎样了,无论如何的去看一眼。”

司马昂没有言语,他想着自己敢不敢去看子攸,他是不敢的。在这个混沌的夜晚,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杀手,他根本不敢暴露出子攸藏身的位置。

他没有回答穆建黎的话。拼杀一夜,他已经疲惫不堪了,现下他最想做的就是去看看子攸,他太想亲眼看着子攸平安无事。只是如今想再看子攸一眼,已经是奢侈的念头了。他要立即从这个战场上离开走到下一个战场,他很快就会远在天边,但愿子攸醒来的时候,能够不要怪他。


第一卷 第九十章

攸醒来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要把胸口里最后]7之气叹出去。她看到窗外仍旧夜幕低垂,可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难道是这个长夜永没有完结的时候了么?

她想起来自己最后的记忆,她在司马昂的怀里,斗篷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到外边的情况,可是她能听见刀戟相撞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司马昂在不断地出剑。她紧紧攥着司马昂的衣服,司马昂的喘息声渐渐变得粗重了,她心里开始难受,她想跟他说点什么,她想说我好像又冤枉你了,你能不能看在我重伤的份儿上不要怪我呢。

可是她没那么大力气说话,场合也不对,她不知道司马昂这样全力相搏能撑到什么时候,她希望他能放下她,这就够了,不用真的把他的命搭上。她的伤口似乎是在痛,可她已经不怎么觉得了,仿佛感觉开始迟钝,她心里忽然明白,这大约是魂魄要渐渐抽离身体了。

她紧紧攥着司马昂的衣襟,她还不想,还不想现在离开他,她待在他身边的时日太浅了,她还想再多几日。只是渐渐地她的手指也没有了力气,她好像抓不住司马昂了,她的心里痛得厉害。

司马昂每隔一阵就低低地同她说话,或者只是唤她的名字,每到这时候她就清醒一点,她不知道是不是司马昂也感觉到她快要死了,所以想喊住她的魂魄。她心里面有点高兴,又有些释然,这样就足够了,倘或现在死了,就仿佛是一场长醉罢了,醉倒在爱人怀里,不复醒来,那可是她从前从未敢奢望过的福分。

她的心里渐渐安宁起来,那些操心劳力的事慢慢变得模糊了。似乎还有许多话没交代给那些掌柜们,还有好些款子的去处没交代清楚,六儿还不知道在哪,幸而自己预先把那些话告诉她了,倘或她命大活着,自然能找到她留给她的东西,六儿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了,只是那些曾经为她卖命出力的人她都顾不得了。

她又想起那些正在督办中的军械,司马昂去了前方,谁来督办军粮,但是忽然又想起,自己可是糊涂了,这里出了这样的事,司马昂哪里还有可能去边城。她想起司马昂的话,他是不欲活着了,她想叹口气,虽然半世基业终究要付诸流水,可她终于要安眠了,种种烦乱的事不过是造化一场,都不与她想干了。

耳朵里虽然还听得见司马昂在唤她,且那声音似乎也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厉,可是她也顾不得他了。她想再跟司马昂说最后一次喜欢,可是也没了力气,模模糊糊地又想到还是算了,司马昂什么都知道的。

再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她现在又醒了,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六儿在一旁惊喜交加地叫嚷着什么,她没费心去想六儿在说什么,她想找司马昂,可四处看着,这里只有上官缜和柳叶,时间就像倒了回去,仿佛还是在事发之前的那个夜里,没完没了的夜里。

她的耳边像落了只蜜蜂一般,只听见嗡嗡嗡的声音。好一阵子她才听清六儿说的话,“小姐,你都昏迷了两天了,可算是醒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这就去佛龛前上柱香去。”

两天了?子攸迷糊地算着日子,她又看了一眼四周,这里不是王府,也不是穆府,这里是哪里?两天了,司马昂呢?他真的把自己送出来了,可他在哪呢?回到王府去等死了?

子攸地心“呯呯”地重重跳了两下。眼前金花乱迸。差点又晕了过去。六儿送上水来。她也只是润了润口。喝不下去。她要说话。可是也发不出声来。

还是六儿跟她地时间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小姐。姑爷没事。都平安着。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大爷逼着姑爷出征去了。赶不及回来等小姐醒来。”

子攸呼出一口气来。只听到“没事”、“平安”。其他地字也没听进去。就又昏睡了过去。其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六儿喂她喝药。又是有人在换她身上地绷带。只是都不真实。

她虽然是昏迷着。可心思却渐渐清楚起来。那种情形下分明是穆建黎要杀他们。怎么可能后来还放司马昂出京城呢。那分明是谎话。必然是司马昂不在了。六儿才编了那话。只是想叫自己安心。

子攸还在梦中。呼吸便急促了起来。也不知怎地就把自己憋得醒了。六儿还守在一旁。吓得忙问她怎么了。她抓着六儿地手。

急地哭了。“可……可是哄我呢?”

柳叶也在一旁待着,听了这不着头脑的话瞪大了一双眼,伸了手指头在子攸面前,“这是几?”被六儿一把打开了手。

“别混闹。”六儿瞪了柳叶一眼,他悻悻地走开,去叫上官缜。

六儿拉着子攸的手轻轻地摇了摇,“真是没事了,那时候我躲在王府门口,听得真切,看得也明白,这次啊,好像这次事真跟大爷无关,大爷那暴跳如雷的模样也不像是装的,他还以为是王爷干的呢!大吵大嚷地说是王爷要借刀杀人,给老爷的耳目看。王爷还跟他动了手,他那几下子功夫,旧日在王府里耀武扬威的,谁知对付王爷就没一点招架之能,不但从马上摔下来,还被王爷砍断了剑,他差点没叫王爷杀了,也亏他躲得倒快。后来他就恼羞成怒了,说北边一个什么临阳城丢了,说是军情紧急,叫王爷快着带兵去什么的。然后他就走了,过后王爷也走了。街上那些兵都叫京兆府尹带走了,等街上消消停停的了,就有个王府的侍卫回来寻我,告诉我小姐在这里,叫我先一个人也别告诉,只悄悄地来服侍小姐。”

子攸舒了口气,六儿的话虽然乱七八糟,但是她还是听出了大概,她心头有些乱一时还理不清头绪,却放了些心。六儿的记性很好,又口齿伶俐,这会子攸的精神还不错,她就把那天听到的话一句一句地背了一遍,上官缜跟着柳叶进来,站在子攸身边,也听住了。

六儿学完了话,子攸半日不语。柳叶捅了捅上官缜,“我都迷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官缜笑了笑,“子攸,依你看呢?”

子攸缓缓地呼了一口气,“能是谁呢?穆建黎既然能杀司马昂却没有杀,那必然不是他做的。若是有人要借刀杀人,那必是一个极了解穆家内幕的人。穆建黎为人刚自用,对手下人刻薄寡恩,总以为人人都怕他敬他,无人敢反他,其实人心是不好说的,恐怕这一次就是他自己人做的。外人不是那么好调动京防营的人的,呵呵,如此明了的情形,只是穆建黎他自己不肯这么想罢了。”她闭了会眼睛,思索了一阵,“我受伤之后,是谁带着穆建黎的东西来代他看望我的?”

六儿连忙回道,“就是王府里出去的那个翠纹。”

“呵,又换了得用的人了。”子攸微微笑了笑,面色似乎略微回转了一些,“这么说那丫头现在是最得势的,那就难免有人不欢喜了。上一次那府里女人们勾心斗角,结果先来的胜了,后到的嫂子死了,如今却是后来的胜了,先来的败了,可是风水轮流转,报应来的够快的。只是这一次败了的娘家不肯罢手,呵呵,在穆家,在宫里,从来都不仅仅是女人间的争斗而已,那是女人背后各种势力的角逐。”

六儿惊讶地掩住了口,“小姐是说那个孟凡义……是了,大奶奶死了,来探视小姐的女眷本该是孟凡义的那个姐妹,按次序确实不该是翠纹丫头的。孟凡义的姐妹若是不得宠了,只怕他的地位也不如从前了,他是不好过了吧。”六儿总没想到这么多,她想起子攸却素来如此,看着是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有些时候却心细如发,许多事在六儿看来只是不起眼的小事,子攸却极为敏感。

子攸微微点了点头,“何止不好过,孟凡义这些年在外头没少打着穆建黎的旗号干缺德事,他也是太过贪了,有些事只怕抖出来的话连穆建黎都容不下。

倘或他一时失了宠,必然有人向穆建黎递话,若说他要狗急跳墙,也有可能。”

上官缜笑着摇摇头,“太过混乱了,倘或我是你,我倒宁可远远地离开京城才是,这可真是是非之地。”

子攸没有回话,只出了半日神,虽然相信了司马昂是好好活着的,可是这会儿身上疼,心里难受又有些愧疚,很是希望司马昂能在身边。六儿知道她忧心王爷的处境,却不说破,只拿许多不相干的话来说。上官缜也说了些她小小年纪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并无大碍的话。

子攸也知道他们的意思,自己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何况看着六儿的眼睛红肿着,面色也不大好,“六儿,那晚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风平浪静

儿见子攸问她那晚上兵荒马乱的时候她在哪里,便一了出来,“那时候我本来是走出去,要到二门外头找个小厮使唤着去给小姐传话去的。可出了远门就看见王爷把侍卫都调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像是要出大事。我也没有多停留,就到二门那边去传话,可是到那里一看,往常会说话的那几个小厮都不在外头伺候着,只有两个拙口笨舌的,我不放心使唤他们,怕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传人,或是说错了话传错了人。便打发了一个小子去寻咱们府里带过来的,平日使顺了手的那几个小厮。我正等着他们回话呢,谁知就瞧见有人出来传话,叫预备侧妃的马车。我心里奇怪,天都这么晚了,侧妃怎么还往外走,就留了心,使唤个小丫头去侧妃院子里打听。”

子攸抬起眼睛看她,心中也有些好奇,六儿笑着说道,“小姐知道是什么事?原来是小姐出了事后,也不知怎的,姑爷就走去侧妃房里,将她骂了一通,丫头婆子们都听着了,侧妃得了好大一个没脸,那会也不知是要回娘家避羞去,还是要进宫去告状。”

上官缜见他们主仆两个说话,又扯出了司马昂和他的小老婆,便觉有些尴尬,不该听下去。六儿却看出来了,向他笑道,“上官大爷,您是江湖豪杰,最是性子爽朗的,一定听不惯我们这些大家子里头家长里短的话。只是您是我们小姐的义兄,我们小姐的爹爹远在天边,亲兄长又是那样,您就是我们小姐的娘家亲哥哥了,所以我们小姐如今才来投靠您,有了委屈也只能向您诉诉,好些话还得说给您知道,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您也好心里明白,容易裁处。

再说了,我见上官大爷这家业也不小啊,日后您准保也是要娶上几房姬妾的,也是要吵闹的,包管那时候更叫您老脑袋疼,只怕那时节您老连家都不敢回,还要到我们王府里来躲着也说不定,如今趁早听听长长经验,那岂不好?”

子攸没听完就笑了,扯得伤口都有些疼。上官缜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把这个生得风流灵巧口齿又伶俐的丫头细瞧了瞧,“你这丫头,可真是子攸调教出来的。要我说司马昂也是可怜。每日对着你们,还没被拾掇死也算是命大了。”

一句话说的六儿拿着帕子掩着口笑,“我们姑爷自然是命大之人。你若见了我们小姐那……”子攸苍白的面颊上泛了红,六儿一笑便不再说下去。

“还是说那时候的事罢。我在二门口站了不一会,就见侧妃的车马过来,后头只跟了两个她陪嫁的丫鬟婆子,我看她像是要去宫里,想来是要告王爷的状罢了。混人一样闯了进来,也是侧妃她赶得巧了,一般的是王妃的马车,王妃的规制,就被人当做是小姐。嗐,那些当兵得哪知道什么轻重,什么怜香惜玉,直接就把她从马车上拎下来。我想她也怪可怜见儿的,本来就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瞧她模样,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还没等人家动手杀她,她就昏死过去了。我虽然很是可怜她,不过我又想,可能这就是命里注定的,要叫她替小姐你挡这一劫难,谁知那个领兵的孙子却在兵营里见过小姐,瞧了侧妃一眼就说这不是王妃,还说真的王妃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是敢拿着刀往上冲的,断不至于吓得晕过去。”六儿说得本来是很气愤的,可到这儿又忍不住笑了笑,“小姐,我见他们是来杀你跟姑爷的,本来是气得很,可是听他说到这里,又觉得他倒是个角色,他说小姐的这几句话倒没说错,而且虽然说是要来杀小姐的,可提到小姐您,他的语气倒也是恭敬的。我倒不恨他了,何况他后来也叫姑爷给杀了。”

“萧氏后来没事吧?”子攸问了一句。

“小姐你可真是好心,还惦记她死活呢,我也是脑子慢,后来我才想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姑爷会在她房中大发雷霆,那必然跟小姐受伤有关。不然姑爷待她从来都是好性儿的,从不给她什么大话受,若没有天大的事,哪会那样待她!”六儿想到有很大的可能是萧吟支使人捅了子攸两剑,忍不住啐了那两面三刀的侧妃一口,又嗔怪道,“我那时都是多余可怜她。姑爷那时候把王府的侍卫都抽到小姐院子去了,就是姑爷心里也没她,小姐倒还问她呢!”

“好不好也是司马昂的表妹,他大约当时真是顾不上了,不然也不会不管她的,倘或她真是死了,过后他心里难免也是要难受。”子攸不知不觉地说完话,回头细想自己说的话,也不知怎的心就呯呯地跳起来,她怎么就这么确定是这么回事呢,毫不迟疑,就好像自己就是司马昂似的。

六儿却点点头。“倒是这个理儿。不过小姐也不用替她担心。那侧妃命大。没有死。当兵地一杯水泼醒了她。叫她给他们带路去找小姐。她哪有不带路地理啊。就是人家不逼着她。只怕她也会去带路呢。到了地方。那些当兵地就放了她。可是她已经吓得瘫软了。她地丫鬟婆子早都四散逃了。那时候也没人过去扶她。她就爬到角落里去了。瞧着倒也可怜。我眼错了一会儿。她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她躲到哪去了。我也没功夫管她。我守在咱们院子外头。想进也进不去。只听见院子面乒乒乓乓地打斗声。还有惨叫声。唉。我想若不是王爷把他地侍卫都抽调过来。只怕就完了。”

“王府现在怎么样了?”子攸问道。

“没人管呗。”六儿一挑眉毛。什么是树倒猢狲散呢。“王府门口地围着地一散开。满府地奴才差不多就都逃散了。也不知道那个侧妃后来跑到哪里去了。整个王府差不多都空了。若不是天亮后京兆府尹派人来把守王府地各个大门。只怕这会那起坏心眼地奴才早就招来贼盗把王府偷空了。



“若要担心那个萧氏。我打发人打听打听就是了。”上官缜插了一句。

六儿撇撇嘴。“多半是自己回娘家了。什么紧要地人物呢。”

子攸心里却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侧妃萧氏不定怎么忌恨她呢,只怕又要胜过旧日十倍了。因叹道,“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我本来以为那时就该是绝路了呢。也多亏了范大江,等好了还要多谢他才是,这个老东西,倒也……唉,这还不是穆建黎出手,王府就被收拾的七零八落的,若真是穆建黎动手了,我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上官缜哼了一声,“事情未到那一步,何必先烦恼。等到了不行的时候,你们干脆都跟着哥哥我去做山大王,如何?”

一句话说的子攸也笑了,六儿又凑趣儿,“上官大爷,那敢情儿好了,我们姑爷剑法又好,足足做得了你们山上的第二把交椅,我们小姐又会算账,正好帮你拢个明白账,下头的兄弟谁也黑不了您老的钱。”

上官缜哈哈大笑,“只怕王爷是不肯的。攸儿,我看你那夫君,是宁肯死也不肯向人低头,受人恩惠的。是那晚上情形危急,他才肯把你送来,托付到这里,只怕在他那里这就是极限了。攸儿,我看这回也说不定就是咱们冤枉了人家,我看他待你倒有点意思。”

子攸脸上越发红了,想要说自己要睡了把他们赶走,可又怕招出更多话来。

六儿笑道,“可是这样呢!王爷还记得叫侍卫把我接到这里来伺候小姐,可见他待小姐的心也是细的。那侍卫武功据说也是好的,比齐烈还好呢,只是王府里出事的时候,他在别处还不知情,后来他追上了王爷,王爷见他没有受伤,就把他派回来,一是把奴婢接过来服侍小姐,二是叫他留在这里保护小姐的安全。”

“比齐烈的武功好?”子攸有些迷惑,“那是谁啊?”

六儿不知道名字,答不上来,上官缜笑道,“是钟无风。”

子攸愣住了。上官缜看着子攸皱成一团的脸就哈哈大笑,“你放心罢,自然是无妨的。恐怕是王爷受了那委屈,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就把钟无风留了下来,等着你问他。我看等你身子好了,再去问钟无风,事情自然能水落石出。过几日钟莫雨也来京城,我瞧你们如今相处的倒好,却出了这么档子事,恐怕又要热闹了。”

六儿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事,怎么委屈了王爷,又是怎么要问钟无风,可瞧着子攸面上越发地红了,像是有些愧疚,这可奇了,只是她又不好当着上官缜的面细问。

上官缜再闲话一回也就要走了,柳叶还想跟子攸说会笑话再啰嗦几句,可是被上官缜毫不客气地拎了出去。


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 铜羊关

马昂站在铜羊关下的时候,已经是他离开京城的第五T7一支并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万人军队,驰援一个岌岌可危的关口。只是疾驰五天而已,这只军队就已经东倒西歪,连基本的队形都难以保持。这些被他许以未来的人,有多少意志来守住这里,又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出这座城关?

他抬起头,在苍茫的暮色中注视着眼前巍峨的雄关,夹在两山之间,它本身就像是一座山峰。

巨大的城门在绞索的带动下慢慢地打开,投射下一片阴影,发出一阵让人不舒服的巨大的吱吱声,城门慢慢开启,露出黑洞洞的城门洞,就是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张开了它的大嘴,等着吞没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一万人的军队很安静,一多半是长途奔驰累得没了力气说话,还有一点原因是这些初出茅庐从未见识过边塞的富家子弟心中开始胆怯,他们到这儿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来游猎的。

守城的老将澹台忌没有想到统帅援兵的是司马氏的皇爷,多少年没进京了的老将军有些诚惶诚恐,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听说姓司马的这个小王爷,只是个喜好田猎的主儿啊,如今铜羊关危在旦夕,怎么把他给派来了?

只是他也随即想到,这个王爷,定然只是个坐镇的,如此更好,该怎么打仗还是按照他的老法子,没人跟他瞎掺和那更好。可是等他知道他盼来盼去的援军是金吾卫的时候,他彻底失望了,援兵没来,倒来了一万坐吃军粮的贵族废物,他还要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地接待领兵来的那个最大的废物。

可是当他走到司马昂面前行礼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小王爷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盯得他脊背发凉,让他改变了主意,没有把那个敷衍了事的军礼行完,而是换了个更恭敬些的姿态。澹台忌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竟然没敢跟一个小毛孩子对视到最后,不过他也不免在心里叹息,这孩子好个锐利眼神,果然是祖皇帝的嫡派子孙。

人马最后进入铜羊关的时候,天已黑透。澹台忌为司马昂举行了一个简易的宴席,他知道那些金吾卫也都是贵族,不好怠慢的,特意吩咐外头摆了十桌宴席,把那些有些军职的都请了来吃酒。

台忌善饮,虽然没有多少兴致与司马昂对饮,却频频劝酒,其意也不过就是想早点把这小王爷灌醉了塞进刚刚拾掇好的房子里去了事。等他酒醒了再找个机会让他吃些苦头,家,以后只要躲在这里喝酒吃肉就是了,少到城上给他找些麻烦。

可是司马昂却没喝多少酒,他不断地问着澹台忌铜羊关左近的情况,台忌没耐性跟这个小王爷说这些,但是最后却发觉无论他说什么,王爷最后都能不着痕迹地把话题重新引回到铜羊关的战事上来。而这个小王爷也没有对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做出过评价,他沉稳地坐在那里,没有澹台忌所厌恶的那种高谈阔论的贵公子气势,也没露出半点纸上谈兵的愚蠢。台忌忽然觉得这个小王爷似乎是在学习,迅速地学习打仗,迅速地适应铜羊关的情况。

这可大大地出乎了澹台烈的意料,他注意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王爷的不同之处,那双黑亮深邃的眸子后头,也不知道藏着多少东西。

只是外头的酒席上就不这么安静了。那些个京城里钟鸣鼎食之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子弟,哪里受得了北地的苦寒。铜羊关虽然是座雄伟的城池,但当初建造的时候只是要做屯兵驻守之用,并没有百姓在这里居住,房舍虽然坚固却也不过是粗陋的兵舍而已,这时候屋里虽然点着火盆,却是四面透风。

这样地地方。那些贵族子弟如何受得了。如果说这一万金吾卫里还有些平民百姓地子弟。只是当初爹娘花了不少地银子。四处打点了关节。才把孩子送进来以求将来熬个出身地。这些人还略略好些。等这些在宴会里吃酒地有军职地人。则都是实打实地贵族子弟。其中就有些骄纵地。这时候就不安分起来。私底下商量。这种地方是无论如何待不下去地。什么军功不要也罢了。不如合起来闹个事。被遣送回去倒好。

这么商议定了。就有几个素日胆大地。被怂恿起来起刺。此时铜羊关地守将澹台忌虽然在里头陪着司马昂。但是也留了职位相当地属下在外头陪着这些人。这些人多是行伍出身地下级军官。虽然粗鲁却不好生事。尤其不愿意得罪这些京城来地公子哥儿们。所以起先任凭这些公子们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那些军官也都当做听不见。得过且过了。

可是后来挑事儿地这个二百五自己就先急了。借着一个菜炒糊了地由头。站起来破口大骂。从厨子开始骂起。什么铜羊关里连个蛮子都打不过地守军啊。最后连澹台忌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并骂了起来。这可就是捅了马蜂窝了。他才骂

澹台忌这龟孙子。满屋里澹台忌地军官“刷”地站了作之齐整就如同有人喊了号令一般。倒镇得这些金吾卫地小军官们有些失了胆气。

要知道澹台忌年岁与子攸地父亲大将军穆文龙年龄相当。但却不是穆文龙那样开国元勋地后代。他是从最下级地士兵里摸爬滚打出来地。在大颢地军队里素来极受景仰。再加上他个性刚直。爱兵如子。不大爱用亲贵子弟。他地这些属下多数也是被他从行伍里亲自提拔出来地。这些人待他就更不一般了。打仗可以为他出生入死。平素更敬他如严父一般。哪容得了人这么辱骂。

最开始骂人地金吾卫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又笑嘻嘻地说。“动手?那敢情好了。小爷我正等着呢。”说着猛然抬起手里地碗。抽冷子照着身边地一个守军军官头顶砸落下去。

要说这样偷袭动手打人,要是被子攸看见了非得火大不可,准会说这简直就是京城街头下三流小流氓打人都没这么不讲究的。

谁知那军官到底是在战场上打滚的人,反应敏捷应变神速,只一仰头就避开了他手里的饭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喀擦”一声就把他的胳膊卸脱臼了。这小公子是穆家一个支系,只知仗势欺人,还从没经过这种事,吃过这么大的亏,当时就没种地惨叫起来。不过这一下就乱了,两边的人都跟着动了手,一时间大厅里就乱了起来,桌子也给推倒了,椅子也翻倒,满地的狼藉。

其实倒也没招呼几下,就听见门口传来澹台忌一声狮吼,“都给我住手。”

司马昂看到澹台忌的人立刻停手,迅速脱离战场,自己带来的人则是慢腾腾骂骂咧咧东倒西歪地站开。

台忌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些人,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好说什么,他虽然愤怒,但也留心想看司马昂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所以喊停了双方之后,就沉默不语。

司马昂把这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只问了原就在外边,没动手打架也没动手劝架的齐烈,“是谁先挑事的?”

齐烈大步踏上前去,一指这些人,“他,他,还有他们几个。”全是金吾卫,齐烈素来不顾忌这些事,把方才的情形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司马昂把这九个人看了看,唇边嗤出一丝冷笑,“你们倒不是对澹台老将军的人有意见,你们是想找个岔子,闹一闹,好叫我送你们回京城。”

几个人被看穿了倒也不以为然,互相看了一眼,琢磨着这个王爷在京里时看着十分好性儿,倒从没见过他说话这么直白犀利。

“你们以为,你们到了这里,还会有美酒、美食、美女供你们消遣,你们只需要在蛮子攻城的时候,去墙头上放几箭就可以把他们吓退是不是?”司马昂的面色越来越冷,齐烈已经屏住了呼吸。“我告诉你们,这里只有三万人,外边围着十万人,他们要攻城,就是踩也踩得死你们,你们能依仗的没有别的,只有这座你们看起来又老又破的城关。挑拣吃喝?想回家?回你娘的膝盖底下吗?你们也是我天朝的男儿?”

几个人互相挤了挤眼睛,仍是不以为然,司马昂脸上的冷笑已经没了,再看不出一点笑意来,“还记得在京城,我颁布的军令吗?”

没人吭声,这个王爷临出发前确实颁布了军令,那时候他们几个还在一起偷偷嘲笑,这王爷也忒罗嗦,几时见过这么长的军令,那军令简直是细得可笑,吓唬谁啊?

“记不起来了是不是?”司马昂冷哼一声,“齐烈,给他们再背一遍,别说我杀冤枉了人。”

齐烈立刻应一声,背了起来,足足背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份军令即使在台忌的手下看起来也有点没用,规定了许多天方夜谭的禁令,在他们看来,那是根本不可能想去触犯的。但是澹台忌却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司马昂,要管束这些公子哥,这样做是应该的,只是刑法未免严苛了,王爷如今并不得势,若是真杀了这些权贵子弟,那可是……

这几个犯事的终于有些紧张,按照王爷的军令,他们都该被处死了,可是,可是王爷是不敢的吧。

司马昂的声音也确实缓和了些,“只是你们确实跟普通士兵有些不同,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身家背景。”他走到最嚣张的两个人面前,“你是长公主的独生儿子,你呢,就更了不得,年纪虽然不大,却是王妃的表叔,若论起辈分来,我还是你的晚辈。”司马昂停了一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找个台阶教训他们几句也就算了,谁知司马昂低了回头,却叹了口气,“皇亲国戚,哼,又能比这些老百姓的子弟兵尊贵多少?”

司马昂抬起头来,面色冷峻,“把这九个都砍了。倘或有人说情,我一并责罚。”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 边塞之夜

个金吾卫一直到被齐烈带人拉出去都没相信王爷是真T们,一直到眼见着齐烈叫来了铜羊关里的刀斧手才知道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可这时候无论是他们要反抗还是要求饶也都晚了。

齐烈大踏步地回来复命,司马昂点点头,大厅里一阵肃穆,所有的金吾卫都安静了,司马昂看过来,所有人都不觉伸直了脊梁,收起了东倒西歪吊儿郎当的姿态。

“我大约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司马昂说完了这一句就停顿下里,大厅里极静,所有人都等着这个王爷说话,这个传说中只会作作诗文的风雅王爷。在京城贵族的传言中,他甚至懦弱得连老婆都管不了,所以只好频频躲到山野里去田猎。即使在京城的校场中,他也沉默寡言,不大引人注目,总不过就像是个会射箭的文士而已,可是他现在就像是另一个人,他站在那里,仍旧是沉默着,却让人因为捉摸不透而心生敬畏。

司马昂看了他们半晌,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现在巴不得赶紧回到京城,去向太后,向大将军告我的状。”没人应声,司马昂看着他们,“我不会阻拦你们,可那要等到铜羊关守住了,蛮子退兵了之后。不到蛮子退兵,你们一个都不要想着还能够活着走出去。”

台忌不由得又看了司马昂一眼,这个王爷行事说话真是出人意表,他原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决绝。

“你们只须记得一点,铜羊关失守,京城也就失守了,到那时候你们能不能回京城都是一样,今*****们是公侯子弟,贵人一等,可倘或大颢亡了,你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国破家不在的道理,该不用我再来说。”大厅内灯火昏暗,门外北风呼啸,司马昂的嗓音低沉,一时间大厅里人人脸上都有些凝重,只不过大多数金吾卫未必是因为司马昂说的亡国之忧,而是因为他们听出来了,司马昂是决计不会让他们离开这里一步的。

“要么就死在铜羊关上,要么就杀了蛮子,带着天大的功劳回京,就像你们的先祖一样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司马昂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慢慢地在大厅中踱步,看着他带来的人,他的兵,“我相信你们血管里流的是英雄的血,你们来这里不是想当个逃兵给你们的祖宗抹黑的。”司马昂继续说了些慷慨激昂的话,这些人虽然是贵族子弟,可也一样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喜好听些鼓动的话,方才被压抑的沉闷,渐渐又换成了满怀希望的亢奋。

台忌眼看着司马昂在一顿饭的功夫恩威并施,把场面弹压下去。只是当四下里无人的时候,司马昂似乎随意似的向他问道,“澹台老将军,也不知铜羊关的兵营是如何分配的?”

台忌见王爷问他,便如实回道,“这铜羊关原就是做屯兵之用的,兵营原是为五万人以上准备的,所以如今多有闲置,我这就着人去将向阳的一侧兵营拨给王爷麾下的金吾卫。”

司马昂摇了摇头,“老将军客气了,小王是想要请老将军,将金吾卫拆散,编进原有守城的将士中间。”

台忌地眉毛跳了一下。他惊异地望着司马昂。也顾不得掩饰自己地惊讶。“王爷担心金吾卫聚在一起会兵变?他们可都是贵族子弟。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人比他们受地君恩深重。他们会造反?再说。我看他们大约也没有这个胆子。”

“眼下自然不会。”司马昂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却只看到一窗飞雪。这里地雪似乎比京城地雪要大得多。子攸就喜欢下个雪啊雨啊地时候。倘或她现在这里。只怕会很欢喜罢。“到了情势危急时刻。只怕他们中会有些人没有胆量坚守城池。我看铜羊关。汤池铁城。倘或上下一心。是万难被攻破地。怕只怕……”

“怕只怕是从被人从雄关里头攻破。”澹台忌哼了一声。老人眼里有些不屑。司马昂敏感地抬起眼睛。不过随即发觉那不是针对他地。司马昂掩饰了方才一瞬间地不自然。他忽略了这里不是在京城。这里远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多地别有用心。他还从未跟军队中地将军们结交过。不大习惯这里这种直来直去地作风。

台忌因为一阵激怒而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想了很多事。他本来只想做个兵。所以他远离京城。他不愿意掺和京城里那些根本就拿不到台面上来地事。他只想打仗。只想守住他该守地地方。他不喜欢输。他这一辈子从一个小兵做起。大风大浪里闯出来。该是没有什么他没经过地。可是他从来也还没有遇到过眼下这种复杂地局面。

台忌在司马昂地面前走来走去。越来越烦躁。最后突然在司马昂地面前停了下来。一双老眼里熠熠生辉。他注视着那个年轻却让人捉

地王爷。压低了声音。“王爷带来了一万人。可是我T和药材却全没带来。这里地粮草本来就撑不过一个月。现在又凭空多了一万人。王爷。这是谁地主意。到底是要绝我。还是要置王爷于死地?”

司马昂的眼神一变,几乎是怔住了,作为一个老将,澹台忌太过直接了,司马昂是惯于跟颇有城府的人相处的,可是这个素有威名的老将竟然会直接说出这样一句话。

“哼。”台忌抬起头,挺起了胸膛,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前,老人的眼睛里闪着古怪的桀骜不驯,仿佛他衰老的只是外形,司马昂看着台忌,甚至觉得自己依稀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无所顾忌的青年将军。台忌接着说道,“我不管是谁的意图,可我澹台忌是不在乎的。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年,我只要守住我这关,不叫蛮子屠戮我中原——这是我澹台忌的责任所在;王爷的年纪还小,只要保住自己的安全就是了,不要在我的铜羊关里出事,毁了我澹台忌的一世英名。”

司马昂的手指攥紧了椅子扶手,止不住想要说几句尖刻的话回敬,台忌的意思就是——他不过就是个京城无用的公子哥儿,只要能顾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他澹台忌是英雄了得的人物,不会受谁的支使下手杀他,他自己也应该放明白点,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要给这座城关找麻烦。

司马昂一阵愤怒,可最后却又忍住了,他没什么可说的,他确乎有可能断送掉这个城关,原不怪澹台忌有这样的话。

台忌眯起眼睛,老猫一样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王爷,有一瞬间这个王爷的面色变了,像是一般受到了侮辱的年轻人一样,可是他看到那怒气从这个年轻人的面上一掠而过,他的面容只是变得更加严肃了。这样很好,台忌拈着胡子,只有沉得住气的年轻人才好,如果只受了人家一句话,就要像被火燎了毛的猫一样,那在大事面前是撑不过去的。他对这个王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赞赏,但是倒也不觉得他是传说中那样的一个废物王爷。

司马昂没有接着澹台忌的话说下去,“澹台老将军关心的不外乎粮草和治疗伤兵的药材以及弓弩军械。”他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就会有大军补给送过来。”

“王爷此话当真?”澹台忌紧紧追问了一句,他是在前线打实仗的,他要看的是眼下当前,只有粮草伤药军械箭弩才是紧要的,那些将来的,远在京城里的一切都还可以靠后放放,他心中现出一丝希望,王爷难道真有这个能耐?可直觉这王爷又不像是说谎的人。老头方才还在放粗话,这时候却禁不住面露喜色。

司马昂点了点头,“只要……”他没有说下去,澹台忌虽然急不可待,可也不好催促一个王爷说下去。

司马昂向澹台忌告辞离去,没有细说,澹台忌既然瞧不起他这个废物王爷,他也犯不着把事情说清楚,且让这个性急的老将军急着去罢。司马昂扬长而去,剩下澹台忌真有些抓耳挠腮。

铜羊城里,齐烈已经带着人给司马昂收拾了房子,大约是澹台忌从前的住所,如今让给了他。齐烈向他说这里缺这个少那个,说不得只能将就了,他也没太听。回了屋子,他就在发呆,他想着只要子攸还活着……也只有子攸还活着,他才有心力把眼前的困局解开,大约只有子攸还活着,他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可是五天都在急行军,子攸也已五天音信全无,是没人知道他的焦急没人想到要捎信给他,还是子攸自己不想再搭理他?

他换下了在外头穿的衣裳,怀里揣着的香囊就掉在了床榻上。北地酷寒,他只穿着一层白色的单衣,冰冷的有些发抖的手指去榻上拾起那只香囊。这是子攸一针一线做的,细看去有的地方针脚真够大的了,像是子攸做着做着就失了耐性,拿在手上,颇有些像只蛤蟆蹲踞在自己的掌上。他不知不觉在床榻上坐下,看着这只蛤蟆香囊终于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叫子攸做这些针线上的功夫,真是难为她了,也不知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来的,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仅此一只了,再让子攸去做这东西,只怕比登天还难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处,得到了子攸这样的厚爱,下次见到子攸要……他抿紧了下唇,下次再见到子攸……他轻叹了口气。

齐烈默默地退了出去,他也已经累得快要站不起来了,可是到铜羊关的第一夜,一切都不好说,谁也不能信任。他没有离开王爷的住所,就在外边屋门口坐下守着,不过才一会功夫就挺不住靠着门睡了过去。



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 运筹

亮的时候司马昂走上城头,雪花大如蝴蝶,成块地向T京城那漫天柳絮一般的飞雪全然不同。司马昂从城头向外望去,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有白雪,时候虽然还是上午,可昏黄的太阳隐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变成了黄白色并不甚耀眼。霎时又有长风袭过,卷起纷纷扬扬的雪花,便如同雪舞银龙。

这是司马昂在京城中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相比之下,兵临城下的那层层蛮族帐篷,反而不那么起眼了。司马昂拍了拍墙垛,古朴的城墙已经屹立在这里几百年,不仅仅是一个朝代用它作为抵御北方蛮族,保护都城的最后屏障。

司马昂陷入了沉思,没有留心身后走近的人,沙哑的声音传来,“王爷在观蛮族的阵地?蛮族人十分擅长野战,不过他们不大会攻城,所以铜羊关就是我们的仰仗。”

齐烈和刘舍都躬身向澹台将军行礼,司马昂转身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老将军,司马昂本来对武将们所知不多,不过子攸曾经不厌其烦地向他详细说起过每一位将军的生平。这个老人的一生都耗费在这座城关上,被蛮族军队牵制着,在边关上疲于奔命。

“一个帝国远不能依靠几块石头来守卫。”司马昂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这里是如此,那苍茫天地的尽头又不知是何种模样了。“一味龟缩防守,不是长远之策。处处设防,耗费无尽人力钱财,一着不慎却满盘皆输。不但国家势必被拖垮,何况这里才一有风吹草动,蛮子便要闻风而动,简直是防不胜防。”

台忌看了司马昂一眼,“依王爷看,如何才是最好的对敌策略。”

“北方草原沃野千里,土地肥沃,为何不能为我所有。”司马昂坦荡荡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转过头来,那无畏的神情让澹台忌怔住了,不知怎的就忆起了少年时一同在军队里拼杀的伙伴,一时间仿佛这数十年的悠悠岁月疏忽间便流转了回去,他还是司马昂这个年纪,就站在脚下的这座城关上,手里握着弓箭,日夜守在城垛后面,在许多个生死一线的时刻挣扎而过。可他们只能守在这里,困在这局促之地,却眼望着城关之外辽远的无边天际,他们都曾有司马昂所说的那个梦想,可是如今他们的须发已经斑白,脚步已经迟缓,廉颇老矣,年少时的壮志雄心早已成了夜半梦回时候的叹息。

司马昂仰起头来,眼神里的光彩更浓,“总有一天,我要让天朝的兵马随意驰骋在北疆的草原上,我要把那些只知道烧杀抢掠的蛮子赶离他们祖先居住的地方,我要让他们再没有袭扰大颢国的兵力,永绝北方兵患,让大颢国的边界向北扩展千里。”

台忌胸口里一阵激荡,他已经老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司马昂所描述的这个时候,他有一阵子忘了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爷,他只记得他姓司马,是唯一的王储,他的相貌就像画像上大颢国的开国皇帝,所以澹台忌有一阵子恍惚,觉得倘或自己跟着司马昂这样的皇帝,或许真的可以实现这几十年来梗在心里的,本来以为只能像那些伙伴一样带进棺材里的愿望。他或许就不会再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只能把壮志空留在一纸地图上。他不由自主地说,“制定国策是皇上的事,我只管打仗,可是只要皇上的马鞭能指向哪里,我就一定会打到哪里。”

司马昂看着这个老将军,他没有看错人。

可惜他现在不是皇帝,澹台忌也只能困守在铜羊关里,不要说远征蛮族,现在他们连粮草都不足,伤兵也缺医少药,这样下去,能作战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少。他们甚至不能指望京城的援助,不到司马昂死掉,或许穆家的援助就不会到。

两人都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司马昂指了指东侧山上地一座城。“那里就是临阳城么?”

台忌阴沉地点了点头。“那里地人……都已经完了。如今是一座死城。”他想到自己本来是想来问问王爷所说地粮草补给什么时候能到。但是现在他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或许他不该故意难为这个小王爷。他只是还年轻。如果皇上有足够地力量。能够让他顺利继位。也许他未来会成为一代名主。不过。那也仅仅是也许而已。

司马昂默默地注视了那个方向。忽然低声说道。“澹台将军。我要去那里看看。”

台忌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根本就不可能地。蛮子已经隔断了两城。你根本就到不了那里。不过我若是蛮子地大汗。倒是会让过你。不过却会在临阳城里布下陷阱等着你来送死。”

司马昂想

。澹台忌对司马昂会有这样异想天开地想法有些失望]T个借口。离开了城上。齐烈有点尴尬。差一点就要骂出口。可是想到昨天金吾卫与澹台忌手下起地冲突。不敢造次。只得勉强忍住。

司马昂抿紧了下唇,沉默地注视着东山上死寂的城楼,如果只是在这里死守、困守,澹台忌的手下或许可以忍受,可自己带来的那些第一次出征的士兵,却会在沉闷中丧失最后一点斗志,变成一堆只知道恐惧的废物。他们需要历练,而沉郁在临阳城惨败中的铜羊关也需要有一次鼓舞士气的胜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昂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冻透了,他转过身想要走下城楼,才看见在齐烈和刘舍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军官,那青年军官削瘦身材,神情忧郁看起来好像正在病中。司马昂不认得他,却看见过他始终都是跟在澹台忌身后的,大约是澹台忌的侍卫长。司马昂看出来这个人有话想要对自己说,但是与澹台忌的亲信私相结交似乎不大好。他向那青年军官微微颔首,便打算走过去。

不料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军官似乎下定了决心,向前几步跟上司马昂,“王爷,卑职范安方才听见王爷说想要到临阳城去。”他的话说了一半,因为紧张而停顿了下来,或许是想到对方是王爷,到底有些谨慎,司马昂点点头,示意他没有冒犯自己,可以继续说下去。

范安得到了鼓励,略略松了一口气,“王爷,铜羊关的将士感激王爷方才的话。”

司马昂笑了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有什么可被感激的?”

范安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司马昂越发觉得他大约还是病的,范安向他行了武将在军中最高的礼节,低声说道,“卑职是想说……卑职是想说……铜羊关的大部分将士其实都愿意为王爷效命,愿意夺回临阳城。”

司马昂看了他半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澹台忌的手下想要兵变,在表示对自己效忠,自己是该装作没听到,还是该把他捆住送到台忌的面前?

可是范安接下来说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范安咬着牙继续说道,“卑职父亲的人头还挂在临阳城上。”

司马昂吃了一惊,随即醒悟过来,“你是范孝杰的儿子?”

范安的眼圈有些发红,苍白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了,“卑职从未想到,王爷会知道家父姓名,卑职原以为……原以为朝廷……算了,不说了。王爷,不仅仅是我的父亲。台将军手下的士兵多是子弟兵,父子、兄弟在同一军中的有很多。台将军怕一家人全都一起战死,就把父子兄弟拆开,分派在铜羊关和临阳城里。”

隔了很久,司马昂问了他最不愿意问的问题,“临阳城陷落的那一天,你们没有救援吗?”

范安把嘴唇咬出了血,这个男子的眼里有泪,只是不肯落下,他扭开了头,“没救。十万骁勇善战的蛮子陈兵城下,把临阳城和铜羊关团团围住,救援无异于飞蛾扑火。所以……我们虽然明知道临阳城人少,城墙也不够坚固,他们守不住太久,可是我们只有两万人,出城去救援只能反被趁虚攻入。我们不是怕死,临阳城里死的人都是我们的家人,可铜羊关是京师咽喉,是死也不能陷落的。”他吞咽了一下,“临阳城里的人也都知道。我们向京师发了九次紧急军报,求京师的援助,可一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一直到最后……我们就站在王爷站的这个地方,看到他们攻陷了临阳城,看着他们在城上杀人,模模糊糊得甚至能看见他们把人按在城墙上,剁下人头,直接抛落到城下……我们有一个年轻士兵,他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都在对面的城上,他白天就站在这里看,晚上的时候他就疯了,反反复复说要去看他兄弟最后一眼,最后……他就从这里跳了下去。”

司马昂转开了视线,他不敢再看这个青年军官,有种更深的愧疚焦灼着他的胸膛,他现在知道这个青年军官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来跟他说话,他把他这个王爷看成了最大的希望,可是他不敢说自己会不会让他失望透顶。

司马昂沉默了更久,蛮子这一次来得太迅猛了,铜羊关外还有数个陷落的城池,无数场屠杀,屠杀的都是他的子民。

他看着城下星罗棋布的蛮族帐篷,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他太需要一剑制敌的法子,铜羊关的战士也太需要一场胜仗,来告慰那座死城上飘荡的亡灵。


第一卷 第九十五章 粮草

粮草!粮草!已经五天过去了,粮草到底什么时候才T7s台忌怒气冲冲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冲着几个属下发泄怒火,“那些金吾卫,打仗一个不定十个人使唤,吃饭倒是一个定十个!不都是娇生惯养的吗?怎么他娘的才几天就这么都吃了,我日他先人,这哪里是援军,简直是他娘的蝗虫过境。”

台忌的副将沈放是个惯做文士打扮的,性子也像文人一般的人,总是慢悠悠的,澹台将军又在骂娘,他却坐在一边闲闲地敲着损了一角的玉棋子儿,“将军,这棋还下不下了?”

“不下了,不下了。”台忌大手一挥,重重坐在椅子上,“再过十天不见粮草,大军就要断顿了,我还他娘的什么棋?”

“将军,那也不能这么大声地嚷嚷啊。往常都是自家人,早被将军骂得习惯了,将军要是哪一日不骂了,大家还都不自在呢。可如今不同了,那边住着那么一个潢天贵冑,将军还只管这么大声骂人,倘或被他听见那可不好。虽然眼下他是如此,可是我看他面向极好,将来恐怕贵不可言,真到那时节,他想起今日将军慢待他的旧事,将军有几个脑袋给他砍的?”

“哼,黄口小儿而已。”台忌哼了一声,声音却不高,似乎他自己并不真信自己给他的这句考语,他心里倒模模糊糊地希望这小王爷真能想他那日在城楼所说的那么能——把蛮子彻底驱逐,把边境向北扩展千里,饮马蛮子的圣河,这可是连大将军穆文龙都没有过的气魄。澹台忌有一阵子心神向往,出了半日神,回过头来还是想起了眼下的难题,“唉,老了老了还发起少年狂来了,想那些没影儿的事做什么。”

副将沈放也不问他是在说什么,见他不想下棋,便自己跟自己下了起来。

台忌想来想去,实在觉得忍不住了,“不成,我还是得去问问王爷,他说粮草辎重能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铜羊关里的三万人可等不了了。范安,你去请王爷过来说话,范安?范安?”澹台忌恼火地走到门口向外头看了几眼,“范安哪去了?”

沈放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范安早上来禀过我了,王爷请范安今日去给他做向导。”

“做向导?”澹台忌愣了一下,没大想明白,“做什么向导。”

“哦,原来将军还不知道。”沈放抬起头来,“王爷今日要去附近山上打猎。”

台忌差点没气个倒仰,“你说什么?他还有心思打猎?他还以为他来我这儿就是出来游猎的吗?我用不用给这小王爷派些车驾仪从?”

副将沈放一笑不语。他倒是觉得这个小王爷不像是没成算地人。虽然一时也摸不透他在做什么。只是不猜更好。若要猜中了。可是更要惹将军气恼了。

司马昂这个时候正在山上。给他做向导地范安幼年时随母亲住在老家。当地多山。他也就惯走山路。此时走了大半天陡峭地山路。仍旧能气不喘心不乱跳。司马昂就有些喘了。但还算能跟得上他。齐烈和刘舍就被落在了大后头。

“就是这里?”司马昂看了一眼周围。草木已经不多了。能看见大块大块裸露地岩石。

范安走在前面。站在一大块岩石旁边。“是这里。王爷。峭壁下就是临阳城。”

司马昂走到悬崖边。脚下就是万仞峭壁。峭壁之下地半山间地势陡平。临阳城就建在那里。面朝铜羊关。背靠无可攀援地峭壁。如果铜羊关无法援助它。那么它就是一座孤城。

范安看了一会那座没有烟火地城。就转开了头。像是再也看不下去。“看起来或许并没有人在里面。蛮子屠城之后就把尸体全都搬到了城外焚烧。不过。蛮子没办法从这里爬上来。咱们地人也没法从这里爬下去。否则倒可以来一个包抄。”

司马昂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下边的临阳城。临阳城的前面有蛮子的军队重兵布防,临阳城后的峭壁又实在太高了,没有任何路可以抵达临阳城。

范安同样低头不语,他是这里的守军,一直都知道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到达临阳城,可是父亲的头颅还悬在那城上,而这个从京城来的王爷是唯一一个提出要回到临阳城的将领,也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司马昂沉思了一会,忽然说道,“我一直都想,我们的胜败全都依仗补给,可蛮族的补给呢?他们的补给从哪里来?难道他们从不担心补给?”

范安抬起了头,“王爷说的就是问题所

。们的补给要靠从京城或是临近几省调拨,运送线路5|各种问题,不过只要是行军打仗,所有军队都存在补给问题,只是蛮子本来就是游猎民族,他们需要的一切都可以从草原获得,所以他们需要的补给相比我们要少得多。所以秋季是蛮族进攻的最好季节,那时候马肥体壮,草原上的物产也是正富饶的时候。而现在是隆冬时节,并不是他们大举进攻的好时候,何况今年冬天下了几次暴风雪,我想草原蛮子的马羊应该冻死了不少。”

司马昂咬了咬嘴唇,向峭壁之下抛了块石头,虽然最后他看不清楚,但是临阳城只有三面城墙,是背靠峭壁而建的,想来这块石头该是落在了城里。“我想也是这样,他们同样有粮草不足的问题,不过他们占领了咱们的几座城池,屠杀百姓,抢夺食粮,所以能够暂时维持,可是他们必然是不想久战的,调拨十万大军直攻铜羊关就是为了进攻京城,在蛮子看来,大约京城就是天朝的咽喉了。倾其所有,意图一剑封喉,倘或一剑不中,自己又未设防,则必死无疑。”

“只是,眼下咱们恐怕也没有力量回刺蛮族那一剑了。”范安低声说了一句。

“如果再有一只军队,西出河阳关,直奔草原深处蛮子的腹地,只怕这盘棋就活了。”司马昂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想到了穆文龙,他一直在想这个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穆建黎的倒行逆施又为什么始终不闻不问,难道他能听凭蛮族攻破铜羊关,屠戮中原吗?现在他忽然想起了子攸,就算穆文龙品性暴虐,可能养出子攸那样女儿的大将军,真会容忍半壁河山风雨飘摇么?恐怕不会。他忽然意识到,只要能让铜羊关坚持住,能拖住蛮子的主力,穆文龙一定会向蛮子回马一枪的。

他没有说出这些自己心里猜度的事,他看着有些失望的范安,话题一转,“这里的视野不错,你能叫人轮流守在这里,监视下头临阳城里的动静吗?”

“能。”范安好像又看到了点希望,“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连澹台将军都可不必惊动的。”

司马昂微笑着点点头,这个人很有灵性,倒是个人才。

“咱们出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去了,不然天黑到不了铜阳关,澹台将军只怕就要派人出来找了,那反不好。”

范安那张带着病容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是,王爷。”

他们向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会到齐烈和刘舍,刘舍也倒罢了,齐烈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王爷,我跟刘舍才刚瞧见了好东西。”

司马昂不以为然地随口说道,“这地上积雪这么厚,会有什么好东西,别是这个山上的老虎特别大吧,让你又看上了它的皮。”

齐烈哈哈大笑,“王爷,真是好东西,回头澹台老将军再见到王爷必然恭恭敬敬的,我敢保绝不会是现在这个熊德行。”一句话说完还不觉得,司马昂看了他一眼,他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范安。齐烈朝司马昂一吐舌头,随即向范安拱了拱手,“是哥哥这话说的不对,老弟别往心里去,我并非对澹台老将军不敬。”

范安知道这个人是王爷身边第一得用的,又是个性粗犷,颇投合军队里的喜好,他对这人素有好感,此时连忙还礼。

齐烈才向司马昂说道,“王爷,我才刚从这半山腰上向下看,好长的一条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向铜羊关过来,这会儿差不多都已经进了铜羊关去了。”

司马昂一怔,随即也顾不得什么,急急忙忙地下山去,别人还不明就里,只有齐烈咧嘴嘿嘿地笑——若不是王妃活着,这批辎重补给是绝不会到的。眼下虽然看不到王妃,可见了这些东西,也就可知王妃尚且安好了,那王爷怎么还能在这半山腰上站的住脚。

司马昂回到铜羊关里,许多军官都挤在议事厅里,澹台忌果然乐得合不拢嘴,老顽童一般拉着司马昂说说笑笑,半点威武的将军模样都没有了。司马昂虽然也觉好笑,可是也没功夫停住脚跟他说话,急着要问运粮官的话。只是他是军队上的人,对王府里的事一概不知,他又不能当着台忌的面,直接问你可见到我夫人,你可知道我夫人现下如何,一时间急的快要吐血。

突然听见人群后头一人笑道,“王爷,我这儿有人托我带信给你。”


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 “鸿雁”来书

马昂听见人群后头有人说有信给自己,连忙顺着声音

一个年纪大约五十几岁的圆脸男人从人后费劲地挤上来,他身材矮小又略微有些发福,从一堆身材健硕的武将身后挤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司马昂先时还没看清,等他挤到灯底下司马昂才瞧见他胖乎乎的脸上一团和气,眼睛略微有些小,不过眼神明亮,眼角的笑纹很深,搞得这人不笑的时候都像是在笑,这张胖乎乎笑眯眯的脸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商人,跟周遭这刀枪剑戟的环境就别提有多不搭配了。不过司马昂一见他就笑了,有些如释重负,“这不是当铺里的老孟吗?你怎么把生意都做到这铜羊关来了,胆子还真是不小。”

这人司马昂认识,在家里,出事前的那段日子,他的腰伤一好就被子攸请着逛街,子攸说是陪他散心,可他出去才知道,那是子攸她自己要到各处查点买卖,顺手拿他做个好使唤的小厮。可这一来一回他多多少少也认识了子攸的买卖里各个行当上头管事的人。这个老孟就是子攸当铺里的掌柜的,说是掌管当铺,可实际上却相当于子攸外头一总的大管家,这人精明,却厚道。子攸一个人能有多大精神头儿,又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所以外边多少事都是由这个老孟帮衬着。

这个老生意人听见王爷跟他说笑,越发笑得开了,前段时日王爷他是常见的,王爷和王妃又都不是喜欢排场的人,所以见了面也只简单行个礼就是了,但是这次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他走到王爷跟前就赶紧跪下去请安。

司马昂知道他年老之人受不得这一路上的鞍马劳顿,况且腿脚本已不甚利落,见他屈膝就把他拉住了,“行了,老孟,你老天拔地的,还弄这些虚礼做什么?难不成你见到你那主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罗嗦?”

老孟呵呵笑着,口里说着,“那不敢,我家主人那急性子王爷您也是知道的,等我磨磨蹭蹭地跪下请安再起来回话,她准保已经急的拿脚跺地都跺碎了两块地砖了。(海味书屋 www.hws5.com)”

司马昂想起子攸平日那猴子似的模样,也忍不住微笑,又急忙问他,“是你主子派你过来的?她现在可好?”

“那自然是主子派我来的。哦,王爷,这有她给您的信物。”老孟笑着拿出一把扇子来递给司马昂。

司马昂怔了一下,“没有别的了?”

老孟笑着摇摇头。司马昂多少有点失望,悻悻地接过扇子来。又有些自嘲地笑笑,他本来期望子攸给他封信,详详细细地说她的伤已无大碍,那样他才得放心,这是一;再就是,他总还有点奢望,希望子攸写两句“喜欢”给他瞧瞧,只是他怎么敢指望子攸能相信他呢?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子攸这会儿身子一定还虚弱得很。哪能有气力写信呢。给他件信物叫他安心已是很好了。可他又琢磨不出来子攸送他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到“扇”与“散”音近。并没什么好说法。所以宫里甚至都不用扇子赏赐人地。难不成子攸是想把他扇得远一点?赶紧散伙?再说扇子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夏天地时候随身不离。可只要秋节一到。也就抛之不顾了。什么长久东西么?

老孟哪知道司马昂在想什么。他地二十岁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兜兜转转地少年情人心思他早就忘了。“我已经几次去望侯过主人了。只瞧着她精神一次比一次好。走之前我再去瞧她。已经有力气骂人了。”

老孟原本就是穆府里一个行当上地管家出身。很会凑趣儿说话。人老了自然看得透人心里那块儿是该挠上一挠地。司马昂听了这话果然展开眉头。不觉笑了出来。想再问问子攸地情形。可又不好问老孟。何况这里也不是地方。澹台忌正在边上纳闷地看着他们说话。他大约也搞不清。怎么押运地粮官之外还有一个生意人模样地人。

老孟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了差错。我要凿掉你们所有人地牙!’。呵呵。王爷您听听。主子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还放心把这么大地事交给旁人去办呢?说不得要卖命了。只得舍了这身老骨头亲自出来一趟。”

“她是怎么安排地?”司马昂微微笑着问他。

“我地主人使人拿了大将军地信物去虎贲将军那里催粮。虎贲将军只给了不多地一点东西。还说国库里没那么多银子。也没那么多粮草。主人又使人去

贲将军就想出个面子上的主意,说要朝中大臣们捐银T械,主人也就同意了。”老孟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穆家各处钱庄早已拨出钱财来就地收购粮食,药铺囤积伤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原是主人为大将军准备的,此时一股脑的起运了。主人又着人去告诉虎贲将军,说是用虎贲将军捐的那份银子已办了粮草辎重,虎贲将军虽然气恼不已,可也没了用,最后也没找到借口去找我家主人的茬,只是说,今年穆府里连过年的钱都没了。再说,主人已经把虎贲将军捐巨资助军队抵抗蛮子的事,传得满朝文武皆知……”老孟后头的话没说,虎贲将军自掏腰包做军费,这事满朝文武皆知,他哪里还有脸面出来拾掇子攸,说自己并没有捐钱——那不是自打脸么?如今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台忌在一边听住了,也不知道这个胖商人的主子是谁,竟然敢如此得罪虎贲将军穆建黎,更让他大为吃惊的是——穆家竟这么富。

老孟接着又说,“后续还会有粮草运来,只是,这也是一锤子买卖,以后再要粮就不容易了。王爷,主人还有话要我原话告诉王爷和澹台大将军——‘这些粮大约能撑三个月,过了三个月还打不赢,就算逼死老……逼死我也再拿不出一个馒头来了’。”

台忌跟他的副将沈放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一下,他还压根不知道给他放出这话的人是谁,难不成是大将军穆文龙?司马昂却低头掩饰着笑,子攸这妮子,原话必然是,“过了三个月还打不赢,就算逼死老娘也再拿不出一个馒头来了”。

司马昂抬头看了看周围,这屋里的将军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克制不住嗓门地彼此说着笑话,从他进入铜羊关起,这是第一次看到将领们如此轻松地笑谈,沉郁之气仿佛暂时褪了下去。他们并不关心说这些话的人是谁,也不关心粮草是哪里来的,对他们而言,只是有了粮草,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其实这个晚上整个铜羊关都有了生机,往日里死气沉沉的城关甚至有了笑声。司马昂晚上到城上巡视的时候,原来守城的军士向他敬礼的模样也更恭敬了一些。自从临阳城陷落之后,这也恐怕是铜羊关士气最高昂的一天。

这天更晚些的时候司马昂又单独找来老孟详细问了问子攸的情形,老孟是个老人,很能看出个眉眼高低,把子攸已经无碍的话详详细细地说了。

司马昂几乎无话可问,只是知道子攸确实是越来越好了,老孟退下去后,司马昂忍不住笑了,屋里没有人,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才勉强压住心里的那点高兴。他重新坐下来,随手打开了扇子,大冬天的才扇了两下就停住了,瞪着扇面发起了呆。

扇子上用寥寥几笔勾勒了一个人,笔墨虽不多,可是意思却到了,司马昂看得出那画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子攸的画功不算好,可是平素却喜欢涂涂抹抹,他也就看过子攸不少画,知道是子攸亲笔画的。他的心头一热,扇子上没有题字,他又把扇子翻了过去,想去后头找找子攸的字,谁知也没有,却画着个仕女。还是寥寥几笔,简约到了极致,可也看得出那神韵就是子攸自己。

司马昂心中暖了起来,不知不觉地轻轻抚摸着扇子。隔了一会忽然觉得这扇面远比寻常的扇面要薄,他向着灯举起扇子,扇面透了光便如同不见了一般,两边的人物却清晰起来,倒像是到了一面儿去了,司马昂一个人在房里呵呵地笑了起来,是了,要这样看才知道,这两幅画原是一幅,这两个人也原是携着手的。

司马昂拿着扇子看了好一阵子,又笑了好一阵子,只觉得心里暖得很,他凝神看着扇子里的子攸,仿佛就看得到子攸活脱脱地从那扇子里走下来,坐在他床边,喋喋不休地说好些废话,而他呢,很想念那个时候,想得心头微微地泛酸,眼眶也有些难过。他原以为只要知道子攸好好地活着,他就会舒服些了,谁知却惹出更多的难受,到这时候他也才知道,他对子攸,原就是相思刻骨的。

齐烈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禀告,有一个人想要见王爷,司马昂心里还在想着子攸,抬起头,从齐烈开着的门缝里,只看到裙角一飘。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合作

烈向司马昂禀告了外头有人要见他,门外那人却似乎\及,自己就走了进来,齐烈不悦地挡了她一下,“你这女婢好生无礼。”可司马昂向他点了点头,他纵然满腹狐疑,也只得让开,“王爷,我在外头侯着。”

司马昂微微一笑,“月奴,你一个女子居然能在这座全是兵士的铜羊关里来去自由,还真是不简单。”

月奴向他行了个礼,“王爷,您在这铜羊关里见了奴婢,却毫不惊异,王爷您也不简单。”司马昂没有理会她这个马匹,何况她说这话的时候昂着头,没有一点讨好人的意思,司马昂笑了笑,她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子攸。

月奴接着说道,“在外人看来,我不过是孟掌柜带着的一个蛮族奴隶,孟掌柜为铜羊关带来了救命的粮草,这里的人对他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盘查他的奴隶。”

月奴故意地透露了她是如何进来的,与谁有关系,她在观察司马昂的神情举止,想以此推断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可是司马昂脸上的神色压根就没有变化,他脸上的神情很柔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坐着的姿势都很慵懒,似乎对她的到来根本没有好奇心,也提不起兴致来。

“这么说,是王妃将你送来的。”司马昂摆弄着手里的扇子,“你见过王妃了?你果然很有胆量,我记得王妃似乎说过,若再见到你,绝不留你的命。”

月奴轻声笑了,一对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很有些娇俏的意味,“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倘或时候再往前些,我哪里敢叫王妃瞧见呢,一百个月奴也不够王爷和王妃处置的。”

“你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司马昂敷衍似的答了她一句,眼睛却看着窗外的夜色,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稳稳地掌握着主动权,等待着月奴说出更多的东西。司马昂心里很清楚,月奴既然出现在这里,眼下进行的就不是一场无聊的谈话,而是一场谈判。

月奴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却有些沉不住气,“王爷,王妃之所以见了我而没有杀我,一是因为我是被您的母亲派去探视王妃身体的,王妃杀伐决断再利落,也不会想要冲撞皇后娘娘。二是……二是王妃也知道王爷现在有性命之忧,这危险可不在铜羊关的城墙外头边,王妃知道要杀王爷的穆建黎,而眼下王爷甚至连一个同盟者都找不到。外头那些人虽说是异族,可到底却是穆建黎的敌人,我们草原民族,没有你们中土上的人那么多的兵书战策,可我们却知道应该与之缔结盟约的不一定是朋友,还可以是敌人的敌人。”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司马昂淡淡地说。

月奴有些担忧司马昂会突然暴起,举剑杀了自己,她止住心底的恐惧,“我在王爷的眼里不过是个蛮族女子,可我们却知道,母亲和妻子总是为了家里的男人着想的。

王爷。难道您真想死在外头。让王妃伤心欲绝么?地话。可是王妃都是同意了地。不让她又怎会千里迢迢地把我送到这里来呢?王妃希望我能说动王爷。我想在一个女人眼里。没有什么比她地男人能够活着更重要了。”

司马昂忽然笑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地事。而且整个人似乎也轻松得很。月奴吃了一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时谨慎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司马昂发笑只是因为他想到。子攸倒绝对不是这样地女子。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子攸会说。司马昂你没本事打赢仗没本事活下来。干脆就死在外边吧。大不了我也陪着你死。不过司马昂不会为了这个就恼她。他听了这样地话。反而会从心里向外轻松起来。甚至畅快地想要大笑。子攸是知道他地心地。不仅仅是知道。而是子攸所想地。便常是他所想地。

司马昂平素里略有些紧绷地身体姿态突然放松了下来。他一边地肩膀倾斜了些。(海味书屋 www.hws5.com)倚在一旁地桌子上。月奴没见过平日里那个不芶言笑地冷面王爷有今天这种随意地姿态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司马昂那双黑亮地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那双让她琢磨不透地眼睛仿佛看得出所有地东西。她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该说下去。好像说得多。反而就错地多了。

司马昂转开了眼睛。唇角却还带了一点微笑。“王妃是怎么跟你说地?”

月奴心思一转。“月奴见着王妃那天。王妃地身子还没有大安。话说得很少。多半只是点头摇头。说话时候也是有气无力地。王妃只是说。她可以饶了月奴。她眼下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让王爷能平安地回到京城。”

司马昂地笑容淡了下去。他站起身。月奴看着他在屋里走了一

背向自己停在窗前。月奴也向窗外看去,可只看到)][么都没有。

司马昂长叹了一声,仰头看着铜羊关上并不存在的月,“你是来说服我助可汗攻破铜羊关的吧?”

月奴看着他的背影,可是听不出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那样有什么不好么?可汗愿意助你击败穆氏一族,可汗愿意帮助王爷重整河山。”

“真是要感谢你那可汗的好意,”司马昂淡淡地说,“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做这样的事呢?好比经商,投入如此之大,他想要得到什么报酬?”

月奴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这个王爷一向是很有心气的,“可汗也不为什么,只要王爷登基之后能够跟我们草原民族结下永世友好的盟约,从此咱们两家永无战事,这岂不好?”

“这么说,你的可汗还真是宽厚大度。”司马昂转过身来,脸上又带了丝嘲讽的笑容。月奴刚想解释几句,司马昂一拂袖子,“我不想听你说,你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你说的话有几分的重量,我也不知道,你就算在这里说得再多,恐怕也未必做的准吧。呵呵,如果是你们大汗亲口跟我说,我或许还能权衡一下。你在这里向我许下的诺言,你的大汗能给你兑现吗?”

月奴听出司马昂的话里已经有了松动的意思,心中一喜,“王爷,实不相瞒,我的话虽然不能全部做得准,可也**不离十,我阿爸若不是十分的信我,也不会放心把我送到这进中土的宫廷。我可不是只会说中州话而已。

司马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月奴一眼,“你阿爸?”他顿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可汗的女儿?”

“我是可汗唯一的女儿。”月奴纠正了他的话,“王爷现在可以相信我了么?”

司马昂又仔细打量了月奴,微微笑了,“你也是一方首领的女儿,倒是很会忍辱负重,只可惜是个女流之辈,不然将来真是会成就一番事业。”

“哼。”月奴轻哼了一声,“我是女子又如何?‘只可惜是个女流之辈’,这话王爷敢去向王妃说么?若是说过了,王妃还如此爱王爷,那可就奇了。”

一句话顶撞的司马昂笑了出来,“怪不得子攸没有杀你,你们两个原真该有些惺惺相惜。”他停了一会,又说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接近王妃的时候,是和她比试弓箭,当日我在一旁看了还在想,子攸的射箭已经算是好的了,且也难得,而你一个普通的蛮族女子,又何以如此箭术超群。原来你是可汗的女儿,那自然另当别论,只是着实烦恼了王妃好些日子,还道你们那里人人骑马射猎都极高明。”

月奴被这样称赞,面上染了些红晕,“我是输给王妃的,那原没什么可说的。”她不敢再看司马昂,“还是跟王爷商量的这件事,王爷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司马昂又沉默了半晌,仿佛这个主意是极难拿定的,“这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则牵动全局,一败涂地。

我想,不跟可汗亲自面谈,我是不会做出任何决定的。”

月奴惊讶地看着司马昂,有些急了,“王爷这是在说什么啊,眼下正是战事,王爷若是出铜羊关去我们的大营里,必然被这里的守军发现,唉,也别说发现不发现的话,这里有澹台将军主事,王爷根本就不能随意走到阵地上。我父汗也绝不可能来这里跟王爷商议。王爷这是故意推脱吗?”

“自然不是推脱,”司马昂在屋中踱了几步,在月奴面前站定,“你在这里能跟可汗联络?”

月奴略一迟疑,最后还是决定以信任为上,“一般不会联络,如果王爷做定大事,我可以写密信以弓箭射进阿爸的大营。”

“这就好。”司马昂笑了,“你这就去通知可汗,我这几日就要到他的金顶大帐去,与他当面商议结盟的事。”

月奴惊异地看着司马昂,“王爷不是说笑?”

“你几时见我随意与人说笑过?”司马昂的面色也不知怎的,又变得冷冰冰的。

月奴没法再问,司马昂确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着意嘱咐她,“我只带两个人去见可汗,既是密谈,也请你告诉可汗做好准备,再有,我是以大颢的皇储身份出使,所以也请你告诉他明白,我知道可汗助我是想要得到什么,所以,这只是结盟,并不是我司马昂有求于他。”

月奴点点头,“是。”她又心头忐忑地看了司马昂一眼,这个年轻的王爷在外的时候,是如此的锋芒毕露,跟在京城中判若两人,所以他虽然如此说了,她心里仍是没底。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回府

攸在上官缜的宅子里其实只住了几日,精神略微好一T就不顾上官缜的劝阻,硬是带着人搬回了王府里。用子攸的话说,她只觉得王府里才是自己家,也不管司马昂现下在不在,她总要在家才觉得心里舒坦自在。上官缜也就随她去了,虽然放心不下子攸的安全,可他自己也不得闲,便叫柳叶也跟着她过去。

钟莫雨本来与子攸相处起来已算投契,再加上又听说刺伤子攸的就是自己那个没脑子的哥哥,心中过意不去,又听说子攸的夫君不在京里,便也要随子攸到王府去住几日,也好做个伴。只是她跟柳叶互相看不对眼,莫雨刁蛮,可柳叶被他师父上官缜宠得也够娇纵的,两个不管怎么都不相待见,每日里由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吵,总要闹到天翻地覆才能歇场。每次吵到后半段柳叶都不是钟莫雨的敌手,气急败坏的柳叶总要扯到钟莫雨的哥哥钟无风身上,说他竟然相信听信王爷他妈和他小老婆的话,明明是个江湖人却拿着封假信傻里吧唧地揣摩上意,结果莫名其妙地卷进人家后宫争宠的糊涂事里。

钟莫雨每到这时候都又羞又愧,气愤难当,好在说这些乱七八糟话的人都是他柳叶,子攸并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挖苦的话,这样莫雨才觉得好过些。子攸问明白了事情始末就没再提过一句话,仍旧是照样信任自己哥哥,上官缜按照以前的约定,送给子攸百来号会功夫的人添补王府侍卫,子攸也二话没说就把这些人都交给了钟无风统御。

钟无风当时十分羞愧,进到子攸的外屋来请罪推辞,坚决不肯受子攸这样的委派。那时候子攸还起不得床,钟无雨早就躲了出去,子攸便把王府侍卫副统领的腰牌交由六儿转了出去,她在屋里头说,“你刺了我两剑,我若说我不恼你,怕你也不信,心里倒要生出嫌隙来。我如今也就告诉你明白罢,既然王爷单把你留下,那就是把我的命托付给你了,王爷既然如此信你,我也就信你。



钟无风无话可说,子攸又说,“只是那两剑的人情,你可给我记着,将来我是要你还得。你别说我小气,我本来就是个生意人,好的就是分斤拨两斤斤计较。”

钟无风这七尺男儿满脸通红,从偷笑着的娇俏侍女手里接过了那腰牌。六儿笑着低声说道,“钟大爷,您只记得前头的话就是了,后头是我们小姐的玩笑话,她向来对谁都是如此说话,您日后熟悉了就知道了。再有,我们小姐是直肠子,从不会有心藏奸,她不信任的人也到不了她跟前去,她若信了人,那心就比谁都实。如今我们小姐在里头不能动弹,外头就托付给钟大爷了,多少事都要钟大爷费心了。现下我们王爷不在,京里的局势又晦暗不明,请钟大爷好歹守住王府,奴婢在这里代小姐谢过钟大爷了。”六儿一边说一边作了个万福。

钟无风慌忙向这个如此胆大极敢说话的侍女还礼,被这番话说得再没什么别的想头,“钟无风必当尽心竭力。”钟无风忍不住抬起头来仔细瞧了那侍女一眼,只见她年纪大约十**岁,面容俏丽,一双明眸里转着风流灵巧。见他大男人抬头看自己,也只是一笑,极不怕人的模样,他想起当夜他被司马昂派回王府里寻一个叫六儿的侍女,他还说王府里的侍女们早就逃散了,王爷还说这一个叫六儿的必然不走。他回王府一看,她果然守在王府正门口,见了他这个侍卫模样的人进来,立刻质问他王妃在哪,那也是好大的胆子的。只是当时天色尚且昏暗,他没仔细瞧她长得什么样。如今细看才知道是这样的淑女,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就动了动,可想都自己才刚差一点杀了人家主子,越发的羞愧。不敢在王妃屋里再站,问明了王妃再无事吩咐,赶忙就走了。

等这些人回到王府,钟无风在外头悉心调教侍卫,王府里的奴才有胆大的或是穆府里的老奴,渐渐地也回来了一些。(海味书屋 www.hws5.com)可是里面就闹腾了,没有了上官缜的调停钟莫雨和柳叶就像关进一个笼子里的两只公鸡,得空就要掐一掐,奴才们回来的不多,王府大小也是栋大宅子,人手一时也不够,按六儿说的马上去买些人来就是了,可子攸想了半晌还是罢了,随便买来的人,不知道根底,免不了将来是个麻烦。所以这一下子,六儿就忙得团团转了。

回来的第一天子攸就叫六儿在屋子里各

旮旯里找东西,六儿也不知道她要找什么,里里外外忽然从桌子底下捡出来一只玉镯,细瞧了瞧却是从前王爷送给子攸的,她拿着去问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子攸,“小姐,我前两天见小姐腕上少了这个,还以为是那夜里兵荒马乱的掉了呢。可怎么在咱们屋里的桌子底下?难道那天那节骨眼上,小姐还跟姑爷吵架摔这东西了?小姐忒不成样子。”

子攸从她手里抢回镯子来。“谁摔啦?谁摔啦?你看到是我摔地了么?是司马昂他自己摔地。”

“啊?”六儿惊讶地看着子攸。倒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可奇了。那是为什么?”

子攸也不吭声。小心地把玉镯带上。细细地抚摸着。外间里柳叶和钟莫雨吵架地声又传了过来。六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出了门去。子攸听见她喝了一声。“柳少爷。钟小姐。要吵请去外头吵。小姐才吃了药要睡一会。哪搁得住你们这么闹。”

外头地吵闹声立刻停了下来。子攸忍不住笑了。过了一会。钟莫雨进来看子攸。脸上还有些红。子攸低声笑了。“你不去陪我义兄。在这里岂不闷呢?”

钟莫雨地脸色更红了。“有什么陪头儿?要是当初不认得他就好了。”

“是怎么回事呢?这几个月你一直跟着义兄。不是好好地吗?”子攸问她。

钟莫雨的脸上现出些难过的神色,子攸不好再说了,本想说点别的,钟莫雨叹了口气,“我在上官缜心里什么都不是,尤其比不得那个柳叶。”

子攸被这句话引得笑了起来,“这是怎么说呢?义兄原是对大家都是极好的,你看他平日里朋友兄弟那么多,若不是他把大家都放在心里,大家又怎么会这么跟他做兄弟呢?柳叶虽然是义兄的徒弟,可他是义兄的师父抚养长大的,在义兄看来,他根本就是个小弟,多娇宠他些也是有的。”

“那不一样。”钟莫雨打断了子攸的话,可是却停在那里,也不好往下说了似的,半日才说,“也没有那样对徒弟好的,比方说我若是受了伤,他虽然也会问一句,可那就像是不费事的客套话似的。等那个讨人嫌的柳叶若是伤了一点,他虽然不问,可是那眼神却是十足的关切。子攸,你也是有喜欢的人的,你也知道情人间是怎么回事,倘或司马昂只是向你说几句好话,你断断不会如此爱他,你心里必然早晓得他看的眼神与旁人不同的。



子攸咬着嘴唇半日没有说出话来,钟莫风的话让她的心半日都像是浮在半空中,钟莫雨和上官缜的是是非非她半天都没听见去,她只是想起了司马昂看着她时的眼神,有凝重的时候,有专注的时候,还有痛苦的时候,不过也有满是笑意的时候,她以前没想过,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也不需要有美酒,只要是司马昂在身边,看着她,她就要醉了。

子攸自己是不擅长弄清楚男男女女之间的关系的,缓过神来也不知道该安慰钟莫雨什么。正有点尴尬,好在六儿也就进来了,“小姐,小姐打发去萧家接侧妃的人回来了。”

子攸皱了皱眉头,她是不愿意见那女人,可是如今却觉得家里再多几个侧妃也都无所谓了,“她回来了。”

“回王妃,侧妃她没回来,萧家的人说她病了,要在娘家再将养几日。”六儿撇撇嘴,“什么病了,我看她就是吓得不敢回来了。也不知道她早想什么了?王妃是那么好做的?她原还打量着嫁个王爷,然后顺顺当当地就能当个皇妃,荣华富贵?哼。”

子攸刚要说什么,外头就有个丫头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皇后娘娘来了。”

六儿吓得一下子站起身,“小姐,这……这是不是来者不善?难不成是为了萧妃病了的事?”

“不是。”子攸微微笑了,掩不住唇边一抹嘲讽,“这回你可错了,皇后娘娘是来亲自谢我的,谢我把月奴送到王爷那儿,给王爷通敌叛国指了条明道儿。”

“小姐。”六儿惊讶地说了一句,“那王爷会通敌吗?老爷不会知道吧?”

“他自然不会。”子攸躺回了床上,今天搬回王府,着实折腾得她有些累了,这个时候她真不想见到那个皇后娘娘。怎么司马昂这样的人,偏偏会有那样的娘呢。


第一卷 第九十九章 算命


羊关上的云层散开,露出一弯血红色的月牙。(月奴)E颤抖,已经拉过千百次弓箭的手,这一次却有些僵硬。

司马昂倚在墙垛上,看着月奴弓箭前头紧包着的白色密信,也看出了月奴的紧张,他轻笑一声,“射啊。”

静默中的这一声笑让月奴紧绷的精神几乎要断裂开了,她射出的那箭简直就像是因为哆嗦而误发出去的。她紧张地看了司马昂一眼,“我……我射出去了吗?不会掉在铜羊关外的地上了吧?不会……不会被人看见吧?”

司马昂不在意地微笑着,“如果被人看见了,那我就活不到明天天亮了。”

月奴惊讶地抬起头,“你是王爷啊,澹台忌就算知道你要跟大汗密约,他又怎么敢杀你呢?用你们的话说,那不是大逆不道吗?”

司马昂似乎看着月奴,又像是透过月奴看着某个她身后的人,他的脸上仍旧有丝捉摸不透的微笑,“在这座城关里,有虎贲将军穆建黎的人,也有大将军穆文龙的人,他们都在监视着这座城关,也在监视着我。穆建黎的手下人只怕就是在机会杀我,而穆文龙大约会以城关为重,他会防着我通敌。穆建黎从来不足虑,不过穆文龙的杀手大约是不会失手的。”

月奴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地回头向四处张望,这里今晚是司马昂的人执勤,所以司马昂才能轻易地调空这里的防守,让她把密信发出去。她并不完全信任司马昂,而且她很害怕到了最后的时候司马昂会反悔。相对于中州人来说,她从来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人,“王爷,我们草原人没有中州人那么狡黠,我们从来都不会撒谎,所有我们答应王爷的条件全部都会兑现。”

司马昂只说了一句,“你不是也答应过王妃,从此不再踏入中州一步吗?”

月奴愣了一下,要说的话哽在喉间。

“我并没有刻薄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在利益的趋势下,没有人会不撒谎,那跟是中州人还是草原人无关。”司马昂抬起头,看着城楼上惨淡诡异的月亮,“人说月无论在何处何时都是相同的,可这种月我在中州却未见过。”

司马昂忽然把话题转到月亮上,月奴的尴尬才勉强过去,她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月亮,“我们草原人信奉月神的力量,我们崇拜月亮。而在我们草原上,这种月亮就意味着杀戮。它现在就笼在铜羊关的城头,我想这里,再过几日就要血流成河。王爷,你怎么说都好,可是我们草原上还是没有中州人那么多的想法。如果我们也能够像中州人那么富庶,能像王妃娘娘那样安安稳稳地住在宽大的房子里,穿得暖吃的饱,我们也不会到处烧杀抢掠。可是你看到了,我们的土地每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酷寒无比,在这里要远比在温暖富庶的中州上活得艰难。我们并不是生性嗜血,可是,杀人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意味着活着。王爷早晚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总有一天王爷为了活着也会杀许多人,也许有一天王爷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您的王妃。”

司马昂看着月奴。他脸上地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你地意思是。你们信奉地月神是主凶杀地神?那么你叫做月奴。并不是华族地名字。而是蛮族名字。那意思可就大不相同了。按照你们地意思。就是说。你是凶神地奴仆?”司马昂忽然大笑起来。月奴吃了一惊。司马昂似乎毫不顾忌是否会被发现。半夜三更里跟一个蛮族地女子站在没有哨兵地城头。

司马昂自己笑够了才停下来。那随心所欲地放旷模样。惊地月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

司马昂回过头去。面对着铜羊关外。俯视着辽阔地大地。那块大地上星星点点全是蛮族人地火把。“可能我会明白杀戮是无法避免地。而且远比你以为地时候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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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攸地伤好得很快。她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那时候失血过多。所以过了好些时候也还是有些虚弱。

不过等到子攸能走动地时候。她已经在屋里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几次三番地说想要去外头走走。都被六儿苦口婆心长篇大套地给劝了回去。弄到最后子攸是怕了六儿那没完没了地唠叨了。也不敢再说自己要出去走走。几次想要偷着出去。无奈也没走成。六儿在外头也布了眼线。她偷偷求了钟无风。叫各处地侍卫都留心王妃。万万不能放着王妃走出王府大门去。

一直到最后子攸实在腻烦了

儿支使出去王爷的书房里给自己找书,然后才托了钟T[两个把自己偷出王府。

子攸出了王府那条街才敢长出一口气,好久没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了,眼下还真是惬意。

柳叶在一旁瞧见了子攸的模样,揶揄着说,“真是的,在外头装的那么厉害,在家里居然被个奴婢管成这个样子,说给人都未必信。”

子攸还没回嘴,钟莫雨就哼了一声,“你不怕那丫头,那怎么平日她骂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就馁了,一句不敢回呢?”一句话问的柳叶吃了瘪,钟莫雨又接着说,“那丫头也不是特别厉害,只是面上虽然透着和气儿,可话却说得处处在理,叫人无从反驳罢了。”

子攸也笑了,“就是说呢,我这样的丫头,别人还没有呢。”

柳叶孩子气地撇撇嘴,“小攸,小攸,京城里最近来了个大仙,算命很准的,你去不去看看?”

“算命?”子攸想了想,她一向都不喜欢算命的,她的命她自己都算得出来,大约是很不好的命,她的未来她一眼就看得见,大约也是很不好的未来。不过是人总会存一点希望,没有真正信命的人。若是真要信命的话,那么人人都是要死的,这也是命运,真要信命,那干脆不要活了才是的。

柳叶却拉了她的袖子,“走走,去看看吧,先别说他算得准不准,那里倒是很好玩的,若是小攸去了还觉得不好玩,回头我赔你酒喝。”

钟莫雨横了柳叶一眼,“她现在能喝酒么?”柳叶只装作没听见。

子攸也就罢了,“那就去看看,反正京城我也玩够了,正想找新奇的地方看看。”

“正是呢,京城我也玩够了。”柳叶拍手跳了起来,“等你再好些,我陪你去铜羊关探望王爷可好?”

子攸还没说话,钟莫雨又忍不住抢在了她的前头,“柳叶,你自己想去前线玩,你就自己去,不要引逗着子攸去冒险。”

柳叶被她说破心思,好不恼怒,对着她怒目而视,她也假装做看不见,把柳叶气得又跳起来,一掌就轻飘飘虚虚实实地拍了出去。子攸拉住了他,也恼了,“吵吵吵,烦死人了。我管你们谁对谁错,再吵我就把你们都弄到我爹爹的军队里,保管你们无聊死。”

钟莫雨斜了柳叶一眼,柳叶不做声了,气哼哼地转到子攸的一边去。

说话时候,子攸发觉自己已经跟着柳叶走进了一条小巷,巷子中间的一处角落里蹲着一个算命测字儿的,子攸先以为就是那人了,柳叶却摇头,“不是这样的江湖骗子,那个大仙在这个巷子尽头的那个黑门里头。”

“唔。”子攸点点头,也是啊,柳叶既然说人人都管那算命的叫大仙,那他自然不该是蹲在路边算命的。

谁知道他们走过算命的老者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一双锐利的眼睛望着他们,他的双唇是紧闭的,可却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就在他们周围响起,“谁说我是江湖骗子?你这个小混混,有眼不识泰山。”

柳叶吓的向后跳了一步,“妈的,谁在说话。”

钟莫雨的手按在剑柄上,她忽然意识到他们走进了一条静得古怪的小巷里,子攸在这里,没有任何侍卫随行,只有他们两个跟着。

“小丫头,你这样的微末功夫,还想动武吗?”那个古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就仿佛他的目光能让那声音响起。

三个人里唯独子攸没有害怕,她抬起袖子,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老人家,我们几个后辈就算无礼,您也不该用腹语吓唬我们啊,那不真成了江湖骗子么?”

柳叶和钟莫雨同时怔了一下,腹语,他们都在江湖中听说过,可是谁也没见过。

老人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他的唇不动,声音又发了出来,“小姑娘,你倒有些见识。竟然连腹语都晓得。”

“是……是啊,小攸,你怎么知道是腹语?”柳叶又向周围看了一眼,“你也是大仙吗?你会算命?”

那人笑得更大了,那古怪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不是仙,却会算命。穆家的小姑娘,你想算算命吗?”

子攸的脸色变了,钟莫雨惊讶地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看子攸和柳叶,柳叶一脸得意——“你看,这里的人果然会算命。”立刻招来了子攸和莫雨的两记白眼。




第一卷 第一百章 道士

攸向着那人嫣然一笑,“我不通算命,却通一点人心穆家的小姑娘,必然希望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姓穆?’。我若问了,你就好继续胡诌八扯下去,把我诳进去。可是不巧了,我今儿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了些,把好奇心落在家里了,你且等我回去取来,再同你攀谈吧。”

说完了话子攸就拉下脸来,转身拉起柳叶和钟莫雨就走,还揪了柳叶的小耳朵,“你活了这么大,还是一本圣贤书不读么?难道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下次见了义兄,非要撺掇他命你念书不可。可知不念书果然是不明理。”

柳叶捂着耳朵,回头回脑地张望,后头那老者也在看着他们,似乎也有些愣神儿,柳叶哼哼着,“咦?咦?小攸,真的这么就走了?不听听他怎么说吗?”

“没兴致。

”子攸哼了一声。

老者发出一阵笑声,这一回声音跟方才不同了,柳叶赶紧回头去看,果然他这才是在用嘴说话,他连忙拉子攸,“小攸,小攸。”

那老者高声说道,“王妃娘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子攸倏地停住脚,扭过头来看着那个老头,越看越觉得他那撮山羊胡子可厌,“我倒觉得你是个祸根,不如铲除了的好。”

老头哈哈大笑,“王妃娘娘莫动杀机,哈哈,我既能算命,也就略通人心,王妃娘娘是想在我禀明身份之前杀了我吧?日后也好跟大将军交代,只说杀我全是因为不知道我是谁。王妃既然不想与我猜谜,我自然也不肯吃这哑巴亏。”

老头站了起来,向子攸行了个礼,“我的主人奉大将军之命回到京城已经多时了,现下主人依照大将军的命令,要见一见王妃娘娘。”

子攸笑吟吟地说道,“胡子都白了的人,还在这里装神弄鬼,难不成一大把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要见我不会去王府里找门房通禀吗?非要大冬天的在路边蹲着装傻充愣?再说了,要我去见他,摆好大的架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老头笑道。“主人不能亲去王府拜见王妃娘娘。自有他地顾虑。还望王妃娘娘多多包涵。”

子攸看了一眼他身后地破败大门。“我又怎么知道你是我爹爹地人?

老者没有回话。伸手向怀里摸出一只金牌子来递给子攸。柳叶连忙替子攸接过去。在手里玩来玩去地看。“小攸。还是你家里阔气。我见王府地侍卫腰牌都是铁打地。你家都是黄金地。金灿灿地好生俗艳啊。”

子攸向他手里瞥了一眼。“那也不过只有四成地金罢了。若是全金地。只怕太软。捏一捏上头地字都要模糊了。可要不用金地。又拿什么装横门面。”

老者也不跟子攸理论。只是一笑。站起身来。将子攸往那破门里引。

柳叶留心看了他走路地姿态。偷偷扯一扯子攸衣裳地后襟。“练家子呢。只怕里头还有好手。真要进去吗?”

子攸点点头,恐怕她今天是必须得进去了,这个时候,她真是不想见到爹爹的人。

原本子攸以为破门后头会有个不错的院子,谁知也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跟外头看起来一样破败。

老头进了院子就停下脚步,“两位随从请停在外头,小姐请进。”

子攸站住了脚,“这可奇了,难道我见爹爹的人连我自己的心腹都不能带么?里头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我爹爹亲自回来了?”

老头摇摇头,还是固执地说那一句话,“两位随从请停在外头。(海味书屋 www.hws5.com)”跟着又补了一句,“连老奴也不能进去,也要在外头候着。“

子攸愠怒地横了他一眼,故意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要是我久不出来,就先把这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给我做了。”

老头也不在意,还躬身向子攸施了一礼。子攸不再搭理他,慢慢地走上一层台阶,走进屋去。屋里头虽然烧着炉子,可也没比外头暖和多少,屋里的陈设都极简单破旧,只有堂屋里挂着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的画像像是新的。

子攸在堂屋没看见人,而且屋子里也是无声无息的,就有些犹豫,等了一会里头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王妃娘娘,请到这边来。”

子攸正在看堂屋正中的画,那上头的老子实在是栩栩如生,突然听见这一声说话,把她吓了一跳,起先还当是画里的老子吭声了呢。

子攸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向里屋走去,正面床

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在闭目打坐。听见子行礼,只微微张开眼皮儿说道,“王妃娘娘,您请坐,大将军头几天就知道王妃娘娘受伤的事了,着实担心。”

“我现在好的很了,爹爹可以放心。”子攸慢慢地向椅子上坐了,“爹爹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

“大将军自然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王妃娘娘。”老道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可是子攸却如临大敌。

“我不知道是谁要杀我,可能是我平日里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子攸低声说,极力想说的自然一点。

“大将军要我问你,不是你的夫君要杀你吗?”老道温和说了一句,子攸的口里有些干了。

“不是司马昂。”子攸冷静地说完一句,立刻强迫自己闭上嘴,不肯继续说下去。这个时候,解释无济于事,多说多错。

老道士又闭上了眼,仿佛念起了经,可是半晌之后,他又睁开了眼,“不是王爷要杀你,这个是合乎当时的情理的。只是我想听你的说法,日后也好在大将军面前说通。”

子攸极小心地舒了一口气,不小心却对上了老道的眼,那双眼并不浑浊,也没有出家人的无欲无求,反而锐利得很。

“王妃娘娘,大将军还想知道,王爷会不会通敌叛国,会不会出卖铜羊关。”老道士的声音不高,可那双锐利的眼进逼着子攸,子攸有种感觉,仿佛她是在跟爹爹说话。

恐惧压迫着子攸,还有一种难言的耻辱,子攸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起身,牵扯得刚愈合的伤口也有些痛,“绝不会,他……我夫君绝不会那样做。”

“大将军还问,如果查有实据,王爷确是通敌叛国,请问王妃要如何?”

子攸上前两步,走到老道士面前,满腹怒火地瞪着老道士那双锐利的眼,“如果我的夫君做了那样的事,就请爹爹杀了他,不必问我,我也不会埋怨爹爹。”

“好,我会原话回给大将军。”老道士慢慢地答到。

子攸咬着嘴唇忍着愤怒,她真有点想抬手给这老道士一巴掌,可是他在替自己爹爹说话,是她爹爹的人,她如果打了他,就等于打自己爹爹的脸面。

“王妃娘娘,大将军还有最后一问,王爷身边的那个蛮族奸细是不是王妃派去的?”老道士慢条斯理地说。

“哈,好啊,我正等着你问我这句话呢。”子攸忽然忍不住冷笑起来,她本来想说,爹爹根本不顾我们,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还想要我怎么样,可随即想到这样说,就不但落人口实,而且还会让爹爹误解更深。“请回复爹爹,我也不是通敌叛国的人,爹爹若不信,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老道士的脸上终于慢慢有了些笑容,“王妃娘娘,不是这话。大将军也只是要弄清情况,请王妃娘娘不要多心。”

“哼,那就麻烦你告诉爹爹,有功夫盘查我,不如想想怎么帮帮铜羊关上死战的兵。我这些年没求过爹爹什么,可好歹也不要太过偏袒穆建黎了,难道爹爹如今老了,连哪个是人哪个是鬼都分不出?如果爹爹能派出一支军队,绕过铜羊关,在草原腹地做出佯攻之势,那我和我夫君就感激不尽了。”子攸气得微喘,转过身去,“还有话么?没话姑奶奶我可要走了。”

老道士点点头,“这些话我要原样转给大将军么?王妃娘娘再斟酌些吧。大将军也有大将军的难处。”

子攸冷笑一声,转过头来,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那道士的眼,忽然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那夜里要杀我的面具人!”

老道士的脸上终于现出惊异的神色,虽然很快就褪了下去,“王妃娘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哼,要杀我的人,我从来不忘。老头子,你那双眼睛姑奶奶我还是认得的。”子攸走到老道士面前,“这我就疑心了,你到底是我爹爹的人,还是穆建黎的人。”

老道士并没有羞愧的神色,“那夜我并无杀王妃的意思,何况,若没看见王爷回护王妃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宝剑所对之人是王妃娘娘。”

子攸只是拿眼看着那老道士,半天功夫也只是上上下下地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老道士向她行了个礼,“王妃娘娘身子才刚刚大安,就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一章 师父

道士向子攸行了个礼,“王妃娘娘身子才刚大安,就T[休息吧。
子攸也不吭声,绕着老道士走了好几圈,最后在他面前站定,一双眼只瞧着他,唇边还挂了一抹笑,老道士不知道她在弄什么鬼,也不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索性把两眼一闭,不再搭理她。

子攸就在等这个机会,老道士刚闭上眼,她的右手猛然递了出去,这是司马昂出杀招时的那个姿势,子攸学得很像那么回事,只不过她手里拿的不是剑,而是一根簪子。

可虽说女孩头上戴的簪子,并不是什么武器,可那簪子的一头也是尖得很的,又是直奔老道士的咽喉,如果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这一簪子刺了进去,老道多半也是要没命的。何况子攸下手时用得是全力,完全没留一点余力。

老道士虽然仍旧是合着眼,可就在簪子将要刺进老道士咽喉的那一刹那,他的袖子飞了起来,一股力道卷起子攸手里的簪子抛飞出去。子攸一簪子没得手,反而笑出了声,她的另一只手就在下头,那手上握得却是真的匕首,这时候直奔老道的腹部刺去。

老道士惊讶地张开眼,猛一侧身避开子攸的匕首,子攸又是嘻嘻一笑,把左手的匕首交到右手里,还是逼着老道士的要害一下下刺过去,子攸的武功倒是稀松平常,可是处处模仿司马昂的必杀招数,再加上只攻不守,就仿佛知道老道士不敢杀她,她便安心要老道士的命似的。

子攸连下了几次杀手,老道士终于不得以还了一招,一指向子攸的咽喉戳了过去,只不过点到为止,并没碰到子攸,不过这一招也叫子攸看得明白了,那分明跟司马昂的招数就是一路。老道士脸上微显愠怒,“王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别的也还罢了,只是王妃若是想要贫道的命,那贫道可没法答应。”

“呸,呸,呸。”子攸孩子气地连啐了他三下,收起手里的匕首。这一通折腾牵扯得她的伤口有些疼,她知道不能逞强,连忙后退两步,坐在方才的椅子上,又说道,“你算什么道士啊!哼。”

老道士直看了子攸三五句话的功夫,才缓缓说道,“王妃娘娘这是何意?”

子攸毫不畏惧地盯着他锐利的双目,嬉笑道,“从我一见了你,就在猜你是谁,其实原也不难猜,我想我夫君必然早已知道你是谁了,只不好说出来罢了。”

老道士的脸上的愠怒散去,略略有些淡漠,“我不过一个道士,王妃娘娘怎会认得我,王爷又怎会认得我。”

“你算什么道士啊?”子攸嗤笑一声。“哼。出手即是杀人术。这样地人也能做得道士?”

老道士没有答话。子攸又继续说了下去。“那日在穆建黎园中地人。恐怕没一个比你地武功更好。就连上官缜都没发觉你就伏在我们附近。若这样算起来。你是谁就很好猜了。只因为。连我都知道在这江湖上。武功高过上官缜那么多地活人不可能超过三个。你总该是这三人中地一个。若是三人中猜一人。这谜可就容易地紧了。我且说给你听听。若我说得不对。你权且当做听到笑话罢了。我知道这三人中一个是有道高僧。不见得会出来掺和红尘中地这些个虚热闹;还有一个是女人。我见过此人。身量与那个面具人不对;还有那第三个。(海味书屋 www.hws5.com)就是我夫君幼年时候地侍卫。也是教他剑术地师父。呵呵。那日我就疑心那面具人是司马昂地师父。可是我又想。或许江湖中还有些奇人隐士。不为外人所知。那也是有地。只是后来司马昂来救我。你本来武功在他之上。却转身回避。这可就再明显不过了。”

子攸瞧着那个道士。他地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把子攸地急脾气也消磨没了。她向椅子背上一靠。也作出了一副悠闲地样子。慢腾腾地说了下去。“这样呢。我也就想到司马昂地师父。钟氏兄妹地爹爹必然不是真地出家了!其实从我第一回听司马昂说你做了道士。我就在心里纳闷。你可知我纳闷什么?呵呵。司马昂地剑术是学自你。我也见过他地剑法。招招制敌死穴。剑剑要夺人命。半点余地都不留。那就想想吧。某个人能创制出这样半点慈悲意思都没有地剑法。他心里该是怎样地恨。这样胸中时时刻刻都藏着杀机地人又怎会轻易勘破红尘呢?就因为遇到了某个高人。得了两三句话地点拨。从此就能不理世事。成了方

。闲云野鹤一般地悠游于世外。那不是说笑吗?人么容易就放得下地。”

老道士须发皆白。坐在蒲团上听一个妙龄女子用娇娇软软地声音向他说。红尘是不易勘破地。人心也不是容易放下地。他忍不住一笑。倒颇有几分自嘲。

子攸叹了口气。“却原来你是我爹爹地人。”子攸点了点头。似有叹息之意。“可你地儿子却与我夫君情同手足。也不知若有一日我爹爹要派你杀我夫君。且一并铲除我夫君地党羽时。你是不是该连自己地儿子也一并杀了呢?”子攸说到这里。想了想又笑了。“啊。我说得多了。咱们还是别说将来地事。将来地事儿现在哪能说得准?还是说说已经有地事儿罢。对了。您老可别怪我对您不敬。方才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地功夫到底是不是跟我夫君一路罢了。您老可别怪我下手太狠。要知道您是武林泰斗。我那几下功夫只是看您地弟子舞剑时学来地一点皮毛而已。根本不足以伤您一点点。不过也到底是我不敬了。惭愧得很。咱们这是在天家。所以才有许多尊卑。其实若是在寻常人家。或者江湖之中。您是司马昂地师父。我也该叫您一声师父才是。我夫君平素说起师父您。也是**仰。只当自己是您地弟子。不敢以王爷自居。所以您老可别笑我方才那班门弄斧地德行。若日后见了我夫君。也不要向他告我地状才是。我这儿给您赔礼了。”说着当真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拜了下去。

老道士微微一笑,虽说没为子攸恭维了他几句就尊大起来,不过眼里的锐利倒也褪去了些,“好,好。好个聪明伶俐口齿利落的穆家女儿,倒跟虎贲将军全然不同,倘或你是个男子,那可怎么得了?,小王爷得娶你这样的女子,真是莫大的福分,呵呵,想来也是命数如此。”

子攸一笑,“他哪有什么福分,他几次三番都差点被我连累死。这次不提,就是上次,在先朝皇帝的陵寝里,司马昂也险些为我丧命。”她本来说这句话也是有希望老道士将这话转给爹爹的意思,好叫爹爹明白,司马昂几次为了她差点丢掉性命,怎么可能要杀她。可是说到了这里,她自己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既然自己也知道这点,怎么那时候却能因为是他的侍卫要杀自己,就立刻疑心是他的主意呢,平素里说的喜欢啊喜欢啊都是作假的么,若没有信任,这喜欢又怎么还说得出口。

老道士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子攸话里的意思。子攸抬起头来,笑道,“说道这个,我又想起来,穆建黎藏在先朝皇帝陵寝里的那些死士,都是被师父杀死的罢。”

老道士剑眉微动,可也没说什么,最后只是微微一笑。

子攸看着他的眼睛,猜测着他的心思,他似乎意味自己在怪他杀人过多,“那些人住在坟墓里,本就是该死之人。”她轻声说了一句,又笑了笑,“不过上官缜走进陵寝里去查看过,所有人都是被一剑封喉,我夫君因为也用这套剑法,义兄还以为是他杀的人。呵呵,其实我自然知道是爹爹派人做的,可叹穆建黎不知好歹,把那些事都放在王府身上,我想这次围攻王府虽然不见得是他做的,可这样的事儿,也是早早晚晚。”

子攸叹口气,站起身来,“师父,若是有一天,穆建黎在京城兴风作浪,譬如说废掉皇帝,自立为君,那一天我该如何?子攸想请师父给我指条明路。”

老道士缓慢地笑了,视线落在子攸手上的玉扳指上,“王妃娘娘只要带着这个,到那时候,自有能解决那事的人去寻您。您什么都不须做,要知道,不做就是做,不争就是争。王妃娘娘何等聪明,这些道理,原不用贫道来多口。”

子攸点点头,“那么,师父,我还想问一句。若穆建黎想在铜羊关上,下手杀您的徒弟,您的徒弟又该如何避祸呢?”

老道士沉默了一阵,虽然知道穆子攸是故意要说得如此亲近的,可司马昂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沉吟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王妃有纵观全局之能,该知道此时大将军亦不希望王爷出事。”

子攸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多说了,便向他福了一福,“既然得了这两句话,子攸也就没什么可再忧心了。子攸告退。”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当街斗殴

攸才走到这破房子的堂屋就听见外头柳叶和钟莫雨又)E快走了几步,出了房门,“又在吵什么呢?这是在外头,也不怕说多了惹是非?”

柳叶一见她来了立刻抢先告状,“我说再在外头等一刻再说,可钟姑娘非要现在就进去,也不知这个丫头怎么就有这么急吼吼的脾气。(海味书屋 www.hws5.com)小攸你看着啊,我是在拦她呢,不是跟她动手打架。”

“柳叶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不能让让女孩子呢?”子攸嘟囓了一句,走到他们身边去。

柳叶立刻说道,“小攸你病傻了,不会查数儿了?我可还未及弱冠,再等三年才敢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

钟莫雨瞪了他一眼,“子攸,是什么人在里头摆这么大的谱啊?你进去这半日不出来,我还以为是你那死哥哥又搞鬼了,把你单身骗走了呢。”

柳叶一撇嘴,“她再恼穆建黎那也只有她恼的份儿,好不好那猫贲将军也是她哥哥,你就当她面骂她哥哥,她脸上也不好过。你这女子,简直是村妇。”

子攸笑了,“没有事,确是爹爹的人,就多说了几句话。”一面暗地里牵了牵柳叶的衣袖,叫他别再说了再说又要吵起来了。她看见了钟莫雨才想起来,方才出来之前,正经该问问老道士,用不用把钟莫雨叫进堂屋里,让他看看。毕竟是亲生女儿。只是,也不知道这个武功高深莫测的人,当日为何要在宫中做个默默无闻的侍卫,后来又为何要辗转为爹爹做事。

肯为他人驱使,总要有所图,只不知这个老者要图个什么?子攸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钟莫雨看她走路极慢,神情也倦怠,便问她,“子攸,你不是身上又不舒服了吧?”

一句话提醒了子攸,这一通折腾,她确实觉得累得快要走不动了,“是有些累了。”

“太好了。”钟莫雨高兴得一拍巴掌,“柳叶,这会儿在这儿也雇不到车马轿子,你赶紧背着子攸吧。”

“你可真会使唤人。”

“叫你背着你姑姑。你还有什么不愿意地吗?你瞧我做什么?子攸是你地姑姑。若论起来。我是子攸地姐妹。也该是你姑姑。你姑姑使唤你难道不对么?”钟莫雨说道。

子攸忍不住笑出来。说道。“罢了罢了。快回家去吧。我也不用柳叶那瘦猴背我。他那身骨头一准儿咯得我生疼。”

柳叶也笑了。“让我背你也行。我正想快走几步呢。这个院子里透着邪气。我本来是来算卦地。结果连个真佛都没见着。

不过这没出事还好。倘或出了事。等我师父抓到我。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三个人离开院子。渐渐走出了巷子。柳叶低声向子攸说道。“小攸。要不要我叫人盯着这个院子。”

子攸连忙摇头,“你看外边伺候的这个就已经是个练家子了,里头的那一个你还没见着呢,那人武功更高。到时候咱们盯梢不成,就反要弄巧成拙了,等爹爹回来也不好说。”

柳叶点了点头,那张总是没睡醒似的脸上越发显得有些没精神,“要说你们家也真够呛,你跟你哥互相盯着也就罢了,你爹他还盯着你们俩。你哥手腕军政大权,挖空心思想杀你,你手里攥着财政大权,在琢磨着怎么夺走你哥的权势。”

钟莫雨咳嗽了一声,瞪了柳叶一眼,柳叶闭上了嘴。

子攸却愣住了,着实出了一会儿神,柳叶说的无心,她从前也没细想过。(海味书屋 www.hws5.com)穆家的产业一直握在她的手里,虽然说的是替穆建黎打理,可那成千上万两真金白银都是从她穆子攸的手里过的,她一直都认为她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在爹爹那里谋到的这份差事,可今天柳叶以一个局外人的口吻随口说的这些话却乱了她的心神。难道那都是爹爹有意为之?故意把权力分出一份儿来给自己,这样自己就能够牵制穆建黎?爹爹从来都不信任自己的儿子?那爹爹信任自己的女儿吗?

子攸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让她越发觉得冷飕飕的,要是有一天,爹爹要杀司马昂,她非要挡在里头,那爹爹杀她的时候会不会有些犹豫?钟无风和钟莫雨的爹爹呢?在她身边的这些人里头,到底谁是最可信的,谁是不能委以重任的?子攸自以为自己是会看人的,可这时候却有些迷糊了,好些个是是非非,牵扯甚多的人情关系,都难理得清清楚楚。

“柳叶,你师父现在到哪了?”子攸扯紧了斗篷低头避着迎面而来的寒风,低声问了一句。

柳叶歪着脑袋算了算日子,“我想他这会儿该是还在约那些江湖义士呢,那些山野草莽懒散的很,可没有正统军队的兵士那么好调集。我想他们怎么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到铜

。怎么了,小攸?你担心王爷被人杀了?你放心吧T3T|夫,嘿嘿,虽然保你每次都不怎么地,可他要自保那简直轻松的紧。”

一句话没说完,子攸抬起头来,被气得说不出话,一巴掌过去打在他头上。

钟莫雨在一边笑出了声,“天底下还有比柳小爷更不会说人话的么?想来必然是还没生出来。看子攸那巴掌还是打得轻了,子攸我这儿有刀,早晨刚磨的。”

“添油加醋兴风作浪推倒油瓶子煽风点火嫁不出去的长舌妇。”柳叶叽里咕噜地骂了一长串,钟莫雨拉下脸来,“刷”地抽出长剑,直奔柳叶的咽喉刺了过去。

柳叶急忙闪开,“动兵器了啊!来来来,你柳小爷徒手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可不要说欺负妇人。



子攸连忙叫到,“柳叶,你快闭嘴,别在大街上动刀动枪的打架。”可是两个哪听得见,早颤斗到一起去了。钟莫雨根本不是柳叶的对手,不过柳叶什么兵器都没拿,再说他也不会跟钟莫雨动真格的,随手就抄起路边摊子上的一根鸡毛掸子当做宝剑。只是这时候几个人已经是在大街上了,钟莫雨一剑过去,被柳叶闪开,她收发总没有钟无风和司马昂那么自如,自己身子一歪撞在路边的摊子上,一摊子笤帚都飞了起来。

子攸气得直跺脚,“你们两个快给我住手,再不住手,招来巡街的差役拿你们,我可不管。快住手,笤帚都满天飞了,成什么样子了,哎哟,大娘你别拉我赔钱,你哪只眼睛见着我打架了,你那坛子可不是我打碎的,我可没有钱赔。”

眼看着街上乱作一团,卖东西的小商贩多半欺软怕硬,不敢上前头管打架的主儿要钱——那都舞刀弄棒了,闹不好要出人命的——就把子攸给围住了,人人都瞧她小女孩一个,又衣饰华贵,显见是个金主。再细瞧她容貌娇美,说急了话又有些气息不匀,可真是长了个好欺负的样儿。其实那是因为子攸身子还虚,所以才会连话说急了都上不来气儿,所以才能被这群人围住欺负,这要是往常,早就蹿出包围圈,跑回家了——冤枉钱她素来是一个大子儿不往外掏的。

不过被人围着讨债,子攸还是挺恼火的,这群人都逼着她拿钱,她怒道,“这俩人可不是我的奴才,甭围着我。”笑话,那要是认了自己是主子,自己再被人给认出来,那可就成了王妃纵容恶仆当街火拼了,传扬出去那岂不是说得她跟穆建黎一样吗?

正乱着,子攸一眼见着钟无风骑着马,带着一队侍卫远远地打街那头过来,准是六儿发觉自己偷跑出来就着了急,告诉了侍卫钟无风,钟无风一准儿以为出了事,还好这会儿撞见了,否则再过一会儿还指不定要闹到连京兆府都惊动的份儿呢。这可真是自己思虑不周了。

子攸连忙高喊了一句,“莫雨,莫雨,你哥来了,别打了,再打架被你哥瞧见你就要吃亏了。”

钟莫雨果然有些慌神儿,急忙抬头看她哥从哪边来了,柳叶趁机一鸡毛掸子飞过来,“钟莫雨,小心了!我可不怕你哥哥,大不了柳小爷我鸡毛掸子大战钟氏兄妹的天下第一剑法,这在江湖上若要真传扬出去,那也是有面子的事儿。”

钟莫雨眼看那鸡毛掸子要打在自己胳膊上了,“哎哟”一声,连忙回剑来救,柳叶身子轻盈地翻起,原来这一鸡毛掸子还是虚招,他右手里一根鸡毛飞出去,顺顺当当地插在钟莫雨的鬓边,连子攸都没忍住笑。

钟莫雨这才是真的恼了,也不故哥哥是不是来了,再挥剑攻击已经是用上了平生所学。柳叶不想吃这个亏,占了便宜连忙转身逃走,他动作也是太快了些,一个急转身跟一个路人一头碰在一起,两个都“哎哟”一声向后倒了过去。

子攸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围着子攸的小摊贩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指指点点。那个跟柳叶撞在一起的人比柳叶起来的还快,捂着额头怕起来,立刻见鬼了似的飞跑。

子攸心下奇怪,回想那人相貌,倒像个书生,她很有些眼熟。这个时候钟无风已经向着这边骚乱的人群过来了,一眼看见了子攸。小摊贩见来了不好惹的人物,也就不大敢围着子攸了,钟无风刚要下马,子攸忽然抓住了他的马缰绳,她想起了那人是谁,那人分明是出征大典上刺杀爹爹的那个状元公,那人分明应该已经被爹爹处死了,“快——”她摇晃着钟无风的马缰绳,这里面有蹊跷,这里面有大蹊跷,她指着那人的背影,“快,快把那个书生给我抓回来,快——”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 密会

里的夜晚似乎总是格外地漫长关外的帐篷里。(海味书屋 www.hws5.com)

司马昂神态自若地坐在草原部族最尊贵的金顶大帐中,看都一|自喝光了杯子

月奴坐在他身边,紧张不安地看了一眼周围被司马昂激怒的们,草原人性子粗野,有几兴许是司马昂听不懂,他

月奴很是尴尬,草原人有自是席地而坐,但是喝酒的后,喝酒之前要先向周围的可司马昂从一开就那么随意地伸了出去。现在大汗还没有来,其他的武士连敢碰,可司马昂

月昂侧过头去,低声说道,“王爷,请您坐好了,在您身们部落联盟里的王。|

司马昂微微一笑,一眼,月奴可再仔细看司马昂的眼,那里面又似乎只有笑意。线,“我是来见你的可汗的,只事。”

“王爷,”月奴的声不得您了?”

“是么?”司马昂笑了,这次却似乎越来越不
月奴冷|,躲避开几个草原王族有些淫信王妃能听之任之。那时只了。”

司马昂笑得更浓,一饮而尽。月奴不解,攸——哦,子攸就是王妃的名字。如果我真的被囚禁在这里就会立刻接到子攸的信了——她
月奴皱起弯仗义,她真会对自己的夫君那么绝情?”

司马昂微笑着。眼角眉梢忽然温柔了许多。“那不是她绝情。”有一会儿他似乎想着性
“那我就不懂了。若是那样月奴说道。“中中州人可是油滑得很。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子。”

案地毯子。就像在仰望苍穹。他似乎有些醉了。“那都不要紧。要紧地是你们这些人根本就留不住我。汗地金顶大帐。是守卫森严地地方。可在我看来。这城门一|[不是u地可

司马昂地话音刚|道。“好。好。果然是英雄

司马昂向外看去。月奴连忙低声嘱咐。“王爷。这是我父汗来了他会说中州话。父汗脾气很急。王爷说话可要当心。”

月奴地话还没说完些矮小。却显然粗壮有力地中年男人快步:  是走路地速度却快

他身后两个高个的侍卫反倒要小

这个小个子的草原大汗旋风一般都走|,u;褥上坐下,再抬头扫视四座,可说是目光如炬>|起身鞠躬行礼,司与想的不大一

司马昂端正了坐姿,可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双手向他作揖而已,便权做敬礼了。

一边早有几个蛮子按捺不住,站出一通|礼了;|们要大汗治你的罪。

司马昂听了也只是一笑,上头端坐的那个男人正在用一双锐利的眼打量着自己

“中州的小王爷,你是否有些瞧不起我?”草原的可汗问的直率。

司马昂答得很自然,“部=:路。”

草原的可汗笑了起为野蛮人,我们的这些事,知道我是几岁起兵,几岁统一草吧。”

月奴向自己的爹爹行了个礼,用蛮语向过。”

可汗收起了笑容,疑惑地看着司马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司马昂正色道,“一个人倘或不知那也是不知死活。”

月了。

可汗哼了一声,黝黑的面色越发有些沉了,“你说,我是你的敌人?你把我当做你最大的敌人?可人。”

然一片哗然,到那时,内有我的亲信除掉穆建黎,外有司马氏诸王与可汗的兵马前后|>|只余你我。”

可汗哈哈大笑,|合我的性情。[脸上的神色仍旧让她捉摸不定,她现在越来越有些不敢相信他。

可汗的声:小王爷出兵夺得天下,小王爷如何酬

司马昂端起了酒杯,“以齐水为界,齐水:片土地都为之地年,那些地方我只借给可汗十年,十年之日把这些话说在前头,到那时刀兵相见,就不要怪我这中州人不讲信义了。”

草原的可汗看着司马昂己江山的三分之一,可却言明十年之后将领兵收王:+:|了,他想要试试眼前这年轻的男子到底如何,“尊贵的得完全不同,你太过俊美了,就像娇养在中土这样的男儿也能领兵作战吗?”

“可汗也要以貌取人么?”压制了太多年,他的火气是

“王爷敢不敢跟我的勇士较量一下武艺?”草原可汗的话里已经有些

司马昂站起身来,微微欠

草原可汗点了点形大汉站了出来,也不说话|,那模样就仿佛一头野狼在窥伺猎物。

司马昂像头急不可待要扑一般地劈向司马昂。



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刀劈下的时候,月奴发出一声惊叫,是她把司马昂带不想看着他横尸在这里。在她看来,这一刀去势太快,司马昂必定猝不及防,谁知那刀将要砍到司马昂的时候忽然凝住不动了,她喘上一口气来,定睛看去,司马昂的剑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抽出来的,剑尖抵在可汗爱将的咽喉上。司马昂再把宝剑向前送半分,或者那将军再向前挥刀,剑尖都会刺穿咽喉。

这一局将得好,蛮族武士不能再向前,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可汗还在后头看着,他黝黑的面皮憋得通红,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他本以为司马昂一剑便向他的咽喉过来,是要杀死他,可没想到司马昂的剑竟在最后一刻凝住不动,他知道司马昂是有意相让,只是要逼他撤刀,可是他号称草原第一勇士,跟从可汗这些年,从未输过人一招半式,要他撤刀认输,这样的屈辱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憋足了一口气,硬生生地重新把刀砍下去,他知道这一下子的结果——他自己这一刀砍不到对方那个中州小子的要害,可是自己的咽喉却要直撞进他的剑上去了。这已经不是比武,而是搏命了。

司马昂耳朵里听见可汗发出一声惊叫,“勒不台。”像是在唤那蛮子的名字。他向着那个叫勒不台的莽夫一笑,在这最后一刻忽然撤剑,同时脚尖一点,身子猛地向后窜去,也避开了那一刀。

勒不台愣住了,眼前的中州小子应变太过神速,他根本不信世间有人能有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在他看来,只有一刀一刀老老实实地砍杀才是正理,那小子使的那就不是真刀实枪的砍杀,简直就是鬼魅之术通灵之术。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败给一个比自己瘦弱的小子,他瞪着司马昂,忽然大吼一声,向司马昂冲过去,举剑就砍。

司马昂没料到他会死缠烂打,急忙向一边闪避,差点被他一刀砍在肩上。矮个子的大汗“腾”地站了起来,抽出腰刀加住勒不台的刀,勒不台杀红了眼,刚要回刀,猛然醒悟,那是可汗。

司马昂冷眼看着那个倒霉的蛮族将军跪了下去,向他的可汗请罪,小个子的可汗大声咆哮着蛮族的语言,似乎是在斥责他。

可汗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司马昂,用中州话说,“我的人让你笑话了,技不如人,得人相让还不知进退。”

司马昂略一点头,笑得有那么点纨绔子弟的意味,“好说,好说。



可汗眼神阴郁地看着司马昂,已经明显是在压抑火气了,几句话说的有点咬牙切齿,“王爷果然好武艺,连我部落里的第一勇士也败在你的手下。”

司马昂向可汗施了一礼。“可汗谬赞了。”

“你不用谦虚。我们草原人有一说一。从不随便夸奖人。说出地话都是实话。”可汗仰头看着他。几乎已经不想要再掩饰脸上地怒火。他硬邦邦地说。“王爷。我们还是来说说正事吧。不知你要怎么为我打开铜羊关地大门。”

“好说。好说。”司马昂笑道。似乎草原地可汗越是急躁。他反而越是闲散。竟然还退后三步。坐回自己方才坐地地方。懒洋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草原可汗憋着一股火等了半日。他才慢慢说道。“可汗还没有答应我说出地条件。可汗攻入天朝境内。须得以齐水为界。若我得不到可汗地允诺。是不会帮助可汗地。”

“好。我就答应你。可是王爷当真是有诚意地吗?”

司马昂笑了起来。“可汗。铜羊关旁有一条崎岖难行地小路可通关外。我就是从那里带着你地女儿出来地。你地女儿既然知道了那条路。那便相当于我已经将那条路告之了可汗。难道这还不够表露我地诚意吗?”

可汗看了一眼自己地女儿。月奴向他点点头。再看看司马昂。还在那里在毫无戒备地喝酒。这个年轻人。似乎少了不少防备心。就因为他还太年轻?因为他确实有着世间少有地武功?所以他心高气傲。以为世间没什么事难得倒他?地确。可汗在心中冷笑。这样意气风发狂放不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地少年人他见得多了。(海味书屋 www.hws5.com)也是最好利用地。“既然如此。王爷不怕被我扣留么?”

“我当然怕,”司马昂说着怕,可脸上还是一副无所顾忌的神态,只是倏忽间,眼神里流露了一抹冰冷的意味,“不过可汗的女儿离我这么近,可汗,您说以我的功夫,我要杀您的女儿,您来不来得及救呢?可汗的女儿若是死了,可汗您还是一样找不到绕到铜羊关后迂回进攻的路。”

可汗脸上的神色一变,他知道司马昂说的都是实情,勉强笑出来,“王爷,我只是说笑,王爷不要动怒。方才王爷说的条件,我都可以应诺,王爷如不放心,我可立下字据。”

“不成啊。”司马昂笑着说道,“只有在中州,字据才有契约的含义。我知道在草原上,只有向你们信奉的神明起誓,那才有约束的力量。”

草原的可汗半日没回

只是阴郁地望着司马昂,他现在越来越想要杀掉这个T(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他知道眼前这个狡猾的年轻人是什么样的人,放着他成长,他总有一日会真的成为草原部落的大敌,他说他要在十年后收复他今天丢掉的土地,那未必是他办不到的。

当这个年轻的王爷最终离开大帐的时候,这个蛮族的可汗有些后悔,或许跟攻下眼前的铜羊关比起来,杀掉这个王爷才是更重要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年老了就变得多疑,他总觉得自己会后悔今天放走了司马昂。

月光黯淡的铜羊关外一人拦住了司马昂的去路,“王爷,您真的是从蛮族的大营里回来的吗?”

司马昂疲惫地转过头去,“把这个碍事的刘舍给我抓起来。”

刘舍在黑暗中愤怒地瞪视着司马昂,“虎贲将军几次催促我,让我找机会杀你,大将军也要我监督你,如有不轨可立即斩杀,可我总以为你将来必是个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我不能杀你这样的人,可没想到你见利忘义通敌卖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藏着的司马昂的侍卫一剑柄敲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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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王府里,子攸正在看着眼前的男人乐呵,“刘文,这会儿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刘文!你成啊,刺杀大将军,还没被虎贲将军千刀万剐了立威,竟然还能满街走着高乐,哈哈哈这是什么世道,虎贲将军都转了性儿学会以德报怨了,别是佛光普照中土了吧?啧啧,我也别落后,赶明儿个得去捐点香火钱。”

这个刘文确实不是别人,就是在穆文龙的出征的那天行刺的新科状元。是个本该死了的人,结果却被当街打架的柳叶和钟莫雨给撞了出来,这也是巧了。他被王府的侍卫抓进王府来,这会儿站在王妃面前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他不知道王妃要怎么发落他,或者要怎么严刑逼供他,可是这王妃偏偏不说,就坐在正面的圈椅上扯闲篇儿,折磨得他的精神都要垮了。

子攸扯到他要去捐香火钱,柳叶在一边哼了一声,“得了吧,就小攸你那么抠,还能舍得捐香火钱?”

“我怎么了?不服气?你当街打架砸坏了东西,当然你赔,我是不会出一个子儿的。”子攸笑嘻嘻地倚在椅子里,“你不服气是吧,六儿,去,把柳叶在咱们府里跟钟姐姐打架砸坏东西的单子拿过来,咱们今儿先不忙着审刘文,先给柳叶算算账。”

柳叶的声息立刻微弱了,六儿还真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来,“是,小姐,这是单子,只是钱数我估不出来。别的东西也都有限,只是这单子里头有汝窑的天青笔洗一只,那东西可是无价的,六儿不知道怎么该算多少钱。”

“不用算了。”子攸笑得更欢了,“就把小叶卖了也未必够,不过小叶多少会些功夫,给人看家护院的也不错,技不压身嘛,说不定卖得上好价钱,可以稍微填补上点。”

柳叶差点跳起来,“小攸,你那个破东西压根就不是汝窑的。”

子攸吃了一惊,“唉?小叶,你什么时候也懂看玩意儿了,你怎么知道你碰碎的那只不是真的?”

柳叶简直是义愤填膺,“就小攸你那雁过拔毛的性子,有汝窑的东西你舍得搁在院子里的石头桌子上?”

一句话说的子攸和六儿都笑的直不起腰来,子攸笑的腰上的伤疼,扶着直“哎哟”,六儿连忙过来扶她。

柳叶斜眼瞧她,“我看你还是回屋里歇着吧,伤养不好,回头看见师父,有人又要在师父面前告我的刁状了,说是我拉着你玩把你累的。”

钟莫雨立刻瞪了他一眼,眼见又要吵起来了,子攸连忙接过话来,“不急,不急,等我把这个欺师灭祖的人审完了,我才能回去睡个好觉。”

“什么?”柳叶瞪大了一双总是困倦倦的眼,“欺师灭祖?”在柳叶看来世上最亲的人是师父师祖,居然有人欺师灭祖,那简直就是难以置信。

刘文扭开了脸,“王妃说话要有凭证。难道王府就有那么大权力,可以随意拘拿人。”

子攸一笑,“本来是没有的,可是……被害的那个是我穆子攸平生最敬服的贺启贺大人,所以,我就越权行事一回,也没别的,只不过约你过来,明日一起去贺大人坟前祭奠一回。”

刘文听到贺启这两个字,立刻嘴唇哆嗦,再说不出话来。

子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是打算明日到了贺大人的坟前才肯把那日的是非曲直道出来呢?还是今日就说?呵呵,这事儿当真有意思的紧,大将军以为刺杀他的是王爷,我呢,以为是贺启,可如今看来,好像都不是啊。我夫君为这事……倒也罢了,只是可惜了贺大人。”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章 无耻小人

攸问起了贺启之死和刺杀之事,王府书房里一阵安静子攸说起的事全然不知,她是江湖儿女,也不知道什么是密事,什么时候是要回避的,可是却见到子攸的神情忽然凝重,一瞬间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女孩仿佛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带了点久经世事的意味。钟莫雨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了,宫廷里的友谊,似乎并不像江湖中的那样无须避讳。

一会儿功夫,书房里只剩了子攸和刘文还有钟无风。钟无风有些尴尬,“王妃娘娘,我是不是把这小子绑上,然后我也出去?”

子攸摇了摇头,“钟大哥,那倒不必,你跟王爷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听是不妨的。况且你是宫廷侍卫出身,知道听到的东西里,哪些是能向人说的,哪些是不能向人说的。”

钟无风拘谨地退后一步,子攸也不去管他,其实他在不在屋里也都无所谓,刘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虽然她的身子还有些虚,可是他要从她眼皮底下逃跑那还是不大可能,她那两下子三脚猫的功夫,跟司马昂钟无风比,那当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但要是跟这个瘦不拉几的文人比,那还算是有两下子的。

子攸仔细看了看刘文,身形瘦弱纤细,五官皆精致小巧,皮肤白皙的几忽没有血色。她看罢了,随口说道,“古人说,男生女相,必是异种,不是妖孽也是祸害,依我看还真应在你身上。”

刘文平素里最厌恶旁人评论他的长相,他抬起头来,盯着子攸时的表情越发厌恶。子攸不在意地一笑,“你瞧不起我是吧?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着你时的情形。在小酒馆里,你在那儿高谈阔论,说穆家人怎么怎么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你一个文人要怎么匡扶司马氏,为君王分忧。呵,只不过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说得最好听最大声的人,最先叛变。口里说着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一有机会便要立刻为虎作伥,变节得比谁都快。(海味书屋 www.hws5.com)漂亮话不妨说着,龌龊事儿也不妨做着。明明是个奸侫走狗,平日里却还偏偏弄出个人五人六的样儿。哼,这样的人,可说是古有秦桧,今有你刘文。”

刘文苍白的面颊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色,嘴唇的颜色却越发地变得淡了,鼻子里进出的呼吸也紧了,“你……也只有你这样尖酸刻薄的妇人,才会这样挖心刺骨。”

子攸冷笑出声,“你说我挖心刺骨?别跟我瞎扯了,你这样的东西,哪有心肝可挖,你这种没骨气的文人,又哪有骨头可刺?再说,我挖心刺骨倒未必,贺启贺大人的眼睛倒是因为你而被挖了出来。



刘文猛然抬起头,像见了鬼一样地瞪着子攸。子攸看见他的两只手在袖子底下紧紧地攥上了,颤抖得不成样子,自己再说几句,恐怕他就要昏死过去了。

“胡说,贺大人……难道你亲眼看见了吗?造谣生事,想要我指正诬告虎贲将军罢了,我我……”

“就是我亲眼所见。”子攸抢过了他地话。他语无伦次反倒更让她心生恼火。贺启就是被这么个窝囊废害死地。司马昂当日就是被他害地半死。“你觉得那么凄惨地情景我就不敢看了么?不做亏心事地人有什么是不敢看地?做了亏心事地人看没看到都是一样。你还以为贺启大人地在天之灵能饶得了你?贺大人地眼睛是离了他地身体。可那眼也未必不在冥冥之中看着你。”

“闭嘴!”刘文忽然大喊。那双黑色地眼睛张得老大。子攸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他在害怕。他怕得很。他就快要为自己辩白了。自私地人都是胆小得很地。他们总要为了保护自己地利益而犯下罪行。又总是会为自己拼命辩白。子攸看着他单薄地身体瑟瑟发抖。苍白地面皮一会发红一会又变得青白无人色。她地心里竟有些可怜他。人要是活到了这个份儿上。活着比死了更闹心。

刘文却在惧怕子攸。他害怕子攸说地话。而这些可怕地话都由一个女子地口中说出。那就更让他觉得可怖了。女子——在他眼里。女子应该是温柔贤淑沉默寡言地。应该是体贴尊重男人地。应该是比男人更胆小。更没有主意地。所以女人让他觉得安心和舒服。只是眼前地这个女子太可怕了。让他觉得自己被扯了出去。扯到一个危险地地方。再没有一点安全感可寻。他很害怕。因为害怕而开始变得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护。自己没有错。是地。是有人死了。可是做事总是有代价地。并不是他有意要害人地。他并不希望有人死。他只是……

“我只是……只是虎贲将军信任我。贺大人不喜欢我地诗文。可是虎贲将军赏识我地才华。我并不想害死贺大人。只是……只是虎贲将军他赏识我。重用我。我……我不想害死任何人。我只是要报答虎贲将

遇之恩。我……”刘文喋喋不休地说着杂乱无章地话T+似乎乱成了浆糊。他地视线在子攸左边地梅瓶和右边地茶壶之间来回移动。子攸觉得他现在有点要发疯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引导着他说话地。

现在他又开始说了。“我原本是要做事地。为朝廷做事。可是……可是我报国无门。空有才学无处施展。可是……可是虎贲将军他愿意听从我地建议。言听计从。这知遇之恩。我我我刘文纵肝脑涂地亦不足以为报。”他说到了最后一句。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力量。一瞬间脸上现出坚毅地神色。只不过又被子攸一双澄澈地眼睛逼得转瞬即逝。

子攸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她站起了身,在司马昂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捋顺着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因为某种原因你结识了虎贲将军,这个没脑子的大老粗不知怎么的偏偏对你礼遇有加,你就觉得自己找对了主子。所以你就决定要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你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不惜亲自出马上阵——你要刺杀大将军。老天爷啊,这虽然冒险,可真是绝好的主意。天下人都听过你说那些忧国忧民要铲除权臣逆贼的大话,你又从不避讳你跟贺启的师徒关系,而贺启是文官们反对穆氏篡权的领袖,所以你刺杀大将军的事情一出,天下人也都以为这必然是受贺启的指使。而贺启又与王爷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条线一扯出来,贺启和王爷说不定就都完了。我说的对吗?我若说错了你可以告诉我。”

子攸等了一会,刘文的呼吸急促,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子攸说的没有错,他想再解释,“我不是要害死恩师,实在是……无论做何种事,总要有牺牲,我我我……”

“总要有牺牲?说得可真轻巧。”子攸发出一声尖刻的笑声,刘文看了她一眼,立刻被她辛辣的视线逼得转开眼睛,子攸继续说道,“什么知遇之恩?屁话一样!也无非就是你有点野心,想要做点事儿,可是偏偏穆家当政,没有机会给你这样的文人,于是你就到处大骂穆氏篡权——那不是为了天下,为了皇帝而骂的,那是为了穆氏挡了你的路。所以当穆建黎看上你了,给了你做事的机会,给了你拥有权力的机会,你马上就掉转了马头,倒戈相向,甚至不惜踏着你恩师的血往上爬。还什么知遇之恩?视人间道义如无物,以无量人头为筹码,还说是报什么知遇之恩?做小人还要给自己找个名目。在圣贤书里给自己找段辩护之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纯粹就是狗放屁!”

刘文从未被人这样骂过,读书之人,是可以做龌龊事却不能忍受被人挖心刺骨地辱骂的,可是他被逼到了死角了,也说不出别的话,他要用大道理反驳子攸,为自己找个说得通的理由,可子攸骂人不引任何典籍,压根说的就是大白话,任他巧舌如簧一时间也回不了话。

子攸向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刺杀大将军——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穆建黎的主意?”

刘文忽然找到了一件能让自己心里得到安慰的话,他既然将自己视为穆建黎的臣子,他就要为穆建黎尽忠,承认是自己的主意,这正是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些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并未违背圣人的教诲,无愧自己读过的那么多圣贤书。

谁知他刚要开口,子攸忽然伸出手示意他不用说了,他硬生生地把一番慷慨陈词憋了回去,子攸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爱是谁的主意就是谁的主意,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就是你们两个一起定下的伎俩。你们两个人,一个要弑父,一个要弑师,总归都是要不得好死的,我也懒得问你是谁起的头。”

刘文僵在那里,一只细瘦的手指指着子攸,“你,你……你这恶妇……”

“我是恶妇?”子攸扬起眉,“你瞪我做什么?你再瞪一个给我看看?我现在就要剜了你的眼珠子,让你尝尝你师傅受的刑罚。也让你知道知道牺牲是什么滋味,免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钟大哥,”她厉声喝道,“现在就去把他的眼珠子给我抠出来。”

“是。”钟无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早就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听了子攸这一句话,马上就气壮山河地应了一声,拔出匕首,大步向刘文走去。

刘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脚底下一软,急气攻心,昏死了过去。

钟无风把匕首插了回去,“就这就吓昏了?”

子攸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脚,嘟囓了一句,“窝囊废。可真没用,本来还想给他喝点司马昂喝过的那种茶呢,他却晕了。便宜他了我可真觉得憋气。关起来关起来吧,等着穆建黎,一定会来要人的。忘八蛋。”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 草原

羊关外的风雪已经停了十日,有些迎风的地方已经裸)7来的颜色。天上一轮明月捧出,天地间便似漂浮了一层灰白,惨白得像是战场上的枯骨连成了片。巍峨的铜羊关岿然不动地立于群山的隘口,就像一扇铁门,最后守护着中州人的土地。如果只靠一座城关,一扇铁门,那么它是绝不会永远守护住身后的土地的。

草原的可汗望着遮挡了他视线的铜羊关,就是这座城关,让他无法看到群山之后那块遍地金银的富足江山。他半世征战,征服了草原,可是他还不想停下来,他的战马还可以驰骋到更远的地方。中州人的商队驮来的繁华让他痴迷,草原人的贫穷又让他愤怒,他相信神祇将粮食和财宝赐予软弱的中州人,却将腰刀和战马赐予剽悍的草原人,这是有原因的。中州人刀耕火种获得粮食得以生存,草原人要用战火马刀来抢掠粮食,这都是天赐的活命方式,没有任何错。

月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走到她阿爸的身边,可汗看到女儿还年轻的面庞上已经刻透了忧虑,他不喜欢忧虑,他只喜欢征服者脸上才会有的那种笑容。但是月奴是他的女儿,他愿意向她表露仁慈,“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委曲求全地去中州做个贫贱的侍女了。我要带着你,在中州人的宫殿里骑马,我要把中州皇后最好的宝物都送给我的女儿。”

月奴惊讶地看着可汗,“阿爸,你不是与中州的王爷订立盟约,不会进攻中州的都城吗?”

“那不过是谎言罢了。”可汗没让月奴把话说完,那可真是不中听的话,“我的女儿,你应当明白,在战争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话。”

月奴不敢再说下去,阿爸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心里一直隐隐担心的事却不能不说,她不放心司马昂,他是子攸选定的丈夫,子攸那样的女子,她看中的男人怎么会像他所表露出来的那样轻浮骄横自以为是呢?“那么,那么,中州的王爷会不会也在撒谎呢?爹爹绕过铜羊关之后,他真的会为爹爹打开铜羊关向着中州方向的大门吗?要是……要是他也是在撒谎呢,那怎么办?”

“哼,即使他不为我打开大门又能如何。

所有中州的堡垒都是一样的,只有外侧的城墙才是难以攻克的,堡垒的后部是朝向自己人的,没有人会想到防备自己的后方。(海味书屋 www.hws5.com)我想了很久,铜羊关唯一的缺陷只在它的后面。”可汗又望向那座巍峨的铜关,黑漆漆的城楼上闪着守城将士手中的火把,他的脸上露出冷笑,他将会攻克那座城楼,他要用他们的血来向月神献祭,那么月神必然不会怪罪自己一次两次的不誓约。

只是忽然之间他又想起来那个逼着他盟誓的中州小王爷,那个该死的孩子。“那个小王爷,他就是个狂妄不知进退的小子,在他看起来,我们的十万铁骑根本不足为患,他似乎认为只要他能执掌军队,灭掉我们的骑兵就容易得很。可是他太过自信了,根本就不会相信我们会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不会知道我们要做的是吞并整个中州。我了解他那样的人,也见过太多那样莽撞的孩子了。哼,虽然说他总有一天会因为受了太多流血的教训而成熟起来,学会男人该有的坚毅和隐忍,可是那已经太晚了。攻下铜羊关后,务必要杀掉这个小王爷,绝不能够给对手成长成为真正勇士的机会。”

“可是……”月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阿爸要慎重,她想说阿爸或许只是没有见过在京城里的司马昂是什么模样,是怎样的老成持重。可是她也知道阿爸大约是不会相信她说的话的,阿爸驰骋草原这些年,说是一代英雄豪杰是不为过的,他自信于旧日的赫赫战功,很久以来都不在意身边的人说的什么。可是她满腹狐疑,却说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司马昂的真性情,只是越发得忧心忡忡。

可汗没看出女儿的异常,继续说道,“我将亲自带领一支人马,从你指引的小路登上山,绕过铜羊关。”

“什么?”月奴只觉得胸膛里仿佛有只鼓槌重重地敲击了一下。不祥地预感越发强烈。“不行。阿爸。那太危险了。且不说别地。只说那条山路就崎岖难行。咱们草原人都不大会登山。倘或一旦被铜羊关地守敌发现。咱们又不惯山地作战。到时候应变不来地。阿爸您是万万不能去地。”

“我不能去?哈。我这一生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险。哪一次都要比这次更危急。更何况。我地军队将要踏平中州地土地。什么山地什么城墙什么天险大河都不能阻挡我地军队。(海味书屋 www.hws5.com)”可汗气恼地说。连喘息都有些急促。大约是女儿这话有些戳了他地自尊心。“我本以为此番进攻中州。能够速战速决。可是没有想到。重兵屯于这座城关之下竟然久攻不克。这种耻辱我是绝不能再忍受地。”

其实耻辱不耻辱地还只是一层意思。恐怕还有一层意思月奴和可汗都明白。只是不便说出来——拖延久了。中州地大军就要结束南方地战事。北上援助铜羊关了。到那时节。攻下铜羊关。进取中原。就都成了一场无用地大梦。

月奴地心头掠过一阵痛苦。仿佛有种莫名地恐惧紧紧地抓住了她地心。她在可汗地脚边跪下。“阿爸。您从没踏上过中州地土地。您不知道那片土地有多么广袤。我们只知道苍天覆盖之下地草原是世上最辽阔地地方。却不知道中州一样有那样地宽广。我们只有严寒和贫瘠。可是中州地每块土地上都富庶无比。每块土地都歌舞升平。我们地草原上。到处是冻原和荒漠。可是中州地土地上却住满了人。中州人多地不是我们能想象地。阿爸。即使我们攻下了中州地城池。我们也是绝无可能统御那么多地人地。”

“哼。人多又能如何?我知道大多数地中州人都是读书

人。跨不上战马也拉不动弓箭。简直就是无用地绵羊TT地人虽然少。却是能席卷山林地狼。月奴。你什么时候见过草原上一群羊能打败一头狼地?”可汗说话地时候口气坚决。不容人再反驳。他决定地事无人能改。他坚信自己一生里从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这一次也不会。他地征途还长得很。攻克眼前地雄关。不过就是他实现一生雄图大略地第一步。

月奴的忧虑却不能稍减,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阿爸认为中州人就是一群绵羊吗?可是在女儿看来却不全然如此。

阿爸您一向都知道,女儿射箭的功夫在草原上已经算是好的了,等闲的男子还不一定赶得上我。可是阿爸,我在中州的时候,却输给了一个中州的女人。”

“什么?”可汗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弓马骑射,他一向是引以为傲的,“胜过你?可我听说中州的女人都是男人豢养的宠物,什么事都做不得。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是如何胜过你的?”

月奴勉强微笑了一下,“阿爸说您知道中州人是一群软弱的羊,可是我在中州住得久了,却反而不知道中州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是因为中州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想阿爸看过和听过的中州人不过就是其中的一些而已,根本不能说所有的中州人都是如此。那个胜过我的人,就是小王爷的正妻,我曾亲眼见她在百步之外,一箭将我射在靶上的箭顶了出去。阿爸,您在草原上征战了这么多年,您又见过几次这样好的箭法?”

可汗的脸色阴沉了起来,他太不喜欢月奴的话了,也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今晚他就要出征了,可听见和看见的事都让他烦乱不已。

月奴看出来阿爸的脸色有些变化,心中还有一丝希望,或许自己能劝动他,“阿爸,您是在月神之下立了誓的,您就不要再打破誓言了,月奴害怕月神真的会降下惩罚。您就留在这里,派一位将军率一万兵马越过铜羊关向南袭扰,造成咱们大举进犯中州的假象,让中州的大将军混乱,搅他个晕头转向也就是了。余下的事就留给中州的那个王爷去做,然后咱们按照约定坐享中州的半壁江山也就是了,为什么要贪心不足地去奢求征服整个中州呢?”

“住口。”可汗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在这个时候,在将要出征的时候听见这些话都太不吉利,何况他谁也不相信,他是可汗,他是草原的征服者,他还将征服广大的中州土地,谁阻挡在他的前路上,他就要杀谁。他对自己的女儿怒目而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越发阴寒,月奴简直都有些不认得他了,“月奴,你为什么要替我的敌人说话,是不是因为你爱上了那个俊俏的中州王爷?”

“啊?我,我……。”月奴被自己阿爸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住了,她本能地想立刻说没有,谁知却莫名其妙地犹豫了一下,她只是觉得司马昂这个人可以尊重,就像她觉得穆子攸可以尊重一样,她自觉自己对司马昂并没有什么私情。她之所以犹豫,好像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失了一块,那是有些寒心的痛楚感觉。她远离自己的故土,冒着生命危险在别人的土地上寻找机会,她寻找的是让自己的部族长久存在下去的机会,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比谁都清楚,不然她也不会一人应下那天大的责任。她不会为了某一个男人就叛变,阿爸把她看得太低了。

可是可汗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一生理失败的次数太少,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经验,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了人心。在他的眼里,人心都是简单而自私的,冰冷如同这冬夜里的月光。也许每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人都会有如此想法,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多到一个凡人无法承受的地步。就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他们就总要怀疑别人都是想要抢夺自己的东西的,他们须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必要的时候还要以攻为守。

所以他连看着自己女儿的时候都不能控制住心中的愤怒,“不论如何,我都要攻下铜羊关,就算这次不能征服整个中州,我也必得要杀掉中州的那个小王爷不可。我不准你对他心存好感。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定会成为我的敌人,或许还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你不要再说了,回到你的帐篷去,把这些都想想清楚,最好睡上一觉,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我要你为我引路,我们草原的军队要在月神的庇护下攀上前面那座山,从后方攻克铜羊关。”

月奴无话可说,她只能转身离去。

她想去寻找可汗身边最老的将军,她解开头上按照中州的发式挽起的头发,让朔北的寒风吹散她的头发,熟悉的寒风割在她的脸上,中州温暖土地上的日子开始变得模糊了。她抬起头看着天上,她想向月神祈祷,祈求她恩赐祝福。可是月亮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迷雾,那是月神用面纱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或许月神已经不再看着她的子民,或许今夜她将不再庇护这个部族。她很害怕,这样不祥的感觉总是围绕着她,让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回望了雄伟的铜羊关一眼,她猜测着司马昂或许就站在上边,俯视着下边敌军营地里的点点篝火。她该仇恨他吗?她该仇恨子攸吗?可是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家园里平和地生活而已,是自己的部族非要去烧杀抢掠他们。那么是草原的子民错了吗?她闭上眼向她的神灵祈祷,却不知道该祈祷什么?她不希望阿爸战败,那么她就希望司马昂死去,希望子攸死去吗?她想起阿爸第一次带她上战场时说的话——挥刀,挥刀,不要去看敌人的脸,否则你就会再也下不了手。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七章

大约是男主人不在家的缘故,王府里到了晚上寂静得着实有些过了份。(海味书屋 www.hws5.com)子攸正伏在紫檀木的画案上像模像样地作画,六儿从外头进来,随口说了一句,“小姐,又假模假式地画画呢?我说小姐您就正经给王爷写两封家书吧!您就画画给王爷,什么意思呢?小姐您又不是唐伯虎,您的画也就那样了,拿到街上都不值几个钱。



子攸正咬牙切齿地生气呢,恰好柳叶正好也走进来,“唐伯虎?就是画****图的那个?小攸,你也学画****图呢?”

把子攸和六儿的脸都说的绯红,子攸白天刚偷跑出去玩,回来自觉没理,不大敢说六儿的不是,干脆就拿柳叶顶杠了,“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还看****图,你还没娶亲呢!回头看我不告诉你师父。”

“嘿嘿。”柳叶笑嘻嘻地不易为人,到子攸的桌子上看了看,“这就是小攸你孤陋寡闻了。你是大家出来的……嗯,行啊,就算你是小姐,不是小子吧,你拿知道外边的事儿。寻常的人家,都把****图放在衣柜里,据说可以驱虫,防止小虫子咬坏衣裳。”

“真的如此?”六儿也听住了。

“六儿,别听小叶杜撰,你瞧他笑得那么欢。”子攸白了柳叶一眼,“你敢说老娘我这样的淑女是小子,你在王府里待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才不是我杜撰。”柳叶在子攸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学着子攸的口气说道,“只不过是小攸你们女儿家家的少见多怪罢了。”

“不是杜撰?”子攸不服气地说,“难道你师父的衣柜里也挂着****图不成?”

柳叶笑眯了一双眼,摆出一副,哎哟,你猜对了的表情。临了还说了一句,“小攸,小攸,不信你就去问我师父,他一准儿说有的。”

六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可真是胡说了。我们小姐去问一个大男人。你屋里有****图没有?回头给我们王爷听见。那可不是闹着玩地呢。”

子攸本来还傻乎乎地提着毛笔发呆呢。听了六儿地话才反应过来。一张小脸涨得绯红。“真混蛋。”

“可不是嘛。柳大爷。你啊。也不知道哪一天要死在你这张嘴上。”六儿一笑。瞧见柳叶手里地茶盏。又说道。“柳爷。您看这都是什么时辰了。还喝茶呢。难道不知道晚上喝茶伤胃么?我们小姐白天吃得少。我叫厨房预备了莲子羹。还有玫瑰露调地水。这会儿就该送来了。您也在这儿喝点吧。最是安眠地。”

柳叶一双眼睁大了。把六儿仔细看了看。“还是你这样地女孩儿好呢。和和气气地。心眼儿也好。比那个恶妇钟莫雨和假小子小攸都好呢。”

“是啊。我也觉得六姐姐好。”子攸接口道。“我一直都在想。到底给六姐姐物色个什么样地婆家才好。依我看。义兄就不错。虽说他跟钟姐姐早有了媒妁之言。可是我想。像义兄那么好地男子。就算有两个女子服侍那也不为过。”

柳叶立马就馁了。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小……小攸姑姑。我师父有我这个徒儿服侍就行了。用不着再三个两个地找女人了吧。你看我。不是我吹牛。端茶送水揉肩捶背铺床梳头我那可是全挂子地本事。”

子攸素来是有机会不落过,“是吗?柳丫头,快过来给我捶捶背,我看你捶得比我的丫头如何?”

柳叶笑嘻嘻地挪到她身边,果然捶起背来,“你看六儿姐姐多好的丫头,小攸你把她嫁出去,真舍得吗?啊,你画的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画得真丑。”

气得子攸一毛笔画到他脸上,“真是讨人嫌的嘴。我且问你,难道男婚女嫁不是应该的事,你只管碍着你师父娶亲,又能碍到几时。到最后他不还是要给你娶个师娘的吗?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柳叶扁起了嘴,“我从小就没爹没娘,只有师公和师父,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他们,我就是不想他们都离开我,那又有什么错儿?”

六儿忍不住插了一句,“柳大爷,您也忒小孩子脾气了,那怎么成呢?就算你们师徒情分再深,将来总是都要娶亲生子的,哪有总在一处儿的理呢,你也是忒不懂事了一点。”

柳叶没像往日那样不管挨了谁的说都立刻回嘴,他哼了一声,眼圈就红了,梗着脖子出了子攸的门,脸上还带着块墨,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儿有点尴尬,“小姐,柳大爷像是生了奴婢的气了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八章 第二次“围困”


攸是被六儿推醒的,她刚睡得沉了,好容易醒过来,T[有人吵嚷,她迷迷糊糊地问六儿,“又是谁在吵嚷什么?”

六儿忙三火四地拿过子攸的衣服来给她穿上,“听着好像是王府的侍卫在院子里跟外头上夜的丫鬟婆子说话,小姐,肯定是又出事了。(海味书屋 www.hws5.com)”六儿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的心呯呯地跳,一切都与那夜的情形那么像,会想起那时的情形,她就不寒而栗。

六儿心里觉得不好,可好在今天子攸不像那天那样人事不省,她知道子攸的主意大,想听子攸怎么说,若是局势不好,是不是现在就从后门跑了才是。可是子攸坐了起来,却只是发呆。

“小姐,”六儿忍不住催促她,“小姐快拿个主意啊,是不是这次咱们家大爷动了真格的,要杀小姐?要不,咱们还是赶紧逃吧。哎哟,上官大爷现下又不在京里,咱们出去可该去投奔谁才是呢?”

子攸还没说话,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跟着就看见柳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好像还挺乐和的,“小攸,小攸,你哥哥又来闹事啦,三更半夜的却说自己有要事,非要见你不可。钟无风在外头拦他,他出言不逊,钟莫雨压不住火就要跟他动手了。小攸,咱们要跟他干一仗吗?”

六儿没等子攸说话就白了柳叶一眼,“你可别再勾着闹事了,现下咱们可是在京城里,京城可是在虎贲将军的手里攥着的,咱们胳膊还能拧过他大腿吗?”柳叶向她吐了下舌头,不吭声了,六儿着急地等着子攸说话,可子攸还是只管发着呆。

六儿以为子攸没听见柳叶和她说的话,“小姐,真是虎贲将军来了,咱们要怎么做才好?”她焦急地等了一会,担心子攸是急坏了,“小姐,要不咱们还是赶紧逃走吧。”

子攸才刚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你不是说京城是攥在虎贲将军手里的么?那就算咱们逃了,又怎么逃得出生天?恐怕这个时候穆建黎一定已经把王府团团围住了。”

“那,那……”六儿急坏了,“上次咱们不是逃……唉,王爷偏偏不在这里,要是王爷在的话……”

“穆建黎怎么这个时候要动手呢?”柳叶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是什么刺到穆建黎了?啊,难道说穆建黎已经处置了王爷,现在轮到收拾小攸了?他要跟你爹摊牌了?”

六儿吓了一大跳,“别……别说那么吓人的话。小姐,你,你不要听柳叶说的,这事可没个准儿。”

子攸摇了摇头。事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小叶。你已经把那个刘文藏起来了吗?”

“唔。”柳叶点了点头。“放心吧。已经藏在……”

“嘘。”子攸连忙打断他。“说出来就不灵了。六儿。你也放心吧。穆建黎这会子定然是为了刘文来地。现下他大张旗鼓得闹这么一出。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呢。柳叶。你去跟他说。就说你是……说你是谁都成。把穆建黎先带到书房去。他不是来见我吗。这里是王府不是穆府。叫他等着吧。”

柳叶乐颠颠地答应了。就去传话。这边六儿连忙叫进小丫头来伺候子攸起身。几个小丫头一个个都刚从床上起来。外头衣裳还来不及穿。大冷寒天地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地。不过倒也不一定是冻地。这情景人人都是经过一次地。心有余悸。

子攸刚要躺回床上。见小丫头都进来了。便问六儿。“叫她们过来做什么?”

“伺候小姐洗漱啊。”六儿见问。还愣了一下。“小姐不是要去见穆大爷吗?”

“都回去睡觉,没什么大事。”子攸摆摆手,叫小丫头们回去,小丫头们先时还有些不敢,可子攸自己已经躺下了,“是他急着见我,又不是我急着见他,我做什么着急呢?我可要睡足了觉才肯起的。(海味书屋 www.hws5.com)”

小丫头面面向觑,都拿眼看着六儿。六儿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众人素来都拿她当个首脑,她好歹得决定是要劝子攸还是听子攸的,她犹豫了半天,子攸是真要睡着了,她才叹口气,“你们就听小姐的,都回去睡吧。”

其他下人都退下去了,剩下六儿自己,见子攸已经面向里躺下了,她也只得躺下,干瞪着眼看着床顶的幔帐,心惊胆战的,别说睡了,简直要坐卧不安了。可是耳朵里听着子攸的呼吸渐渐均匀,竟然酣睡起来。

外头柳叶高高兴兴地走到二门外头,钟无风和穆建黎正在大眼瞪小眼,钟莫雨正在一边憋气。柳叶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走到穆建黎前头行了一礼,“将军,我们王妃娘娘说了,将军虽然是娘家哥哥,在家里时候是常见的,可是如今既已出了阁,就与旧日有了诸多不同,况且今儿又来了这么多人,别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寒门小户的媳妇儿也没有这个时候出来抛头露面的。请将军多担待。



穆建黎本以为自己折腾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子攸会害怕,再说如今京里没有老头子跟那妮子撑腰,她该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才是,或者算她有胆量,那就该出来跟他理论啊。可他总没想到子攸竟然只是打发个下人出来说话,说她是已出阁的大家闺秀不便出来见人?穆建黎刚想说——屁!她成日家在外头跑来颠去的,她还怕见人?

可是那个长了副睡不醒的脸的小厮抢先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我们王妃娘娘还说了,将军既然来了,那自然是不能轻慢的。就请将军先去王爷的外书房罢,王妃娘娘梳妆好了,换了衣裳,就去拜见将军。哦,将军您请放心,您派来的人爱在哪处站岗,就在哪处站好了,我们王府里管今天的饭钱。”

这一通乱七八糟又貌似合情合理的话听得穆建黎干瞪眼,他刚准备了铜锣似的嗓子说,“爷我就现在要见你们王妃。”对方又未卜先知似的抢过话去,“将军,我们王妃还说了,将军若是不肯等,只怕永远也找不着丢了的那人。”

穆建黎气得要炸肺,可权衡利弊,子攸那妮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如不要把她逼得更急了才是。他现在后悔得很,当初利用了刘文,就该杀了他。

之所以没杀他,不过是因为他穆建黎也知道自己是个粗人,几次三番地跟子攸交锋都没赚到好处,原因也不外乎就是自己每次都算计少了,可叹老头子那点老狐狸似的狡猾劲竟然全给了那妮子,自己先天里竟半点也没带来。他想想自己身边也该留几个能给出谋划策的,为自己筹划的。刘文是状元,有学问,为人也算聪明,正是不错的人选。

就算刘文参与了那次陷害司马皇室的事儿,按照穆建黎以往的行事儿习惯应该把他杀掉灭口,可是到最后穆建黎又舍不得了。毕竟刺杀自己爹嫁祸司马昂的事儿,是他最近几年里办的最漂亮的一桩,虽说没能废掉司马皇室,可是顺手除掉了他忌恨已久的贺启,又让老头子怀疑了司马昂,连带着对子攸也不像旧日那么信任,他穆建黎还是高兴得很,算是小胜了一局。这事从筹划到实施都有刘文的功劳,他也就想留着刘文,况且把他养在自己的私宅里,从不叫他跟外界接触,那也就跟他已经死了一样。

可他就没想到事情还有今天这样巧的时候。刘文的老娘今日过生日,这该死的东西就偷跑出府去给他那老娘磕头,就这么一次出去,就偏偏遇见了那个本该在家里养病的死妮子。他娘的,世间竟有这样凑巧的事。

穆建黎听说刘文被王府的侍卫当街劫走的时候,他真是冷汗直流。自己当初不审刘文,就已经被子攸怀疑了,他就不信子攸不跟老头子嘀咕这事。现在这个本该被自己杀死的刘文又被发现还活着,只要子攸把刘文往老头子面前一送,老头子就什么都想明白了,自己还想活么?

穆建黎本想立即搜查王府,刘文他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再想想,还是等子攸出来,瞧瞧她怎么说而后再做打算。可他在书房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子攸出来,他见屋里只有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厮伺候着,并没什么人,就叫侍卫去外头等候。

小厮上来茶水,他也没敢喝,他还记得子攸给司马昂喝茶的那个典故,他可知道那妮子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穆建黎再等一会,实在等不下去,“来人啊,快去把你们王妃给我叫出来。”

还是那个很困似的小厮皮笑肉不笑地说,“将军,你急什么呢,王妃说了,王府里现下被围得这么紧,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方才王妃屋里的侍女们传过话来,王妃忽觉身子不适,要卧床休息一会,请王爷再等等吧。”

穆建黎大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意思,玩你爷爷我呢!我现在就去见那死丫头,敢不出来,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狗窝。”

小厮却笑了,还挺高兴的,口里说着,“是,是。”一面伸手去扶穆建黎,谁知那手伸过来,便一转扣住了穆建黎腕上的脉门,穆建黎还想拔刀呢,身子却软了,腿一软滑坐在椅子上。

外头的侍卫听见里头有动静,便出声询问。

柳叶笑嘻嘻地低声说,“我再用力,你就没命了,你可信不信?”

穆建黎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如何还能不信。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点点头。

柳叶又吩咐道,“告诉他们你没事,不许他们进来。”

穆建黎都照办了,“你……你真是小厮吗?”

柳叶打了个呵欠,顺口又胡掐了一句话,“王……王妃娘娘说了,你当她是软柿子么?说捏就捏?”


第一卷 第一百零九章 一触即发

司马昂站在铜羊关的城头,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盔甲,干涸的血迹凝在盔甲上,还来不及擦拭掉。(海味书屋 www.hws5.com)铜羊关又打退了一次蛮族的进攻,这已经是这十天以来的第几次了?他一时真有些记不清楚了。

可是今晚,铜羊关外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铜羊关里,到处是累的筋疲力尽的守城士兵,蛮族接连几天里不停的攻城把所有人都拖到了极限。很多士兵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倒在城楼上睡了过去。直到有一天,两个背靠着背的士兵睡着了以后就再也没醒来。

司马昂在那两个士兵身边站了很久,已经在这里守卫了几年的范安低声告诉他,那是冻死的,人累到了极点,只想着睡觉,连冷都不知道,在睡梦中就被冻死。司马昂没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那两个兵士,他记得这两张脸,作战的时候他们很英勇,而且不论是作战还是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愿意待在自己身边,他听见过他们悄悄的议论——这个小王爷没的说,作战勇敢,箭法也好,没得说,还跟咱们在一口锅里吃饭……

司马昂看着他们的脸,希望能够记住。他想要记住所有曾跟在他身后奋勇杀敌却仍旧死去的士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好像就是想要提醒自己,他们都信任你,他们跟着你是因为你给了他们希望,而你却没带给他们胜利。

台忌下了一道命令,禁止任何兵士在城楼上睡觉。

他的副将沈放从打开的窗子里看着外头那个立在城垛边的王爷,他颀长的身子背对着他的方向,沉默地望着远方。(海味书屋 www.hws5.com)“将军,你怎么看这个王爷?”

台忌皱起了眉头,粗声粗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从来也没见过他这样的王公子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可是我听到士兵们都很信任他。”沈放悠闲地看着下头,“我也觉得他做的很好,你看过他作战时候的模样吗,他杀人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这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初次上战场的人。”

“是啊。”台忌停下了手里地笔。他本来要向京城奏报战事地。可是却写不下去。“沈放。还是由你来写吧。我是越写越糊涂。”

沈放懒洋洋地走了过来。“这个小王爷。打起仗来可以整日整夜待在城头上不下来。看着他就让我想起了咱们年轻地时候。唉。岁月不饶人啊。看来要不了多久。咱们就都要让位给后来人了。只是……”

台忌熟悉沈放地这个语气。“只是什么?”

“只是。王爷是否离战场太近了些?”沈放地眼里含着笑。仿佛在说地是什么不大正经地笑语。“不知道咱们给大将军地信该如何写?”

台忌彻底把笔抛在了一边。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有些不能说地话梗在他地胸口让他觉得不吐不快。他越走越快。最后在沈放面前停住。“他妈地。那小王爷是块材料。假以时日。必然要……”他后头地话又憋了回去。不知怎地就憋地满脸怒气。最后说了一句。“上战场。我也拦不住他。何况要不是他这样英勇。那些他从京城里带来地金吾卫也不会跟着拼命。”

沈放提起笔来半日。却久久也没下笔。“将军。您并不是穆府里出来地人。大将军对将军并不完全放心。如果将军对王爷评价过高……对将军不好不说。就算对王爷也不好。刀子如果太利。就容易折断了。”

台忌沉郁地向外望去,司马昂已经不知哪里去了,“还是照实写吧,这个小王爷我虽然看不透,可是越看却越觉得他绝不会这么安分的待着。或者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总之你等着吧,他要不在这儿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就算我澹台忌白领兵了这些年。等他干出了大事来,自然大将军就什么都知道了。”

司马昂的确在琢磨着一件事,也在等一个人。

月上城头的时候,他跟齐烈在城上做他这一天的最后一次例行公事,齐烈虽然要长司马昂几岁,这些年在京城也算是见过世面,这些天在战场上也历练了,只是今晚要做的事干系太大,他这一天都在想着晚上要做的事,总觉得今晚才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打真正的仗,一时紧张万分,一时又热血沸腾亢奋得不行。不过他偷偷打量了王爷,他的

常,时候越接近午夜,他反而越加的沉默安然。

司马昂在城垛的暗影里看到被风撩起的一角衣袖,他停下脚步,“齐烈,你去把刘舍放出来吧,把今晚要做的事告诉他,然后带着他一起过来。”

齐烈领命而去,他本来就已经亢奋的有点压不住了,让他一直在这儿干等着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了,有点事做还能让他觉得好受点。

司马昂等了一会儿,齐烈已经走远,他向城垛的暗影里走去,压低了声音像是随意寒暄似的对着那黑影说,“上官兄,夜里城上风寒,怎么不到屋里叙谈。”

上官缜低低地笑了一声,从城垛的影子里走出来,“如此大事,自然是越机密越好,王爷不是也把侍从遣散了么?”

那倒确实是如此,司马昂也不再说别的,直入正题地问道,“上官兄那边已经安排妥帖了么?”

上官缜点点头,“俱已齐备。”

司马昂直到这一刻才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看今日的迹象,蛮族似乎真是要选在今夜绕过铜羊关从后方进攻。子攸果然说对了蛮子真正动手的日子。”子攸帮了他的大忙,蛮族的可汗,那是个老狐狸一般狡诈的人,自己既然告诉了他铜羊关上那条小路的存在,他必然每夜都派出斥候在那条小路上来回刺探。如果自己猜不出他要在哪日进攻,而提早在小路上埋伏,必然被他的人发觉,那时这条计策就不灵验了。

上官缜笑道,“子攸昔年曾被一个蛮族进贡给大将军的女人抚养过,那女人是蛮族巫师的女儿,知道的东西不少,倒也教给了子攸一些。子攸会说蛮语,知道蛮族习俗,学过蛮族巫师推算日子的那套把戏,能算出蛮族巫师推算出的吉日,那本也不足为怪。这本事那时候子攸学来只是为了玩耍,如今却在这时派上了用场,这也是天意”

子攸会这些东西?怪不得子攸曾经在王府里废了半指厚的纸演算了许多数字,他还曾趴在旁边看过,好些个奇奇怪怪的符号他都不认得,他问过子攸那是什么,子攸一脸神秘兮兮的糊涂表情,弄得他都很想亲吻她。司马昂想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上官缜说话,有些拘谨地抬起一只手,无意地碰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怪不得子攸在纸上写下了几个日子,说如果将来蛮族要决战,极有可能会选在这几天。我那时候以为只是笑谈,谁知那几个日子都应在了这几天上。”

司马昂说完了那句话,又想到,关乎子攸的种种,他竟然所知甚少,好像还不如眼前这个上官缜对子攸知道的更多。他真的是子攸的夫君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得最多的不是蛮族的可汗会如何计划下一步,而是在想着子攸,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她的身边。真回去的时候,又要跟子攸说什么,要做什么?或者子攸又会说什么,自己是这样一个不够格的夫君,子攸什么时候会觉得厌弃么?

齐烈和刘舍远远地向城头上走来,司马昂回过神儿来,“上官兄,我要带人到铜羊关的后头去了,前头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估计再过一会就会有蛮族在前头佯攻,我解决掉后头的人,从山上小路攻入正面战场的时候,会以火流星知会你,到时候上官兄便可依计行事。”

上官缜转过身来郑重地行了一礼,“那十名好手已经埋伏在蛮子的营地附近,身上俱带着火石硫磺,一旦得到信号,即刻就可突入蛮子营地后方。王爷自己也请多保重。”

司马昂点了点头,“我现在也要去见澹台将军,请他到时务必出城迎敌,也好掩护你们这一行人。”

“多谢。”上官缜不再多说,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城上。

齐烈和刘舍走了过来,刘舍向司马昂深深行了一礼,他着实有些惭愧,话也说不出来,司马昂不想让他难堪,也不提其他的话,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你们都随我去见澹台将军吧,后面的事,还要他肯协助才好。”

齐烈咧开嘴哈哈大笑,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到时候铜羊关被咱们闹腾的乱七八糟了,澹台将军哪还有不肯协助的理儿。”

齐烈的话倒也没说错,等到澹台忌知道司马昂的安排的时候,差点气了个倒仰。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章

壁之上的暗影里,司马昂沉默地看着一支蛮族军队缓T(脚下走过。(海味书屋 www.hws5.com)弯曲的腰刀反射着清冷的月辉,皮革连接的轻甲磕碰出怪异的声音。司马昂看着他们粗壮的身体,在峭壁上狭窄陡峭的小路上艰难地挪动着,慢得就像是固定的箭靶。

草原最彪悍的骑兵离开了战马,便不再是一群危险的野狼。

齐烈抓紧了阔剑的剑柄,下头的蛮子似乎在山路上绵延不绝,他有些急了,低声催促司马昂,“王爷,来了这么多人,咱们现在是不是就该动手了。这里山路狭窄,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动手吧。”

“不急。”司马昂也抓紧了手中的弓箭,他的心跳快得就像要从胸膛里炸开了,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想要现在动手的**,他望着下头缓慢蠕动的蛮族士兵,他已经占据了绝好的位置,今天想要打一场胜仗,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可他要让整场战局变得对铜羊关有利,他就要耐得住性子,这就像是一场狩猎,最先失去耐性的一方,就将失去全部优势。

月奴在崎岖的山路上又跌了一跤,她刚爬起来又一脚踩空,幸亏身边的一位将军拉了她一把。她稳住了脚,心有余悸地望了望月光下黑漆漆的深涧。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月奴惊恐地抬起头,前面的士兵站住了,后头的又来不及停下,士兵们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挤做一团,越发危险。

她听见可汗在前面厉声问道,“喊什么?出了什么事?”

有人回答,“可汗,有人掉下深涧了。



月奴的心揪了起来,士兵们一阵静默,隔了一会可汗的声音又从山路上头看不见的黑暗中传来,“掉下去就掉下去了,有什么可看的。(海味书屋 www.hws5.com)继续走,不准停下来,不准叫喊,不准发出声音。”

队伍继续前进,只是更加沉默,月奴觉得这几乎更像是一支送葬的队伍了,路越来越难走,月光比不得火把眼前崎岖的小路总是无法看得清楚,不断有人跌落深涧,草原上的骑兵们走不惯山路,在不熟悉的战场上,死亡的阴影已经过早地笼罩了上来,这只队伍沉重地向大山的黑暗深处前行,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司马昂耐性地等待着,终于他听见前头的蛮子喧哗了起来,他知道那是他插在峭壁上的一支短剑被发现了,短剑的前头还写着一封书信。很快地,蛮族的队伍动了起来,他知道是他们在传递那封信,信将最后送到蛮族可汗的面前。片刻之后,他听见一个人威严地在用蛮语命令什么,一瞬间喜悦充满了司马昂的胸口,这个声音距离他并不远,而且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蛮族的可汗。

一支火把点了起来。照亮了可汗地脸。他正在看那封奇怪地书信。那上面写满了草原巫师们地符号。在那页纸地最后。写了一个日子。就是今天。他地心头陡然沉了下去。在未猜出这到底是什么地时候。他已经本能地意识到了巨大地危险就潜在这页纸上。这应该是一个部落巫师推算天意地符纸啊。今天地那个日期是什么?难道是在说他这个草原之王地最后日期吗?有哪个巫师敢推算那个日期?难道说有一个巫师。私通了中州地人?他愤怒地丢开那张纸。狂乱地吼叫着。“熄灭火把!快熄灭火把!”

司马昂拉开了弓箭。那一瞬间他地心突然奇特地平静着。没有任何杂念。只是平稳地拉开弓。放箭。火把熄灭前地最后一瞬间。他看到箭头射进了可汗地胸膛。(海味书屋 www.hws5.com)

火把熄灭了。可是十多只弓箭同时继续向那个方向发射。更多地石头抛向那条崎岖狭窄地小路。嚎叫声。呻吟声在暗夜地山间响起来。

司马昂知道自己赢了。平生第一次赢了。

战事进行地很顺利。司马昂带着三百人从山上杀到铜羊关前。蛮子本来打算正面佯攻地军队因为可汗地溃败而乱成一团。澹台忌趁机率军出关。战局已经发生了逆转。

齐烈杀得性子起来。也顾不得管司马昂在哪里。只管一路向前。没留意到下到山下地平地上。优势就不复存在。他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伙蛮子武艺极高。却不恋战。抬着一个伤者。急匆匆地向蛮族地方向跑。齐烈猜测那个伤者一定就是蛮族地可汗。他亲眼看见王爷一箭射中了可汗地胸口。知道他不死也必然是重伤。齐烈一路追着过去。一连砍倒了四个

抬起头才发觉四周早已全是蛮族武士,他有些慌了神)7见一丛火流星飞上天空,知道是王爷在发出信号,他瞧瞧那位置,自己已经跑出来很远了。

齐烈有些慌了,周围的蛮子渐渐围拢过来,他自恃功夫不弱,勉力拼杀了一会,可也已经是险象环生,再追上去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个蛮子发觉齐烈落了单儿,一起扑了过来,齐烈砍倒了第一个靠过来的蛮子,就被人一刀砍在了腿上。

他跌倒在地的时候,一剑还在最近的蛮子腿上,他的冷汗淌了下来,又一只弯刀向他砍来,他来不及撤回剑来。逼近的弯刀闪着清寒的光泽,在他面上划过,扎进他头边的土里。

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向他挥刀的那个男人胸口扎着一把短刀,这情形也不过僵持了一瞬间,中了致命一刀的蛮族武士沉重地倒在齐烈的身上,齐烈不知道这个身材魁梧的蛮子到底有多重,只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压断了。

他听见刀剑相抵的短促声音,随即有人把压在他身上的蛮族武士拖开,齐烈觉得自己已经瘪了的肺重新扩了起来,司马昂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齐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王爷,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下次救我的时候,先把对方的刀弄掉,我的脸……王爷,我还没娶亲呢。”

司马昂笑了,看着他的侍卫总管,“你没事吧?刚才我看见你像匹野马一样横冲直撞,还以为我们赶不及追上你。”司马昂的侍卫簇拥在他身边,虽然黑夜中四周都是蛮族的士兵,可是齐烈觉得司马昂很是轻松,仿佛要胜过在京城安闲的王府里的时候。

“我的腿动不得了。”齐烈有些不好意思,已经有人过来给他止血了,“我刚才在跟着蛮子的可汗,他好像还没咽气在后撤。”

司马昂点点头,“在山上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的侍卫带着他把自己人都踩到了山涧里才冲出去。”

“王爷,”刘舍从后面走了过来,“王爷看那边。”

司马昂抬起头来,蛮族营地后头一个方向火光冲天,“蛮子的粮草被烧了。”

“好啊。”齐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在铜羊关里被憋得久了,这才是第一次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他忘了自己的伤,直想站起来,也去看那边冲天的火光,腿一软又跌回地上。

两个时辰之内,可汗重伤,中州人一反常态离开铜羊关主动出击,蛮族士兵本就乱了起来,现在粮草又被烧了,蛮族彻底乱了阵脚。跟着司马昂的侍卫和士兵都精神振奋,只有司马昂仍旧是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把抢来的马牵过来一匹给齐烈,这里是乱军之中,不能久留。现在就去寻澹台将军的部队。”司马昂冷静地吩咐道,在这个夜里,他的心头似乎格外的明晰。他并非对胜利无动于衷,不过当他跨上战马的时候,心头也并非只有兴奋,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可是却好像冥冥之中,他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计算战局时的步步紧迫和刀光剑影里大开大合的豪迈,这些都让他觉得熟悉。

天微亮时,蛮子已经在散乱地收缩后退,司马昂带了一支人马一直冲杀到临阳城下。

天微亮时,丫头替王妃推开了王爷书房的门,子攸走进屋来,“虎贲将军这唱得是哪一出啊?难道你府上的床不及我们王府里的椅子舒坦,非要跑到这里来睡觉?”

穆建黎猛然惊醒,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得不厌其烦又闯不过柳叶这一关,结果时候久了他竟然歪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一会儿醒来看一眼天色已经微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面又窝囊透顶,拿眼瞪了子攸半日都没说出话来。

子攸还故意笑嘻嘻地说,“将军你这是来拿我啊,还是审我,还是在家里住烦了,就是存心要出来闹个笑话。”

穆建黎明白子攸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他恼得大发了,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憋了半日也只是说一句,“好,穆子攸好。”只是眼里的杀机浓了。

子攸却不在意,向书房里旧日司马昂常坐的椅子上坐了,小丫头上了茶来,她也只管喝,口里还慢悠悠地说,“不就是为了那个刘文吗?还犯得你亲自跑一趟?”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烧城

马昂骑在马上,仰头看着临阳城,城破时被砸碎的城+(上,空洞的城门上挂着风干的人头。范安哭出了声,他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向城门方向连叩了三个头。

初时获胜的喜悦很快就被眼前的这份冰冷碾碎了,司马昂越发觉得自己不会再轻易地为了一场战争的胜利便欢喜,他想着城楼上方拉起弓箭,射断了连着人头的绳索,范安连忙撑起战袍,在下头接住了父亲的头颅。

范安走到司马昂面前,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范安代范家上下叩谢王爷。”

司马昂咬着牙低沉地说道,“回去厚葬吧。”

范安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已经血红,一时间本来斯文的面容因为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的像头野兽,“王爷,我要替父亲继续守这座临阳城。”

司马昂摇了摇头,慢说他没有权利委任临阳城的戍卫将军,就算他如今是铜羊关的统领,他也不打算派人驻守这座空城。铜羊关里只有不到四万人马,可是外头的蛮子却有十万之众,今夜他们溃败不过是因为可汗重伤,司马昂带领的这只伏兵又打乱了他们进攻的全盘计划,他们只是指挥失控,一时混乱了而已。司马昂听说过也见识过蛮族的训练有素,现在天亮了,蛮子的将军们很快就能把这一盘散沙的军队重新集结起来。铜羊关的军队不能恋战,必须在那之前退回铜羊关。

而这里,临阳城,既然第一次被攻破过,也就保不住第二次。铜羊关里现在的兵力不够分给这里的,何况,司马昂抬起头看着临阳城空洞的大门,何况这里现在连块城门都没有,有什么可守的?

太阳已经升在临阳城头了,恐怕澹台忌很快就要退兵了,司马昂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死一般寂静的城池,“我不会让我的人白白地在这里送死。这里是我的,早晚会拿回来,不急这一刻。”

范安难以置信地望着司马昂,“王爷,您在说什么啊?我大颢从没有过主动放弃城池的先例。王爷这么做了,史官们会如何说您?”

司马昂冷冷一笑,“没有主动放弃城池的先例,却有无数个让士兵无辜送死的先例。哼,今天就让这个规矩,在我的手里变一变。史官们的笔,我是不怕的。”

“王爷怎么会这样贪生怕死。”范安没有料到司马昂会如此行事,他心里知道司马昂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一时间心乱如麻,想不明白司马昂为何要放弃他的父亲拼死也要守住的城池,随口便说了出来。他茫然四顾,澹台将军总不会如此的,可是这附近只有司马昂的人。

司马昂明白他地意思。只是沉默。并没有呵斥他地无礼。

范安从地上站起来。用刀削下战袍地下摆裹好父亲地头颅。随即焦急地向四周看着。谁知澹台将军他没有等到。反而等来了铜羊关鸣金收兵地声音。范安惶恐了。他终于明白。舍弃临阳关并非司马昂一个人地主意。澹台将军一定已经同意。或者至少他也早已经默许了司马昂这样地行为。他走回司马昂地马前。血红地眼睛里滴下地仿佛已经是血泪。“王爷。末将求您。不要放弃临阳关。”

司马昂地眼里流露了一瞬间地怜悯。但随即他便忍住了心头地软弱。这不是在狩猎。这不是儿戏。他必须一直正确。这里容不得一次些微地错误。“刘舍。把他绑起来。你们。把带来地黑火油喷到城门附近地所有房舍上。点火烧掉这座城。”

范安惊呆了。他发狂地挣脱开刘舍地束缚。又冲上来两个侍卫才把这个削瘦地年轻人制住。司马昂提高了声音。“把他绑了就放在马上。不要跟他纠缠。里面地快一点。”

司马昂带来地黑火油比所有惯常用地火油都更易燃。由喷射筒喷出。而后立刻引燃。极其方便。眼看着十个士兵跑进城里。眨眼功夫跑出来时那高大地临阳城便着了起来。城墙后头地民房也跟着燃起火来。不一会儿就烧起来一片。范安从马上掉落在地。(海味书屋 www.hws5.com)他身上被绳子捆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放声嚎哭。声音凄厉痛楚。就着眼前大火和脚下满地地蛮族尸首。越发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渐渐地。那嚎哭声仿佛还有了回音。哭声从临阳城里传出来。司马昂身边地一个士兵禁不住瑟瑟发抖。“王……王爷。你听。是临阳城里地冤魂在哭。”

一句话说的旁边骑在马上的齐烈也皱起眉头,这声音让他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这他妈是什么声音,把这小子的嘴堵上,听听还有没有声音了。”

先前说话的士兵就是刚才点火的一个,他怕得紧了,“王……王爷,上阵杀敌我是不怕的,可可……这被烧的冤魂会不会来找我……”

司马昂冰冷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他立刻就咽下了后一句话,可还是害怕。司马昂愠怒地说道,“这哪里是冤魂在哭,这是活人的声音。”

他的话音刚落,就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似的,着火的城头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狂叫的人,身上全都着着火,骇人不已。突然那人翻上了城墙,从高高的城墙上摔落下来,掉在地上,立时毙命,那身上的火还没熄灭。

侍卫和士兵们面面相觑,全都吓住了。司马昂吩咐道,“过去一个人,把他身上的火扑灭,看看是什么人,你们就清楚了。”

刘舍先过去灭火,跟着又过去了两个胆大的,一个人先嚷出了声,“王爷,这是个蛮族士兵。”

齐烈明白了,“王爷,莫非是昨夜蛮子看到咱们反攻,以为咱们是要夺这座城,所以就在溃败的时候,预留了一队人马在这里头做伏兵?多亏咱们没有进去,否则的话,那岂不是跟昨夜上山的蛮子一个情景吗?这些蛮子可不蛮啊,应变何其迅速高明。”

司马昂没有答他的话,齐烈说的不错,如果自己进去,那么立时就会被蛮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擒贼擒王,对方也必定会对着自己来上一箭。

他没有再看城头上不断挤过来的蛮族士兵,即使死的不是他的人,那情景太过残忍,他掉转马头,“澹台将军已然在收兵了,不要再守着这里看,回铜羊关去。把范安扶上马带回去。”

台忌正在城头等他,在看到司马昂回来的时候,这个一贯在下属面前极威严的老头子忍不住咧开嘴笑,向着沈放说道,“后生可畏吾衰矣,哈哈哈哈。”

可是司马昂却笑不出来,他带回来的这队人马在昨夜的山上损失了不少人,范安还在低声地哭泣,怀里抱着殉难将军的头颅。

千里之外,子攸正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我的确是把刘文请到王府里来坐了坐,可他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啊?你问我他去哪儿了?那我怎么知道?这么说他一向的行踪你都是掌握的?难不成他是你的禁脔?那你怎么不看好他?”

气得穆建黎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粗声大气地说,“穆子攸,我知道他不在王府里,你没那么傻,断不会得到了这个筹码,还把他放在明处。”

“对了,将军,你可终于说了句明白话。”子攸笑了起来,六儿怕书房里冷,又打发人给她送了铜手炉过来,她接了过来,看着穆建黎打了个喷嚏,故意骂来送手炉的小厮,“怎么伺候的,将军在这儿一宿了,也没说给将军拿火么?”

小厮看着子攸的脸色,顺势插科打诨地给穆建黎陪了不是。穆建黎气得一摆手,叫他赶紧下去。

子攸嘲笑够了,低头说道,“哥哥的意思我知道。哥哥明知道我不会把刘文藏在府里,却三更半夜明火执仗地带着人来做出个抄家的模样,我知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哥哥是想威胁我,倘或我不交出刘文,你就要杀了我,甚至也会对我那远在铜羊关的夫君动手是不是?”她说到这里却笑了,看了一眼正在一边打瞌睡的柳叶,“可是要杀我也不容易是不是?恐怕现在你走出门也不容易了。”

穆建黎没有说话,昨晚他真是大意的很,没想到那个睡不醒的小崽子居然有这么大能耐,着了这个道儿,他窝囊得恨不得吐出口血来,现在是进退两难。

子攸捧起手炉慢慢抚摸着,“咱们还是一家子呢,可却是这个模样。难得哥哥你会有受制于我的一天,今日既然轮不到哥你骂我了,便也听听我说几句话吧。我想这仇怨,大概是你我在娘胎里的时候就结下的,可我总想着你我总是同一个爹的,便不愿真的恨你。”

穆建黎阴沉地笑了,“假模假样,就跟你死了的那个娘一个德行。”

这一句话不说还可,说出来,子攸的脸便变的煞白,胸口里一股一股的恼恨翻腾不已。

穆建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你是什么东西,就跟我充兄妹,你也配?我告诉你,你不把这个刘文现在给我交出来,我就叫司马昂暴死战场。”

子攸的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倒像被踹了窝心脚一样,她知道司马昂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可是那到底是她心头的唯一,她的脸上烧热,热得眼里都要流出泪来。

她说不出话,柳叶倒在旁边插了一句话,“穆将军,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叫出声来就有人打狗了。



子攸咳嗽了一声,像是缓过一口气来,“穆建黎,那咱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刘文我不会给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要你现在就去给铜羊关督办粮草药材,若是前线要的东西再不按正常的数儿走,你就别怪我把刘文送到爹爹那里。”

穆建黎狠狠地哼了一声,“好,我这就去把那些东西按数运到。我做到了,刘文也给我送到穆府,否则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瞧瞧。”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捷报

小姐,这支簪子怎么样?”六儿又拿起了一支碧玉的摇了摇头。六儿放下簪子,歪着头想了想,“小姐,你那根金凤哪去了?我怎么好久都没见着了,别是哪个小丫头老婆子的手又痒了吧?”

子攸皱着眉头又摇了摇头,“好像是哪次丢在外头了,是哪次呢?我又记不起来了。”

六儿又拉开了牙雕首饰盒的下一层,琢磨着哪根簪子好些,口里说道,“那也就罢了。也不知道是被谁捡去了,倒便宜了他。”

钟莫雨正坐在一旁陪着她。她这些日子懒怠跟柳叶打架,倒常在街上逛。子攸因为上次出门耽搁得时候久了,着了些风寒,她也不敢再任性一味得去外头胡闹,倒是扎扎实实在屋里将养了几天,身子结实了不少。所幸钟莫雨每日都走来陪她半日,把外头的新鲜事跟她说说,外头柜上的又时常来给她请安,说说买卖上的事,她才略略觉得好些。只是她是闲不住的人,这一次养伤着实把她憋的每日里火星乱蹦。

这一天钟莫雨一大早回来,说京城里官家在采买药材,闹得药材飞涨。子攸拿刘文换军粮的事儿,她虽然不完全清楚,可这些日子也听了个一知半解,这时候忍不住向子攸说道,“虽然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可是子攸真的要把抓到的人还给虎贲将军么?”

子攸苦着脸没有回答,就算把刘文送到爹爹那里又能怎样呢?爹爹现在又不在京城,鞭长莫及。

“为什么不把人交给你爹发落呢?你哥这么紧张,半夜三更兴师动众地来问罪,那必然是他心中有鬼,可见是他做了坏事。你就直接把你哥做的坏事告诉你爹,那不就结了吗?”钟莫雨问道,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道,“虽然说他怎么说都是你哥哥,你们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我要告诉你句实话,虎贲将军这些年在外头作威作福忒不像样子,天下没有人不恨他的。倘或你趁这个机会扳倒了他,只怕天下人都要谢你呢。”

子攸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了,“钟姐姐,你真当戏台子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只要把证据往上头一摆,什么皇上啊,青天大老爷啊立时就能做出决断,好人平反得赏坏人身败名裂掉脑袋么?穆家和司马家同掌天下大权,那么家事也就是国事,是国事,便难以决断出个是是非非。有的时候,明知道什么是对的,却会被多方掣肘,根本就做不得。有时候呢,明明证据就放在眼前,可是却只能装作看不见。不过,我琢磨着,我们做的事,爹爹未必不知道,所以倒也不用把事捅破到爹爹那里去。穆建黎要闹就只管让他胡闹去吧,我也只要做好就是了。我想,爹爹心里也是有家国天下的,我们谁是有心藏奸,谁是龌龊无能之辈,他老人家都该是心里有数的。除非……除非他老背晦了,非得要穆建黎得承天下,那……那就另有一说了,也只好到时候再看罢。



子攸说着,略微低下了眼睛,像是触动了心里难受的地方,说完那话便轻轻闭了口,不再抬头。钟莫雨还没回话,六儿便在一旁接口笑道,“我倒是心里觉得,倘或是钟家小姐这样的人做皇帝,那才好呢。小姐,您说,要真是什么黑的啊白的啊,都分得清清楚楚的,那岂不好?”

子攸一笑不语,倘或那样,只怕比眼下还要乱呢。她默默地想着心里头的事儿,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忽听着“咚”地一声,柳叶从椅子上掉下去,倒在地上。

这一声响把屋里地人都吓了一跳。子攸一下子从原本坐着地绣墩上站起来。脑袋顶磕着了六儿地下巴。两个人一起“哎哟”了一声。子攸也顾不得问六儿。慌里慌张地往前走几步去看柳叶。那小子“刷”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满脸通红。“抱歉抱歉。方才睡着了。就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子攸缓了一大口气儿。气哼哼地骂他。“小叶儿。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谁下药把你给害了。”

柳叶好不狼狈。揉了揉脑袋在地上磕起来地包。“刚才说到哪了?”

“什么说到哪了。又不是在说书。倒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困成这样了?你晚上做什么了?”子攸瞧着柳叶地黑眼圈。前几天就看见有了。这几天还有越来越重地趋势。

“别是逛妓院去了吧?”钟莫雨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立刻招来柳叶怒目而视。她也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子攸立刻觉得头都重了。

好在柳叶打了个呵欠不想吵架。刚要说他在做什么。外头快步进来一个侍女。“小姐。外头来了个传话地人。说要见小姐。说是有兵部里头传过来地话。”

子攸听见了这话,心就突突地跳了起来,“快叫他进来。”

侍女答应了一声出去了,一会儿功夫便领着一个精瘦的男子走进堂屋,那男子倒很懂得这里头的规矩,在堂屋里跪下来向里头行了礼,“给王妃娘娘请安。”

子攸在里头隔着碧纱橱看着这个人,倒不是兵部里自己的心腹往常派来传话的人,这个人她原没见过。子攸心里颇有些大惑不解,这倒奇了,那几个办老了事的人,都是该知道素日规矩的,怎么会派个生人过来王府呢?只是人已经来了,她便问了一句,“你是传谁的话?”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道,“奉大将军之命前来传送前方军情。”

一个“大将军”说出口,子攸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本以为是自己的人来递送消息的,要么就是穆建黎使唤人来说话的,只是总没想到是爹爹派人来的。又说是传送军情的,爹爹有什么军情要传送给二门里头的女儿呢?这又不知是吉是凶了。

子攸微微提了一口气,勉强缓和着语气,尽量平缓着问道,“是什么话?”

那人在外头回到,“大将军只有一句话——‘铜羊关大捷’。”

子攸怔了一下,“还有呢?”

那人仍旧是这一句话,“大将军只有一句话,‘铜羊关大捷’。”

呆地咬着下唇,半日才缓过神儿来,脸色由煞白到回T再细琢磨一回,脸上又泛了红晕,连忙吩咐道,“啊,六儿,着人带他下去喝了茶再走,叫外头的人陪着,另取上等封赏赐。”

“是,小姐。

”六儿虽不明白这里边儿的乾坤,可听说前头打了胜仗,既然是胜了,那总是该欢喜的,何况看到子攸也渐渐面露喜色,那自然不是坏事,连忙答应着出去安排了。那人也就告退,跟着六儿出去。

前面人一走,憋了半日的柳叶就跳了出来,“小攸,小攸,你爹爹可真是越来越难猜了,怎么都千里迢迢叫人到兵部来传话了,竟然还只有一句话,这可真是惜字如金。人家说天威难测,我看你爹爹虽然不是皇帝,却比皇帝还难弄清楚。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铜羊关大捷总是好事的——除非王爷不成器,铜羊关虽然大捷,他在里头却没出什么力。我就想,你怎么就能那么放心,把那个月奴送到他那里呢!要是他不了解你的心思,还以为你也是要他通过月奴这个关节去勾结蛮子,那怎么办?这不是你爹爹斥责你的意思吧?”

钟莫雨白了柳叶一眼,“你这豆儿一样的孩子知道什么?就说了一堆话在这里胡猜,差一点的人都要被你吓死了!”

子攸还是一副回不过神儿来的模样,喃喃自语般地说道,“爹爹这个举动大有深意。(海味书屋 www.hws5.com)现在只等兵部再传来铜羊关大捷的详细军报,便能知道个究竟了。”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来,看着柳叶和钟莫雨,微微笑了,脸色还有些潮红,“司马昂绝不会像你说的那么做的,我心里知道。他到了前边,看了那里败得那么惨,必然是想打一个胜仗的。他从小生在宫廷里,活在权势如烈焰的地方,尚且有那样的气节,敢把脊梁骨挺直了,现下他到了外头,而且还是到了边关战事最为惨烈的铜羊关一带,他见了那些,只会比从前更坚毅,绝不会干什么没估计的勾当的。我想他必然想找一个出奇制胜的法子,以弱兵胜强敌。月奴来找我,想要说服我也一同劝说司马昂通敌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月奴或许会是一把钥匙,倘或用的恰当,一定可以得到好处。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用她,所以就把这把钥匙送到了司马昂的手里,由他处理好了。我深信他有了钥匙,必然就会找到锁的。所以我想,爹爹绝不会是申斥我的意思。”

子攸的话才说完,外头又有侍女跑了进来,“小姐,又是兵部的人来传话了。”

子攸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再也坐不下了,“快叫他进来罢。”

侍女转身出去,不多时又带进来一个人来,子攸向外看过去,果然是往常替她的心腹来给她传话的人。子攸再也等不得了,两步走了出去,到那人面前说道,“你可终于来了。闲话不必说,虚礼也不必行了,快说正经的罢。”

那人匆匆行了个礼,就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早上铜羊关新送来了军报,是铜羊关守将澹台忌将军所写的捷报,这是我家主人抄录下来,命我速速送来的。请王妃娘娘收下,小人这就出去了。”

子攸点点头,也不理会别的,她的心跳快得吓人,只觉得自己再等一刻只怕就要吐出来了。她展开信纸,手有些哆嗦,也不知怎的,到了这时候反而害怕这里头会有司马昂受伤的消息……她呆看了信纸半日也没读进去一行。倒是柳叶挤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信里的内容,他倒是一目十行,这时候“喔~”了一声,“王爷倒挺厉害,竟然一箭射中了蛮族的可汗。可汗就跟咱们皇帝一样呢。啊,还是一箭射中胸口,那估计这倒霉可汗活不成了。这可是大功一件,怪不得你爹会传信来,我看他一准儿是乐得糊涂了,所以才传来一个稀里糊涂的信儿。”

子攸听了柳叶的话,怔了半晌,反应过来便惊喜得手都发颤,险些撕碎了信纸。

“在这行写着呢。”柳叶伸出短手指头,到信上指了指,“小攸你原来不识字啊,用不用我给你念?”

“走开。”子攸愠怒地踢了他一脚,可是立刻又笑了出来,心头的喜悦怎么压也压不住了,她草草地把军报浏览了一遍。长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怎的学着六儿的口气就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说着找了个椅子就跌坐下去,到底心里不足,拿着那信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了一遍,“竟然是这样赢的,好险好险,哈哈,还烧了临阳城,果然有气魄,守不住拿不到手的东西不如一把火烧了,留着也是祸害。果然厉害。”

柳叶撇了撇嘴,虽然也忍不住面露喜色,可还是故意说得很嫌弃,“要是你在那儿只怕做的也不比他差,这会儿又什么都是夫君好了。啧啧。”

子攸心里高兴,也不去计较柳叶在嘟囓什么,她转过头来向钟莫雨说道,“虽然眼下这消息还不该被外头知道,可是铜羊关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会放出去,叫百姓都知道的。所以钟姐姐就去告诉钟大哥吧,想来他也是惦记的,也该赶紧叫他放心才是。”

钟莫雨笑着点头,赶着去了。子攸这边又跟柳叶嘀咕这么好的事儿要怎么乐才好,柳叶就撺掇着她要这样那样,按他说的做起来王府大约都要拆掉半个了。子攸又想起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了,大年眼看就到了,王府里萧索了这么久,这个年就算不便过的太招摇,可也要像个样子才好,便叫了丫鬟去传各个行当上的管家和管家娘子们过来。

丫头们见主子高兴,又是要准备大节下的事,平素里她们都被拘束管了,这回知道能玩乐几日了也都高兴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分头去请。正忙乱着六儿又笑着进来,“小姐,今日好事还真是不少,现下我这儿又有一宗大大的好事,小姐别的都请放放,就猜是什么好事。”

子攸迷惑地看着六儿,总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我爹回来了?外头掌柜的帐算出来,又多赚了三瓜两枣?”

六儿忍不住笑,“什么三瓜两枣?偏是小姐惯说那些小家子话,是王爷托人捎家书来了。”

子攸愣住了,脸越发泛红,当着柳叶的面颇有些窘迫,偏偏柳叶还猴子一样地蹲在椅子上嘻嘻笑着看热闹。子攸低声说道,“也……也不会是什么家书吧。我给他写信只画了一幅画,只怕他也会回个……回个什么画之类的。”

六儿早把手里抱着的匣子递了上去,子攸打开时发觉是厚厚的一叠纸,她吃了一大惊,还以为里头包着什么,可打开看时怔了一下,那纸里头并没包着什么,厚厚一叠全是信纸而已,每张都满是司马昂那熟悉的字迹。

子攸看着这堆厚厚的纸,眼睛就有些酸涩,她还从不见司马昂如此行事过,虽然出人意表,可是这信里琐琐碎碎的语句却头一次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司马昂的妻子了,饶是这样才觉得自己进到那人心里去了。

她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离司马昂近得很,虽然他还远在千里之外,可是她却觉得他近得可以触摸。

她也不知道司马昂是怎么体贴出这个意思的,还是他早就知道她愿意听他说他日子里的琐碎小事,知道她早就盼着他能琐琐碎碎地叮咛她一点什么。她想要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刀光剑影后头的显赫尊贵,她想要的就是这么一点琐碎,她活了这么久,想要的,也无非就是这些能够细细密密缠进人心里的东西。她还以为她的这点奢望,永不会得到,谁知竟这么不期而遇了,来得让她心头都酸疼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冷不丁柳叶插了一句,“王爷一定是拿错了,把他平日里练字的蝇头小楷错放在匣子里送回来了。真够傻的。”子攸本来是要哭的,结果那股子感动被柳叶给说没了,改成瞪了柳叶一眼。

柳叶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儿,“小攸小攸,你给司马昂画了幅画,那好啊,真是风雅的很。司马昂本该也画一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画作为回礼,可是司马昂却回了你那么多字,真是庸俗,他写什么了?是不是把陈芝麻烂谷子都写出来了。亏他平日里还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哦,对了对了,那风流模样,一定是做出来哄骗京城里的仕女的。”

子攸给了他一巴掌,“关你什么事,我就爱看流水账口水文,别有一种意思在里头,你少废话。”说着拿了信转身去里屋,柳叶不死心地想跟进去,被子攸一把推出去又关上了门。

柳叶挠了一会儿门,只得作罢,大爷模样地在一张圈椅里坐下,兀自撇着嘴。六儿在一边忍了半日笑,“柳爷,不是我一个做奴婢的说你。你也忒不像样儿了,钟姑娘跟上官大爷好,你要从中作梗,小姐跟姑爷好,你也要从中捣乱,柳爷,您说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柳叶没好气儿地说,“做什么?大家师傅徒弟,姐姐弟弟地,亲亲热热,和和美美难道不好吗?做什么都要成家立业呢?要成家立业,就要多出许多人来掺和进来,你说一颗心就那么大而已,够分成几瓣呢?还能分给我多少?我也不稀罕别的,也不要别人把一颗心都给我。我只要大家仍像从前一样亲热,永远都不变就好了。”

一席话说的六儿也有些伤情,她沉默了半天才说,“柳爷您也太小孩子了,大家小的时候当然是要都在一处亲亲热热的,可是将来慢慢大了,都是要成家立业,各人干各人的去的。这个自古以来都不会变的。”

柳叶无话可答,心里却不服气,跳起身来,老头子一样地背起手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门,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生气去了。

子攸从房里探出头来,那叠信还宝贝似的握在手里,“小叶儿去哪了?”

六儿叹口气,“谁知道了呢。我猜啊,八成是去找钟姑娘撒气去了。”

子攸也笑了,“一会儿叫人把他找回来哄哄就好了。他就是因为要过年了,义兄还不回来,所以耍耍脾气罢了。告诉采买上头管事的的,今年王府多买爆竹,准保他就欢喜了。”

才刚说完话,外头又有小丫头来回,各处管事的都来齐了,正在院子里头侯着呢。子攸越发高兴,拉了六儿的手,“虽然王爷赶不及年前回来,不过咱们今年也该好生乐乐才是。

今年咱们不在穆府里,是在咱们自己的家里,不用守穆府里的旧规矩,所以咱们今年爱怎么乐就怎么乐,不用受一点拘束,我都等不及了。六姐姐,你要怎么玩,只管告诉我。你平时照顾我,一年忙到头,这段时间又辛苦你帮我操持家务,所以这个正月我最要使你开心才好。”

六儿听子攸说到一半时已经忍不住大笑了,“得了得了,小姐,我不是柳爷,我可不助着你胡闹。听你说的这架势,那还了得了,别的不说,只怕王府都会被你用爆竹掀翻了,等王爷从铜羊关回来,就连家都找不到了。”

一句说的子攸也笑,屋里的小丫鬟更是忍不住抿着嘴乐,六儿拉子攸坐下,“可别闹了,我看穆府里的老规矩就很好。再说,各处年下的礼也要预备的,尤其是宫里边。咱们自己乐还是小事,正月里要摆酒席的事也要预备好,今年咱们王爷挣了脸面,外头的爷们儿就算不来,少不得也要打发家里的娘娘命妇们来打个画呼哨的。”

这一席话说的子攸连连点头,“这个是的,明儿我就提拔你做大管家娘子。”

六儿忍着笑还要再说,外头又进来一个丫鬟,“小姐小姐,宫里出来人了,要小姐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一句话说得子攸和六儿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六儿厌恶地皱皱眉头,“只怕是又有讨人嫌的事了。小姐,要么就干脆推身上不好,不去了。”

子攸正是兴头上,略略想了想,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便要去看看,还要快去快回,回来还要准备过年。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后嗣

攸换了入宫穿的衣裳,又挽了宫妆式样的头发,按照9V来。六儿手脚麻利地帮着子攸梳妆,两个小丫头在旁边捧着镜子,子攸也懒得向镜子里看一眼,光等着出门的这功夫她就已经快要没了精神,“这罗嗦无用的头饰,沉甸甸的压死我了,到底戴这劳什子什么意趣?也不知道是前朝哪个多事的礼官定下来的制度,他真是该死两次。”

六儿笑道,“越重越慢,越尊贵体面。这是外头多少人想争都争不来的呢。比方说,咱们王府的侧妃,便想要得紧,只可惜她是没这个命。”

“原来你也想到皇后娘娘是为了萧妃的事儿才唤我进宫的。”子攸冲镜子里做了个鬼脸,“其实她本也不用特特地叫我进去,当面说给我,难道司马昂不在,我就能不接侧妃回王府了吗?”

“做什么要接她?”六儿嫌憎地说道,“理她做什么?咱们也不是没接过她。是她自己矫情,要在娘家养病的,就让她养去好了。”

子攸倒没生气,还是笑嘻嘻的,她的口袋里还揣着司马昂的信,这会儿她觉得安心的很,什么都不想计较。外头日头不错,冬日里有些发白的暖阳就照在她坐着的暖阁里。她眯缝着眼满意地看着窗棂上的金色,那模样越发像只懒洋洋心满意足的猫,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懒洋洋的,“有什么关系呢。

只当是在府里寄养司马昂的表妹好了,难道做妹妹的来投奔哥哥,还能把她赶出去吗?”

六儿有些不服气,想说事儿不是那么回事儿。可是又想到王爷平素里也就算好的了,每日晚间倘或不在子攸这里,便独自住在书房里,从不曾与那个侧妃亲近,更不曾在她那里过夜,倒也真跟兄妹相处差不多,眼下小姐不计较那也好,免得生出是非,大家生气。六儿便说道,“那小姐快些回来,咱们好吃饭。啊,对了,小姐千万别喝宫里的水,更别在宫里吃饭,免得出事。我啊,还真不放心小姐的这位婆婆。(海味书屋 www.hws5.com)小姐也瞧瞧她这娘当的,不是我这个做奴婢的说,她这个皇后娘娘当的像个什么样啊,成天价劝儿子里通外敌,亏得咱们王爷不像是她的儿子。再有,小姐这次进宫去,就带着穆姑娘罢。一则她到底武功不俗,带着是个照应;二则她前儿也说过想进宫去见识见识,小姐这次就带了她进去,岂不便宜?”

一句话提醒了子攸,“可不是嘛,穆姐姐前几天就说,看了王府是这样子,不知皇宫又是什么样子,今日正是机会,正该拉她进去逛逛。”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钟莫雨倒着实忸怩了一会儿,不是说她是小家子出身就羞手羞脚的怯富惧贵,而是她这江湖女儿在外头散漫惯了,要她换个宫妆样子,她就嫌那头上的花太艳,脸上的脂粉太重,何况还有个轰不走的柳叶趴在窗上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弄得她好不尴尬。

等到子攸硬拉着她上了马车,时候已经不早了。可子攸倒也不着急,坐在马车上,手托腮看着钟莫雨,钟莫雨本来换了这身打扮就不舒服,再被子攸这么瞧着,很有些不好意思,“子攸,你在看什麽?”

子攸笑了,“我在想小叶儿说的话,他说他只想大家总像开始时候的样子,大家亲亲热热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谁都不要嫁娶,谁都不要走开。”

钟莫雨楞了一下。“他是这么说地?”

子攸没答话。还是托着腮发呆。身子跟着马车地颠簸一晃一晃地。微微眯起了眼。舒服地像是要睡着了。“其实想一想。我也喜欢现在地日子。在自己地府里。还有你和小叶也在这里。吵吵闹闹地就好像平常人家。我心里喜欢得很。要是义兄和司马昂也回来就更好了。咱们住在一起。大家彼此和和美美。总过这样地日子。那多好呢。”

钟莫雨并不能完全明白子攸地心思。“我只想要跟心仪地人一起。(海味书屋 www.hws5.com)在哪里都好。最好浪迹天涯。优哉游哉。只是……”钟莫雨扭开了头。恨恨地说了一句。“只是心仪之人未必也心仪自己。”

子攸捅了捅她。叫她转过脸来。“钟姐姐钟姐姐。你是不是就认定义兄了?可义兄又总是暧昧着。也不说个痛快话。等义兄回来了。咱们想个法子逼他说心里话如何?你也想听听吧。”

钟莫雨脸红了。回头啐了她一口。“我才不想听呢。依你说。难道逼婚才好?难不成王爷当初也是被你逼婚地?”

子攸认真地想了想。“差不离儿。”

钟莫雨被她那认真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笑,“好不害臊的丫头。还是侯门竹户里头出来的大家小姐呢?这要是托生在寒门小户里,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人家堂堂的王爷,后来是怎么看上你的,还为了保

次三番地连自家的命都不要了,你也真是好命!”

子攸憨笑着,不好意思地歪着头想了半日,结果说道,“正是呢!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上我。我常想,倘或我是他,才不会看上我自己呢。”

钟莫雨在马车里笑弯了腰,“你啊,也别太得意了,太满了总要溢出来,你可要小心了。



子攸笑着凑近她的耳朵,两个嘀嘀咕咕起来,后头的话越说越低,两个女孩子搂着肩膀笑作一团。

说话功夫马车已经进了宫里,子攸拉着钟莫雨下车,低声嘱咐她,“等会儿你就跟着我进去,她们以为你是我的侍女,不会多问。等说完了话儿,我再带着你四处逛逛,只不过这里头我能随意走动的地方也不多。”

钟莫雨点头,一面跟着子攸进去,谁知子攸一进宫门就停了一下。钟莫雨扫了周围一眼,院子里两排太监雁翅排开,廊下又站了许多宫女,她低声问子攸,“怎么了?”

“奴才不该都在外头站着的,再说,那廊下站的是萧妃的侍女。”子攸向前走着,低头装作咳嗽的模样,低声向钟莫雨说道,“这个侧妃一定在里头。这情景怎么像要说什么机密事儿似的。”

钟莫雨低声说道,“我跟你进去,这宫里阴森森的,好怕人啊。”

子攸没有拒绝,她心里也不知怎的,忽然不安起来,虽然这宫里她来过许多回来,今日来的路上她心里本来也是轻松地很,可这会儿却有些心慌意乱。

里头只有萧后正面独坐,两旁站着两个宫女,并不见侧妃。子攸猜测侧妃萧吟必然藏在后头的暖阁里。钟莫雨抬起头来,看上头端坐的那个女人,虽然如今她已约摸四十多岁了,可仍算是美的,大约若不是如此也生不出那么俊雅的王爷来。只是那模样太有些拿腔作势了,叫她看得很不顺眼。

子攸依礼向皇后娘娘请了安,钟莫雨不大知道宫里的礼节,笨拙地依着子攸的样子行礼。萧后倒是知道子攸素日里行事就很混账,她身边偶尔跟一个不知礼的丫头,倒也不奇怪,也就没跟她计较。带笑不笑地说道,“攸儿啊,快坐下吧。”

子攸却知道这个皇后平日很讲就排场,要她坐下可能只是句客套话。

萧后见子攸迟疑不坐,才带了几分真笑,脸上回过些暖来,“攸儿,宫里虽然自有宫里的体统规矩,可是若是在平常人家里,我是你的婆婆,你是我的儿媳妇,何况你又是这么乖巧叫人心疼的,在我眼里便同我女儿一般,哪还用拘那个虚礼。只管坐下吧,来,坐得近些,咱们娘儿两个才好说话。”

若说起来,每次萧后见到子攸时说话也都算是和软,只是从没这样亲近过,倒让子攸有些毛骨悚然。

萧后也不急着说什么,只是拉了一阵子家常。渐渐说到那日王府里的事,只是萧后知道的大约不多,子攸也不想多说,萧后才想起问子攸的身体如何。铜羊关上的事,萧后倒是已经得知,说起那事也是面有得色,子攸不肯多说话,也不想拂逆她,也不过就是随声附和她罢了。

萧后倒也不在意,话又转到妇德上头,子攸叹了口气,想着可算是说到正题了。子攸早已经听不下去了,想要就坡下驴赶紧说她就要打发人去萧家接萧吟过王府来一同住着。萧后却忽然说道,“想来攸儿跟昂儿成婚也有大半年了,还没有消息么?”

子攸迟疑了一会儿,只觉这话头来的不好,萧后便以为她是羞愧不想说,接口道,“寻常百姓家里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皇族里头呢。你也知道,咱们皇上的儿子虽然生得多,养活大的可只有昂儿一个啊,昂儿成了婚却迟迟没有子嗣,皇上已经忧心忡忡。唉,也不知道咱们司马家,是冲了什么邪了,在子嗣上竟然这么艰难,谁能想到堂堂皇族竟也凋敝了。”

话到这儿,已经是连穆家都一起捎上了,何况爹爹还在南边剿杀反叛的司马氏王爷,子攸心里不好受听得有些如芒在背。

萧后脸上现出一丝似乎慈祥的微笑,“攸儿,你看你一向都没有生育,将来也……也不大好。你如今年岁还小,还想不到将来的事,可倘或昂儿真有了一男半女的,不管是谁生的,总是你的孩子啊,就是将来,你也有个臂膀啊。”

子攸低头不语,心慌的厉害,耳朵里像有人敲鼓似的,可偏偏还是听得见皇后的话,“吟儿在家住了这些日子,不是为别的,是她有喜了,只是不敢跟你说起,所以今日才进宫来求我这个做娘的,向你这个正妃说明。”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件事,皇上也知道了,高兴得不得了。”皇后见应,只得又说了下去,脸上却已经露了不悦,“怎么,攸儿,连我这个皇后跟你讨个面子,都不成么?你还真要做那拈酸吃醋的正妻不成?”

钟莫雨本来听皇后的闲话无聊得都有些瞌睡了,可陡然听说侧妃有了孩子,惊讶得差点失态地捂住自己的嘴,这时候连忙推了推子攸。

子攸的心口里刀挖针挑一般地疼,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如此的,司马昂也绝不是背信弃义表里不一的人。可一时心里又乱了,稀里糊涂地想到司马昂已经与人有了孩子,人家是夫妻父子,自己不过是局外人,是硬插进去的局外人。她一时间五内俱焚,钟莫雨推她叫她说话,她顺口就说了心里想的话,“娘娘玩笑了。王爷从未跟侧妃圆房过,侧妃哪来的喜?”

萧后重重地把茶盅磕在桌子上,吓得子攸一哆嗦,皇后原本就不算精明强干,虽然在宫里稳坐皇后的位子,可心机只占三分狠劲儿倒要占了七分,眼界又窄,只看得到眼前五步远。这时候她已经恼羞成怒地摆出了皇后的威仪来了,“好个尖酸的丫头!你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萧家的丫头不干净吗?哼,萧家可是世代书香门第,萧家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不得外头那起没规没矩的丫头,满大街的乱逛,什么男人都见。”

子攸回过神儿来,萧后当着人面指桑骂槐地说她不规矩,她心里除了难受又添了羞愤,脸胀得绯红,话却半日说不出来,用了半天力气也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子攸不是那个意思。”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萧后挡了回去。

“我虽如此说,你倒不必多心,我素日知道你们穆家的规矩大,穆家的丫头主意也大。”萧后微微冷笑道,“连王爷也往眼里放了,不当自己是天家的娘娘,倒当王爷是穆家地上门女婿,处处辖制,时时刁难。”

子攸沉重地呼了一口气,抖着声音说了半句,“我几时……”后头又被萧后抢了过去,她素日伶牙俐齿地,竟然也有这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别的你也不用说了,你只说这萧氏你带不带回去,若带回去,你又如何安置她和她腹中昂儿的骨肉。”萧后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话,不容反驳抛出一句话来。

“我……我……”子攸口里地声音发颤,心口也疼,半日里只是拼命压着胸口里的鼓荡,“自当……自当好生看顾。”

“这就是了。”皇后见了她这个模样,才略略觉得满意了些,“你小人儿家的,自幼又没有个亲娘教养,所以好些事上,都没人告诉你。现下我就说给你听罢,你也要往心里去才是。唉,大凡天下的女人无论何其尊贵,若不容男人养妾,那就不但不是什么贤妻,反而是不懂事的混帐老婆了。你想想,三妻四妾在大家子里原还不算什么呢,何况皇室宗亲里头!皇上还不是有百十来个妃子,我若是那不容人的人,怎么能留得了她们。”

子攸没有回答。心里却有个声音倔强地说。‘你能容人。你能容人怎么皇上只有司马昂一个儿子。为什么他其他地儿子统统都养不活。穆家杀地司马皇室。总不及你害死地多。若皇上不是个饭桶。又哪能容你到今天?’这念头一闪而过。原先只是赌气。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想地未必不对。原来她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因为她是司马昂地母亲。自己素日里便不愿把她想得太坏。这些事情她原就琢磨过。只是故意忘记了。

她呆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司马昂久居宫廷。这些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不知道。那他是想到了还是没想到。他地兄弟一个一个地被他地娘害死。他又是什么感受?怨不得他对皇后生分到那地步。简直是敬而远之。怨不得她看到皇后和司马昂相处地情景。总觉得怪里怪气地。竟不像是母子。

萧后不知道子攸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地面色。知道她心里不服。萧后是好压服人地。可是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实际上要比她地权势大地多。所以她也不能太过。只是越是这样。她胸中就越是忌恨子攸。她不得不把话说得和软了些。“攸儿。母后知道你心里地感受。可你是个聪明女子。应该能想得开。谁让咱们是女人呢?唉。谁不是打小这么过地。等过些年。你也有了子嗣。你们年岁都大些。那时也就好了。”

她看出来子攸想说什么可是却咽了下去。顺服地向她说道。“母后教训地是。”可她还是不满意。她看得出。子攸那双眼睛里可没有一星半点顺服地意思。那让她没法放心。

子攸更是觉得难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舒坦。在这个宫里再多一会儿也待不下去了。何况萧后地话虽然不明说。可句句都有羞辱她地意思。她很快就告辞离开。萧后还想再说几句。她只说要立刻回去派人接侧妃回王府。接着扭身便走了把萧后晾在那里。萧后紧紧抿了嘴唇。冷冰冰地看着子攸地背影。

后头帘子被轻轻撩开。萧吟慢慢地走了出来。也从窗子里看着子攸地背影。见她出了宫门。才说道。“多亏了母后娘娘。孩儿才有立足之地。”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哗啦”一声,萧后地茶盅被摔在地上,茶水泼洒了一地。萧吟吓坏了,抬起头见皇后身边的宫女们早都跪下请罪了,皇后满面怒气地端坐在上头,“可恨地穆家丫头,连我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仗着大将军的威势吗!等那老头子死了,我非要……”

萧吟听得心惊肉跳,“母后,大将军还能带兵打仗呢,这么明白硬朗,要什么时候才能死呢?只怕要比所有人都命长还说不定。”

皇后转过头来瞪着萧吟,“你给我闭嘴。”

萧吟瑟缩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低声说道,“母后,吟儿说错了,请母后教训。”

皇后地气色稍微转过来一些,她忍住心头的怒气,“不该你管

要管也不要说。你现在只管好好安胎,把孩子生下信,咱们萧家生不出来个皇帝!昂儿这个混账东西,从就不肯听话,他早就不跟咱们一条心了,真是不是……”萧后气得咳嗽起来,宫女们忙把新斟地茶奉上来,“我叫他设法得到北方蛮族地军团,他却把他们堵在铜羊关外头,帮穆家的军队解了大难。他真是,真是要气死我。吟儿,你一定要生一个儿子,知道吗?”

萧吟低下头,声音酸楚,“母后,王爷本就不钟情于我,若不是那晚上王爷大醉到我房里,我……我连这个孩子都怀不上。王爷他心里只有正妃,根本就没有我,我现在又因为先怀了孩子而得罪了她,也是得罪了王爷。我怕……我让王爷心中所爱的女子难过,我怕王爷会因此不容我。”

“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皇后打断了萧吟的话,“他心里再有那个野丫头,又能怎么样?你怀了他地孩子,就是大功一件,他以后还能不宠幸你吗?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就算他回来之后不去见你,你也要忍着,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个大孩子,于很多事上还不甚明白,可等你的孩子落地,他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那就大不相同了。况且,我这个做娘的也会叫他好生待你,断不容他为了那个野丫头就给你气受的。男人没有不朝三暮四的,那个野丫头不过就是仗着娘家的势力压制着他罢了,我就不信他们能有多深的情爱。可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的侄女儿,以后不论你有什么难处,我都会给你做主地。”

萧吟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她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吟儿多谢母后。”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微微地有些喘,“可……可是母后,生儿生女此事天定,非人力所能。倘或吟儿这次不争气,生的是个女儿,而王爷又不再宠幸,那……那吟儿真是生不如死了。”

“吟儿,你必须生出一个儿子来,就算生出来的是个女儿,也必须是个儿子。”萧后的怒火已经平复了,她仿佛没听到萧吟的话似的,又重复了一句她已经说过的话。

萧吟地视线追随者她,看着她刚好走到窗边的阴影里,她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又像是在回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又是欢喜又是凶狠的表情。恰巧遮蔽着太阳的那团乌云散开,一束阳光照在她地脸上,把她脸上的皱纹照得分外清晰可怖。

萧后连忙退后两步,厌恶地瞪视着那股阳光,欢喜消失了,她梗直了脖子,做出威仪地姿态来。这么些年了,穆家一直把持着朝政,当年她踌躇满志地嫁进了这个宫廷,可是她却发现她拼命握住的那点可怜地权力只存在于这座风雨飘摇的宫殿里,她只有自己仰起头来假装皇后地权威并没被穆家剥夺。

她转头看着萧吟,她长得很像年轻时的自己,可是却不够狠,她的身上没有那股野心勃勃的味道,那很好,把她放在自己的身边就足够安全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教育她,“吟儿,我在这宫里住了二十多年,以后你还会继续住在这里。我从没有指望过我那个软弱窝囊的丈夫,你也不要指望你的丈夫。不要胆小怕事,姓穆的老头子早晚有死的时候,我就不信穆建黎那个草包,和穆子攸那个野丫头能成什么事?你看老头子还没死呢,他们两个小的已经掐得你死我活,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了。呵呵,我看我这二十几年来一直憋着的这口恶气,就快要能出去了。”

萧吟没有回话,她仍旧面色苍白,似乎听到了皇后的话又似乎没听到,看起来有些畏首畏尾的模样。

萧后很不满她这副退缩的样子,“你怕什么?”

萧吟被她这样一问,越发有些退缩,连手都有些发抖,被萧后横了一眼又连忙把手藏进袖子里去。

皇后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怎么你怀孕之后,脸色这么不好?你不是在家里住着吗?没有好生进补吗?”

萧吟低着头说道,“刚……刚怀了孩子,就赶上王府里那晚上出事,是……是吓着了。晚上总睡不好,合上眼就是那晚上……那晚上吓人的事儿,我……”

“那就赶紧叫太医给你修个方子安神啊。”萧后不满地说道,“怀了孩子就要好生调养,想什么呢?有什么可怕的。”

萧吟连忙点头应诺,又说道,“吟儿得赶紧回去,恐怕正妃说话功夫就要打发人去萧府接人了”

皇后点了点头,“我也确实乏了,你回去吧。明日我再叫人去王府看你。”

子攸这个时候还在马车上,钟莫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不好不劝她宽心,想了半日才说道,“我看王爷……”她想说王爷不会那样负心,可又想起皇后说的话,大家子里三妻四妾尚且是平常事,他一个王爷,只怕再娶上十个八个在他看来也是平常,并不算负心。“子攸,你想开些,我看王爷心里的人是你才对。”

“别说了。”子攸忽然大声嚷了一句,钟莫雨怔了一下,好在子攸缓过神儿来,口气又放软了,“钟姐姐,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钟莫雨点了点头,马车沉默地进了王府。

六儿和柳叶正在说话,说的也不过都是过年的事,见到子攸回来了,都兴冲冲地抬起头来,见了子攸的脸色又都愣住了。柳叶垮下脸来,“完了,这年是过不好了。”

子攸瞪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该过还是要过,明儿咱们就换个地方过,比在这儿还好呢。”

柳叶又笑起来,也没留心六儿给他使眼色,“那要格外办的年货还是要办的吧?”

“办什么办?”子攸突然拉下脸来,“六儿,去叫个小厮,把京城所有的名医都给我请来。”

“做……做什么啊?”柳叶吃了一大惊。

子攸在一张椅子上重重坐下,低声说道,“看看是不是有人蒙我。”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接侧妃的家人回来复命的时候,子攸的房里只剩了她和六儿,子攸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钟莫雨和柳叶一定觉得很尴尬,两个吵了一架之后就各自出去,不见了踪影。

六儿替子攸答复了家人,叫他们好生伺候着侧妃。一时又有侧妃的丫鬟过来,子攸在里屋的榻上歪着,没有精神说话。六儿也忙出去支应,原是以为侧妃来请安,结果外头只有一个小丫鬟,向六儿笑道:

“六姐姐,我们主子打发奴婢过来说话,论理侧妃娘娘回府之后即刻便应该过来给王妃娘娘请安,只是侧妃娘娘素日身子单弱,又刚有了身孕,这半日车马劳顿着实觉得有些吃力,本想挣扎着来望侯王妃娘娘,无奈头晕眼花的实在过不来,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六儿便替子攸说道,“王妃娘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也请侧妃娘娘好生将养着,我们王妃娘娘得空便去探望。”

眼看着那丫鬟走了,六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到子攸身边,“这不过是怀了个孩子,就已经像是擒过贼拿过反叛似的了。要这样下去,这地方可真是难站了,别说是咱们,就是王爷也别想落个心静。小姐现在是娘家厉害,还勉强不被人欺负,若是老爷百年之后,穆家这棵大树倒了,那小姐……”

子攸“忽”地坐起来,“有什么难站不难站的?我是什么人?难道要我也做个跟小老婆抢男人地无聊婆娘吗?争风吃醋曲意逢迎那些勾当老娘都不会干,也不屑干!老娘清清白白地一个人,也不比任何男人女人差,凭什么要我连个丈夫都要去争?穆家也好司马家也好,在我眼里原没什么差别,总之是哪个能让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吃饱了肚子,哪个能扫除这个国家的外患,叫这地方河清海晏,太太平平的,我就愿意帮着谁,这样我也才能觉得我活这一辈子值当,没做亏心事,也没做缺德人。我做事只凭本心,别说我六亲不认,也别说我不通事务,有穆建黎那个祸害,穆家焉能不倒?到了最后的时候,该是我的人,我就要,若真不该,那我也不勉强。好命的话我就隐居山野云游天下,若没那福分,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辈子谁也不见,什么事也不听了又能怎样?若是这样我也不能被人家容下,大不了还有一死呢,总不能跟一个死人较劲吧?”

六儿急得说道,“慢着点,慢着点,别那么快就站起来,你身子还没全恢复到往日时候,这么急火火的头不晕么?”

子攸气呼呼地重新坐在榻上,脸已经涨得绯红,眼里也隐隐有了泪光,只是忍着。六儿叹气道,“做什么说得这么绝呢?说得人心里都冰凉了。王爷不是那样地人,将来穆家就算败了,王爷也会好好待小姐的,小姐这样说王爷,不是连王爷几次为小姐流的血都白流了吗?这话小姐是跟我说,我知道是小姐脾气急躁,可若是小姐真这么跟王爷说,王爷只怕就要心冷了。王爷也有王爷的苦衷,小姐平日都是知道地,可怎么遇到事就不体谅了?难道小姐平日里对王爷的心都是作假地么?”

“我也知道他不是。”子攸低下头,声音馁了下去,眼里的泪却要忍不住了,“我不是说他……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怪他,情势逼人,我也知道,恐怕将来很多事也由不得他。”

“小姐常说。走一步想三步地人是蠢人。因为事情往往在走到第二步之时便有了变化。原先想地第三步全没有了用处。只是徒劳心力而已。可如今小姐怎么也想到了三步之外地事呢?”六儿慢慢地说道。“况且。呵呵。小姐。你是随性地人。只肯在外头用心。却不肯在家里使心机。从不盘查王爷。可我却是留心地。往日里跟着王爷地小厮丫头里头都有我旧日里使惯了地人。王爷并没在侧妃房里待过太长时间。兴许……兴许那孩子真不是王爷地。



子攸抬起了头。六儿看着她眼里地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站起身。搂住了六儿。六儿低声说道。“可是小姐。这个孩子倘或生下来。会不会……老爷会不会……”

子攸回答地声音很轻。“眼下不会。穆建黎想要篡位地心恐怕爹爹已经见到了。此时比不得先时那时候了。爹爹从前便说过。多少了不得地帝王。都败在了老年时候。败在自己儿子地手里。自古以来。弑父夺权地例子从来都不少。司马昂没有兵权。对爹爹地威胁并不直接。可是穆建黎克扣爹爹粮草。调司马昂去前线。

饮宴到半夜……这些事都太明显了。爹爹不能不此时司马昂地这些事还都不是个事。怕只怕……”

子攸地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现下她不生气了。心头也就清明了。她怕地是。看出这一步地人并不仅仅是她。如果萧吟是假怀孕。那么是谁安排地?谁指使她地?她自己是没有那个胆子地。

是皇后?还是某个她穆子攸还看不到的人?京城的迷雾太重,水也太深,她总是隐约觉得暗处有人在狡黠地利用他们这些立在明处的人,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猜出来了,可是又总是抓不住这个飘忽的影子。最近最明显的事就是——到底是谁在假传穆建黎的命令来围攻王府,明晃晃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同时还把穆建黎的野心暴露给爹爹看的?看似是穆建黎的心腹孟凡义反叛,可他一个人,真有这么大的手笔吗?

子攸不相信皇后会害司马昂,她深信虎毒不食子的典故,所以她从不疑心皇后,可是她现在却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推理方法。那就是,不去想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去想在一场一场的危机中,谁是得利的人。不是几次差点被害死的司马昂,不是自己,也不是暴露在明处的穆建黎。如果嫌弃司马昂不肯听话的人,并不仅仅是爹爹呢?司马昂平日里忤逆最多的人又是谁?子攸不寒而栗。

“我要去看看这个莫名其妙就怀孕了的侧妃。”子攸声音提高了些,她突然觉得冷得很。

六儿低着头,好一阵子沉吟不决,“小姐,虽然这事做出来或许有伤阴德……小姐,倘或侧妃是真的怀孕了,不管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还是哪里来的野男人的……都应该打掉。”

子攸猛然抬起眼睛,“杀一个胎儿?”

六儿低低地出了一口气,“小姐,这个孩子将来或许会害死你跟王爷,就算它是王爷的孩子,他也非死不可。小姐这些年多少大事都干过,难道在这样的小事上反而下不了决心了吗?”

子攸直直地看着六儿,六儿被她看得低下眼睛。子攸轻声说道,“六儿,有时候是要做一些决定,有时候是会死人,可是……”她想起了贺启那张没有眼睛的脸,“我知道我手里握着的权力有多大,有多少分量,或许……或许未来,我还会有更大的权力,如果我自己不知道如何约束自己,那么我……”

她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六儿直到看着子攸走到门口才缓过神儿来,“小姐,带几个丫鬟婆子一起过去罢,还有这是刚加了炭的手炉。外边冷,多披一件猩猩毡的大毛衣裳。”六儿把手炉送了过去,又低声说道,“小姐说的都对,可是……唉,那么就只有等着看了么?”

子攸摇摇头,没有话说。

六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要真是侧妃怀了王爷的骨肉,小姐……小姐要如何呢?”

子攸立起两弯柳叶眉,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怒色隐约,转身向外走,一径往侧妃的院子里去。

萧吟没想到子攸会来的这么快,才听见子攸的脚步声已经战战兢兢如临大敌,那张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有人色。向子攸行礼的时候,她全身都在颤抖。

子攸的怒气稍减,心中疑惑陡增,面上没露出来,只是说道,“妹妹有孕在身,搀着不用拜了。不过妹妹的脸色不好啊,莫非是身子不舒服么?”

“啊,没……没有……没有不舒服。”萧吟被丫鬟扶着,却仍旧止不住腿软无力,“妹子多谢姐姐特意过来看望,着实……着实过意不去。”

子攸细看她,只觉得她比上次看时瘦了不少,精神头也不足,自己是重伤之后刚刚将养好的,可是似乎自己的气色还要比她好很多。子攸心里有了些计较,只说道,“妹妹不是身上不好,那想必就是心里不好了。”

萧吟的脸色越发难看,勉强笑道,“姐姐说笑了。”她想再说些什么,谁知嘴唇发抖,舌头也有些直,什么都没说出来。

子攸也不在意,“我确是在开玩笑。”萧吟一愣,子攸回过头去看了跟自己的丫鬟一眼,那丫鬟点点头出去,子攸继续说道,“妹妹一定是身子单弱,禁不起怀孕的劳苦。我为妹妹请了京城的名医,请他来给妹妹诊诊脉,修个方子,只怕就好了。”

萧吟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子攸。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勒马

几个大夫略微商议了一下,便选了一个年岁最高的,由他向子攸回话。这九个被子攸召来给侧妃诊脉的京城名医,有五个都是穆家药铺里头的坐堂大夫,就算没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穆子攸这小姑奶奶脾气火爆,极是不好伺候的,几个大夫虽说并不知道穆家和王府里边的事儿,可毕竟是京城名医,达官显贵人家的大宅门他们也是常进的,人情世故他们还是看得通透,今日见了这情景他们如何不懂?谁也不想去子攸那小姑奶奶那儿讨没趣儿,便撺掇了最年高的一个外家铺子里的大夫去回话,谁都知道穆大小姐脾气虽然不好,但平素里常是怜老惜贫的,断不至于为难一个老人。

子攸也看出他们的心思,也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一张脸沉得越发黑了,那老郎中弓着背慢腾腾地走到子攸面前,向她说道,“王妃娘娘,侧妃已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将近两个月?那就是说怀孕的时候是司马昂将要出征的时候?子攸心里一阵难受,难不成就是自己被那个看不见的人陷害,司马昂以为自己与上官缜有私的时候么?难道司马昂这个混账糊涂蛋,就因为跟自己赌气,就去找萧吟了吗?子攸气得几乎坐不住了,她原本还在怀疑萧吟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怕太医们信不过,特意去找了几个京城中有些名气,又跟宫廷没多大瓜葛的大夫来,那这样的结果就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老郎中年老眼花,没看出眼前这个大夫人的恼怒,还兀自说道,“只是侧妃娘娘受孕的时候大约是受到了些惊吓,况且又是个平日里思虑过重地人,这都对胎儿不好。如今该开几副安胎的药,须得侧妃娘娘按时服了,再有还要什么烦恼都不要去想才好,否则的话,只怕是……”老郎中压低了声音,生怕里头的孕妇听了徒增烦恼,“否则的话,只怕是会难产。



什么?受孕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子攸瞪圆了眼睛,差点骂出来,难不成还能是司马昂强迫了她不成?好恶心的。可是看一眼那医者老态龙钟的样,子攸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得算了。“那还等什么?你们快去,斟酌着写个方子,叫小厮去抓药。(海味书屋 www.hws5.com)要用什么稀奇难得的药材都没关系,”子攸厌恶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来,“老娘不怕花钱,只怕是非。”

老郎中一愣,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剩下地几个大夫已经过来,搀着他到一边去,几个去斟酌药方不提。

子攸走进内室,两个小丫头已经把萧吟床前的帐幔撩开,萧吟坐在拔步床的暗影里,只是低着头,神情萧索,倒像这个人已经死去了一半似的。子攸心中的怒气稍减,疑惑又添,她仔细看萧吟的面上,只觉她不在王府地这段时日里瘦得很是可怜了,原本就有些高的颧骨此时更加明显,子攸心里有个想法渐渐的更清晰了。

“妹妹有了身子,可怎么一点都不欢喜呢?说句实话,妹妹应该知道母以子贵地道理,倘或妹妹生下个儿子,将来就有了指望了。”子攸想起了这些世俗话,便说了出来,大凡平常人家的小老婆不都是这样想的么?果然萧吟抬起头来,可她的目光一碰到子攸地眼睛,立刻躲避开了。

“姐姐。我有些累了。姐姐请了这么些大夫。也折腾够了罢。就请姐姐回去罢。等明日我身上好了。再去给姐姐请安。”萧吟侧着脸似有闪避之意。可说完话却用牙咬着嘴唇。又似乎有多大地恨意在里头。

子攸还没开口说话。从后头走进来地六儿就先说话了。“哟。这是赶我们小姐走呢!也不过就是怀了个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生得下来生不下来。先就兴地这个样。再说。侧妃娘娘早不怀孕晚不怀孕。怎么咱们家王爷一走。你就怀了孩子?怕不是在王府怀上地。是在萧府怀地吧?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张姓王姓?”

“六儿。”子攸没等她说完就呵斥了一声。“怎么这么没规矩。你怎么过来了?”

“我见小姐在外头地时间久了。就过来送脚炉。”六儿说道。“小姐你别太好性儿了。就算咱们不搭理她。那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欺负到了头顶上。自然就不能那么容易过了。”

“六儿。(海味书屋 www.hws5.com)”子攸拦着不叫她再往后说。谁知回过头来一眼看到萧吟瞪着她地眼神。倒吃了一惊。那眼神可说是又怕又恨到了极点。外带几分狰狞。这样地眼睛长在萧吟那张年轻又娇嫩地脸上。便显得格外恐怖。子攸看着她。心里就不知怎么地飘过一阵冷气。

僵了好半日。子攸才想起要干什么来。她转过身从另一个侍女手里接过一只茶盅来。“妹妹身子单弱。经不得大气。就别跟我地丫鬟一般见识了。还是身子要紧。这是我们穆家祖传地养身茶。是最适合妹妹这样体弱气虚地人喝地。妹妹赶紧喝了吧。”

萧吟冷笑了一下,从子攸手里接过那茶,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又瞪着子攸。

子攸一笑,“妹妹,看来你近来这样瘦弱,并不是因为害怕我会毒死你的孩子啊。原来你的忧患并不在我身上。”

萧吟一怔,跟着脸色苍白的吓人。

子攸看了六儿一眼,她点点头,转身出去,把屋里的几个小丫头都带了出去,把房门也关好了。

“妹妹,人说走错

就须得要一错再错下去了。你这么铤而走险,就没;吗?你要让司马昂以后如何迁就你?”子攸轻声说道,“司马昂从前常说要我让着你,要我好生地待你。开始我心里很恼火,以为他很疼爱你。后来经过的事情多了,我才知道,他的确是疼爱你的,也希望我也能疼爱你,不过那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侧妃,而是因为你是他的表妹。他跟我说,你原本有个青梅绣马地情人,你跟那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对璧人。”

萧吟颤抖地抬起头来,“他这么跟你说?他怀疑我不贞?”

子攸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个女子在她看来,心中的某个地方已经疯了,所以听不得别人的言语,“他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他怀疑你,那只是他的好心而已,他在这个地方活得很艰难,这里和宫里都不是个容易活下去的地方,虽然金碧辉煌,可是危险无处不在,每个人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不想让你在这里头挨日子。”

萧吟冷笑起来,笑得有些气喘,“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样是女人,你可以嫁给他,我就不可以?”

“你是真的要嫁给司马昂还是要嫁给一个皇帝?”子攸的声音仍旧很轻,没有太强烈地语气,可是那意思却犀利的很,“我只是想要嫁给我小时候就喜欢上了的人,不管嫁给他要冒多大的风险,我都愿意试试,而你并没嫁给你的爱人,这就是区别。你并不是要嫁给司马昂,其实穆建黎更可能成为皇帝,如果不是司马宛云嫁给了穆建黎,恐怕你更想嫁的人就是他吧?再说,女人跟人也不同,这就像鸟跟鸟也不同一样。有些鸟就喜欢被养在笼子里,而且希望这个笼子是她地,只有她一个人住,谁要进来,她就要啄谁,啄得鸟毛翻飞鲜血直流。

然后她胜了,她就傲视着整个鸟笼,那个窘迫的鸟笼就是她的天地,可笑她还不知道,她还以为她是‘天地’间最尊贵地生灵。”

“你是什么意思?”萧吟瞪着子攸,子攸在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怪物,不但行事怪,脾气怪,说话也怪。只是她这一次却听懂了她的话,听懂了子攸对她和皇后的嘲讽,就好像她穆子攸比皇后还要尊贵,比谁都要活得明白似的,“可惜飞出笼子地鸟,只会被人一箭射死。”

子攸笑了,笑得毫不在意,“你看过北方的草原吗?哦,就是你们看中的那个月奴的家。那里一望无际,没有遮眼的山峰,没有宫殿,没有城镇,只有草原一直连着天边,夜晚的时候,缀着星辰地苍穹就覆盖在那片草原上。那里夏天酷热,冬天严寒,所以生长在那里的鸟就格外地体魄雄健,他们不取悦任何人,却能在最高的天空上翱翔,自由自在。我小时候就想做一只那样地鸟,后来我见到了司马昂,我知道他也想做那样的鸟,所以我便喜欢他。我知道我是一个女孩子,所以我地许多愿望就永远都无法实现,可是我见到了司马昂,在他都没发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跟我在骨子里是十分相似的了。我相信当他实现了他的愿望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是站在他的身边的,我亲眼见到了,那么就如同我也实现了愿望一样。”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子攸叹了口气,不过眼神里却有了些愉悦,“你听不懂,但是司马昂一定听得懂。以前我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还没有想的这么明晰过,等到我下次看到司马昂,一定要告诉他这些话,我想他一定明白那里面的意思。至于你……”子攸看着萧吟那双眼睛,“我给你一个选择,这个选择以前司马昂也给过你。”

“你要我离开王府?”萧吟又笑了起来,她觉得今天的子攸真是天真,天真地以为自己会被她哄骗出王府,“不管我愿不愿意离开,那都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司马昂的,如果这个孩子是你和你的情人的,我就放你走。”子攸觉得萧吟的眼神犹豫了,可是随即又便得痛苦不堪。

“你是在逼我走吗?我的孩子当然是司马昂的骨肉……”

子攸摇了摇头,接着说了一种可能,“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司马昂的,你又不肯走,那么你心里一定知道,就算你能在皇后面前撒谎,说那孩子是司马昂的,只是司马昂因为种种原因不肯承认,太后又因为素来与司马昂不甚亲近,更相信你的话,可司马昂心里却是明白的。你心里也明白,司马昂见你莫名其妙怀了孩子,从此就绝没有可能接纳你。那你要怎么做?你要如何生存?你会拼着鱼死网破,找个机会,致司马昂于死地,然后母以子贵,是不是?所以你才这么害怕。”

萧吟痛苦地看着子攸,她原以为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司马昂只顾保护子攸而弃她于不顾时,她已经嫉恨子攸到了极点,可是她却发觉现在她更加地痛恨她了,可是还有惧怕,被猜中心底隐秘的惧怕。她只是重复着那句话,仿佛这句话说多了,她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了,“我的孩子当然是司马昂的骨肉。”

子攸点点头,“好,那你就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吧。”

萧吟愣住了,子攸不再跟她多说话,转身出了门。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忘年之交

色将晚的时候,子攸独自离了王府,慢慢地在街上走要过年了,街市上车马簇簇好不热闹,就连行人的脚步也轻快得很,说话的声音也大,子攸一路行来,只觉得笑声不绝于耳。

她这一条街走下来,耳朵里听到的话都是在说哪家的酱菜做的好,又是谁家的火腿熏得正,要买些备着,不然到了年跟前儿一准儿买不着,又或者说哪家酒楼一直到初十都包满了,再不赶紧着,头正月都捞不着在那风光地方摆酒请客,要被人笑话了。

子攸听得心里好生羡慕,想到倘或自己生在那样的小家子里,这个时候心里算计的就该也是这些事了,虽然琐碎,可是却有趣的紧,年前忙活一场,心里也是满足喜乐的。

她又想起书上有这样的记载,人的前世今生都是写在西方灵河岸边的三生石上的,那么假若她跟司马昂这一世都托生在寒门小户里,一定也还是有缘结为夫妻的,只不过那时候犯愁的事可能就是如何维持生计。那又是个什么情景呢?她想起文君当炉,相如涤器的典故,忍不住独自微笑,脸上悄悄地热了起来。只是可惜司马昂虽然也擅抚琴,却从没为她抚过一曲《凤求凰》。

她想着那个典故,又慢慢地想起了故事的后来。后来她会慢慢地衰老,就像卓文君一样,然而茂陵女却青春年少,娇艳欲滴,那么司马昂也会像那个与他同姓地风流男子一样娶下小妾,朝三暮四吗?谁知道呢?自古以来的男子大抵是相同的,可女子却是痴傻的多,不懂得一夕足以的道理,不明白永生永世是谎言,就连一生一世都是不可信的。

子攸在繁华却不与她相干的街市上停住脚,仰起了头,头顶是一片星汉灿烂,身边是她参不透的尘世。她想到若真有那一天,她却不是卓文君,她只是一个凡俗女子,写不出《白头吟》来留住她的夫君。

何况她也不是那样寻常的市井女子,真有那一天地时候,只怕她连“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潇洒都没空使出来,如若她不能更早地抽身退步,她就要身不由己,或许还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年岁不大,可是活这一辈子却不容易,她想到自己大概是命硬,小时候就死了娘,险些丧命的时候是常有的,可她这条命又硬得很,偏偏是那无常的索命爪勾不走地。于是次数多了,她就算不是心如铁石,可也不怎么怕死了。如果有生死相搏的地方就叫做战场,那她从幼年开始就已经在战场上挣扎了,生死对于她来说,分际并不那么明显。(海味书屋 www.hws5.com)她只是想着,只要她不是被司马昂杀死的,那就无所谓了。

子攸深深地吸了一口冬夜里冷冽的空气,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爱司马昂爱得越深,就越害怕自己会被他杀死,爱得越深怕得越深。难不成司马昂竟然成了自己这辈子最怕的人?那干脆现在就逃走不是好么?呵呵,这样的心思就算说出来,也一定没人相信,可是她的手放在胸口,又分明感觉得到那里面的恐惧和悲伤。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身后却忽然间传来一个人唤她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攸丫头,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子攸转过身去。才知道她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老道。

她呼出一口气来。拍着胸口说道。“师父。您老人家是想吓死我吗?怎么走路连个声息都没有?”

老道没有接口她地玩笑。眼神却有些严厉。他低声说道。“那么王妃又为什么连个侍卫都不带呢?要知道在这京城里。想要王妃性命地人可并不少。方才如果我是要杀王妃地人。王妃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

子攸摆了摆手。笑道。“别说地那么吓人啊。师父你是安心咒我吗?我在京城已经转了一个半时辰了。就知道师父你会看见我。来找我地。”

老道士打量了子攸几句话地功夫。才慢慢地微笑起来。“原来你是故意引我出现地。果然聪明。”

子攸向前面指了指。“那里有个小酒馆。十分整洁僻静。酒却不错。我请师父喝酒罢。师父不必叫我王妃。还像方才那样叫我攸丫头就是了。”

老道士也没有推辞,跟着她向前边走去,果然走了不远便看到有个小酒馆在路边。店面不大,里头拾掇的却整洁。进门便看见窗边有一方小火炕,上面放着个小桌子,看着倒是干净暖和的。王妃似乎跟这里极熟,只招呼了一声,没等点菜,店家已经把酒菜端上来了。

子攸为老道士倒了酒,“师父,我是直性子地人,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转弯抹角。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就来直接问师父罢。师父,像您这样武功高强极有能力的人,又是这样大的年岁了,为什么要甘愿给我爹爹办差呢?难不成……难不成是我爹爹给你吃了什么药,要抰你么?”

老道拈着胡子笑了起来,“攸丫头,你这是传奇话本看多了,还是在书场里头听书听多了?”

子攸也笑了,“那您老说说吧,您是司马昂的师父,司马昂敬您,您的儿子姑娘都在王府里,可您为什么要去替爹爹辛苦办差呢?您老啊,就在王府里养老不好么?姑娘儿子都在身前,闲了呢您就遛鸟逛茶楼子,顺便教我两手,把司马昂学到地功夫都教给我,不然将来您徒弟欺负我的话,那怎么办呢?您起码得把我教个跟他平手才是啊。”

“你这丫头,小王爷不被你欺负也就是了,他还敢欺负你?”老道不上子攸地当,可是脸上的笑意却浓了些,“我知道你地心思,你是想叫我离了你爹爹,去你府里,给你办事吧。看把你这小人家给精的,谁地墙角你都想挖一挖,见到得用的人,便要想着法儿给你那小夫君笼络着。小王爷得了你,真是……”他没再说下去,却点点头,颇有叹息之意。

子攸吐吐舌头,一边跟他喝酒,一边叽叽咕咕把钟无风和钟莫雨兄妹平日里的趣事说出来给他听。原是

他一二分,套套近乎,只是渐渐发觉自己这些话似乎说动他,他有时笑笑,有时却只是沉默着,到后来他再开口问的都是司马昂的事。先时子攸心里有所防备,怕说多了司马昂的话,会对司马昂不利。可是渐渐地她发觉这个老道也大问什么让她不好回答地,他们谈谈讲讲说的最多的也都是平时的闲事。司马昂读书如何,司马昂弓马如何,司马昂什么时候娶的侧妃,皇后如何等等等等。

老道士又问起司马昂冬天是否仍旧咳嗽,子攸摇摇头,司马昂虽然看起来不像穆建黎那样壮得像头牛,可却要有力的多,而且身子也好得很,从没见有什么病。子攸问起来,老道士便说起司马昂少年时地旧事。说司马昂只要进了山里打猎,便是说什么也不肯轻易出去,若是叫他追踪到了什么稀罕的猎物,那他更是能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有一次他带着司马昂进山之后走得太远了,赶上了连雨天,又无处避雨,司马昂在雨里淋了两天一宿,回宫之后就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把太医都吓坏了,后来还是大将军送来了一种外藩进贡的药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不过司马昂吃了之后倒渐渐退了热。只是留下了些毛病,每年到了秋分之后常会犯些咳嗽的毛病。

子攸听他说起司马昂少年打猎的事,听得入神,巴不得他多说些,“这些事他都没说过呢!不过我瞧他的病一定是养好了。再说一般人小时候有的毛病大了常常就长好了,我小时候也是病怏怏的,现在就活蹦乱跳了。不过这样说起来,我就明白他一个深宫里娇养的皇子,怎么会那么有毅力耐力,原来是这样磨练出来地。师父,师父,您也真是关心他呢,都这些年了,还念着这些旧事,还记挂他身体。唉,说起来,咱们虽然是这样的人家,可您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我就拿您当自家长辈看待。”子攸大约是醉了,嘴里开始犯浑,“而且您也知道皇上——就司马昂他亲爹那荒淫无度的模样,平日里儿子的死活他都是不问的,只要有女人不断送到他宫里,他就什么都不管了。哼,我真是瞧不上他爹爹,哦,还有他娘……我就不说了,说起来我就有气,。师父,您说,怎么他们偏偏是他的双亲呢?我是宁愿孝敬您,也不爱进宫去见那两位的。”

老道士沉默不语,也喝干了杯中的酒,转开了话题,后来说得更多,又说到侧妃。

说起侧妃来,子攸的嘴巴就扁了,不大爱说。老道士笑着说道,“听说侧妃怀了小王爷的孩子?”

“我都才知道地事儿,您老怎么知道?”子攸挑起了眉毛,一脸的不悦掩不掩,“难不成您老人家还趴王府的窗户根儿了?”

说得老道士哈哈大笑,“你这妮子。你满京城的搜罗名医进王府里给侧妃诊脉,这事儿传的九城都知道了,你说我怎么知道地?”

“啊?”子攸叹了口气,她还没想到这事儿,随即又说道,“哼,知道就知道了呗,您瞧我多贤惠。”说完了又做了个鬼脸。

“心里不爽快?”老道士察言观色,他这么大的年岁了,有什么不知道地呢,“你心里记恨小王爷了?”

“不恨。”子攸摇了摇脑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还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这里边儿的事啊您老人家不知道。”

“可你这样子也不像不恼恨地样子啊?”老道士问道。

子攸已经有了五分醉意,手里还拿着酒杯慢慢地喝,“我也不是恼恨,而是……而是有时候你明知道事情绝不是看起来的那个样子,可是你心里……你心里到底还是有什么地方难受得很。师父,您老年轻时候有过这样地体会么?”

老道士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攸丫头,咱们都是凡人,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这是对的,难为你这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其实,重要的这里面看到的。”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面看到的才是真的,如果你觉得迷惑、痛苦,不知道如何去做,不知道怎么选择,就听听这里怎么说。”

子攸本来醉得似乎要趴在桌子上了,不过她听了这话就笑眯眯地又坐起来,“师父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不信司马昂会有那样的事还瞒着不对我讲的。只是,我总要司马昂亲口否认,我才能放得下心来。师父,您就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老道士一怔,忽然想到原来子攸是在这儿等着他呢。再说子攸今天总不会是平白无故地来找他吃酒的。他要说不行,不肯帮她的忙,可是前头的话已经说得那么多了,也下不去那个脸。只得阴下老脸来,做一个冷面模样,只可惜子攸还是笑嘻嘻的,那就是摆明了知道他是故意冷脸,压根也没把他的脸色当回事儿。

他叹了口气,“你想怎样,就说来听听看吧。”

子攸坐直了腰,方才那醉酒的模样都不见了,人也精神得很,“师父,您真是疼我们。等您将来什么时候想通了,觉得年岁大了,想要告老还乡离开爹爹,您一定得来王府,我一准儿孝敬您老人家。您放心,我不是要您老给我这小辈人办差,您老只管清清静静地在王府里颐养天年就是了。”

老道士终于微笑了,那双眼里的锐利阴寒都不分明了,也许是子攸的话起了作用,他看着子攸的模样,倒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虽然王妃说的只是玩话,但是我仍旧谢谢王妃。”

他说得太过认真了,子攸心中有所触动,也收敛了笑意,不觉也认真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玩话,我喜欢大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老道士的笑意更浓了,他点了点头,“好吧,攸丫头,你有什么吩咐,说出来吧,看我这个老头子能不能帮你。”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堂弟

王爷,你还是回去睡一觉歇息一下吧,有我在这儿顶。我看这伙蛮子简直是疯了。”齐烈督促着军士用投石机不断地把石头弹射出去,“这些蛮子竟然不要命了一样不停地蛮攻,也不管死伤多少人,简直是他妈的疯了。我相信古往今来绝没有哪个将军能这样不惜士兵的生命,非要在一座城墙底下把人都死绝的。妈的,除非这些熊儿子能把马骑上城墙,否则他们根本没法儿硬攻下来,难道他们的将军们都不知道?”

“把马骑上城墙?”司马昂重复了一句,他想起了子攸说过的一个故事,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倒是真的把马骑上过城墙。”

“什么?”齐烈回过头来看了司马昂一眼,司马昂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兴许已经困糊涂了,“那怎么可能?在我看来蛮子只适合骑马野战,真要是攻城略地他们都是门外汉,我看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王爷大可不必担忧。”

司马昂摇了摇头,“你不要忘记了,铜羊关外,我们的土地已经全部丢失了,那些土地上也并非没有城池。



齐烈无言以对,几天以来的胜利,几乎让他忘记了铜羊关外的土地也是自己的国土,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一战大败蛮族,重伤蛮族可汗之后,司马昂并没有多高兴。

司马昂的确有些累了,他靠在城墙上,忽然觉得想喝几口酒,“有一次蛮族就真的把马骑上了城墙。他们攻打西方番国城池的时候,遇到了殊死抵抗,蛮族人不惯攻城那也是真的。他们就用羊皮口袋装满了沙石,像车轮战一样用骑兵前队后队的冲锋到城下,把沙石倾倒在城墙底下。就是这么一袋一袋的沙土,硬是一夜之间就在城墙下堆出了一个斜坡,蛮子地骑兵就是这么沿着这个斜坡把马一直骑进了城墙里。那座城的人善于守城作战,一旦离开了城墙的庇护,他们根本就不是那些蛮子骑兵的对手。何况那是黎明时睡眠最深的时候,恐怕大多数人是睡梦之中张开眼睛看见蛮子骑着马冲进了卧房,还来不及分辩眼前的情景是不是噩梦,就已经被砍掉脑袋了。”

齐烈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作战的,铜羊关城头上月色如水,他的心头仿佛也浸入了这层冰冷的水汽,他不禁向下望了一眼,下头火把熊熊,那些蛮子就犹如蚂蚁一般不停地试图攀上城墙。

“不用担心,他们是不可能用这个方法攻上铜羊关地。”司马昂说道,“铜羊关的城墙实在是太高了,而且城上日夜警戒,弓矢箭弩也充足得很。再说,外头取土也困难,这里的山多是石头,而且坚固的很,想砸碎那些大块的石头很费力,几乎不是人力可为。”

齐烈吁了口气,“这些蛮子也的确骁勇善战,不是眼下咱们地士兵能比的。咱们颢国的盔甲天下闻名,可是蛮子地盔甲也是不错的,尤其是他们的重甲,从人身到马身上都可以覆盖。咱们就不能用这样的重甲,不是咱们造不出来,而是咱们地马没有人家的马强壮,整副盔甲有一百多斤重,再骑上个人总共能有两百多斤,咱们的马驮上这么重的东西根本没法奔跑。不过就算是这样,王爷你看见了没,那些蛮子打仗的时候几乎不用盔甲,他们就穿着平常衣服,甚至裸着上身就开始冲锋。哈,别说他们的骑术有多好,弓马有多娴熟,就说这副不要命地架势就让咱们不少士兵……”齐烈瞥了一眼距离他最近的士兵,估量着他有可能会听到自己说地话,便不再说下去。

齐烈低声问司马昂。“王爷。我估摸着他们这么疯狂地进攻。并不是因为他们说地。什么要给他们地可汗报仇。那不过是掩人耳目。安抚军心罢了。真正地原因应该是他们地确再没有粮草了。上官缜地那把火。(海味书屋 www.hws5.com)烧掉了他们大部分地军粮。呵呵。我原来还以为他们本来就活在草原上。所以压根不用储备粮食呢。王爷。我没说错吧?”

司马昂点了点头。“只是。若是咱们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也就退兵了。可是他们却迎头而上。非要在攻进来在这里取粮食不可。”蛮子地冲锋暂停了。他们在整顿兵马准备下一次冲锋。在这个间歇里。城墙上地金吾卫已经筋疲力尽乱七八糟地躺倒在城上。还有一个也不知道是太胆小了还是原先他在京城地时候太过养尊处优了。竟然瑟缩在城墙地角落里哭了起来。

齐烈一见就火大起来。就要过去打那个窝囊废一顿。司马昂拦住了他。他才勉强忍住脾气。“真他妈是个窝囊废。要不是现在找不到能用地士兵。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该用这些饭桶打仗。”

司马昂没有回答。他看着城墙外满地地蛮族尸体仍旧散乱地倒在地上。保持着他们死亡时候地姿态。这些蛮族地士兵甚至不收容死去同伴地尸首。虽这然让人不寒而栗。可是有这样地士兵。有这样地骑兵军团。何愁天下不定呢?

见识了这样地敌人。司马昂也就明白了。颢国地危险不在眼前地战争。而在未来。从那夜之后他一直没有看到蛮族地大汗。看来他可能真地要死了。那么这个时候他还要攻城?他该操心地不应该是他地继承人么?难道蛮族地传承制度素来为他们地人所严格遵从吗?不知道蛮族地下一个可汗是什么样地。有这样勇猛无畏只知道作战不知道其他地士兵。如果再有一个英明地可汗。那真是老天不再庇佑颢国了。

齐烈见司马昂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劳累得太过了。“王爷。我们都轮流睡过几个时辰了。可王爷却一直在城墙上坚持着。王爷地身体怎么受得了?”

“你看对方的那个将军。”司马昂指着外头高台之上指挥蛮族军团作战的一个蛮子,“他也从没下去休息过。”

齐烈呲牙咧嘴地看着外头,“偏偏他娘的超过了射程,不然我一定一箭把他射到下头去。”

司马昂微微一笑,墙角又传

抽泣,还是那个金吾卫。司马昂向他走了过去,站,他抬起头看到过来的人是王爷,连忙站了起来。

司马昂向他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走。司马昂一到铜羊关就一改旧日里在京城时候地软弱模样,治军严谨,连杀了几个挑事的金吾卫,已经是立足了威信,之后再有金吾卫闹事的,一概都依照军令惩罚从无例外。何况司马昂新近又立了大功,无论其智谋胆量还是武艺弓马也都足够令人敬服了。金吾卫们怕这个年轻而又沉默的王爷,胜过怕那个严苛的大将军。这个士兵见王爷叫自己走,又惊又怕,可也不敢不去,本以为司马昂是要处罚他,可是慢腾腾地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责备他,而且也没叫执行军法的兵士过来,只是把他带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

司马昂走到离士兵们远些的地方便停住了脚,回过头来看这个士兵,他的年纪还小,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地模样,司马昂看一眼他的脸,不知怎的就愣了一下,半天才迟疑地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我叫穆……穆延晖。”那少年回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穆延晖?”司马昂念了一遍这名字,忍不住笑了,“我说怎么长得这个模样?虎贲将军穆建黎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更加慌乱,“是……是我的……我地本家堂兄。(海味书屋 www.hws5.com)”他看了司马昂一眼,司马昂应该是忌恨穆家的,现在他大权在握,说要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是穆家的人,穆建黎为什么要把你派到这里来?”司马昂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孩子长得倒是比穆建黎看起来更像是子攸地亲兄弟,只是这么个软弱的性格,跟穆子攸或者穆建黎都完全不像。他又看了这个穆延晖一眼,越发觉得好笑,他还没见过穆家门子里出来过这么窝囊的,要是子攸在这里见他这么胆小,怕是会一口吃了他。“穆家不是人丁稀少吗?怎么还会把自家人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送死?”

“我……穆家人丁稀少地只是主家。大将军的父亲只有大将军一个儿子,大将军又只有虎贲将军一个儿子,但是再往上数,我太爷爷有九个儿子。

”穆延晖低声说道,“所以我在穆家并不算什么,何况我爹死的又早……”

他低头不说了,司马昂接过他的话,“你太爷爷有九个儿子?”他笑了笑,“那可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一。这么说你是得罪过穆建黎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穆延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家里还有寡母在堂,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我的年纪小,倒没得罪过虎贲将军。是我爹爹……我爹爹昔年……昔年……不说也罢,本来在金吾卫里的其他穆家子弟都被虎贲将军调走了,唯独我……”

司马昂点了点头,这倒是能想到,虽然是一家子,可是想来穆家地族里人口也不少,这个少年的父亲既然得罪过穆建黎,那么他们家便也如同被开除了族里一般。司马昂见他脸上还有泪痕,本来想责备他几句,可是他年纪实在不大,他又长得实在有几分像子攸,对着这样一张熟悉地脸,司马昂责备的话也就说不出口,见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司马昂地语气也温和了,跟他说了几句别的,“你在家地时候见过子攸吗?你跟子攸谁大些?”

“小时候见过的,这几年没怎么见着了。”穆延晖有些怯地抬起眼睛,壮着胆子看了司马昂一眼,才看到司马昂的眼神很温和,他被司马昂这样一问才想起他们原来也算是亲戚,“小攸堂姐……啊,不,是王妃娘娘,王妃娘娘长我一岁。”

小攸堂姐?这分明是小时候的称呼。子攸那凶丫头还有弟弟?司马昂忽然觉得这样像寻常人一样认亲戚很有意思,“那你还怕我做什么?论起来我还是你堂姐夫。”

穆延晖惊讶地看着司马昂,见他脸上带着微笑,才知道他不是在说反话,“您……您是王爷,又是领兵的将军,我怎么……怎么能去跟您认亲戚呢?”不过他也笑了,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

“你不想在这里打仗吧?”司马昂问他,不过口气并不太严厉。

穆延晖低下了头,“开始不想,还想着怎么能托人给小攸堂姐带封信,求她把我调回去。虽然我爹死后,我们家穷困倒,也不敢去主家,就有好些年都没见过小攸堂姐了,可是我想小攸堂姐大约还记得我,小攸堂姐心好,说不定……”

司马昂点点头,没说什么,看来这是个性格懦弱的孩子,确实只有相貌像子攸,他也没法说更严厉的话吓唬他。

不过他又接着说了下去,“可是后来我就不想回去了。”他深深地低下头,“我的朋友死了,我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司马昂怔住了,他本来已经想要离开了,他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在他面前深深地低着头,削瘦地肩膀微微有些发抖,司马昂才想到他才十六岁,并不是所有十六岁的少年都能无所畏惧。可是他低声接着说了下去,“我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我,他跟我不一样,他很勇敢,你也很喜欢他。那天晚上王爷去伏击蛮族可汗就是带着他一起去的,他走的时候还很骄傲,就像这座城上真正的士兵那样,他还说他去打过仗之后,就再不是个被正经士兵瞧不起的金吾卫了,以后谁要再瞧不起他,他就揍谁。”他低头哽咽了一声,又忍住了哭泣,“可惜他没能活着回来,不过……不过你们把他的尸首带回来了。这里的士兵们说,过去地将军出城打仗之后那些尸体常常是不收回来的,我很害怕蛮族人也会烧掉他的尸体,幸好……幸好王爷跟那些将军不一样。”

司马昂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初上战场的那丝愧疚又纠缠上了他的胸口,他拍了拍那孩子的肩头,想说几句安慰地话,可又觉得那是在推卸

是他把那些士兵带出去的,他对这些带出来的士兵任,无人处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还没做到,没能用最小地代价换来胜利。

“你是为了这个哭,那我不能责备你。”司马昂最后终于找到要说的话了,“只是,别在大家面前哭,你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还是个上了战场的男人。”

穆延晖点了点头,可是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声,“王爷,我说我不想走了,是因为我的朋友。我哭是因为我害怕,我……我害怕我地腿会被锯掉。”

司马昂惊讶地看着他,“你的腿有伤?”

他点点头,慢慢地拽开马靴上头的裤腿,“金吾卫里有些人……有些人不大会用弓箭,这是自己人不小心射到了我的腿上。已经……已经溃烂了,这里守城的那些老兵说这个样子有可能腿就保不住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抽泣了,“我……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想瘸着腿回去,要是……要是没了一条腿,我……我……宁可从城楼上跳下去。”

司马昂才想到他刚才跟着自己走路的时候,为什么走地那么迟缓,他还以为他只是害怕而已。现在他看到了他腿上的伤,地确溃烂的很严重,“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地弓箭上又没有淬毒,现在天气又这么冷,怎么会溃烂的这么严重,军医没有给你用伤药吗?”

“军医……军医说,我是被自己人射伤地,不能……”穆延晖低下了头,“伤药本来就不多了,消耗太大,新的药材又迟迟没有运到。要省着用。”

“这是哪个军医说的屁话?”司马昂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伤得这么重还能等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分管金吾卫的那几个军医是穆建黎指派的?”

穆延晖想点头,可是又不敢。司马昂愤怒地吼了一声,“刘舍。”

刘舍本来站的就离司马昂不远,“是。”

“把他带去军医那里,叫那几个军医好好给他治伤,要是他的腿保不住了,那两个军医就别想活着离开铜羊关。”

“是。”刘舍大声地答应了一声,带着穆延晖下去,穆延晖惶恐不安地想说什么,可是又没说出来。

司马昂愤怒地转过身,穆建黎想要杀人的时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到底能有多大的怨愤,就非要置一个孩子于死地。一个军士急匆匆地从下头跑上来,“王爷,王爷,新的一批军械和药材来了。”

司马昂精神一振,把关于穆建黎的那些破事索性都先丢到一旁去,“禀告澹台将军了吗?”

“已经告诉了。”那个军士是王府里头出来的,说完话就堵在司马昂面前没动。

司马昂急着下去看新到的军械和药材,恼怒地瞪着自己的这个侍卫,“你干什么?有话快说。”

那个侍卫笑了起来,“王爷,我是跟您提前贺喜来了。王爷您还没得到家书吗?”

“什么家书?”司马昂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听见什么了?赶紧说啊。”

“是,”那侍卫可不管司马昂刚才有多生气,他知道自己要说的这个消息一经说出来,司马昂必然会转怒为喜,“我刚才听一个押运官私下里说……哈哈,他私下里说啊,王府里的娘娘怀孕了?”

“你说什么?”司马昂愣在了那里,瞪着自己的侍卫,简直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这条狭窄的楼梯,“押运官怎么知道?”

“,王府的娘娘把全京城的名医都找去诊脉了,这事全京城都知道了,那个押运官那时候在京里,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侍卫笑着,满脸喜气地说,“都说是准信儿,确是有喜了。恭喜王爷!哈哈,恐怕这些押运的人里就有给王爷捎家信的。”

他说完了就等着司马昂欢喜,可是司马昂半天都直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侍卫等了半天也愣住了,“王爷,您不欢喜。”

司马昂还在想着他说的话——王府的娘娘把全京城的名医都请去诊脉?有喜?有谁的喜?子攸跟谁有喜?上官缜?他还在这里做梦呢,还以为……可是这怎么可能?子攸怎么可能跟别人……如果不是真的,他非杀了那个浑传话的押运官不可……他的心思已经乱了,远远的不在这个铜羊关上。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那侍卫还有点转不过来弯儿来,“您是太高兴了吧?人家说第一次当爹都是有点不适应,等王妃娘娘再生几个,您家里热热闹闹起来,您就习惯了。”

司马昂瞪着自己的侍卫,这个没头没脑只有蛮力气的侍卫已经跟了自己几年了?还是这个德行。还热热闹闹?这可真是热闹了。他想说话,可是喉头发紧,半天才咳嗽了一声说出话来,“不是不高兴……只是这里还打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那有什么不是时候的?”那侍卫爽快地笑到,“这些蛮子迟早能打退。等打退了这一拨,王爷该请我们几个侍卫吃酒庆祝才是。”

司马昂再也忍不住了,“你没事干了是不是?赶紧去上城上去,十二个时辰不许下来换班。”

“啊,是,是。”这侍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连忙收了嬉笑的模样,行了一个军礼,急急忙忙地跑上去,生怕走晚了再触霉头。

司马昂慢慢地向下走,只觉得这段楼梯越走就越是心头沉重,心里面反反复复想的都是子攸。难道自己领会错了子攸的心意?难不成她对自己完全放弃了?可就算他再不好,他也已经意识到了,难道子攸就……子攸也不能……

他就这么走下去,一时心头冰冷一时又满腹怒火,一直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头,见到澹台忌正在等着他一起验看运来的军械和药材,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铜羊关上。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误会

马昂始终在发呆,澹台忌跟他说如何分配刚送来的他都没有听进去,无论澹台忌如何说,他都只是点头。澹台忌不知道这个王爷今天怎会这样魂守舍,再说几句话也只得作罢。司马昂转身想要出门,又被澹台忌叫住了。

“王爷,你多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司马昂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台忌问了自己什么,他费尽地想了一会儿,“一宿,两天,没事。”

台忌咧开嘴笑了,“可是王爷看起来好像至少有五天没睡觉了,请王爷回去歇息吧。”

“我没什么事。”司马昂执拗地说完就想向外走。

“王爷。”台忌又叫住了他,“王爷,请您回去歇息吧。除非战况极其危急无法选择,否则我是不会让一个疲惫不堪魂不守舍的将军指挥士兵作战的。”

司马昂这才明白澹台忌的意思,他是不放心自己继续在城上督战,委婉地想要把自己撤换掉。他有些尴尬,自己竟然没有听出来台忌的意思,“有劳台将军关心了,那就请将军再派一名将军到城上罢。”

司马昂告辞出去,迎面又遇到台忌的副将沈放进来,这个有半分滑稽书生气的副将大大咧咧地给王爷请了安,顺口说道,“王爷您气色不大好啊,啊,对了,方才我又见着那个姓孟的掌柜了,哈,他在外头候着一直没进来,他托我来跟王爷说,王府里派来一个家人,说是等会儿王爷闲了要拜见王爷,大约是有家信带来了罢。”

司马昂勉强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沈放还在他身后纳闷,回头向澹台忌说道,“这个王爷……还真是让人摸不透。”

台忌想了想。不过他不惯琢磨人。也不在意。“反正他很能打仗。也很会打仗。我他娘地多少年没见过这样胜仗了。这就足够了。别地我可管不着。”

沈放哈哈一笑。他私心揣摩澹台老将军地心思。澹台将军八成更希望司马昂不是王爷。而是一个初出茅庐能够收在帐下地青年将军。眼下地军队里能打仗地将军老地老死地死。下头一帮娃娃将军都忒不像样。正是青黄不接地时候。像司马昂这样地将才真是难得。不过沈放也想。将才不将才地这是用澹台忌那老将军地眼光品度地。其实像司马昂这样胆大心细地人。如果做了皇帝也未必是坏事。上头地人有多大地胆量心胸。自然就能容什么样地人。穆文龙是个人物所以他麾下才聚集了一批有才能地人物。可是看看穆建黎。却搞得下头乌烟瘴气。倘或司马昂做了皇帝。未必不能拈土成人。塑几个将军出来。

正想着。外头有军士进来禀报。蛮族地军队没有继续进攻。已经改变阵型退回营寨之内了。他沉思了一会。向台忌说道。“看来今晚应该不会再有进攻了。上一次王爷设法烧掉他们地粮草。已经是釜底抽薪了。他们再次进攻地来势虽猛。可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勇罢了。”

台忌点了点头。“叫将士们休息吧。但是要衣不卸甲。随时准备着。负责警戒地将士每一时辰轮换一次。”

沈放敛了笑意。正正经经地答应了。回身出去安排。

这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蛮族地士兵停止了进攻。铜羊关里沉静了下来。司马昂匆匆忙忙地走了几步路。又慢了下来。心头有说不出地烦躁。快到自己住处地时候。顶头看见掌柜地老孟走过来向自己行礼。

司马昂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他了,连忙问道,“王妃有书信过来吗?”

老孟陪笑道,“并没有。”

司马昂自从给子攸写了长长的一封家书,就一直在等着,等着子攸回他点什么,三言两语也好,一幅画一句诗也行他都不计较,可等了这么多天好容易等到家里头来人了,谁知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个王妃怀孕的消息?是子攸因为什么原因故意散播地消息?还是说子攸就是怀孕了,所以无可辩解?他越是想越是怒气冲冲,

老孟瞧着司马昂的脸色,已经不像是那个在铜羊关上意气风发地青年将军,而像是个要乱发脾气的少年郎了,他可不想在这儿触晦气,连忙说道,“王爷,您别生气。王府里虽然没有书信带过来,但是王妃派了个小厮带着家里用地东西过来,也许这个小厮有口信捎过来。王爷就请先息怒,看那小厮怎么回话罢。”

司马昂看了他一眼,“息什么怒?我有什么气可生?”

老孟不敢再说话,司马昂也没了话,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回过头来急急忙忙地问道,“是不是王妃身体不好了?她的伤到底养得怎么样了?”

老孟笑了起来,“王妃地身子好的很,前天还看见她在街上逛呢。王爷您请放心就是了。”

司马昂没话说了,“叫那个小厮赶紧过来。



“是。(海味书屋 www.hws5.com)”老孟瞧着司马昂变换不定的脸色,笑得更浓了,“我这就去把他领过来。”

可司马昂回到自己的房里,等了半日也没见什么小厮过来,他心里烦乱越发觉得口干舌燥,又懒怠叫人来泡茶,何况这里的茶叶喝起来就像煮草梗子的汤。他自己从壶里倒了碗冰凉的水,看看里头还有冰,他也没管那么多,实在渴得厉害,一口气喝干了,又倒了一碗。

身后传来有人走进来的声音,他知道这个磨磨蹭蹭的小厮终于来了,放下水碗转过身来,“你可算是……”

话说了一半就哽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门口那个小厮打扮的人,那是何等眼熟。

司马昂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日,生怕又看错了,把她的堂弟当成是她。他的喉咙更干涩,想说话也说不出来,还是不敢相信子攸就站在他的房门口。他本来心里是恼火的,气得要死,可是现在见到子攸了,气就不知道消散到那里去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子攸,瘦了一点,不过也不是很不好。那些天他还以为她或许活不下来了,他悲伤绝望的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走路了,甚至还能跑到这么远地地方来,他哪里还有气,忍不住看着子攸就笑了出来。

可是子攸千里迢迢地来见他了,为什么看起来却并不

兴呢?那张瘦了些的小脸上冷若冰霜,看得他心里成子攸

子攸低下了头,慢慢地向司马昂身边走。

她来的时候也是有气的,明明觉得萧吟那孩子不见得是司马昂的,可到底还是心里不舒坦,又赌气想到当初司马昂若是不娶那个侧妃也就没有这样的事,总之还是司马昂不好。再加上一路过来又冷又累,肚子里地气就积攒得更多了,本来想见到司马昂绝对不要给他好脸色的,还要好好问他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他要是恼羞成怒,那她就……

可是她还没想到自己要怎样呢,就已经走到司马昂地门口了。看到司马昂正在端着个破碗喝水,那模样就好像渴了一年了,司马昂颇通茶道,平素在王府里行事也雅致得很,还没见过他这么牛饮呢,她有点心疼,可是心肠还是硬着的,想要发一发脾气,可谁知道司马昂转过身来竟然一句话不说地看着她,临了还是没话,只是笑了。

子攸有些想哭了,她喜欢看司马昂笑着的样子。何况司马昂就那样伸出手来抚摸着她地面颊,笑得模样也有些酸楚,低声问她,“怎么来了?”

她也心酸了,伸出手臂搂住了司马昂的脖子,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没有一次心酸的时候这么满足,她有点想要就这么搂着司马昂先哭个痛快再说。

司马昂紧紧搂住她,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吻,又紧紧搂着,半天才问她,“我身上不凉吗?等我把盔甲脱下去。外头那么冷,你走这么远地路冻坏了吧?到火炉旁边来。”

子攸被拉到了火炉旁边,难得乖巧地顺从着坐下,眼睛看着司马昂费力地脱掉盔甲。司马昂回头看到她正在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仍旧黑亮,还是很有精神的模样,看来身体真的是恢复的不错,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走到她身边坐下,顺手把她的手拉过来,“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子攸转过脸来,“你做什么都不问我身子好不好呢?”

司马昂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你看着气色还好啊,再说都跑到这里来了,自然身子好了不少了。那我当然要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了?出了什么事了你要到这里来?”

子攸又开始有些恼了,“什么嘛,做什么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来这里,难道你不想看见我吗?”

司马昂被噎住了,子攸还从没对他这么不近情理过,他也从没对子攸这么直接过,都快要把心掏出来摆着给她看了,他说了半句,“我不想看见你?我……”又停了停,恼火地低声说道,“是不如不见地好。”

子攸一下子站起身来,“司马昂。”

“叫我做什么?”司马昂愠怒地抬起头来,声音也高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当面问你,满京城里都在说地王妃有喜了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还没……”他咬了咬嘴唇,虽然生气可话还是没说下去,他不想拿那些不好的话去说子攸。她刚刚死里逃生,不但好好活着,而且还能这么精神,这么有气势地站在他面前发脾气,他就该烧高香去了,哪有心肠去说她不好。再说子攸一向行事出人意表,万一那些听到地话只是子攸故意散布的流言,他再巴巴得当成大事去问子攸,不说自己没趣,反而要惹子攸伤心。

他看着子攸被他问得怔住了,便心里一疼,连忙拉住子攸地手,生怕她一生气就跑了,这里可不是京城。子攸是被问懵了,瞪着眼看了司马昂半天,司马昂还是头一次对她这么声色俱厉,她被吓住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司马昂紧紧捏着她的手,见她这个模样,他的心里反而轻松起来了,怕招来子攸胡闹,连忙陪小心,“我说错了是不是?你别恼我。再说你这丫头也不能满京城的去说这种话,事先又不知会我一声,还等着别人告诉我说王府里的王妃有喜了,你怎么什么谎话都敢撒出来。”

子攸站在他面前,被他拉着手,越发疑惑地看着他,“本来就是有喜了,我撒什么慌了?你怎么总觉得我爱撒谎?”

司马昂愣住了,一霎时心里头乱七八糟的,猛然松开子攸的手,也站了起来,倒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许是心头太过难受,一下子连气恼都忘记了。

子攸被丢开了手,也恼了,刚要发脾气,可看了一眼司马昂这个又惊又痛的情形,忽然明白过来,“啊,原来你以为是我……我有……”子攸抬手就给了司马昂一拳,“你竟敢以为我做了那种恶心事?我白认得你了。是谁跟你说有……有那个了,我要掘了他们家的祖坟。”

司马昂被重重打了一拳,才醒悟了些,子攸还在骂他踹他,他不由得分辩,“不是说京城里都知道王府里的王妃有喜了吗?”

“王府里的王妃?”子攸冷笑起来,“你有几个王妃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好事都在人家头上,破烂事都落在我的头上,我怎么这么倒霉?既然你说起来了我就问你,你去不去那个侧妃的屋里我是管不得,可是从前不是你自己说不喜欢她,不会去的吗?哼,你要去就光明正大的去了也就罢了,何苦骗我呢?我还要到人家怀了孩子的时候,还要被皇后娘娘叫去说话的时候才知道!你还敢恼?我还不知道该恼谁呢?”

子攸刚说第一句的时候,司马昂就醒悟过来了,心头里就剩了一句话—这下可坏了。

他尴尬地看着子攸,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萧吟,现在子攸骂他,他也只有听的份儿,想着自己竟然也有稀里糊涂地听风就是雨的时候。子攸又踢了他几脚,自己气哭了,坐了回去,他心惊胆战地也跟着坐下,去自己衣服里摸帕子也没摸到,才想到自己刚从战场上下来,哪里还揣着那东西,只好拿衣袖替她擦着眼泪。

谁知又被子攸一把推开,“走开,走开,全都是土,也不知道有没有血迹。”

司马昂吃了瘪,讪讪地陪在一边,嘴里含含糊糊地道着歉,一会功夫就急得满头大汗,比刚下战场那会儿看起来还要惨。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章 我醉欲眠卿且去

你……身子怎么样了?”隔了半日司马昂才问了一理他,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压根没挨过她的边儿么?回去我就如实禀明母后,你说好不好?”

司马昂又等了半天,子攸还是不吭声,他拉着子攸的手轻轻捏了捏,“这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儿,你是坐马车来的还是骑马了?身上乏不乏?”

斗室里仍旧一阵沉默,司马昂忽然火了起来,“左说也不对,右哄也不好,你这丫头到底要怎么样才是?难不成你千里迢迢的是专为来跟我怄气的?”

子攸一把摔开司马昂的手,她有什么时候被人吼还不还口的,“哪有这样混账的?听说王府里有王妃怀了孩子第一个就疑心是我!凶巴巴的好不吓人。(海味书屋 www.hws5.com)可知道了是萧吟给你戴绿帽子了,这么大的事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哪有这样厚此薄彼的?难道我就那么不如你那侧妃?你说啊,怎么不说话了?你怎么就不恼她呢?”

司马昂一言不发地看着气呼呼的子攸,子攸不客气地回瞪着他,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子攸的脸渐渐泛红了,她方才是气得有些糊涂了,现在忽然想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糊涂话,便有些臊了。她看着司马昂的眼睛,有些底气不足,红着脸磕磕巴巴地问他,“你……你不恼她……是……是因为你不大在乎她怎么……我……”

她低下了头,司马昂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可半日里还是觉得心酸疲倦,“我只娶过你一个,你是我的妻子,她只是萧家的一个女儿。

我以为你知道的,你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还要逼我说出这些来么?”

“谢谢你高看一眼,可惜我从没聪明过。(海味书屋 www.hws5.com)”子攸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司马昂要抚摸她的脸,她立即转开头,皱着一张脸说,“走开些,男女授受不亲的。”

司马昂被气笑了,硬拽住了子攸的手,“你嫁给我多久了?咱们就只有今天还像些夫妻,你还叫我走开些。看看你这张小脸,还气么?”他轻轻地笑了,低声说道,“吵几句,再被你踢几脚,倒有点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了。”

子攸抬起头来看着司马昂,他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有股子她从前从没见过的满足意味,也不知怎的,就扰得子攸的心头酸酸疼疼的,口里却说,“你都不像司马昂了,这么没刚性儿的模样,你喜欢被骂被踢,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司马昂笑了起来。“我就算有性子也不在这儿使啊。再说像不像司马昂也不打紧。像你地夫君就好。我待你这么不好。那自然是要骂要踢都随你。”

子攸地脸越发红了。“疯……疯话。怎么你只要一离开京城。就变得贫嘴贱舌起来。”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站起来。坐到一边去。离司马昂远一点。现在她倒是忘了生气了。只不过心跳地太厉害。怕被司马昂听见了小瞧了她。

谁知她刚一站起来。司马昂突然伸出胳膊抱起她。子攸在一阵天旋地转里吓得低叫了一声。最后却发觉自己坐在了司马昂地腿上。被司马昂紧紧搂住。司马昂地额头轻轻贴在她地额头上。“子攸。我很想你。”

子攸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唔。”

司马昂看着她笑。“浪费了这张小模样。你怎么一点佳人地样子都没有。偏偏是这种顽童模样。”

子攸皱起眉头。“你不喜欢我。”

“喜欢,喜欢。”司马昂连忙抱紧了她,在她绯红的脸上轻轻地吻了吻,“真没想到你能来这里,我都不知道现在是该骂你胡闹,还是该……”

“我……我……”子攸说了两个我字,后头要说的话却想不起来了,司马昂还在侧耳听她说话,她抬起头,看着离她那么近地司马昂,她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吻了他的脸。她看到司马昂一下子就笑了,那是从眼角眉梢都在喜悦地笑容,看得她心口沉重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搂住了司马昂的脖子,“夫君……”司马昂笑得更大,紧紧搂着她,等着她说下去,连呼吸也都有些紧促了,子攸脸上的那抹羞涩忽然变成了平素常有的那种顽皮表情,“夫君,你在等我说什么啊——我饿了,我要吃点东西。”

司马昂的笑容僵住了,半分无奈半分恼火地把她抱起来丢在榻上,起身去外头叫人准备饭食,子攸连忙跟上一句,“司马昂司马昂,还要热

一壶酒。”司马昂忍不住笑出来,俯下身又在她地了一下,吻得子攸痒得很,司马昂已经走到门口了,她还在揉自己的耳朵。

其实也不用叫人现做去,老孟已经叫人把带来地吃食做上了一桌酒菜送来备着了。酒菜上来,子攸的心情极好,乐颠颠地给司马昂夹这个夹那个,“你瘦了好多啊,在外边果然比在家地时候差了不少,连毛色都不好了。”

司马昂一口酒差点吐出来,“你在喂马么?你过来坐。”

子攸笑嘻嘻地摇摇头就是不过去,小几放在榻上,她跟司马昂各坐一头,她还守着个火炉子烫酒。不过子攸在这里,司马昂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三杯两盏就有些醺醺然。听子攸一长一短地问他射伤蛮族可汗那晚的事。

他说得极简略,子攸一面喝着酒一面不住地追问着。话说完了,两人又都沉默起来。司马昂半卧在小几那边,一双眼深深地看了子攸半晌,转开头忽然问道,“我做得好么?”

子攸一怔,“那当然好了。这样地事就是史书上也不多见啊,就算是后世的人读史读到你的这段功绩,都要感叹不已呢。可你怎么一点都不见开心?”

司马昂笑了起来,脸上终于露了三分得意,子攸明白过来,凑到他身边去,“原来你是在等着我赞你,好不羞啊!”

司马昂笑着搂住她,“只有你赞我,我才欢喜。别人怎么说,那都是不打紧的事。我好容易做了点事,就在这里等着你来信赞我,可是左等也不到,右等也不来,好容易你来了,又只是问来问去,等得我好着急。”

子攸惊讶地看着他,又忍不住笑个不停,“真是好轻浮的王爷。”司马昂也开怀大笑了一阵。给她倒满了酒,停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外边怎么样也只是事在人为罢了,也还可说。我只是怕自己一辈子倒无能,让你后悔嫁了我。”

子攸突然听到这话有些错愕,低头看司马昂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眼睛却眷恋地看着自己,她的眼圈有些热,“哪能有那样的事呢?”她的喉头有些哽咽,“你想多了,我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你,心里面就满足了,就怕你总是心存芥蒂,不愿见我。有时候我心里面难过,就会想想倘或你我都生在贫民小户人家,那是什么光景,那样必然每天都是和气开心的,这样想一想心里就好过了。”

司马昂坐起来紧紧搂住子攸,子攸闷闷地又说,“那天我被钟无风刺了两剑,就误会是你,实在是我太不好了。我不给你写信,是没脸写了。你心里恼我错怪你么?”

“恼你?”司马昂搂着她笑了出来,“我不是疯了吧?我走的时候,眼看的是你流了那么多的血,昏迷不醒一点生气都没有了,我都不敢想还能有今天,我还恼你什么?我是不礼佛的人,可是现在看见你这么好了,却不知该谢谁才好,回去京城,倒要四处拜拜。”

子攸被她逗笑了,“偏是你这么蝎蝎的。”

司马昂无奈地看着她,“你那天是不清醒,不知道自己都是什么样了。我……”司马昂话没说下去,摇摇头笑了,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子攸心里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的家信里那些细细密密的关心叮嘱,她不知道重看了多少遍。她微微笑着,又为司马昂倒满了一杯酒。司马昂接过酒壶来也为她斟满了酒杯,温柔地看着他的娇妻,只觉得那些刀光剑影都远了,他只看得见眼前人,惟愿这一刻天长地久,这一醉永不复醒。

子攸醉了,倒在榻上,困得口里的话都绵软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司马昂没有去,他放下了酒杯,俯下身在子攸的唇上轻轻吻下去,子攸笑着回吻他。

“司马昂,司马昂。”

“嗯?”司马昂的吻细密地落下来,含糊地应着她的话。

“我爱你啊。”

司马昂低低地笑了,“我知道。”他抽开子攸的衣带,轻轻抚摸着子攸腰上的伤痕,子攸喝醉了酒,也不大知道司马昂在干什么,只是觉得痒,笑嘻嘻扭来扭去地躲着他的手,一面还逼着司马昂说些喜欢她的话。司马昂宠溺地笑着,搂住了她,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着她最想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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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不复醒》作者:南瓜刀 121~160 -小懒熊- 给 小懒熊 发送悄悄话 小懒熊 的博客首页 (277619 bytes) () 12/20/2009 postreply 22:38:42

《但愿长醉不复醒》作者:南瓜刀 161~200 -小懒熊- 给 小懒熊 发送悄悄话 小懒熊 的博客首页 (301318 bytes) () 12/20/2009 postreply 23:17:35

很好看!文笔细腻。谢谢小懒熊 -青玉- 给 青玉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2/21/2009 postreply 22:35:45

^o^~ -小懒熊- 给 小懒熊 发送悄悄话 小懒熊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2/21/2009 postreply 23:28:26

哎呀,说早了,后面越来越不好看了…… -青玉- 给 青玉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2/23/2009 postreply 20:44:17

回复:哎呀,说早了,后面越来越不好看了…… -moming73- 给 moming73 发送悄悄话 (34 bytes) () 12/24/2009 postreply 22:21:47

回复:《但愿长醉不复醒》作者:南瓜刀 161~200 -jy15002- 给 jy15002 发送悄悄话 (49 bytes) () 12/24/2009 postreply 08: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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