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之一 无咎
十方大山最高的那座山峰。
峰巅。
一名白衣男子正静静盘坐,头顶上三道金光直冲斗牛,漫天霞华聚在他的周围,缓缓旋转。天地间宁静祥和。
朝霞渐渐散去,日升东方。一只粉红可爱的小鼻子从他怀中探了出来。
“无咎,我饿了。”
男子笑了笑,把怀中那只小东西给抱了起来,轻轻抚摸。那是只青色的文狸,青色的毛皮间隐隐然有如金钱般的斑纹,额上带着川形的三道纹路,毛发如水,眼如碧波。
“梦儿,你昨天前刚吃了一整筐灵芝。”
那只文狸很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灵芝那种木头实在太难吃了,我看凡人们为了半片灵芝都会打破头,还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呢。哼,上当了,凡人们的品味太低。无咎,我不要吃灵芝,我要吃视肉!”
那叫无咎的男子显然脾气很好,“梦儿,你马上就要渡人身劫,不能再吃视肉了。”
“那我就要琅玕玉,无咎,”那只叫梦儿的文狸把头在无咎怀里蹭来蹭去地撒娇,“离朱那个坏东西,三个脑袋老是轮着睁眼,都不肯同时睡觉的,我老被他抓住,总也偷不着琅玕玉。无咎,你去跟离朱说一说嘛,我要吃琅玕玉!!!”
无咎拎起它的脖子,轻轻地在屁股上打了一记,“又胡闹。跟你说了,琅玕玉是凤凰和鸾鸟吃的,你当那东西好吃?上回你吃了半树的文玉,害得你家娘娘炼不死药都不够开一炉丹,你自己也整整嚷嚷了三个月说不舒服,忘了?”
文狸张牙舞爪地挣扎,却总也够不着无咎半片衣角,半天才垂头丧气地道,“无咎欺负梦儿,梦儿是小女孩呢,无咎又打人家屁股,哼哼,无咎不是好人。”
那无咎似乎早就习惯了文狸这般胡闹,把它再抱回怀里,“好了好了,梦儿不闹了。你家娘娘算了一下,你度劫只怕也就是在这百日之内的事。你这孩子,说是拜了华惟为师,却总不肯好好学,天天跟着我在下界玩。唉,你这劫怎么度?”
文狸伸了个懒腰,在他怀里熟练地找了个地方缩成一团,“有无咎在嘛,无咎帮梦儿挡着劫雷好了。赤豹哥哥都能把劫云打散了,我家无咎连小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干掉那块破云。”
无咎的眼里很是有些忧色,沉吟了一下之后道,“梦儿,上次华惟给你们师兄妹讲七界飞升,你又不曾去听,是不是?”
文狸嘻嘻地笑,“有什么好听的?我师父讲道的时候引经据典,枯燥死了。那天二师兄说人间界现了肥遗,我就偷偷溜去看了啊。真的呢,肥遗真的是条长了六只脚四个翅膀的蛇,呆呆的脑袋,在那什么南瞻部洲上面飞啊飞的,飞得可慢了,存心要让那些凡人们看到。后来,就果真天下大旱了呢。无咎,为什么平时见不到肥遗的?不旱的时候,它们都在哪里啊?”
无咎叹了口气,却不回答文狸的问题,“所以,华惟讲七界飞升的时候,你就根本一句都不曾听到?”
“有你给我讲嘛,无咎,给梦儿讲讲,这七界和人身劫是什么鬼东西?”
“鬼东西?哼,你居然让我去帮你打散劫云,要真把你们清凉界的劫云打散了,你就成了鬼东西了。”
文狸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很难得地没有撒娇,“那,无咎,梦儿真得自己度劫啊?”
无咎面有忧色,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梦儿,我们这个天地共分七界。七界乃是人间界、鬼界、仙界、魔界、神界、清凉界,和传说中的佛宗莲境。”
“我们现在所处的十方大山乃是在人间界内。人间界是六界的基础,与鬼界相辅相承。凡人可以修仙,修魔,度仙劫或是魔劫之后飞升仙界和魔界。而仙界的仙人和魔界的天魔则可以修神,历神劫之后,飞升神界。至于神人修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如夏虫不可语冰。”
“无咎,为什么我们昆仑不是一界啊?还有,清凉界和那个什么佛宗莲境又是什么东西?”
“梦儿,你既出自昆仑,应当知道昆仑由在人间界内的昆仑山和在仙界的昆仑虚两部分组成,不算一界。我跟你家娘娘相交数万年,算是七界内对你们西貘族知道得最多的。昆仑向来是你们西貘一族的地盘,凡人和仙人都不曾有过。只是,好像只有你山鬼姐姐算是生而人身,其余全是神兽罢?我家梦儿是文狸……”
文狸用粉色的小鼻子蹭了蹭他的脸,纠正道,“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文狸。”
“好好好,我家梦儿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最淘气的文狸,你赤豹哥哥是天底下最霸气最勇猛最轩昂的赤豹……”
文狸扑哧地笑了,“那个笨哥哥,居然给他自己取名叫赤轩昂,好难听哦,还是梦儿的名字好,梦儿可是无咎给取的名字。”
无咎怜爱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好了,不许再打岔了,不然到你度劫的时候我都讲不完。”
“你们西貘一族除了山鬼之外,其余全是神兽,有我家梦儿和梦儿的赤豹哥哥,有青鸟、必方、玄武、螭龙、凤凰……,还有已经度了劫的陆吾,开明,英招,离朱等等等等。你家娘娘跟我提过,她虽已执掌昆仑数万年,但昆仑西王母却其实应该叫做‘西王貘’,并非一个人,而是如仙界仙君一般传承。每一任的西王貘最后都会飞升清凉界,此外,昆仑任何一得了人身的西貘族人,只要修为足够,也一样可以升入清凉界。”
文狸梦儿听得如痴如醉,“无咎,清凉界是怎么飞升的啊?也是劫云么?娘娘要是升了清凉界,那是不是山鬼姐姐会是我们的新娘娘了?”
无咎笑着摇头,“西王貘如何传承,和飞升清凉界如何渡劫,这些都是七界之内的大秘密,你家娘娘可不曾对我提起。”
“不过,说到你们怎么度人身劫,我可见了好几回。梦儿,你要听好了。”
文狸点点头,“嗯,只要是无咎说的,我都听得好好的,记得牢牢的。”
“你们昆仑修炼的方法与其他界不同。神兽先要得人身,须历第一劫,是为人身劫。劫数到时,清凉界开,劫云方出。那劫云于我们看来其实不难,只是雷电而已,但苦就苦在就它要将你现下的肉身完全煅炼一番,方可在得人身后道心不失。你们西貘族男子素来苦功,早就将肉身和道心煅得炼无可炼,所以你赤豹哥哥那劫度得甚为好看,劫云完全拿他无可奈何。”
“但你就不同了,梦儿,你这个懒猫,被你哥哥姐姐们疼着爱着,生怕你受一点点委屈,好不容易你家娘娘痛下决心把你扔给华惟,想让他好好磨磨你,你居然又找到我来当你的挡箭牌。唉,梦儿,你那人身劫度得,只怕要跟死过一回一般。”
无咎再叹了口气,好像很是无奈,“更让我束手无策的是,凡人历仙劫既可以用兵器,甚至仙器来抵挡,也可以邀朋友弟子甚至请仙界诸师来助拳,你们清凉界却实在是很严格,劫云只能自己抵挡,若有他人搅局,那反噬之力会全部加到你身上。唉,无咎就是想替我家梦儿受了那人身劫之苦,也完全无可措手。”
文狸目瞪口呆,“不嘛,那我要度仙劫,行不行?度仙劫无咎就可以帮梦儿了,对不对?梦儿不要渡这破人身劫。”
无咎正色道,“梦儿不得胡说。你还记得仙君的座骑是什么?”
文狸想了想,那好像是条青龙,但无咎少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倒不由得让她多动了一点点脑筋,“天啦……无咎,你是说……你是说……,那只青龙是我们昆仑西貘族人?”
无咎点头,“明白了?你们昆仑神兽若是不度人身劫,只想着省事去度仙界的仙劫,便得如此归宿。那人身劫于你只怕如天地间最惨烈的刑罚,但梦儿,可千万不能中途放弃啊,不然,你可就只能永远是只文狸了。”
文狸哭了出来,使劲地摇头,“不要不要,梦儿不要永远是文狸,梦儿要跟无咎双修,梦儿要度人身劫变美女。”
无咎听梦儿这般说,眼底浮出些复杂的神色,将她搂得紧些,低低地说,“梦儿,万一你度了人身劫,找不到无咎了怎么办?”
文狸反而不哭了,瞪大一双杏眼望着无咎,语气倔强,“无咎不许不见,梦儿找不到无咎就不活了,在哪一界都不活了。”
无咎笑了笑,“梦儿,无咎不会不见的,只是,梦儿,我这些日子心神不宁,算算也差不多是要度劫了。你也知道,我是散仙,四界通行,也不知道究竟会度哪个界的劫,也许是神劫,也许是清凉劫,甚至有可能会是佛劫。想来神劫的可能性最大,若是神劫的话,神魂要千年方定,无咎只有神魂定了才能出得了神界,下来找我家梦儿。”
文狸怔怔地看着他那笑容,半天才狠狠一口咬在他胳臂上,“无咎吓梦儿,无咎不是好人,欺负梦儿,惹梦儿哭。”
“好了好了,梦儿,天意难测,凡事还是要随缘些好。对了,还有佛宗莲境没说是不是?”
“嗯。”
“佛宗莲境在七界中最为神秘,是成佛后的去处,但听说,人鬼兽魔仙俱可成佛。只不过,佛宗已消失了十万余年,七界内没人能知佛宗莲境在哪里。据说,五百年前你赤豹哥哥度劫那天,仙界和神界之间的虚空净天曾现过天兆,似乎预示佛宗将重现人间。据我所知,仙界为此很是紧张,这数百年内布下了数个大局,似是不想佛宗卷土重来。”
文狸点点头,对佛宗的事情她不是很关心,只想着马上要度的劫。
“无咎,梦儿会在哪里度劫啊?”
“就在这里。”
“这里?这破大山里面?这座连吃的东西都没有的破大山里面?”
无咎被她逗得微笑,“你度劫之后,道心要数十天才能凝固,哪里会顾得上吃东西?”
“那……赤豹哥哥度劫的时候好多仙人都去看了,梦儿度劫的时候呢?”
无咎笑得很是有些暧昧,“傻梦儿,你们西貘女子度劫是绝对不能看的。你家娘娘跟无咎打过招呼,连你的无咎都不让看。”
文狸有些发慌,“那……那梦儿怎么度劫?度完劫了又怎么找无咎?”
无咎想了片刻之后才回答,话里似乎大有深意,“梦儿,随缘吧。记住我的话,凡事要依心性而为,不要勉强。还有,永远不要放弃,就算找不到无咎也绝对不许不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无咎都一定会来找我的梦儿,不管多艰难都要活下去,这样梦儿才能等到跟无咎重聚的一天。”
他站起身来,衣袂飘飞,猎猎作响。
“还有百日。梦儿,你去华惟那里好好修行一下吧。天上百日,世间百年,这百年时间,我要在人间界好好走一走,想想该如何度我们的劫数。”
楔子之二:天兆
[五百年前]
十方正中,仙界之巅。
自开天辟地以来,此处便是一片清澈无云的虚空净天,不但无亭台楼阁仙山洞府,连日光月华都难以浸染分毫,乃是传说中仙界飞升神界的入口。
这日巳时。
虚空净天之中竟泛起了些涟漪,初时只是些细纹,一个时辰后蓦然加剧,在净天之中扯出了个巨大的旋涡来。
值天天将不敢怠慢,早已禀报仙君。待仙君率着众臣急急赶来时,刚好看到从那旋涡深处以快不可见的速度逸出四颗无可名状的物事直扑昊天四角而去,霎时便消隐无踪,只在虚空中留下四道流光逸彩般的光华。
光华散尽,虚空净天再度回复清明,恍若无物。而众仙心知肚明,只怕这刚平静了个数万年的仙界人间,又要再度生出祸端。
只是,这四道光华的霞光却实在大不相同,或如剑气般简炼沛然,或如血光般惨烈无法直视,或如梦似幻般忽清雅忽瑰丽不可方物,而最后那一道光华居然倒卷而回,后发先至地泛出梵华重重,向四面追去,将四海八荒的昊天天幕洗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古怪的天兆,也不知会应在哪些人仙妖魔身上,生出哪些或正或邪的事端?
仙君沉吟片刻,吩咐一众天将道,“汝等速去查访,看今日四海诸界内可有祥瑞天劫出现,内中有哪些正应了这午时的四个因果。”
酉时。
天将纷纷回报。
“禀仙君。人间界南瞻部洲帝君薨,诸子夺嫡,血溅朝堂。”
“禀仙君。昆仑赤豹在后山人间界处应清凉界天劫,赤豹得人身。”
“禀仙君。魔界太子选妃,尚未定选,黑魔族与血魔族相恃已有数日,恐难善罢。”
“禀仙君。鬼界一切安好。有传言道圣王将出,只不知何时何地,将入哪界轮回。”
“恭喜仙君。太子凤林君正妃诞下一麟儿,天生祥瑞,霞云万里。”
“禀仙君。西牛贺洲地崩,似有上古神兽烛龙的踪迹,不知是否与广目天王赤龙有关。”
“禀仙君。仙界世子华惟君向西王母座下山鬼求亲。”
“禀仙君。魔界黑魔族与血魔族开战,天魔太子欲息事宁人,立了两位王妃。”
“禀仙君。人间界南瞻部洲不曾立出新君,诸王割据,民不聊生。”
“禀仙君。西王母允亲,华惟君收昆仑文狸为徒。”
……
诸多种种,繁杂且不可尽数,将仙君及一众朝臣听得皱眉不已,毫无头绪。
只不过,今日这昆仑的事情似乎多了些吧?
西王母素来不向仙界仙君称臣,平辈论交而已。虽仙界有众多仙家和天兵仙将,西王母的昆仑却是连接人间界和清凉界的通道,那清凉界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昆仑一族也向来不对外人多道。
只没想到人间界居然有一多事方士著书道,若干天地大劫前仙界曾跟昆仑交恶,那任仙君尽起天兵,欲与西王母一族一争高下,结果好不容易杀过弱水炎火进入昆仑,清凉界只逆界而出一人一器,便把漫天仙将杀得铩羽而归,教仙界再不敢对昆仑假以辞色。这传说知者不多,自人间界那秦朝始皇帝焚书坑儒之后,更是再难觅得只言片语。众仙家虽觉那方士只怕多为杜撰,然则人间界帝王向来由仙界点派,那秦始皇所行焚书坑儒一事也着实离谱,不由得让众仙心下嘀咕,于是千余年来倒的确无人敢对昆仑中人不敬。
最后上来的是当值天王。
“禀仙君,臣率臣治下所有仙兵遍历四海,仍不能察出丝毫佛宗痕迹。臣闻天地之数,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佛宗十二万年前消匿无踪,正要在这一万年内满一元之数。适才那梵华虽似极佛宗行色,臣却实在追查不到方向,只觉那佛华竟是渗入昊天每一寸天地之中,不知是否彰示佛宗会再现诸界。臣无能,实不曾寻得半点线索,愿领仙君重罚。”
仙君不语。
片刻之后才摆手道,“卿家何罪之有。神界行事,非我仙家可知,更何况神界也须听天意。天意既然不测,我等也就听天由命罢。众卿退下,今日之事,不可再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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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百日之后]
楔子之三:天雷
天雷。
落雷如雨。
十方大山中这一片山坳,已全然被笼罩在劫云之中,便是这劫云,也是世间罕见,如漆似墨般压在峰顶,几触手可及。一丛丛的闪电从劫云中如网般撒了下去,雷团却居然能透网而过,狠狠地砸向地上那团青影,雷声密密麻麻,轰然成片。
劫云之外,暴雨倾盆。却偏有一名玄衣男子迎着风雨立在旁边的小山坡上,身形如长枪般挺拔。夜太黑,雨幕如织,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周身的劲气却宛若实物,几能将雨幕隔开。
雷声忽歇,闪电弥散,男子定晴看去,原来山岰中竟有一只仿似狸猫的物事,被重重青影笼着,只怕适才天现异像,便是这狸猫待要得正果时的应劫。
男子心下好奇,几个起落向那青影处掠去。还未等他接近,那青影倏忽动了起来,快如闪电般向山顶冲去。男子也不多想,紧随其后,全然没有考虑雷电虽息,那压顶的劫云却根本不曾散去,正在峰顶上缓缓旋转,慢慢地分成两片,如太极阴阳般黑白交缠。
这座峰是十方大山内的数座险峰之一,山势险要,峰顶更是一块光秃秃的巨石。
玄衣男子只怕也算得上当世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奈何那狸猫乃是将得人身的灵物,哪里追赶得上?人还在半山腰时,那狸猫已然奔到了山顶,弓背炸毛,愤怒地瞪视着几可触碰的劫云,层层青影,正在从它周身散发开去,与那劫云压顶的气势居然不遑多让。
两相对恃下,古怪的事情却在玄衣男子处发生。
玄衣男子身上仿佛有轮明月被蓦地点燃,一触而发,直扑那劫云而去。
劫云被那月光般的气势所引,再也无法继续蓄积力量,只听得天上噼啦啦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然后天地间被霎时点得通明,灿若赤日,双目俱盲。
男子几乎被这声响和光亮打落山去,一口鲜血喷在了手中那块圆月般的玉璧上面。他好不容易才靠着一块巨石立住身形,调息之后再向山顶望去。
青影重重,清晰如水地护住了那只狸猫,与落雷闪电苦苦相抗。那狸猫四足踏地,咬着牙拼了命地刚立起来,却被另一道银白色水桶粗的闪电兜头狂轰了下来。闪电虽在青影上碎成漫天璀璨光华,青影内的狸猫却被狠狠地击倒在地,狂喷出数道血箭。可它偏不肯就范,颇为倔强地挣扎着又想再度立起。
又是一道霹雳,这回却看不到颜色和实质,只听得天地间一片轰鸣,若有实质般撞在了心神之上。男子虽非渡劫之人,也被那声响狠狠地撞动心神,眼前发黑,连吐数口鲜血。他心知不好,赶紧盘膝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玉瓶来连服数枚丹药,调息静心。
这无意间得到的静心功法果然高明,数息之后,男子便觉自己与天地渐渐合一,不再受劫雷带动心神。再看天上,劫云已然化作一幅完美的太极图,阴鱼的阳点落劫雷,阳鱼的阴点落闪电。太极图越转越快,雷电也越来越密,青影在雷电轰击下层层剥落,待到最后,劫雷和已涨至水缸粗细的闪电同时落下数十道,将那狸猫周身的重重青影霎时击得粉碎,光华更重,如九日耀空般炽热夺目。
男子虽在静心之中,也仍不由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劫云已消失殆尽,那峰顶的狸猫泥塑木雕般挺立,四足已折,却深深插入峰顶巨石之中,始终不倒。它昂着头,脖颈诡异地向后折着,仰望着劫云消失处的旋涡,目眦俱裂,浑身血污,焦黑如炭。但那眼光却凛然得能让天地变容。
死便死吧,死也不服!
玄衣男子不知为何心下大恸,不顾劫云尚未完全消失便站起来向峰顶奔去,还未奔到,旋涡在消失前射出一只金色光箭,将那狸猫一箭而熔,在峰顶燃起一团炽热的金光。
男子愕然止步,这峰顶的金光居然仿若实质,将他隔在外围,狸猫已然消失,只是金光内却似乎多了一点东西。玉般洁白。
金光在一个时辰后准时散去。
玄衣男子这几个时辰里便一直守在金光外,此时抬眼一看,在已被击成齑粉的峰顶上,血肉模糊地一片狼藉,然而血污之中却伏着一名女子。浑身上下寸缕也无,蜷着,肤若白玉,峰峦起伏,单是身姿便足以让任何人心潮澎湃。
玄衣男子赶紧闭上眼,将那新学的昆仑静心的功法用了起来,这才上去将那女子抱了起来。
触手处润润地滑,想是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玄衣男子心神一荡,差点把这女子又摔下地去,只得勉强再运了几个周天的静心,这才有了力气抬步。
哪知方一抬步却又看到了那女子的正脸,艳丽得不可直视,几缕青丝从她额际滑落脸庞,沿着玉颈向下一直延伸到玉峰侧旁,而一双睫毛乌黑如扇,在惨白的脸上微微颤动,楚楚可怜却又带着妖异的魅力。玄衣男子再也把持不住,用力将她搂入怀中,再深深地吻了下去。
唇分,玄衣男子迅速回过心神,反手先给了自己几记重重的耳光,然后扯下长衣将那女子裹了起来,向山下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两道金光自天外落下,现出身形时方能看出是两名男子。一名男子着七彩锦袍,头顶金冠,玉带束腰,显是在仙界位阶不低之人,而另一名男子则着黑衣,连脸都不看清,却又不似是护卫,浑身上下弥漫着黑色的雾气。
那仙家男子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这峰上狼籍不堪的形状,掐指略算了算,这才漠然道,“走吧,我们虽算得不差,但四弟他们却先行了一步,提前半个时辰引发了劫雷。王儿可是说和合丹不见了?好个四弟,算是你们棋高一着。不过,这局棋刚开,还早得很,我们就看最后这鹿死谁手罢。”
第一章 你就将就着娶了我吧
恍若隔世。
我从最深的梦中醒来,如在最深最黑的海底沉睡千年后才终于浮出水面。
睁眼,再闭眼,再睁眼,我贪婪地直视着窗外那轮旭日,仿佛能看到金乌在日轮中飞舞。阳光如此灿烂,窗外鸟语花香,而我曾以为我从此再也回不来人间。
“姑娘醒了?”
是男子的声音,很陌生,并不是那个我在梦中也心心念念惦着的声音。我坐了起来,粗布的被单滑落,胸前竟是一片洁白,再不是我记忆中那片带着隐隐金纹的青青水色。
那男子居然扭过头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布带,将他自己的眼睛蒙住。
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我皱了皱眉,“喂,你是谁?”
“在下飞扬,中原辰飞扬,姑娘……姑娘可是只狸猫?”
我微微地咬了咬唇,见你的大头鬼,狸猫?人家是文狸好不好?文狸是神兽呢,狸猫是什么?野兽?还是宠物?
“喂,你怎么遇到我的?哼,你居然把我就这么抱了回家?”
我把那粗布的被单往上拉了拉,郁闷地看着始终露在被单外面的肩头。要想不露肩就得露胳臂,这人怎么这么笨啊,连件女人的衣服都没有,换了无咎肯定早就把什么都给我备齐了。
一想到无咎我就烦躁。无咎说的,我们昆仑一族向来最讲情义,有恩必报。想来是此人在我渡劫时救了我吧?又居然将我如此放入他榻上?我还能怎么办啊,无咎?无咎啊无咎,你若什么都不曾教我,多好?
我笑了起来,把无咎的样子埋入心海深处,一手揽住被单,一手伸过去将他蒙眼的布带扯了下来,“好啦好啦,你既然如此这般地救了我,我自当是以身相许才合了昆仑体统。反正我昏死的时候你什么都看过了摸过了,不妨再多看一眼活的会笑的罢。”
说实话,被我扯下蒙眼布带的那个男子还长得蛮好看的,只是望着我的神色有些呆呆的感觉,嗯,脸上那几道伤疤也长得实在不是地方。我在心下盘算,改日若是看不顺眼,便使个法术给他去了。哦,其实也不用麻烦,无咎说凡人只为百年而苦,大不了我陪这人过完他剩下的几十年就是。
人间几十年,不就是无咎和华惟君下盘棋的时间?只是,为什么我在被华惟君扔下十方大山之前就死活找不着无咎呢?那家伙在人间陪我游荡了数百年,临我要应劫了他却好像飞升了?
我眼望着那男子,心头却想着我的无咎,想着他前些日子里头顶上时不时冲出来的三道金光。赤豹哥哥说,散仙修神极难,这一界中还未曾听说谁成功过。但我的无咎自然不同,只怕他此刻已然在神界了吧?那我该替他高兴才是。只不过,无咎曾说我修诚人身之后须在人间界待上百年才能再入昆仑,仙人若是度了神劫,更得要千年之后才能自神界下到仙界。
唉,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有千年都见不到无咎?嗯,待把这男子的恩报了,我也要回昆仑好好修炼,日后好去神界找无咎去。
我正在这儿想着无咎,却被人出其不意地按倒在榻上。唇上一痛,我忍不住微微张口,然后便被人吻了进去,更可恨的是,他的呼吸越来越粗,却有着一种让人心醉的感觉,让我浑身软软地,提不起劲来。
正陶醉间,我突然醒过神来,见他的大头鬼!我居然被一个凡人给轻薄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给他一巴掌,他自己先跳了起来,狠狠地反手打了自己数记耳光,然后从我手中扯过布条,又把眼睛给蒙了起来!
我怒道,“你有病啊!”
他却笑了。
我发现,这个男子居然长得相当英俊,而且,他只要看不到我,神情便很正常,再无刚才那痴痴傻傻呆子般的神情,这个笑容便很是有些蛮不在乎的洒脱意味。
“飞扬唐突佳人,是飞扬的不是。飞扬这眼既守不住心,还是蒙上的好。”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这样子实在好玩,我扑哧一声,嘻嘻地笑了起来。
“娘娘说的,我这渡劫和赤豹哥哥大不相同,所以不敢让我在昆仑后山渡劫,怕一众观礼的仙人们把持不住,丢了昆仑和仙界的脸。你一个凡人,居然还能控制得住自己,嗯,倒是颇为不易。”
这叫飞扬的男子再笑了笑,没有答话。看上去,他既没有因为我说他是凡人而自卑,也没有因为我夸他比仙人更能自制而自大。
我运气不错,这人,倒是颇为有趣。
难怪无咎说人间界才是七界中最好玩的地方。
只不知道,要在这人间界玩上百年,我会不会被烦死?上次有无咎陪着我,几百年也就那么过了,但没有无咎的日子,我在华惟君洞府里连三天都呆得发疯,何况是人间界?
但是,有恩不报不但有违我昆仑体统,而且,无咎也说过,若是不能按心性行事,这事只怕会存在我的道心之中,将来从昆仑山飞升清凉界时会是个大大的破绽。
“你是叫飞扬是吧?”
“是。”
“那,飞扬,把你衣衫脱了给我,可好?”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下剑,脱去上身长衫,递了给我。
这衣服实在是大了些,好在用以遮羞倒是够了。有些破,却很干净,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隐隐的男子气息。
披衣起身,我走到他跟前,再度将他蒙眼的布带扯去。
“是梦儿不好,既然说了要以身相许,刚才飞扬吻梦儿,我就不该生气。”
这个呆子,被我扯去布带之后,居然闭眼,不敢看我。
“飞扬其实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把姑娘带下山来而已,姑娘不必以身相许。”
我伸手去抚他的眉眼,如峰剑眉,笔挺的鼻梁,这男子的答话真是越来越合我的脾气,看来这百年不会无聊了,就跟他玩玩好了。
“哦,你不知缘由。我们昆仑西貘一族向来是要先修人身才能飞升清凉界的,但修人身一事却是极大的麻烦。男子好一些,我们族中男子修道向来强过女子,昆仑后山有一部分在人间界内,他们只要在那里度劫便好,劫云来几块都无所谓。你不知道,我赤豹哥哥几百年前渡的那劫才叫热闹呢,他居然敢用三花聚顶去轰劫云,果然把劫云给打散了,让一众仙人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娘娘拦着,指不定连化身箭都射不出来。嘻嘻,我们昆仑可从来都是以人身飞升清凉界的,赤豹哥哥要是以一只赤豹飞升了清凉界,只怕会成七界间第一大笑话。你说说,若真是如此,赤豹哥哥到了清凉界,可不就会被我们昆仑的老祖宗们拿去当了座骑吗?”
说着说着我便笑了起来,笑得打颤。
那次真好玩,仙界来了一众大大小小的神仙,说是前来助拳,其实是看热闹。我们清凉界的劫云哪里像仙界劫云那般简单,用仙器便能护得着?那些人不安好心,看了赤豹哥哥应劫,还要看华惟君向我家山鬼姐姐求亲。只是,娘娘虽允了这门亲事,却非要华惟君收我为徒,害得我立马便比山鬼姐姐低了一辈。
我一边笑,一边在心底下打着小算盘。
若是将来能与无咎结为仙侣,这辈份便赚回来了。我家无咎据说辈份极高,跟娘娘都平辈相称。不过话说回来,仙界那帮人都说无咎孤高冷漠,其实才不是呢,我家无咎脾气又好,性子也温和,他跟我还不是平辈相称的?
咳,我又想到无咎那里去了,忘了是在跟这叫飞扬的男子说话。
他倒不着急,闭着眼静静地等我,气定神闲。
“不过,仙界却少有人知晓我族中女子如何应劫。我们素来柔弱,山鬼姐姐更是像个风都吹得倒的娇弱美人,但纵是仙界内也少有人能够在我们跟前讨了便宜去。飞扬,你可知缘由?”
“飞扬不知。”
真奇怪,这男子身上有种让我喜欢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既像是我们昆仑族人,却又带着些无咎的感觉。他将长衫脱了给我,赤着身子站在春寒料峭的微风中,纹丝不动,虽是满身伤痕,却也无端地让我喜欢。
我将脸贴到他胸前,轻轻地抚着他锁骨下的数道伤疤,低低地道,“我们西貘族的女子只要修诚人身,便能拥有梦的力量,这种力量,我们唤作‘醒梦一如’。能抗拒我们‘醒梦一如’的人,太少太少。你光蒙着眼是没有用的,我们不止可以用眼,还可以用手,”我抬起手来触碰他的唇,然后缓缓地将心神放开,将他裹进我的心里。
“甚至,什么都可以不用,我们心想,便能事成。”
果然,他那气定神闲的表情霎时消隐无踪。他睁开眼,眼里的神色像极了我此刻心下想到的无咎,怜爱地笑着,低下头寻着我的唇便深深地吻了进去。
唉,这“醒梦一如”啊,究竟我是在骗他?还是我在用他骗自己?
唇分,他睁开眼,眼里却是迷茫,好一会儿之后才回复清明。
他苦笑,“既然如此,姑娘显是可以保护自己,飞扬那日便更是多事了。”
可他说虽说,刚才吻我时紧搂着我的双臂却不曾放开。
“飞扬,不是的。‘醒梦一如’必须由心去推动。而我应劫完刚得了人身之时,你也见到了,我什么知觉都没有。那个时候,我的道心未固,连根指头都动不了,哪有什么力量。那时,若不是你救我到此处,”我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就谁都可以……谁都可以……可以对梦儿为所欲为。”
他抱着我的胳臂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原来,我在心底满足地想,原来我在凡间也能遇上和我家无咎一般的好人。
“好了,飞扬,梦儿有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君子。你既然吻也吻了,摸也摸了,人家在你榻上也不知睡了多少日子,你就将就着把我娶了吧。”
我觉着我这话相当客气温柔有礼,可是这男子却反将原先环着我的胳臂松了开去。
“飞扬不敢。”
我有些恼怒了,这哪是男人,根本就是木头。
“喂,你这人真烦,你是不是男人啊?”
他闭着眼睛笑,“我是。姑娘若肯向下看看,便会发现我是很正常的男人,而姑娘的确是飞扬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我居然真相信了这根木头,低头向地上看了看。
这里不过是一间盖在夯过的泥地上的破木头房子,难道泥地上还会开出朵花来?那可是我家山鬼姐姐的爱好,我还没听说凡间有哪个男人会的。
“地上又没开花,你让我看什么?”
他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姑娘真……真……”他好像找不着词儿了。
“真什么?”
“梦儿姑娘,你说要以身相许嫁给飞扬,但以身相许之后要做什么,你可知道?”
“知道啊,你去找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把我抬回你家就是。既然我说了要以身相许,当然是依你凡间的规矩来,难道还要用我们昆仑和仙界的规矩?我们可是双修,以你现在的凡人修为跟我双修,只怕我的修为会折成原先的十分之一。好了,好了,既然你也说我算是你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你就将就着娶了我吧,省得娘娘和无咎日后说我欠了人家东西不还。”
听到无咎的名字,他睁开眼,极快地看了我一眼,再闭上。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道,“梦儿姑娘,无咎可是你的夫君?”
我愣了愣,“夫君?我还没跟你成亲,哪里来的夫君?再说了,我们昆仑族人之间很少成亲,跟仙界诸仙倒是可以结成仙侣。应劫之前,我连人身都没有,道心不固,哪里敢结仙侣?”
“可是,梦儿姑娘,你……这十数日来,就算你一直不曾醒来,你却常常在唤着无咎这个名字,有时笑,有时恼。”
我怔怔地望着他,无咎是我最爱的人不假,可是,面前这人说这话时的语气怎么有些古怪?而我听他说这话时,为何心下会生出些些怜意来?
第二章 辰飞扬!你自裁罢
“哦,我是喜欢无咎啊,无咎是我师父的棋友,嗯,也是我家娘娘的道友,他是散仙,除了神界、清凉界和不知所踪的佛宗莲境之外,他哪一界都可以通行无阻。嗯,你听不懂?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无咎说我是夏虫不可语冰,你是比我还夏的夏虫,嗯,仲夏夜只活一夜的小飞虫。”
我这么打岔,他居然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道,“姑娘若嫁给飞扬,无咎先生岂不是……”
他说得貌似有些道理,我怎么没有想过我家无咎可会在乎?
“无咎说有恩就得报啊,你是说,我若真是嫁给你了,无咎会很生气吗?不会吧,我若不报此恩,无咎才会生我的气,说我又第一万三千四百零七回地丢了他的脸。”
他还是闭着眼,脸上却阴晴不定,最后长叹一声。
“唉,梦儿姑娘,飞扬倒真是想娶你,可惜过不了自己这关。也罢,也罢。梦儿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要报恩,但报恩难道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路?”
我愣了一下,对呀,我大可以送他一枚不死树上的文玉,也可以给他一块视肉,一杯醴泉,这些东西在昆仑实在是滥如草芥。但据说人间界却曾为了半块偶然流入人间的文玉打破了成百上千颗头,只为了一个人的不死,便先死了上千人。
哦,想必他对这些东西会满意吧?这倒是个好办法,的确比我以身相许强。这人倒是不傻哦。我很不乐意地想,看起来至少比我要聪明少许。
只是,只是为什么我一见他就只想着以身相许?这……这人身果然麻烦,我以前做文狸的时候天天晚上拼死拼活地赖在无咎被窝里,无咎堂堂散仙都拿我没有办法,那时候怎么我就从没想过以身相许这码子事儿?
再不然,我心下一凛,莫非是我神志不清时,这人对我做过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推了他一把,“说,我没醒之前,你对我做什么了?”
他吓了一跳,红着脸低头道,“飞扬……飞扬……”
那神情叫人恨得牙痒,我以前最爱咬无咎,可是,无咎说等我得了人身就不能再随便咬人了,哼哼,若不是无咎有过交待,你小子叫辰飞扬是吧,哼,辰飞扬,我咬死你!
“说!”
他咬咬牙,道,“飞扬不曾把持得住自己,吻了姑娘。”
我松了一口气,吻倒不妨,只是,单单是吻,便能让我醒来之后看他这么顺眼?
“还有呢?”
“没有了。飞扬不曾侵犯姑娘。”
“真的?你可有给我用过什么仙器神器之类的?或是吃过什么东西?”
他颇为无辜地答道,“飞扬哪里有什么仙器。吃东西?你牙关紧闭,连水都喂不进去。哦……”他突然想起一事,转身从刚才脱衣衫时放在地上的东西里拣起一物,递了给我。
“飞扬见姑娘气息实在太过微弱,于是给姑娘喂了三粒丹药。”
我一见他拿出那只玉瓶来便心知不妙。差点哭了出来,苍天啊,这是仙界的和合丹啊!!!哪个王八蛋把它弄到人间来的!!
我实在忍不住,一口咬到他肩上肉最厚的地方,他痛得打了个激灵,却居然没有出声。好小子,算你有种。
“你你你!你怎么喂我的?这丹药一个人吃无妨,也就是让凡人多几十年先天元气。快说,你怎么喂我的!!”
他再也闭不住眼睛,瞪大眼看我,“我……你……”
“我你个头,说!!”
他无辜地看着我,“这玉瓶内的丹药可以回复元气,飞扬试过,的确有用,见姑娘昏睡不醒,自是元气不足,所以给姑娘喂了三粒。只是……只是……”
我自觉眉毛已经倒竖起来,可惜这人身没有爪子,不然爪子此该也多半从肉垫子里伸了出来,早已给他脸上留下记号。唉,我此时这副德性,只怕无咎看了又会拎着脖子把我吊起来打屁股吧?
“只是什么?!”
我是不是杀气重了些?他周身一下子腾起些凡人的真气,似乎是在跟我的杀气苦苦相抵。
“只是……飞扬好不容易将姑娘牙关撬开,喂进三粒丹药,可那丹药无津液相化,数个时辰都不曾化开,于是……”
苍天啊,我欲哭无泪啊……
这见鬼的辰飞扬!这见鬼的和合丹!哪个王八蛋炼出来的啊!哪个王八蛋把仙界的丹药随便给凡人啊!!!
我不活了!!
那根木头“于是”了半天,居然最终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于是……飞扬还是没能把持得住,又吻了姑娘,倒是丹药便化开了。”
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苍天啊,这是个什么破劫啊!
我抹抹眼泪,“好,你很好,你居然跟我一起吃了结仙侣双修时才吃的和合丹,连份量都依足了仙界规矩。辰飞扬!我想不嫁给你都难!而且你从此就不可能会老死了,想飞升仙界比较难,但你若是要死皮赖脸地跟我回昆仑,甚至将来我飞升清凉界你想跟着,这天地间都没有人能说个不准!辰飞扬你这个大浑蛋,我再想跟无咎做仙侣,得先把你送进轮回。我若杀了你,我的道心便完了。我若不杀你,无咎便永远不能跟我做仙侣。你……你……你……,辰飞扬!你自裁罢。”
我兀自在抹着眼泪自怨自艾,根本就没去看那倒霉的辰飞扬。
多亏做了几百年文狸,虽然换诚人身了,听力倒似乎不曾退化。
这破屋子里,哪来的拔剑声?
我心头一惊,抬眼看时,正好看到那辰飞扬用他的长剑向脖子上抹去。
我什么都不曾来得及想,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拦。
好痛好痛啊。
我怔怔地看着鲜红的血如泉涌般从我的右臂上流下,这凡间的兵器,居然还有能伤得了我的?
我习惯地扁了扁嘴,想哭。无咎,无咎你在哪里啊,我好痛啊。
那辰飞扬也慌了,赶紧将剑抛在地上,拿起榻上的被单来缠我的胳臂。
他一慌我倒反而镇定下来,哦,无咎不在这一界里,从今以后只怕我就得全靠自己了。这小子貌似不太靠得住啊。
我怕他再来一回自裁,先抬起汩汩流血的右胳臂指着他鼻子道,“辰飞扬,你给我听好了,这七界之内,谁杀了我夫君我都绝不会跟他善罢干休,哪怕是你自己!你就是到了鬼君那里,哪怕进了下一道轮回,我都有本事求了娘娘去把你抓回来!你信不信?”
说罢,我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用左手捏了个诀,低低地念了几句,在右臂流血的地方绕了三道。
嗯,娘娘让我拜那华惟君为师果然还是有用的,我们昆仑一族不太修法术只讲究修心,所以在人间跟凡人差别不大,但好在我这几百年还是跟师父和无咎学了些东西的,至少仙界的法术在人间界管用。
不过,我在人间界时向来跟着无咎,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自然偷懒的时候比用功的时候多。那诀被我连用三次,血才缓缓止住。只是,不知这家伙的兵器是什么东西,我右臂上的伤口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唉,真是发愁。
我正发着愁仔细想华惟君或是无咎有没有还教过我什么仙诀可以用来愈合伤口,胳臂却被人小心地抬了起来,然后伤口上便是一阵辣辣的痛。
我用力挣开,“痛!”
他淡淡地道,“这是金创药。我这金创药效果很好。只是我向来不怕痛,为了效果好自然便选了一些会痛的药。”说着,又将我的胳臂抬了起来,洒上一些带着刺鼻气味的姜**的粉末,再从被单上撕下数条布带,把伤口给扎了起来。
只是,包扎好之后他却不想将我胳臂放下,一张带着几道伤疤的俊脸上天人交战,显是又开始迷茫。
我叹了口气,把胳臂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再从被单上撕下一根布条,去替他将眼蒙了。
“罢了。既然吃了和合丹,我也不用再提什么报恩啊以身相许啊什么的,你便是这七界内我文梦唯一的夫君。反正我也找不到无咎了,他多半现下正在神界,要一千年之后神魂定了才出得来。清凉界是众仙诸神都去不了的地方。你既是我夫君,又跟我一起吃了和合丹,那就双修罢。一千年的时间,你我好好用功修行,若是能用这一千年的时间飞升清凉界,无咎再回来找我时便找不着了,省得他看了我伤心,看了你烦心。”
这话说着,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已然痛得血肉模糊。我本以为不过一千年的时间见不着无咎,若是从此之后永生永世都再见不着我的无咎了,活着,还有何意味?
可是无咎曾对我说过,要随缘,不管多艰难都要活下去,如此才能等到跟他重聚的一天。我答应过无咎,所以我不能放弃。只是,只是,无咎,有了这个叫飞扬的凡人,你让梦儿如何再厚颜去跟我的无咎重聚?
听我这般说,辰飞扬的笑容很是有些惨淡,他摇头道,“飞扬无心做了蠢事,还请姑娘原谅。飞扬就算喜欢姑娘,却不也想如此这般地占姑娘便宜。梦儿姑娘,既然你们昆仑能炼出这丹来,难道就没有解药?”
我也笑,估计现下这笑也很是有些惨然,甚至,是绝望,“夫君啊,你是在梦儿初得人身道心将固的时候跟梦儿吃的和合丹啊,且不说和合丹这种两情相悦之后才吃的东西从不曾有过什么解药,就算有解药,你想个法子先将我现下这人身给重新用化身箭融了,道心重新给劫雷打散了,再来喂我解药可好?”
他长叹一声。不说话。
我也长叹一声。不说话。
过了好久,我突然想起一事,跳起来冲着他大叫。
“辰飞扬!你怎么可能弄得来仙界的和合丹?还有,我度劫之时天雷轰顶,你一介凡人,怎么可能靠得近?!”
第三章 人身上没有衣衫,怎的这般怪异?
辰飞扬也不答话,只是双手合在一起捏了个诀,然后,手中便陡然多出一物。
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此人不是凡人,怎的会仙家的仙诀?
可是,我还不及开口问他,却被他手中那物事的气息吸引过去。那是块圆月般的玉璧,通体浑成,全无花饰。那玉质真真如雪般匀净,如水般清澈,几道光华在里面隐隐流转。
我一把便将那玉璧抢了过来,贴在心口,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这根本就是无咎的东西!我认识无咎数百年,这玉璧一直便系在他腰间。难怪我会觉得这辰飞扬身上有无咎的气息,原来他居然有无咎的东西。
只是,我心下居然有些慌张,无咎从不离身的玉璧如何会到了这辰飞扬手上?
“这块玉璧是江湖中盛传的明月玉璧,传说玉璧内有一套高深武功,得之者称霸武林。不止如此,还有传说道,若得此玉璧者为有缘人,可以持之去昆仑后山寻访,此璧甚至可以打开天地之门,立登仙界。”
立登仙界?哼,凡人真是无知无畏。我一口便将那玉璧吞了下肚,瞪视着他,语气冰冷,“这玉璧不是你的东西。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他似乎对我说话的语气颇有些不喜,很是看了我几眼之后才回答,语带嘲讽。
“何处得来的?嘿嘿,这天底下的东西哪件不是被人抢来抢去?你不也将它从我手里抢了去?”
“这玉璧……,嘿嘿,这玉璧乃是我从你们昆仑派那飞廉子手中硬抢来的,随手还废了他的道行。如何?那厮为了得此玉璧,将柳江鱼跃帮数百口害死,设伏下毒暗青妖术,无恶不作。可惜我去得晚了,一直追到你们昆仑山下才将他截住。嘿嘿,我留得他一条狗命可不是怜悯他,我是要他给昆仑派带个口信,待我将玉璧还了之后,我倒想替他昆仑派好好地修理一下门人。”
说罢,辰飞扬站了起来,两臂在胸前交叉一抱。他明知我是度了劫的神兽,却好像满不在乎他的性命。他的长衣被我穿了,自己只着了一条下裳,光着上身,那上面满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疤,难看得要命。可是,他便那样抄着双臂冷冷地看我,偏偏的就有股子坚毅和豪气,着实让我喜欢。
我在心下偷偷地想,这个人,好象真当得了我夫君呢。至少,除了我家无咎之外,我认识的那些小仙小兽里面,有这个劲儿的,怕就只得这个凡人了吧?
“好了,你现在知道这玉璧我是如何得来,你也出自昆仑罢?你若是想替他找我出口气,现在便可动手。”
他这话说得倒真是颇有些傲骨。
不过,我虽出自昆仑,却是出自昆仑虚而非昆仑山。昆仑虚上至我家娘娘,下至刚开始去文玉树下偷落叶吃的小松鼠,个个都知道,那山下的昆仑派里没一只好东西。若不是娘娘想着来昆仑求不死药的实在太多,被恶人为难,总比被那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给烧死淹死要强一些,才留了那帮人看着昆仑山。不然的话,哼哼,还别说是赤豹哥哥那种脾气,单是我梦儿,也早就把这帮东西给掐死了。
省得看他们那些偷蒙拐骗的勾当心烦。
这几百年来,他们被我家那些小兽们也算是收拾得够了,动辄便会从天上落下十个八个掌心雷烈焰火什么的,所以他们不太敢在昆仑山下犯事,哼,原来居然跑到中原去丢昆仑的人去了?
我暗自咬牙,好啊,你们这帮混帐东西,待我弄明白这块玉璧的事情之后,跟飞扬一起去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哼哼,扒皮抽筋打折腿,土木雷电火刀枪,你们可是要想好了选哪一样!
想到这里,我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了,嘻嘻笑着白了那冷冰冰的飞扬一眼,“哦?飞扬你是我夫君哦,哪有自家夫君的东西还要用抢才能拿来的?你们凡间娶亲也要交换什么些东西作文定的吧?这当然就算是你的文定了。梦儿既已经吃了这玉璧,你就不用再想从我这里把它弄走了呢。”
辰飞扬似乎做梦都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满脸的凛然先是一愣,跟着便冷不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道,“你倒是坦白。我当时从飞廉子那里抢走这玉璧时,还想着得将它还给少昊派才是。你这么一来,让我拿什么去还少昊?把你连玉璧一起还了?”
这想法貌似让他很是有些动心,这浑蛋小子居然开始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嗯,我算是知道这人什么脾气了。对他得温言软语地折腾,就像对付我家无咎一样,名正言顺地讨什么东西是没戏的,得撒着娇磨。
我走过去,轻轻地把他抄在胸前的胳臂解开,再把他推到榻沿上坐下。这小子刚开始还死扛着,想是觉得就这么被默认我把无咎璧吞了有些不够解气,但后来实在扛不住我惯用来对付无咎的眼神,长叹一声,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少昊派?飞扬,少昊派是什么东西啊?”
“少昊派是在中原少昊山的一个门派,是佛家的山门。严格的说,他们不算武林中人,但他们讲究慈悲为怀,总是要想去跟天下气运搏上一搏,结果算是在江湖上泥足深陷,这数十年来,几乎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之一。”
我略略地吃了一惊,“佛家的山门?佛家?什么是佛家?佛家可是佛宗的一支?”
“佛家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好像几百年前吧,也许有千年了,有胡僧从西域带来真经,随后中原一名大儒发现这胡僧所说的正是他苦思不得其解的至道,于是削发而从,甚至断臂以示决心。其后佛家便在中原开宗立派,广传教义,说是要渡天下苍生。因为他家的解脱便是成佛,所以,世人称之为佛家。至于佛宗?”飞扬低头想了想,才道,“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我应该没有听说过。”
“那你为何想要将这枚玉璧还给那佛家的少昊派?老实告诉你哦,飞扬,这玉璧是我家无咎的东西,无咎不在,说是我的可也不为过。”
听到无咎之名,他又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道,“传说,明月玉璧是百年前一仙人付与少昊派保存之物,嘱其交付有缘之人。但何为有缘,那仙人却没有提及,只说这缘份一事,无法强求,有便有了,无则罢休。”
交付有缘之人?我心头一痛,眼泪便流了下来。无咎,你可是要将这玉璧交到我手里么?
飞扬叹了口气,伸手过来将我的眼泪拭去,“那仙人便是你的无咎?那我们倒不必再去少昊了,只怕你便是他想交付的有缘之人。江湖传说,他交了那玉璧之后便在少昊山圆寂,至今在那里无人能及处的绝壁上还有一道偈子,据说便是他圆寂前所留,却无人能至跟前一睹何意,传言道要有缘人持圆月玉璧方能打开。”
我摇头,不会的,无咎度的劫哪里是什么圆寂之类的东西,他若是要度神劫,只怕连整个少昊山都能毁了去,仙人们度神劫从来都得以神器或是若干仙器结界,众仙护卫,不然,一不小心便会殃及无辜。
不过,我倒定要去看看那首所谓的偈子,是不是我家无咎,一看便知。
“飞扬,我要去少昊山。”
“好,我陪你去。”
我站起身来,以手捏诀,“嗯,这少昊山在什么方位,离此处有多少里?还有,你可会缩地之术?”
他似乎吓了一跳,“你莫非打算马上去?”
“为什么不?”
看来他真的是被吓着了,瞪着我的眼睛道,“梦儿姑娘,飞扬算是江湖中修为不太低的了,你这样子连我都受不了,一般人看到你还不得全做了梦去?你哪里还能看什么少昊山和偈子,大家都来看你了。”
他说得貌似有理,娘娘说过,刚度完人身劫之后我得好好地修修心,收敛神光。只有醒梦一如能收发由心的时候,才能入人间游历。可是……可是,娘娘也说了,这收敛神光的事情急不得,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十年,我哪里能等那么长的时间?
不如,我试一下幻化吧?
“我若是能幻化成别的人形,是不是就无妨了?”
飞扬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我那道治愈诀的效果,脑袋纹丝不动地不肯点头,很是有些怀疑地盯着我。
我也不跟他多说,仔细地复习了一下师父教的幻化,变个什么呢?要不,这春天怪冷的,飞扬的衣服也不好看,我还是先幻化一套衣衫吧?
我捏好了诀,凝神静气地施了法术。师父教的东西果然有用,幻化诀一出,飞扬的衣衫倏忽不见。
可是,这新的衣衫怎的还不出来?我虽然几百年都不曾穿过什么衣衫,但有那身毛光水滑的青色毛皮在时我方才自在,这人身上没有衣衫,怎的这般怪异?
正想着,旁边那根木头又扑了上来,我烦不胜烦,大喝道,“自己蒙眼睛去!”
他却根本不理,直接抄起被单把我给裹了起来,扔到榻里。我只听得他说话的声音都是结结巴巴的,打着颤,“梦儿,你……你……你……”
这辰飞扬慌不择路,那被单居然把我从头裹到了脚,差点把我闷死。
好不容易露出头来,我发现这根木头正在盘坐练功。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的,煞是好看,显然刚才差点走火入魔。嘻嘻,娘娘说我会是个大祸害,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当初连无咎都不让来看我度劫,只怕也是这个原因?
只是,这家伙练的是什么功啊?怎的这般熟悉?
我突然想起来,说了半天,辰飞扬都差点走火入魔了,却还没有说到他是如何得来的那和合丹!
咳……无咎老说我东拉西扯的本事非凡,咳,果然非凡。
这人不像是立马就能平心静气的样子,那看来得等上一夜了。
我极其郁闷地拄着头看他练功,心头却开始想起了我的无咎。他的无咎璧被尘世磨了数十年,仙灵之气都被磨得差不多了,我正好趁木头炼功的时候把它好好地炼一炼,再移到我的道心里去养着。
第四章 倾国倾城的大祸害
辰飞扬这次练功时间实在是长了些,整整花了三天。
我饿死了。
在这个没有文玉,没有视肉,没有火烷鼠,没有稍割牛,没有丹木,没有玉膏,没有醴泉……甚至连那如木头难吃的灵芝都没有几根的破地方,除了生生饿着,我貌似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望望那根一动不动的木头,我估摸着自己大约还能再撑一天。他若是一天之后还不醒来,恐怕醒来之后便只能看到一只死文梦。也不知道我被饿死之后会是人形还是文狸?
“梦儿姑娘?”
很好,我再不必去考虑用人形和狸形哪种形状饿死比较体面的问题,木头醒了。
“嗯?”
“你就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三天?”
“嗯。”
“不饿?不困?”
“废话,我当然又饿又困,但你在这儿一动不动的,我怕老虎进来把你吃了。与其他吃,不如我吃。”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这三天练功练了下来,居然神态正常多了,不用蒙眼睛也敢跟我说话。他练的这功,只怕不是凡间的东西。
我正色道,“飞扬,你这炼的是什么功?是你师门传的吗?”
“不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师门,只有师尊。这功法是我从明月玉璧里得到的。”
我又是一愣,难怪这感觉如此熟悉。莫非……
“玉璧里怎的会有功法?”
飞扬笑了笑,似乎心情好得不得了,“怎么不会有?你师尊是如何教你那些仙诀的?”
我撇撇嘴,“幼兽换毛,小人得志。”
他只嘿嘿笑着望我,不说话。
我白了他一眼,“真要我说?哼,我师父是仙君世子,只怕是下任仙君也说不定,真想不通你在得意些什么?喏,就这样。”
我捏了个诀,平地里幻出个小小文梦来,她的手中也捏着一道仙诀,随着一声斥喝,从她掌中飞出一道仙雷,砸到地上。
“明白了吧?凡人的功夫都是手口相传是吧?仙家却向来幻化。”
“那你如何能知那诀是什么?”
我再白了他一眼,将心神放开把他裹了进去,在他心里大叫,“白痴,用心神,懂吗?仙诀出口便即生效,哪能随便说出来?”
我是不是叫得太大声了些?他有些翻白眼的味道,可是被震的?
见鬼,这家伙不学好,居然跟我学,他白了我一眼才道,“哦,那玉璧也是如此教我的功法。”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却避而不答道,“幼兽换毛,有趣有趣。梦儿姑娘,文狸可要换毛?”
这浑蛋,哪壶不开提壶是吧?文狸换毛之前向来是毛茸茸的一团绒毛,别人说是可爱,我却总觉得自己难看得要死,天天对着昆仑虚那道如镜的瀑布伤心。所以当我终于换了那身如水般的青色毛皮之后,便很是得意,在赤豹哥哥面前炫耀了好久,直到他得了人身我才住嘴。
唉,真想他们,我在昆仑简直就是个最大的祸害,他们居然能忍我几百年,若不是真心地疼我,那就是他们实在太木太好了。
见我郁闷,辰飞扬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飞扬有些无礼,梦儿姑娘不必当真。明月玉璧的确也是如此教的功法。我将那飞廉子一直追到了昆仑山下才截住他,夺回明月玉璧后本想着立时赶回中原,但实在天色已晚,于是随便找了棵树在上面睡了一觉。为怕这玉璧丢失,我将它系在颈上,现在想来,只怕当时玉璧正好悬在心口之处。”
“是夜便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是名白衣男子,心眼相传地教了我一套心法。古怪的是,我既在旁观看,却似乎又在他跟前学道,他将我周身数处大穴点过,我竟能看到他在我身后施法的手印。现在想来,他一直都不曾开口,但他想说的东西我心里却全知道,便是我到这十方大山里来,也是他叮嘱我的。梦醒之后玉璧便消失不见,我试着修炼梦里的功法,却发现梦里的一切居然全是真的。而他最后消失前还授了我一个诀,以此诀相念,玉璧便能重现手中。”
说罢,飞扬很是有些感慨地望着我道,“梦儿,若那白衣男子真是你的无咎的话,你的醒梦一如可是大大地不及他。你是将醒时变为梦境,尚且不能收发由心,他却能将梦境幻化为真实,且随心所欲,游刃有余。”
我低下头,心底下可实在是难受得紧。只觉得那被藏在道心之内的无咎璧也在微微地起着波动,仿佛是无咎在低低叹息。
隐隐地,听得那辰飞扬也叹了口气道,“他说得不错,缘份一事无法强求,有便有了,无则罢休。”
我又是一怔,在心头默默念着,“有便有了,无则罢休?”
几乎是在同时,道心内的无咎璧突然大起变化,无咎居然便立在我心神之内,淡淡笑着,“梦儿,我的梦儿,你已过了人身劫了吧?”
我痴痴立着,神识却内敛冲入心神之内,扑到他怀里去,放声大哭。
刚才不曾察觉,无咎的笑容似乎有些悲哀的味道,他摸着我的头发,就如同以往几百年来无数次轻轻地抚摸着我如水的毛皮一般,温柔怜爱。
“梦儿,无咎不在这里,玉璧里不过是一分神识罢了。让我看看,我的梦儿得了人身是什么模样,只怕是只倾国倾城的大祸害?”
我抬起头看他,无咎还是那个老样子,淡泊飘逸,温雅高洁。
我微微地动了动唇,想笑,眼泪却依然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不许哭啊,梦儿。我想了许久,还是这个法子最好,不但能让你安然度了人身劫,只怕于我的劫数也有助益。所以啊,梦儿,这百年在人间界的时光,你可要好好地过,过了百年上得昆仑虚了,再去找你家娘娘,大约那时我这劫度得如何,她便已经了然于心。”
“好了,梦儿,没时间哭了,我这神识所剩下的灵气不多,留不了多久。梦儿,以你们昆仑的办法去养神静气实在有些是太慢了些,人间界近来只怕会有大的劫数,若是应对得不对,殃及七界也说不准,你既然必得留在人间百年,还是早些有了防备的好。这套静心,是无咎专门给我家梦儿造的,现在无咎教你,你可要好好练熟了,可不许再像跟华惟学东西般偷懒。”
我点点头,虽然知道此刻真正的无咎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既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我还是低低地哽咽着回答,泪水不停地向下流,“好,只要是无咎教梦儿的东西,梦儿都听得好好的,记得牢牢的,练的熟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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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从心神中浮了出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
我身上依然穿着飞扬的长衣,我抬起手臂,飞扬长衣的袖从我腕间滑下,露出白玉般的温润肌肤。起心动念处,白玉的色泽便像是被时光磨去般慢慢消失,现出微黄的肤色,让我怔怔地看了好久。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解开衣带,飞扬的长衣滑落时,我身上已然多了件女子的衣裳,青如深潭水色。
屋外有砍木头的声音,多半便是辰飞扬。我拿了他的长衣推门出去,屋外一片葱茏秀色。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春色已去。
人间界里的凡人,是七界中活得最苦的生灵。人生苦短,不过百年时光,而一切年少轻狂,错过了,便再也追不回,如同已去的春天,明年春再来时,只怕已物是人非。
曾记得人间界有人伤春,无咎教过我那首词。词中道,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我低低吟着这句子,心念微动时手中已然飞出一只婉转低鸣的黄鹂鸟,它先是冲着我鸣叫两声,再振翅飞起,箭一般扑向青天而去。
我抬头仰望,心头却想起了我的无咎,他那时只望着树下残红接着念道,“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虽语带些微感伤,却不曾给我讲过缘由。
那时的我真的不明白,只以为无咎是散仙,我是文狸,我们都该是几与天地同寿的存在,还有何春可伤?现在我懂了,春去春还来,花谢花还开,但春再来时,和我一起在树下伤春的,已不再是我的无咎。
无咎常说世事无常。果然,即便是神仙也无法左右得了自己的命数。
斫木的声音停了下来,辰飞扬却不说话,过了半刻,他居然用长剑敲着木头,击节而歌。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小青注:此调出自孔尚任《桃花扇》之“余韵-离亭宴带歇指煞”。好词。]
这歌真真好听,将世事繁华凋落后的无奈叹息了个够,苍凉如秋。只可惜,少了无咎的那种坦然和释然。
我向歌声那边看去,飞扬赤着的上身已经被烈日烤成了古铜色,正悠闲自得地坐在一大堆木头上边,笑呵呵地看着我。他那柄能将我的胳臂都划伤的宝剑上面似乎还带着些木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被他扔在脚边,莫非刚才他竟是用宝剑去砍的木头?
不知怎的,望着这样的飞扬,想着他刚才唱那些词儿,我的心神开始翻腾起来,汹涌澎湃,却找不到宣泄的出路。就像是有着太多必须要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今日天气晴好,远山如黛,层林叠翠,此处便在两山之间的谷中,山顶松林,半坡漫草,风吹时起伏如涛。
草涛风过,我的长发也微微地飘了起来,丝丝飞舞。
这世上谁也没见过风,见过的,不过是随风而舞的长草和被风拂乱的长发。
师父逼着我背他们仙界的道书,里面说“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我听不懂,无咎让我背下便是,此刻这句话却清清楚楚地浮上心头。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幻术是什么。不变的是风,变的是那个“万”,同一个风,吹万不同。
我浅笑着。捏诀翻手。数只花诀。
山坡的长草间霎时涌了道长溪出来,水声潺潺。长溪边数株桃花,落英缤纷,染红一溪春水。
手再扬。土木诀。
亭台楼阁便如初夏雨夜里节节拔高的竹笋,眼见着便长了起来,再层层铺开,占了半座山去,依山傍水,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满天如锦缎般的霞云缓缓落下,绕了满院的繁华,烟笼寒水霞作纱。
袖挥。稀声诀。
漫漫长草掩映的长溪里划出一叶斗舟,舟上覆了挑纱披缎的绣棚,看不见人,却听得里面丝竹之声清清幽幽地飘,越过青山长溪,飘入繁华盛境内,留连绕梁。
我微微一笑,抬臂起舞如翩翩蝴蝶。
庄周梦。
那繁华间顿时多了数道身影,才子佳人,觥筹交错,吟诗作画。一身彩衣眉目如画的女子,正在水榭间起舞,边舞边歌,“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放下手,看那女子歌罢对着飞扬妩媚地笑,那笑容很是让我有些脸红,我真怕她的模样便是我刚度完劫那些不争气的样子。刚得了人身我不习惯,做文狸时的性情一不当心便会露些出来。
再看那边的辰飞扬时,他却丝毫不曾望向那唱歌的女子,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般,只怔怔看我。
我向他笑了笑,半山幻境如雾遇艳阳般渐渐散去。
繁华落尽,不过仍是山间清寂长草。
而我的模样也随那女子一同幻去,我知道,我现下看上去便是名普通的凡间女子,微黄的发,稍圆的脸,略黑的肤色。大约只有这双眼睛还是旧时神采,醒梦一如的灵便在眼上,若非到了我家娘娘那“无梦”的境界,估计我这眼神终是变幻不掉。
“飞扬,我想,我们可以出山去那少昊派了。”
第五章 孟婆门
数日之后。
官道旁的客栈。
我饶有兴致地用手中的筷子挟起一根面条,慢条斯理地寸寸咬断,再挟起一根豆芽,同样寸寸咬断,慢吞吞地吃掉。无咎说过,这两根竹子做的东西叫做著,或是筋,民间称筷子,吃饭的时候用的。只是当年我做文狸的时候用爪子即可吃遍四方,纵然有些东西非用筷子不可,我也照样用爪子逼着无咎喂我。谁知道,现下真正用的时候,这无咎用起来优雅得紧的筷子,我却笨手笨脚地跟飞扬学了半晌,好不容易使得熟练了,自然是要一根根地挟面条才过瘾。
我在这厢过瘾,每个进来的人却都要多打量我几眼,真是少见多怪的凡人啊,好在客栈里人不多,我此刻资容平庸,飞扬又是面如冰霜,腰带长剑,大家看看也就罢了,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用饭。
很久以前无咎就说过,这茶馆客栈之类的地方,最是容易听到有趣的事情。上回能从沆水那里把我师父的定风珠给找回来,就是在汴京的茶馆里听人说了船过沆水时的古怪风浪。凡人们多以为是有神仙显灵或是精怪作祟,哪里知道其实是颗不小心从仙界遗落的珠子闹的?只可惜那珠子末了我也没能给带回师父的洞府,被无咎送给了西湖的一只小红鲤鱼。
送了就送了呗,我师父单是送给我山鬼姐姐的珠子就有一玉匣,名目繁多,也不少那一颗定风珠。
唔,我家无咎就是了不起,除了一块无咎璧之外身无长物,可那年在黑潭的时候,快要飞升的黑龙连内丹都使了出来,却依然近不了无咎的三尺之内。连娘娘都说,无咎是最深藏不露的仙人,已然到了不必假之外物的境界。
不必假之外物是什么意思?是如辰飞扬说的,无咎能随心所欲地将梦境幻化为真实吗?
一想到无咎教飞扬,我便想起了他留在无咎璧里的那丝神识,无咎淡淡地笑着道,梦儿,我的梦儿,你已过了人身劫了吧?
若是无咎真的见到我,我们会如何?唉,无咎啊,你此刻是在神界了吗?
“想什么呢?看着根面条发愁?”
我哪能告诉他我在想我的无咎?于是随口便推到了师父身上。
“我跟你说过罢?我家山鬼姐姐要嫁给仙界的华惟君,仙君世子,嗯,也是我师父。”
“这有什么好愁的?”
“怎的不发愁?我立马比山鬼姐姐低了一辈了呢。大师兄说等姐姐过门之后我就不能再叫她姐姐了,得叫师母。”
飞扬那个坏蛋居然笑了,笑嘻嘻地望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一口口地将那根让我愁了半天的面条给吃了下去,嚼得碎碎的,用以泄愤。
“好了好了,我给你出个主意。”
“哦?你还能有什么主意把他们拆散了不成?”
“不用不用,不能拆,这桩亲事成了,你可不吃亏啊。”
“得管姐姐叫师母,能不吃亏?”
“当然不吃亏。梦儿,这天地间的正道向来是:天、地、君、亲、师。换句话说,亲可是在师前面的。”
“所以?”
“所以?所以,你跟你山鬼姐姐是亲,你师父跟你是师,姐姐的辈份比师父的辈份重要,回头你见到你师父的时候,大可以管他叫一声姐夫。”
姐夫?我的天啦!我隐约地觉得人间不可能把姐姐放得如此重要,大约那“亲”不是指亲姐姐吧?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姐夫和师父的关系,飞扬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除了你大师兄之外,你是不是还有一大堆的师兄弟?”
“是啊。”我眼睛蹭地便亮了起来,似乎看了光明无比的未来。
“那你下回见到你大师兄二师兄一直到你最小的师弟师妹的时候,都可以让他们管你叫师姑。敢不叫的,让你姐夫收拾他们。”
师姑?我倒!
我眼睛亮得跟当年做文狸时一样,把飞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只怕是要看得他心头大大地发毛。
我的天啦,这夫君大人的确是……太太太有学问了。
我伸出手去点着他的鼻子,“哦,说得有理,你家娘子的姐姐是仙君世子妃,如此你就跟仙界的仙君都攀上姻亲了不是?”
他愣了一下,接着大点其头,“我家娘子果然聪慧,举一反三。”
我俩相视而笑。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车马停下的声音,人声嘈杂,似乎是几拔人约好了在这客栈面前碰头,站在门外寒喧。多亏了我的文狸耳朵,居然从他们那里听到了无咎璧的事情。
“嗨,你们难道不知道?孟婆门据说连孟婆令都发了出去,凡是依附于孟婆门的大小门派,不惜代价也要追查到明月玉璧的下落。”
“知道知道,连我们这筐小虾米不都收到孟婆令了?嘿嘿,当年除了将北蛮逐出中原的杜城关大战,这可是孟婆门有史以来发的第二道孟婆令。”
我瞥了一眼飞扬,本想将此事告诉,却见他的笑容也已然淡去,眼睛望向门外,大约是同样听到了门外的那番对话。嗯,飞扬一个凡人的耳力能够如此高明,只怕真是修为不低。
起先说话的那人明显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另外那人道,“长虫,听说,孟婆门的门主都栽在明月玉璧上了,你们真敢去趟这趟浑水?小心白鳗真的变成死长虫!”
“二哥,你别在这道上瞎说,孟婆门近二十年来几乎成了武林第一大派,他家门主又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传说将一柄清角剑使得神出鬼没,且不说他不可能亲自出马,就算出马也该是手到擒来,哪能栽在明月玉璧上?”
“嘿嘿,不然吧?清角剑这东西谁曾见过?活着的人里又有哪个真敢站出来说见过他?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没准还不如我这根灰鳅。”
那被称作白鳗的停了数息才回答,“说起那孟婆门的门主,江湖传言只道是个年轻男子,就算他十六岁出道,十来年江湖风波,年纪也近三十,但江湖中人一说起来,居然没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样子,有说他俊朗淡泊的,有说他彪悍霸气的,更有说他阴险狡诈残忍好杀,却也有人说他慈眉善目,慈悲为怀宁负己不负人。所有的传说加在一起,这人的样子不但无法清晰,反正愈发地模糊起来。还是那给江湖记年的秃笔翁说得好,只怕这孟婆门啊,根本就没有门主!孟婆门人出来行走江湖,全打着门主的旗号。”
“你看看,哪来什么孟门主,清角剑,嘿嘿,孟婆门根本就是想让我们这些新依附的去送死。”
“二哥,你别是早起喝多了酒,小心胡说八道惹出是非来。”
“嗨,我哪里瞎说了,你问问大哥,这可是他前日里去接孟婆令时从那使者口里套出来。那使者道,……”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不容辩驳。
“大道上不要谈这些事情,先进去打尖,我等既依附了孟婆门就得听孟婆令,早些赶路到昆仑要紧。”
孟婆门?这个名字倒是别致得很,那门主不知是什么人,居然会以孟婆为名。不知其意若何?再世为人吗?还是这个门派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人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
孟婆我没见过,但无咎四界通行,自然去过鬼界。当年我陪着他坐船游洞庭时,长夜无聊,我又怕水不肯到船篷外看风景,他便跟我讲了不少鬼界的趣事。
据说孟婆乃是多年前一位触了神律的天神,被神界罚下凡间,要他生生死死永无轮回地在奈何桥上看尽红尘起伏。众人多以为他是位慈详老妪,其实不然,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他自己想见到的孟婆,而孟婆的真正面目,却无人见过。
无咎说此话时笑得有些古怪,颇有些深意地望着我,我咬牙切齿地以利爪相挟,非要他讲孟婆长什么样子。无咎无奈之下只得讲下去,却一本正经地说他看到的孟婆便是我的模样,我郁闷之余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他数口。简直是胡说八道嘛,孟婆会变成一只文狸给过奈河桥的人递孟婆茶?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呢。
我在这里数着面条想孟婆,那伙人却早已进来要了酒肉开始吃。那种吃法和我这种,绝对是天差地别,只不过,我将最后一根面条吃下去之后仍旧回味了半天。
凡人的东西还是蛮好吃的嘛,他们怎么会为了像灵芝那种难吃的木头打架呢?真是的,灵芝也就是比通常的蘑菇多了点点仙灵之气而已,为了那点仙灵之气把立身之本的命都赔上?这些人真不会算账。
说起算账这事,我看了看飞扬,然后把那碗被我吃光的阳春面一推,“飞扬,我还要,嗯,我不要阳春面了,我要那个。”
我指了那群人桌上大块大块的牛肉,那东西还蛮像视肉的,但香味和视肉可大不一样,没有清香味,倒是许多草药啊种子啊什么的味道混在一起,这样的东西也会好吃吗?不管,我反正要试试。
辰飞扬摇了摇头,“对不起,梦儿,我这次出来,不曾带够了银两。”
“银两是什么东西?”
飞扬拿出一小块银白色的东西给我看,“就是这个,我们吃了别人的东西,用这个付钱。”
我有些大惑不解,“是用这种东西吗?无咎可是用一种黄黄的东西付钱的,他也从来不带,一摸便有。对了!这东西越大能换的吃的越多,是不是?”
我嘻嘻地笑了笑,低低地念了两句咒语,中指轻弹,飞扬手里的那点细碎银两马上便变成了跟那牛肉一般的大小。
“这回行了吧?飞扬,我要尝尝那个古怪的肉。”
辰飞扬皱了皱眉,掂了掂那银两,“梦儿,这银两的份量可没有变。”
那就再来,我再捏了个咒,向那银两上弹去。
辰飞扬还是皱眉,“太沉了,只怕这份量要跟同样大小的黄金差不多。”
“黄金?哦,我明白了,无咎大约使的是点金术,不过,飞扬,点金术我可不会。”我随意地使了个幻术,便眼见得飞扬手里那一大块的银两开始变成金色,深点,再浅点,再深,再浅,怎么老也变不成我印象中无咎用过的那种东西的颜色?
飞扬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你这幻术不是点金术,变幻完了可能一直保持?”
“不能啊,我向来偷懒,不肯用功的,仙灵之气就这么多,用完了就得再去打坐修炼去。”
“那,可是说这东西若被我们用来付了饭钱,最后还是会变回碎银?”
“当然啦,点金术就不会变,但幻术又不是真的。”
飞扬歉然说道,“既是如此,梦儿,那我们就算了吧,这客栈掌柜终日辛苦换点银子不易。你想要尝尝新鲜,到京师之后我再带你去尝个够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随手一挥,那个金不金银不银的东西变回了他最初的碎银,“行,你说了算。”
正说着,一大锭银子砰地拍在我跟前的桌上。
刚才在门外大谈孟婆门的那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大呼小叫,“小二,来二斤牛肉给这位姑娘。”说完,嬉皮笑脸地冲着我挤眉弄眼,“姑娘的道法实在高明,两位可否愿意跟我们江海七侠一起去昆仑玩玩?”
第六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我有些厌恶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飞扬。飞扬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理都不理他地站起身来,“梦儿,我们走罢。”
我点点头,跟了过去。
那人估计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晃了一下挡在我身前,这身法虽快,却带了些河里泥鳅的味道,滑不溜秋的泥巴味。
“走开!”
我第一次恨起了这该死的人身,以前我作文狸的时候动作多敏捷啊,连离朱都说,他只要一见有青色的闪电划过就必须出手,不然根本抓不住跑去偷吃琅玕玉的文小狸!可是……可是此刻,我一个收步不及,差点便要撞在那人身上,那人油头滑脑的,哪里像个好人?
“姑娘何必动怒?我们江海帮已经入了孟婆门,现在可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属下,哪能委屈了如花似玉的姑娘?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去昆仑跑一趟是有些凶险,但有姑娘这样的道术高手在,那就是天大的凶险都没关系了。”
我急了,大叫,“我要去少昊,去昆仑做什么,我讨厌你,你给我走开!”
那人不但不让开,反而嬉皮笑脸地想说点什么,还未开口,一柄长剑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咽喉前寸许。
“滚!”飞扬低低喝道。
大约是这长剑出现得如此突然,让他吓了一跳,但这人真是泥鳅般的滑头,向后一退,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两把短刀来,便要架到我脖子上,吓得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接着,我先是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短刀当当啷啷地先后落地,倒是不曾近到我跟前。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飞扬已然回剑入鞘,伸手来牵住我。
我看了看刚才那条泥鳅,那人瞪大了眼睛僵直地躺在地上,短刀一左一右地插在他左右耳旁,看他那样子,倒是被吓得够呛。
我乖乖地任由飞扬牵着手,好奇心大起,反过来拉着他去看那人,嘻嘻,真好玩,这人全身都是僵的呢,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像也闭不上。咦,这倒是捉泥鳅的好办法。
“飞扬,你怎么弄的啊,这条泥鳅怎么就不滑了呢?”我用手拍着那人的脸,噼里啪啦地响,真好玩。
飞扬还没有回答我呢,那人的同伴们却通通站了起来,当啷之声不绝,武器统统地出了鞘,刚才最后那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阁下何人?”
飞扬冷笑着,根本不理他。
“阁下竟然以剑气点穴,当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请恕在下眼拙,在下不记得那位少年英雄有如此功力,阁下可是名门子弟,初出江湖?”
飞扬还是不理他,只牵着我的手,任由我在那人的身上东戳西戳。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嘻嘻,夫君大人倒是蛮酷的哦。
“阁下可是瞧不起在下等人?我等虽然不是阁下对手,但若真是拼斗起来,阁下可认为一定能护得那位丝毫没有武功的姑娘周全?”
飞扬冷笑,“我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你们若是想试试,不妨一起来试试。不过,我话说到前头,一对一,我向来一不伤人二不见血,二对一,伤人不害命,三对一以上,我招招要命。信不信?”
这数句一出,对面那群本已跃跃欲试的粗汉还真的不敢动了。半天,刚才那人才道,“阁下的确有此能力,算了,我等今日本无恶意,只是前途凶险,想相邀两位同行而已。既然阁下不肯,便就此作罢吧。”
飞扬不答,只微微拱手作礼,然后才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站在客栈门口,我低低地问他,“那个人好讨厌啊,你怎么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什么叫做不伤人不见血?”
飞扬略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行走江湖的人,谁都不容易,你也听到了,他们是奉了孟婆令才不得不去昆仑。你们山下那昆仑派向来使邪法,他们好容易看到了你的法术,想邀你一起去,只怕昆仑派的邪法就破了。这点想法,也算是人之常情罢。”
“邀我?哼,老凤凰请我家无咎帮忙可是答应了要让我随便从他那里挑一件宝贝的,他们以为两块牛肉就能请得动我了?对了,飞扬,那个孟婆门好有趣哦,你知道孟婆门的故事吗?梦儿最喜欢听故事了。”
“嗯。”
“嗯不是一个故事!”我推着他以示抗议。
“好吧好吧,孟婆门是十年前出现的门派,现在势力很大,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总的来说,算是个慈悲的门派。”
“哦,孟婆门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啊?那为什么还能算是慈悲呢?”
“如果杀一个人可以救一百个人,杀那一个人算不算是对救下的一百个人慈悲?”
我愣了,哦,杀一个人可以救一百个人?但是,但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这人命似乎不应该是做算术的吧?
我转了转眼睛,突然想起初见他时自杀那事,“那你为什么对自己不慈悲?”
“对自己不慈悲?”飞扬貌似有些不明白。
我垂下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道,“那天我要你自裁,本是随口说说的啊,你为什么真会自刎的?”
辰飞扬望着我,神色古怪地笑,“梦儿姑娘啊,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怕么?你在那里自怨自艾地要我去死,我一没蒙眼睛,二还没有修炼好静心,那不就迷迷糊糊的照你说的去做了?多亏你救了我,所以,你不必向我报恩,倒是我该向你报恩才是。”
我目瞪口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大怒道,“你……你……你……,辰飞扬!原来你不是真喜欢我的?我还以为你真想为我死呢!”
辰飞扬淡然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成形于天地,受气于阴阳。昂立于时间区区数十载,自当于沧海横流之际立志修身,建非常之业立非常之功,一展生平胸怀[注]。堂堂男儿,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便要以此有用之身自杀?”
([注]:此段话“大丈夫……生平胸怀”,小青全句抄自“治学”。在《三度修炼》上读到,很是喜欢。)
我瞪视着他,心头又怒又委屈,我的伶牙俐齿在全昆仑都是数一数二,此刻却居然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还是不曾吐出半个字来,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急得直跺脚,最后干脆挣开了他的手,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奔了出去。
才奔得几步,便直直地撞入一人怀中,我抬起泪眼看时,却是辰飞扬,他苦笑着,用手臂环着我道,“好了,梦儿,你不是说不让我杀了自己吗?难道你真想我死吗?”
“你去死!”
我挣开他的手臂,心念动处便已消隐无形。再随手捏了数个庄周梦弹将出去,两个文梦倏忽现身出来,立在他左右各数丈远处的官道上,一个清冷倔强,一个含泪委屈。
辰飞扬倒是很有见识,居然不去看那两个文梦,只朝着我隐身的方向仔细打量,“梦儿你现身出来吧,我知道你不在那边。”
我不答,那个泪眼迷蒙的文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向官道东边奔了去,而那倔强的文梦则瞪视着辰飞扬冷笑,“你说得不错,我确然不是在此处。那么,可是在这里?”说着她捏了数只诀扔出去,官道上霎时间再出现了数个文梦,或抽泣,或凛然,或不屑,或顽皮。
辰飞扬随着她的话一个个地打量着那些文梦,本来清澈的眼神里有了一丝丝的迷茫,我瞅准了机会,将心神放开去,轻轻地在他的神志上推了一把。然后,那个捏诀的文梦神色开始凄楚起来,“辰飞扬,算我看错了你!”说罢,她向官道西边奔了出去,几步之后,身形消隐无踪。
果然,辰飞扬终于上了当,他本已离我不过咫尺之遥,此刻却急急地掠了过去。先是环视了一下那余下数个身影渐渐开始迷蒙的文梦,然后去那客栈外的墙角,以长剑挽了剑花画了个稀奇古怪的图案,这才向官道西边奔去,还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梦儿,哎,梦儿啊,少昊山在东边啊!”
很好,我冷笑着,既然少昊山在东边,那我就自己去好了。
刚捏好那个天涯咫尺的缩地诀,我却突然愣住了:这少昊山在东边,东边多少里啊?
要不,御风去罢?只是,师父教我御风诀的时候我在……我在打瞌睡啊……我们文狸和人不一样,我们每天得比凡人和仙人都多睡一倍的觉啊!!
我隐身站在官道上,欲哭无泪。
若是天涯咫尺和御风都不使不成,那就只能以凡人的方法去……我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苍天啊,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只怕我被辰飞扬的长剑划伤根本不是因为他那柄剑是神品,根本就是我现下完全跟凡人一样。
我没有任何的武功。不会掌,不会拳,使不了枪,拿不对剑,连跑都跑不快。
我所会的,全是幻术!
可是,我的幻术全是泡影,我变出来的马不能骑,我变出来的菜不能吃,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用来骗人。
我只能苦笑着在官道边坐了下来,看着陆续地有人从客栈里出来,再上马上车地绝尘而去。
其实辰飞扬也不曾做错什么吧?我居然为了他不肯为我死就发了一通脾气?无咎常常说他把我宠坏了,看来无咎不曾说错。我的确不懂事,飞扬也说得对,他说,“难道你真想我死?”我真不想他死,但是,我受不了他瞧不起我,我受不了他说“堂堂男儿,怎能为了你一个女子就要以此有用之身自杀”。我本以为以身相许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如此看来,实则大大不然。
我的眼泪颗颗滚落,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会如此难过。
第七章 雪肤明眸,檀口獠牙
日落时分,我终于到了一座东边的小镇。
我虽不能变出匹马来骑,但好歹会隐身,这一路坐在那辆马车后面,倒也算是省了不少力气,只是满身风尘,脏得要命。
这小镇还算热闹,只是,过夜的食宿还没有着落,我得想想怎么办。
飞扬说不喜欢我用幻术去骗店家,那就不能捡块石头变幻之后去投店,那如何是好?我站在小镇上最大的那间客栈前面,拄着头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曾跟无咎一起见过跑江湖耍把戏的。
好吧,那我就玩些把戏来骗骗小孩子玩。
集镇中心,众商贩正在卖力地吆喝着,蓦地便从镇外走来一队拿着各式锣鼓家伙的江湖艺人,边走边吆喝着,“把戏哎……看把戏啦……六月飞雪哪……夏吃秋果哎……请来月里嫦娥尝仙药啊……”
大约是这集上从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把戏班子,呼的一下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人,马上便把我的把戏班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先走出来施个团团的万福,朗声道,“我们家新到贵宝地,打扰众位,小铃铛先来变个戏法,还要请各位爷叔们不要见笑。”
说着,她将右手伸了出来,只见白白嫩嫩的手掌中,只有一粒小小的种子。等众人都看清了,小铃铛才嘻嘻地笑了笑,合了手掌捏成个拳头,将一张手帕子蒙了上去,再对着拳头吹了数口气。
接下来,众目睽睽之下,那手帕子便被顶了起来,像是下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发芽一般,众人开始惊叹,眼瞅着那手帕子被顶离了拳头,下面果然是棵小树般的东西,能看到树干,再然后,芳香扑鼻,众人纷纷吸气,大赞,那小铃铛却只是用另一只粉嫩的小手捂着嘴,嘻嘻地笑。
香味不曾香了很久,花瓣便开始飘落在地上,手帕也小了许多。
小铃铛再吹了两口气,突然发愁道,“呀,我的仙气不够了呢……”然后抬起眼,眼波流转地横了众人数眼,那些人哪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赶紧摸出钱来向场子中间的锣里扔,当啷当啷地响,那小铃铛还是嘻嘻笑,等锣里都有了半锣的钱了,这才再吹了一口气,“各位大哥哥这么抬爱,小铃铛自然拼了命也要变完这戏法啊。好,看我的,桃来!”
随着她的话声,手帕下蒙着的东西开始长大了,圆圆的,有个尖儿似的,似乎是个桃儿。众人鼓起掌来,那桃儿也就随着众人的掌声越长越大,最后帕子都遮不住了。露出了小半个桃身。
小铃铛抿着嘴笑了笑,将手帕子收入袖里,果然,那小树上结了枚大大的仙桃,只怕比大海碗还要大些,微微地晕着些迷离的五彩光芒。
“这可是小铃铛从王母的蟠桃宴上借下来的桃魂呢,当然不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吃了便可成仙,也不能直接吃,但用来养气增个十年八年的寿数却也不在话下哦。”小铃铛再环视了一下四围,轻笑,“哪位大爷出的价高,小铃铛就把这桃魂送给哪位。”
待那个大腹便便的商贾用半块金子从我家小铃铛手里换走了所谓的仙桃之后,我悄悄地使了个袖里乾坤,把所有的金银铜钱之类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袖袋之中。这才笑吟吟地看着小铃铛一家抬着锣鼓家什向镇外走去,后面不止一两个懊恼着钱没带够的人追了上去,说是要请老神仙一家多留几天,再多变几枚仙桃出来。
小铃铛一家人消失在镇之后,我也走进了那家客栈,笑嘻嘻地将两块碎银子交给小二,“小二哥,我要一间上房。”
小二大约是不怎么见过单独出来的女子,很是奇怪地看了我两眼,这才答道,“女侠,小店没有上房了。”
“哦?那还有没有别的房间?”
店小二摇摇头。
“此镇可有别的客栈?”
还是摇头。
我有些恼了,将那半块金子拍在他跟前,“我管你有没有,去给我找间房!”
店小二的眼睛蓦地便亮了,点头哈腰,“是是是,女侠稍候,小的去跟别的几位客官商量则个。”
旁边一把熟悉的油腔滑调接过话茬,“不用商量了,姑娘,你就跟灰鳅我用一间上房咋样?”
我大怒,居然又是在官道上客栈里被飞扬教训过的那条死泥鳅,想是他看飞扬没跟我在一起,竟然又想来打我的主意!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中午时分跟他在一道的那些人居然都在,各个警惕地按着剑柄或是抄着大刀斧头之类,用一种奇怪地阵势将我围在了中间。
我咬着牙想,今日没有飞扬在身边,我可得好好地想些法子才是。
我默不作声,楼上却嗷地一声虎啸,跃下一只吊额金睛的大白虎来,直接便向最近那个手执短斧的人扑去。我本以为短斧不是对付虎的兵器,那人怎地也该后退才是,哪里想到那人倒挺有种,竟然举着短斧想跟白虎斗,一斧子下去,白虎便化为泡影。
那灰鳅嘻皮笑脸,竟然还伸出手来想摸我的脸颊,“小妞,你使的都是幻术,爷们不怕。”
我瞪视着他,两颗獠牙从嘴里伸了出来,他那只脏手便摸不下去,可惜这人凶性太甚,居然又摸出那两把短刀来想要架到我的脖子上。
我冷冷一笑,索性现出西獏族的法身。
雪肤明眸,檀口獠牙,修身豹尾。
雍容华贵的宫装锦缎长衣,金银丝织就的珠花缕履,乌黑长发四散披下,只在鬓角上方斜插着一支玉胜。
我有些怅然地想,无咎的那套静心果然是为我造的,居然只要数月静修便可现出法身来。法身?我心底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却抓不住那种感觉是什么。像是预感,也像是一种……如无咎所说,被天意捉弄的……无奈?
那灰鳅果是亡命之徒,趁我怅然之际凶性不改地继续挥刀而上,居然是想用那两把短刀来砍我的手臂。
我只是冷笑,动也不动地任他砍了上来,那短刀不过是砍到了我臂上挽的逸云带,却火星四溅,将短刀崩成了数段。那条灰鳅也被反震之力弹到了数尺之后,稀里哗啦地压倒了数张桌椅。
众人大惊失色,我却只能在心底苦笑,可惜我修为不足,这法身也就是数息时间,我再维持不住。
我回复了原先那个凡女的模样,冷冷地扫了众人一圈,然后便向客栈门外走去,那群人果然无人敢上前拦我,惊恐着,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可惜,门口还站着一人,便是中午时分最后认输的那个所谓的大哥,他掌中两把细长的分水刺,在门口站得稳稳当当,分毫要给我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我不说话,只冷冷地看他。
他却笑了笑,笑得很是有些阴恻,“姑娘刚才那招是昆仑的‘大发如天’吧?‘大发如天’在昆仑派只传掌门嫡系,江湖中见过此法的人少如晨星,哼,在下不才,恰是其中之一。姑娘既是昆仑派掌门嫡系子弟,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那明月玉璧的下落。”
我冷冷答道,“昆仑派是什么东西?那帮浑蛋便是跪在我面前求饶,我也向来不理。”
“姑娘不必掩饰,在下中午时便看走了眼,姑娘虽然易容成平庸女子,但这眼中灵光,哪是个平常女子能有的?我等本就要去昆仑查访明月玉璧,既然能在此处见到姑娘,自然得问个水落石出,否则,去了昆仑也不过是去送死而已。”
我垂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余下那些人听了他们老大的话也个个醒悟过来,开始向这里逼近。
我将心神慢慢地放开,偷偷地将那些人裹了进去,很好,那些人的神情一下子便松懈开去,止住脚步。只是,面前这人却依然在阴恻恻地笑,将手心处的一道黄纸符露了出来,“刚才姑娘付的半锭金子是药材铺掌柜的交给那耍把戏的小丫头买仙桃的吧?姑娘既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在下自然会先做些提防。”
我看着那道纸符,心底下大大地叹气。张天师的符菉?下回我见到他时定要多揪他两根胡须下来。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去揪张天师的胡须,今日这事,只怕不能善罢?我这小性子耍的啊,唉,看样子,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你们果然活得不耐烦了?”
楼梯声响,飞扬从上面慢慢地走了下来,声音冷冷的。
我又惊又喜,朝着他奔了过去。
那手握分水刺之人虽然不曾拦我,却着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飞扬好久,一直等我奔到飞扬身边,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他才开口冷笑道,“阁下**,一对一时,阁下既不伤人也不见血。在下不才,想跟阁下一对一地讨教一回。”
说罢,将身上长衣脱下,露出一身粗蛮油亮的肌肉,向楼梯上走来。
飞扬回头对着我温柔地叮嘱道,“梦儿,你先上楼去罢。”我点点头,他将我的手捏了一捏,这才向下走去。
正在往楼上走来那人见状却居然狂笑起来,“哪里走!”他将掌中两柄分水刺掷了出来,一柄掷向飞扬,另一柄却显是取的我前方,我无奈止步,眼看着他那柄分水刺将飞扬的幻象击成了泡影。
那人走上楼梯来,将插在我脚前的分水刺拔下掂在手中,讥笑道,“姑娘差点便将在下骗了过去,可惜啊可惜,姑娘百密一疏,你那同伴既然修为如此高明,哪里用得着让姑娘先走?”
我叹了口气,将心神放到客栈顶上去幻化出一只巨大的文狸,便如同当初度劫时的那般模样,只希望能有万一的可能,飞扬正在附近,今日受辱已是不免,我却实在不喜欢苟且偷生的感觉,但愿飞扬来时,我还能见他最后一面罢,无咎反正我是见不着了。
那人将分水刺指着我,“姑娘可不要怪在下用强,我再问一遍,那明月玉璧可是在你们昆仑手中?”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答,然后左臂上便是一阵剧痛,血流了出来,先是染红了我的长衣,再滴落楼梯上。
“姑娘倒是好骨气,可惜在下却非怜香惜玉之人。这回就不是手臂了,姑娘怕真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吧?就不怕破相?”他将分水刺明晃晃地在我眼前挽了个刺花,再搁到我脸颊上,“说吧,明月玉璧被你们那飞廉子弄到手之后,可是已经送到了昆仑山?”
我丝毫不惧,冷笑不答。
死则死罢,大不了无咎再回人世间时找不到我而已。更何况,这破相一事实在于我等来说实在不算大事,回了昆仑,我便该是现出法身罢?按凡人的眼光,只怕那法身丑得要死,还不如破相呢。
这人还真狠,果然我脸上一痛,分水刺已然刺了下来。
第八章 梦儿你就叫我元曦吧
“够了!”
客栈角落里一人斥道,随着他的话音,我面前那使分水刺的人身子便是一僵。分水刺刚刚划破了我的脸颊,却不再深入下去,接着,这人连人带刺一起向后倒去,滚落楼梯。
忘记是谁说的了,好奇心会要了猫的命?文狸虽不是猫,我的好奇心却向来重得要命,见那人滚落楼梯还不忘跟了下去将他翻过来瞅瞅。老天啊,这人居然死了?!他瞪大了双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我这才向刚才出声的屋角看去,客栈里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一见这帮人要对我行凶,差不多的人也都溜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剩下来的人出来仗义援手。
角落里只坐着两人。一人着的竟是我最喜欢的青衫长衣,另一人则着玄色衣衫,宽大的竹笠低低地压在眉上,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那玄色衣衫倒是跟飞扬的长衣颇有几分相似。
青衫男子正朝着我这方望来,话里自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姑娘受惊了。我本不想管他们,不过这些人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些。姑娘可愿意过来喝点酒压压惊?”
他一说完“这些人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些”,那玄衣人便抬了数下手,我眼见得那正在作鸟兽散的余下数人应手一一倒地。我的目力向来很好,能看得清楚致命的东西是一枝枝的小小毒针,针尖上闪着乌光,显是有毒,从那人转眼间一针而亡来看,这毒性只怕不小。
我偷偷地吞了口口水。
以前做文狸的时候,我最喜欢毒蛇一类的毒物,不但好玩,而且好吃,被我吃掉的剧毒蛇,没有一万,只怕也有八千了吧?越毒越好吃,最好吃的便是毒囊……不如,嗯,不知道待会能不能要一支来尝尝?
心里想着,我脚下却不曾停步,走了过去敛容行礼道,“梦儿多谢先生相救。”
青衫男子将一杯酒递了给我道,“梦儿?好名字,姑娘的幻术出神入化,的确当得梦儿之名。刚才姑娘似乎是在这客栈上方幻化了些什么吧?想来姑娘的同伴待会儿便到,其实也不一定就用得着我们出手。来,姑娘请坐,尝尝这酒。酒名醉红映雪,是梅花酒。”
我刚接过酒杯,好奇心又是大盛。
这酒杯根本不是普通的瓷杯,虽非我师父那里仙家用的玉杯,却也算是薄如纸的瓷中精品了吧?更难得的是,那青衫男子说这酒名醉红映雪,是梅花酒,而这杯子触手生凉,不知是酒凉杯凉,还是……?
我抬头向他望去,这青衫男子面如冠玉,眉若聚峰,整个人不怒自威。而且,他眼里居然隐隐地有些神光,让我都不由得想挪开眼神,不敢直视。
飞扬已是我见过的凡人里最高深莫测的了,只是他的心灵纯净至极,如同一泓虽深却能见底的碧潭,尽管深邃得能将水的无色变成湛蓝,却没有什么杂质。但这人却不同,他眼里根本就不是水,而是一种看不透的东西,我不但看不懂他,居然还无端地生出些些惧意来。
哦,既然此人如此高深,只怕便是他以掌力在转瞬间将杯中酒给降到冰雪的温度。看来不但他手下的人武功高深,行事狠辣,他也该是一方宗师的级数?
我转了转杯子,看那清澈的酒液在杯中旋转,阵阵梅花淡香。
无咎颇喜梅花,常常在大雪封山时带我去踏雪寻梅。我开始的时候还喜欢追着雪花玩,后来却被弄得全身透湿,烦不胜烦,于是便钻到无咎怀里去睡觉,只露一只小鼻子在外面闻香。
那雪岭上的腊梅香,最是淡雅,和着雪片飘落时天地间清清浅浅的寒冽,是我无数昏睡冬日里最幸福的味道。当然,更幸福的是无咎将我唤起来的时候,那时,他多半已在雪地上生出一把无根火来,烫好了酒。无咎的酒可不是这种酒,只怕都是上上品吧?虽然每次他只让我喝一小杯,却足够我回味好长时间,便重回梦乡时都记得那酒香和梅香。
当然,还有漫漫冬日里最可留连缱绻的,我家无咎的温暖笑容。
想着无咎,我有些意兴阑珊,叹了口气低低吟道,“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本是无咎跟我喝酒时念的诗,却不知怎的,都被我牢牢地记了下来。
吟罢,我垂下头去,浅浅地啜了一口杯中酒,满口冷香在齿颊间回旋,片刻之后凝成数道热流向下滑去,到小腹时已是一片温暖,连被划伤的左臂似乎都不太痛了。
酒确是好酒,在凡间大约算得上极品,几乎能赶得上我在师父洞府里偷喝的那些中品仙酒了。
我将杯子放回桌上,低低地谢道,“多谢先生赐酒。”
青衫男子听我念诗时神色似乎变了数变,此刻却笑了笑,本来威严得不可直视的面容被这个笑容变得像是春风拂进了冰天雪地般的温暖,“我叫元曦,梦儿你就叫我元曦吧。”
我的感觉何等敏锐,他说这话时,旁边那玄衣人的心跳便是一滞,似乎大是吃惊,还很有些心慌的意思,像是一直担心的什么事情终于发生。
哦,这人无端示好,只怕不怀好意罢?
我也向他笑了笑,“多谢元曦先生……”
“是元曦,不是元曦先生。”他打断我道。
我再笑了一笑,不再说下去,却听到客栈大门随着一声轰响被人踢开,有人立在门口急急地唤道,“梦儿!”
那是飞扬的声音。
我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辰飞扬一看到我,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一掠过来站到我身边,向那元曦拱手道,“多谢阁下仗义相助。”
“哦?”
元曦本来正在冲着他微笑,听他如此说来,却现出一个颇为古怪的神情,看得我有些心下不安。
“此处不宜久留。阁下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们要赶路了。有缘江湖再见。”
元曦居然目瞪口呆,然后迅速变成了强自忍住的笑容,“阁下?哦,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中原辰飞扬。”
说罢,拉着我的手便向门口走去。
“飞扬且慢,请问这位姑娘跟阁下的关系是?”
辰飞扬止住脚步,回过身来冷冷答道,“这是我尚未过门的夫人。”
元曦居然又现出了些目瞪口呆的神情,跟他那面如冠玉不怒自威的脸实在太不相称,接着便是哈哈大笑,冲着屋顶扬声道,“飞扬,是你么?你快现身出来罢。不然你家夫人就要被另一个飞扬给拐跑了。”
我茫然抬头,只见又一个辰飞扬皱着眉头从客栈的屋梁上方跃了下来。
今日这客栈里已然有过三个辰飞扬。第一个辰飞扬被那江海七侠的老大一刺化为泡影,第二个辰飞扬此刻正牵着我的手立在我身边,而那第三个辰飞扬,却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看我,再看看我旁边的那个飞扬。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莫非……飞扬和那个什么元曦却是旧识?
我的脸霎时红得跟丹玉膏一般,赶紧把我幻化出来的那第二个辰飞扬给弄没了。老天啊,我刚才让这幻化的辰飞扬说我是他家夫人?!而飞扬那时便在上面看着?我一心都在幻术上面,根本不曾去听四面有什么声音,哪里能察觉到飞扬已经来了。
要命啊,无咎说人间界的女子最是腼腆羞涩,没人像我那般直接钻进他被窝里胡闹的……天啦,我居然那么直白地说我是飞扬他家夫人,他会被我气死了吧?
不过,飞扬走过来之后倒没有责备我,只是上前行了个大礼,“飞扬见过……”
元曦含笑摆手,飞扬于是接着说道,“飞扬见过大哥。”
元曦指着我道,“她说她是你夫人?飞扬,你什么时候娶了如此美貌的一位夫人,却不赶紧把她藏起来?她好像什么功夫都不会啊,你就这么放心让她一人行走江湖?”
飞扬歉然一笑,“大哥,梦儿说得不错,她确是拙荆。中午梦儿跟我赌气,自己一个人偷偷上路,结果害得我不但四处找她不着,她自己还差一点受人欺侮,飞扬倒是真的要多谢大哥相助才是。”
拙荆?拙荆是什么鬼东西?不过,前面有句“梦儿说得不错”,这么说,他倒是认了我是他家夫人。我低下头,抿嘴偷笑。
元曦摆手道,“不必谢我,就算我们不出手,你来的时候也应该不会有大碍,”他眼里带着一些古怪的意味望着飞扬,“没过门的夫人?可要为兄替你赐了这门婚事?”
飞扬却摇了摇头,“江湖儿女,有什么过不过门的,住在一起便算是过门了吧。”
元曦颌首道,“有理。坐吧,可要一杯醉红?”
飞扬谢过,然后元曦旁边那玄衣人便从行囊里再取出一只白玉般的瓷杯,元曦亲自提起桌上那只同样质地的酒壶给飞扬倒了一杯酒,递到飞扬手中。我这才发现,那玄衣人的手指洁白修长,只怕是名女子?刚才他下手除去那所谓的江海七侠时毫不拖泥带水,狠辣利落,都是一针致命。
这人若真是女子的话……我真的很好奇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飞扬端起杯来,我眼见着他那杯子在他掌中最后升起丝丝寒气,然后举杯向元曦示礼,一口喝净。
“飞扬先干为敬。”
元曦笑了笑,也举起他面前那杯梅花酒喝净,“飞扬还是这般爽快。”
“大哥可是出京来找我的?”
元曦笑着点头,不答。
“飞扬虽然追到了昆仑派的飞廉子,却将明月玉璧不慎遗失,无法带玉璧去少昊山观那偈子,看来是只能亲自去少昊山请罪了。”
飞扬走到元曦跟前单膝跪下,“也请大哥赐罪。”
元曦将他扶了起来,“算了,你这一去都快两年了,能平安回来就好,不然孟婆门都快让楚虞给弄得个乱七八糟了,连这种货色也能混进孟婆门效忠?哼!”
元曦身边那玄衣人赶紧跪了下去,声音清柔,果然是名女子。
“楚虞察人不力,请圣上治罪!”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三人,心头五味杂陈,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能平安回来?……孟婆门?……圣上?
楚虞称那元曦为圣上?飞扬管他叫什么,是大哥吧?那死了的什么是鳗鱼还是长虫的家伙说的,孟婆门的门主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
莫非……莫非……
我不由得苦笑。如此说来,仙君和这一任南瞻部洲的人君也算是八杆子能打得着的亲戚了。
夜深之后,飞扬和我向元曦告了个罪,回了客栈的上房休息。
元曦真能喝酒,这一个多时辰,和飞扬不但喝完了他带的数坛好酒,还把店家全部的藏酒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我坐在榻边,偷眼看了看飞扬,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在燃烧一般,不知道是在生我的气,还是根本就喝醉了?
飞扬看了我好久,然后走过来轻轻地捉住了我的手臂。我闭上眼,本以为他会吻上来,却听得他嗤地一声,撕开了我的衣衫。
第九章 嫁给我?有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嗯,此文小青本想写得小白偏黄,哪知小青筒子雷点偏低,底线偏高,让大家失望了,实在是抱歉得不得了。:)我睁开眼,飞扬在做什么?好好地撕我的衣袖做什么?
跟着左臂上又是一阵剧痛,血涌了出来,却不是鲜红的血色,而是乌黑发暗的颜色。那分水刺居然有毒么?难怪我这半天根本不觉得痛。只是,一开始的血是鲜红色的啊?
“忍着点,梦儿。”
飞扬手起剑过,将我臂上一小块血剜了出来,然后一口口地从我臂上的伤口里吮出毒血来吐掉,老半天那血才回复了正常的鲜红。接着他运指如飞地点了我上臂的数处穴道,再从不知什么地方再摸出他那只小瓶来,抖了许多金创药上去,痛得我直抽冷气。
“很痛?”
我被痛得眼里全是眼泪,说不话来,只能点头。
“唉,那江海七条鱼的老大是有名的‘鲤霸龙门’,横行一方。不但武功高,而且用心毒,他那分水刺上的毒有两层,开始的时候流鲜血,人都以为无毒,哪知道分水刺把毒留在了肉里,不剜去都不行。”
说着,飞扬从他里衣里撕下一条布带来将我臂上的伤口扎好,这才望着我的眼睛道,“这江湖上着实不安宁,梦儿,就别再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留着飞扬这条命下次替你死罢,就这么白白地死了,我实在没办法放心留你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
我低低地应道,“嗯。是我不对,飞扬。我不想要你死的,我只想你喜欢我,在乎我。”
他把我的手臂放下,将我拥入怀中,柔声道,“我喜欢你,梦儿。我当然喜欢你,也在乎你。”
我向他怀中靠去,心里全是怪怪的感觉。
除了无咎和我家娘娘,我从不曾听过谁的话。哪怕是我师父,我也向来不当回事,该偷懒便偷懒,该睡觉就睡觉,师父要是逼得我急了,我要不然就跑回昆仑,要不然便随着无咎到人间界混,师父也拿我没办法。
怎的飞扬说的话,我居然会听的?我突然想起今晚我之所以会弄个把戏班子出来,也是因为飞扬说他不喜欢我用幻术变出来的银两去骗店家,我这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小狸,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乖了?
管他的呢,反正面前这个飞扬让我有些喜欢。我轻轻地将心头郁气吐了出来,把头靠在他胸前,他也就那么静静地搂着我,我们都不说话,看着那桌上的长烛扑地爆出一串烛花来。无咎**,这是喜花。
半月之后,我们便到了临安。
无咎到人间界向来是去游山玩水,西子湖便是他来得最多的地方之一,这也算是我对人间界里最熟悉的几个地方。
这一路,我和飞扬都跟在十方大山里一般,同屋同寝。那种感觉还真是有点像我跟无咎在一起的时候,我那时夜夜都在他被窝里呼呼大睡,只觉得温暖安全。和无咎一样,飞扬也会经常抚摸着我的肌肤,偶而甚至**一下我的脸颊,才再搂了我沉沉睡去。唯一不同的是,飞扬的鼻息和缓悠长,虽比不得无咎完全静无声息的安眠,却反而给我一种真实的感觉,就算不在他怀中,听他的呼吸也能知道他在我身边。
这样的日子过上一世便算是我该报的恩报完了罢?我隐隐地知道,我现下看飞扬如此顺眼,总觉得他带着些无咎的气息,让我愿意在他怀里缠绵,多半全是因为和合丹的缘故。只是,我向来不肯多想不开心的事情,顶多不时地因为想起无咎而感伤,却总也不肯去想那和合丹究竟该怎么用,不用又会如何?
我一想起飞扬可能会跟着我回昆仑面对无咎便心里发慌,不知该如何收拾。飞扬很好,我不想让他难过,可是无咎却是我心里唯一的人儿,我宁可死,也不要伤无咎的心。
好在我知道再怎么思忖也是白想,既然完全束手无策,还是不去想的好。管他的呢,百年岁月不长,却也不短,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我根本就度不过这人身劫,就此入了轮回,再也上不了昆仑,也说不准。
到了临安之后,飞扬和楚虞先将元曦护驾回宫,出宫之后却没有将我带到他们那个什么孟婆门的所在。飞扬让楚虞先回孟婆门,说是我不曾来过如此繁华的所在,要带着我四处玩玩。楚虞领命而去,走时颇不寻常地多看了我们两眼,似是卸下心头大患般的欢喜。
那个女子,倒是蛮有意思。
临安我实在来过太多次,对临安的大街小巷比他都还要熟悉,尤其是靠近西子湖的那边,百来年来几乎不曾有过什么变化。我唯一不熟的,是那些新开的茶馆酒肆。这天飞扬带着我便去了一个叫含风楼的地方,点了一大堆我根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菜肴,说是他喂了我好久的阳春面,心里过意不去。
我坐在含风楼的二楼上,望着窗外如峰峦般的次第青檐将那些菜肴一一尝去,边尝边想,飞扬的品味可实在比不得无咎。
想当初无咎带我去的那阁子,我印象中便在水边。倚在窗前,隔着如帘般的垂柳可以望尽一湖荷花,如屏远山,而风一吹便拂起垂柳,将满湖的荷香搅得四处飘散,漾上楼来满是浅浅淡淡的雅致。
在那阁子里吃东西,便一盏清茶也能喝出琼浆玉液的味道。
当然,飞扬点的这些东西却比我当年吃过的那些好玩,有鸡有鸭有鱼有虾,飞扬吃得不多,我也只是尝一两口而已。有意思的是那些虾,据飞扬说是被用酒闷醉了装在坛子里,一掀盖受了些风后开始醒过来,接二连三地向外蹦,而我便拿了筷子在那里候着,跳出一只吃一只,吃得我眉飞色舞,看得飞扬忍俊不禁。
玩得差不多之后,飞扬带着我在城里转来转去的说是要给我买东西。他走的路很是有些怪异,一会儿从人家铺中穿过,一忽儿进了门又出来,甚至到了一条巷尾时,还抱着我跃将过去。
落脚的地方,是一个略微有些古旧的小院。门很小,一条连两人都无法并行的小巷从门口七拐八弯地通向后街,除此之外,四面都是别家的院落,这小院子被围在了中间。
我站在屋中间,蹙眉,“飞扬,这里好脏哦,全是土。”
“我几乎不在这里住。再说了,我哪里知道有一天会娶只雪白的狸猫作夫人?”说着,他将长衣脱去,露出里面的窄袖衣衫,“这院子的好处就是什么都有,院里有眼井,我帮你打扫好不好?”
我白了他一眼,“跟你说过了呢,第一,人家不是狸猫,人家是文狸,文狸是神兽呢,狸猫看了我早就逃了。第二,人家不是雪白的,你忘了,我的毛皮是跟水一般的颜色,是青色的哦。不过,飞扬,”我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飞扬,什么叫打扫?人家……人家不会打扫屋子啊,我家,师父家,还有无咎的洞府里,都是有使女的。”
飞扬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笑了半天才对我道,“我来打扫好了,不过,梦儿,你真是要嫁给我对不对?”
“嗯。谁让你趁人家昏迷不醒的时候和人家一起吃了和合丹的?”
“到底嫁还是不嫁?”
我垂下头,咬牙道,“嫁。”
飞扬还在笑,“要嫁给我的话,我可是有个条件。”
“条件?你还要什么条件?”我嘟着嘴很是有些委屈。
飞扬不怀好意思地用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半天才道,“我们凡人管这种地方叫做家,在家里,我喜欢看我家梦儿初见时的那个模样。”
于是这天夜里,如他所愿,我开开心心地回复了本来的模样,只幻出一身纱衣,朦朦胧胧地遮了我的如雪肌肤,然后便懒洋洋地倚在桌旁,执着壶陪他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飞扬的静心有所退步,他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暧昧,喝酒也喝得很是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什么。最后,他长叹了数声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过来,将我拉到他身边去。
夜已经深了,我也有些困意,随势便往他怀中靠去,“飞扬,我们睡了罢,人家最喜欢睡觉了啊。要不,飞扬,你若是还想要我陪你喝酒就抱着我睡罢,唔,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飞扬用左手搂了我,右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梦儿,先别急着睡,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捂着口打了个呵欠,“明天再说罢,日子还长着呢。单单这破人身劫就是百年,你若肯随我上昆仑,咱们几乎寿与天齐,明天再说好不好?梦儿好困,现在就要在飞扬怀里睡觉……”
飞扬叹了口气,扶着我的肩让我坐好,望着我的眼睛道,“梦儿,你的人身劫不会就这么简单的。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到昆仑,如何上昆仑,就连想法子去少昊山看你家无咎的偈子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梦儿,你没发现我不曾对大哥提及明月玉璧?”
一听到无咎和无咎璧,我的睡意马上便消失无踪,“是了,飞扬你说你将无咎璧不慎遗失了,对吗?”
“不错,但大哥后来再不曾问我是如何遗失此璧。”
我突然想起今日飞扬是如何带我来这院子的,心下生起一丝寒意,“飞扬,你是说你大哥会……”
飞扬望着我,眼里的神色变得有些苦涩,“大哥向来不曾对人如此和气,除了你。”
“我?”
“大哥是孤儿,这普天之下能叫他元曦的人,大约也就只有你了。至少,这是他亲口许你叫的。”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无咎是散仙我也照样直呼其名,元曦不过世间帝王,对我来说,我肯让他叫我梦儿才是给他面子。
飞扬将我的迷惑看得清楚,叹口气道,“但愿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梦儿,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明月玉璧在你那里。依我看,那明月玉璧本来就是那位仙人要留给你的,可是你现下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这江湖上的事情,向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还是少惹些是非的好。梦儿,等我把孟婆门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会向大哥请辞,到时我们再一起上少昊山去请罪罢。”
我怔怔地望着他,总觉得此事不是这般简单,“飞扬,你能走得开吗?你那个孟婆门似乎势力大得很,你能执掌如此大的门派可不容易。”
第十章 岂不是逼我有龙阳之好
飞扬对着我坦然而笑,那笑容将他的星眸剑眉,甚至脸上几道凶凶的伤疤都和着温暖的烛光揉得柔和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点的竟是一对龙凤红烛。他今日在街头买了整套的被褥衣衫之类的家什,我倒没留意他何时买了龙凤对烛。
“我其实本没想过要创什么门派,不过我师尊不能见容于师门,我自然也就是江湖上的无根浮萍。漂荡得久了,渐渐地有了些名气,也交了不少的朋友。这神州大地数百年来都不**,战火纷争不断,不但外有蛮族虎视眈眈,就算在中原腹地,也是若干势力割据,各霸一方。民不聊生啊,”飞扬叹气道,“果是宁做**犬,莫为乱世人。”
我嘻嘻笑着插嘴,“还是来昆仑做只文狸的好。”
飞扬苦笑了一下,爱怜地拂了拂我的头发,“梦儿,你那天的苦头吃得还不算大的,这凡间的女子受的苦可比你多多了。且不说那乱军过后的村庄,单是西子湖的画舫游船上那些衣着艳丽的女子,虽是表面光鲜,却又有几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语调苍凉,弄得我心里也难受起来。突然间心中一凛,我刚才那种插嘴的方式,怎么的就跟当年对无咎时一样?而无咎也向来是淡淡地笑着,一边抚着我的毛皮,一边慢慢地将他的道理讲出来。
想到无咎我便心里阵阵地痛,只得将头埋到飞扬胸前低低地道,“嗯。飞扬你可是要给我讲你的孟婆门的故事?梦儿不插嘴了,你接着讲罢。”
“我师尊的武功和修为都很高,常教我要知生之苦,乱之害,所以,十六岁时我拜别师尊行走江湖,年少气盛地一心想要闯下片天地,也要为黎民百姓们做些事情。我在江湖上漂来漂去地漂了很多年,挨了不少刀剑,吃了不少苦头,却也真交了不少过命的朋友。很多还都是名门大派里的,有耆老长者,也有少年英侠,他们现在多已是各自门派的中流砥柱,甚至有个把已经到了掌门之尊。”
“可是,久而久之我才发现一己之力实在太过有限,再高明的武功高手,在大军之中也照样无能为力。我们几个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们商量了很久,都觉得不宜以某一家或是某几家,哪怕是整个武林联盟的名义来号令天下,我们只是选择了割据的数家势力中的一方,有的明里相助,有的暗里帮忙,最终让那一方势力坐上了龙廷。”[注]
“而那一家则是元曦。元曦那一方的势力本不是太大,我们之所以会费尽心力地选了元曦,有好几个原因。一是我师尊一眼看去便说他有帝王之相,最后必能得帝位;二则他的行事与我们倒也有些相似,只有需要以杀止杀时,才不得已而杀人;第三,元曦是孤儿,我们认为他登了大宝之后不会重蹈前朝覆辙,分封天下诸王,甚至兄弟阋墙,父子相残。”
“但这些都不是我支持他的主要原因,我曾与他在江湖相见,元曦自己便能算得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时我还没有想好扶持哪一家,只觉得此人看得顺眼,也为其胸襟气度相折,遂结拜兄弟。梦儿,我也是孤儿,唯一的亲人是我师尊,他老人家已然于数年前仙去,若不是有你,只怕我在这世上最亲之人,倒还真是要算我大哥才对。”
[注:不好意思,小青在这里借用了大唐双龙传里的某些想法,以江湖选庙堂。黄易老大学贯古今,讲的是过程,不学无术的小青则直接跳到结果。嘿嘿。]
“既然选定了人,我们这些人费了十多年的时间来营造天下大势,这里面不知又死了多少人,累了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但最后,终于帮着元曦将整个中原统一,又将北蛮赶出了燕云十八州之外。”
“而孟婆门,实则不是一个真正的门派,真正的门人只怕就我一个而已。此门之所以取名为孟婆,就是因为所有的人在替孟婆门行事之时,都会忘记他本身的门派出身,只为了天下大势分久之合,只为了黎民百姓能有个有道明君。这也就是为什么孟婆令行天下而各大门派都少有人违的原因,因为天下几乎所有的门派,不是跟孟婆门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便是久仰孟婆门行事,愿意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第一次让孟婆令大行天下的,便是那杜城关大战。天下武林几乎出尽精锐,加上大哥的数十万精兵,将北蛮一直赶出了燕云十八州!”
飞扬说到此处,两眼熠熠生光,久久不语,只搂紧了我,凝神着桌上那两支红烛。我则轻轻地抚着他胸前那些道伤疤,想起他这几十年都是如此过的日子,心下生痛。
良久,飞扬才微微地笑了起来,把我抱了起来,走过去放到榻上。他亲了亲我的脸颊道,“所以,该做的事情做完,我这些日子总想着张云庄写的一首词,他道是,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既然终不过是成土,而我宏愿已了,余下的江山朝廷百姓之事,便任我大哥去操心罢。”
我嘻嘻地笑,用手环着他,不放他走,“好啊飞扬,这里的事情一完,咱们就先去少昊,再去昆仑。不过,今晚先要陪梦儿睡觉。”
飞扬坐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长发,“梦儿,我得回去看看。这次回临安,我便是想要解散孟婆门,但大哥让楚虞接手孟婆门后,有不少事情我都不是很清楚,我需要回去好好地看一看,查一查。若是楚虞真能将孟婆门接下来倒也罢了,但若她其余行事都是像这回的江海七鱼一般,我还是把孟婆门结束的好,反正孟婆门是为了新朝而建,大哥既已经登了皇位,孟婆门也再没有存在的价值。我还是喜欢在江湖上漂泊的感觉,更何况,”他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唇,“更何况,我要陪我家夫人先去少昊,再去昆仑。”
听他说“我家夫人”,我的脸蹭地便红了,低低地道,“飞扬,凡间女子是不是都从不像梦儿这般想什么就说什么,梦儿那么说,惹你生气了么?”
他只是笑吟吟地看我,却不说话,半天才在我耳边道,“你若当着元曦说你不认识我,我才要生气。好了,睡吧,梦儿,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幸福地闭上眼睛,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把头靠了上去。还未睡着,我却想起一事,“飞扬,你说你大哥不相信玉璧的事情,他会不会对你怎么样?”
飞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看不透大哥。若是他相信我的存在于他的天下大事有碍,他能狠得下心来除掉我。不过,梦儿你也别担心,这天下能困得住飞扬的人还不多。睡吧,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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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我和飞扬在临安已待了数月,夏已成秋。
这些日子里飞扬都在忙他的事情,有时甚至都不在临安,但不管多晚,他都要想法子回来看我一会儿,陪我说会儿话。倒是我常常地幻化了出去游荡到很晚方回,累飞扬久等。
飞扬也知道我喜欢到处玩,喜欢临安各式各样的绫罗水粉之类的玩意儿,便拿了一大堆的金叶子给我。不过,这家伙要给的时候却不爽爽快快地给,又在提条件。
只是,他的条件可真有趣。他说,不许我幻化成美女,要幻化成个男子方好。就算是男子也不要太清秀漂亮,被女子们注意倒不要紧,只是临安这地方,性喜断袖的男子颇为不少,还是不要被他们注意到才好。
我已然用不同的样貌在临安街头游荡了些日子,也发现单身女子实在不方便。飞扬如此条件大得我心,我却非装出一副很是不乐意的样子,顺理成章地多骗了飞扬许多金子,这才按仙君家那些成才和不成才的子孙们的模样变了个翩翩少年出来,看得飞扬目眩神迷。
接下来便听得他长叹道,多亏梦儿是个女子,不然真是生而为男若此,岂不是逼得我要有龙阳之好?
这这这,飞扬这话说得,让我气也不是,急也不是,除了想咬他一口之外,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心下偷偷的,似乎还有些欢喜。
飞扬这法子实在是好,我以前怎的没有想到过?
那日之后,我便顺顺当当地进到了昔日无咎死活不让我去的数处地方。前些日子,那些人死活不肯入我一个单身女子进去,这回,我只须像无咎般露出个淡然笑容,或是像飞扬般冷冷一瞥,随手扔出张金叶子,那什么青楼啊,画舫啊的大门便为我大大地敞开了。
临安这地方,青楼有之,画舫游船却是更多。而这里面最有名的,我早已在茶馆里听人说了,是红玉舫。
红玉舫本身便如一名盛装女子,别家画舫若是像红玉舫那般重檐叠阁,都只能在近水处搁着,那红玉舫却不知是何高手匠人打造的,居然还能在湖上泛舟。精雕细琢倒也罢了,再巧弄天工也不过是匠心而已,但舫上的女子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个个如天上仙女般明艳照人,让人根本生不起亵渎之心。
当时我在尚品阁偷听到隔壁座内那客人说到此处,心下便很是有些好奇。天仙我是见得不少了,但“个个如仙女般明艳照人”,却无疑是谬论。天仙一定明艳么?仙将里好几名女将,按我的品味,艳丽无俦的自然有之,法相凶狠得连天魔都心生惧意的,却也不少。莫非此人说的天仙是姮娥姐姐那类?或是如常羲娘娘的级数?想及此处时我打了个寒噤,常羲娘娘可开不得玩笑,我赶紧在心下好好地告了告罪,生怕娘娘法力无边,心血来潮时掐指便算到了我在下界腹诽。
所以,昨天夜里,当飞扬穿窗而入匆匆地对我说他第二天夜里要很晚才能回来时,我面上虽然现出好些无奈,心下里却暗自窃喜。因为,这个老实的家伙说他大哥要趁着中秋夜月圆时微服出访,去红玉舫与民同乐。
那些青楼画舫都没什么意思,歌舞一般,吃的东西也一般,听那客人道红玉舫上不但船漂亮人漂亮,吃的东西也细致讲究,更有不少附庸风雅的名士们常常在那处流连,既然元曦要去,只怕名士们也个个争先恐后吧?我倒要去跟他们比一比,看看谁更风流倜傥一些?
我只在那里动着小心思,却没留意飞扬后面说了些什么,他似乎有些兴奋,望着我的眼神也更温柔一些,好像说什么希望明日便是解脱之时?却又非要逼着我明夜不能留在家里,要跟我约好在城外驿站相见。
反正我没听明白,也不打算去什么驿站,我只望着他窃笑,这些日子里闲得无聊,我修炼静心大有进步,已经能收敛一些眼中灵光,只怕飞扬再认我不出。既然如此,明日我倒要变化了去看看飞扬在红玉舫里是什么模样?既然都去同一个地方,那就在红玉舫相见呗。
第十一章 红玉舫的红鲤精
这日我穿了身绣有暗暗云纹的素色长衫,再随意幻化把古剑系在腰间去了红玉舫。走前曾对着家里的铜镜看了看,这一身并不招摇,反而有些无咎的影子,倒是让我多少有些怅然。
酉时我便到了红玉舫。其时日落长湖,晚霞如火,西子湖边上众多画舫游船、茶楼酒肆,尽皆张灯结彩,设案点香。热闹虽是热闹,却丝毫不乱,东一个西一个的侍卫严查来往人等。我这般单身一人,一不曾有家仆小厮相随,二没有骑高马坐官轿,三不在被邀的名士帖内,若不是用足了醒梦一如,只怕我连红玉舫的影子都摸不着。
好容易混上红玉舫,果然,这里便再不曾见到半个侍卫,倒是有早来的名士们,趁着正主未到,都聚在船头那边吟诗做对地卖弄才情。
我虽貌似名士,其实连半本凡间的书都不曾读过,知道的些许几首诗词不是无咎念给我听的,便是飞扬击节而歌的。我能记得起的全是道书,哪里敢在此处卖弄?于是直接便从名士堆里撤离,向仙女堆中扎去。
这红玉舫的当家人自是红玉,虽已过了最青葱的岁月,却有着仙女们少有的亲切随和,她那眼波流转间,似乎全船的名士们都被她招呼打遍,个个如沐春风般的自在。她一见我过去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拉我去喝酒联韵猜枚。可惜这猜枚也风雅得很,全是诗词韵律,一众仙女竟个个是诗词堆中的高手,不下那帮名士,我几乎每猜必输,每韵必错,根本接不下去。好在我唯一的本事便是自小拿酒当水喝,倒还算挺得住,十数杯下去面不改色,加之对着众位姐妹彬彬有礼,绝不借酒非礼,反倒被尊称为怜花公子。
唉,想我当年在昆仑虚时什么花不糟塌?哪怕是万年幽谷句芒花,遇上我心情不好时也照旧一把抓下将之蹂躏成泥,居然倒是在人间界里变成了怜花之人?嘿嘿,瞧我这人身劫度的。
元曦那皇上当得大约也很是可怜,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时才率了一众人等匆匆登船入舱。他不唤人相陪,我们这帮仙女名士们,便只得在船头望月苦候。还没望得几眼,红玉急急地出来,到舱后去吩咐开船了。
也不知这船是如何开的,粗重的画舫行起水来竟如在平地一般,很快便到了小瀛洲某座荒寺旁的湖边。三座宝瓶般的石塔正立在水中,其时月已高悬,天上月白,水中影清,天上人间地相映生辉。
[注:石塔乃是明万历之后建造,小青照旧架空,各位看过便罢。]
此处我却不是第一次来,无咎到临安时,向来都会带我直接去小瀛洲上的那座荒寺,对着残垣断壁思古望月,才别是一番风味。
无咎**,这荒寺乃是数百年前的佛宗遗迹,佛宗自十万余年前消失,却又在五百年前现了佛华,之后人间界里便从西域传来了些佛宗痕迹。只是,乱世本应出长信,但佛宗的寺庙却都不曾长久,不是毁于天灾,便是毁于**兵乱。只剩下这一片湖中之湖的三潭印月,乃是当年佛宗传人放生之处,倒是很得了些天地灵气,算是被世俗之人留了下来,用以吟诗作对,喝酒赏月。
而那只小红鲤鱼,我们便是在此处遇到的。
那次来赏月的时候有些晚了,无咎道满月之时是水族修炼吸食月华的时候,不去打扰最好。所以,我们到时,月已然有些偏西,而那条小小的红鲤鱼便搁浅在荒寺前的浅水里,在清如水的月光下闪着微微的红光,如同被谁遗失在水边的一块通透晶莹的玛瑙。
听说凡间的狸猫都喜欢吃鱼,我也动了些品尝的念头。但我实在不喜欢水,于是逼着无咎去把那小鲤鱼拾了起来,她虽没死透,也不过就是一两口气的事情。
我就着无咎的手闻了闻她,一股子的黑鱼味,这才发现她根本不是条普通小鱼,已然是条已经修炼了数百年的鲤鱼精,只怕再来个数百年,便能去跳跳龙门试试。
我是一只很有原则的文狸,向来只吃野兽,不吃妖精,哪怕是已经快死了回复了兽身的妖精。凡人们都不同类相残,更何况我们神兽?妖精算是我们的近亲了吧?
我既然不吃,无咎也就动了些怜悯之心,随手给了点仙灵之气想救她一救。谁知仙灵之气一下去居然找不到内丹收蕴,我们才发现了这鲤鱼精的内丹已然没了。想起刚才那股子黑鱼味,我自然明白这小鲤鱼的内丹是被谁夺了去。这种事情虽然在昆仑虚绝无仅有,但在凡间,据说却很是常见,所以小兽们修炼极是不易,一不小心自己的数百年修炼,转眼间便做了他兽的嫁衣裳。
我感叹一番也就罢了,无咎却跟我打了个商量,说若是把我师父那颗定风珠送了给她,只怕这小鲤鱼还能有条活路,便当作是小鲤鱼命不当绝,遇上了有定风珠的好心梦儿。既然我家无咎要慈悲为怀地求她,我自然没什么话说,何况是慷师父之慨?
于是,我们辛辛苦苦地从沆水捞回来的定风珠,便在这三潭印月处换了主人。
这便是我非要来这红玉舫的原因。
红玉者,可是红鱼?这世上若有谁能将这般笨重的画舫也行得起水来,不是神魔仙鬼的话,只怕也就是些妖精了。
待得众女在画舫船头的满湖秋月中将那支名唤“升平”的歌舞演起来时,包括我这个真风流假名士在内的诸多人等已在舱内坐,每人面前一张小小的几案,案上摆着精致茶点和鲜果。
红玉舫果然设计精巧,舱顶竟然被掀了起来,月光如水般倾泄而下,真真好景。好景中这画舫、歌舞和点心显然都用尽了心思,只可惜,对我而言,远不如对面那个穿着月白长衣的俊朗男子有趣。
名士们多是两人一案,那男子却和元曦一般,是一人一案,纵是在此纵情声色的所在,他也照旧坐得笔直,面色冷漠,眼神坚毅。
看着那些莺歌燕舞的天香国色,名士们或真性情地露出些惊艳神色,或故示清高地摆出些岸然,只有那男子和我一般,心猿意马得连歌舞和仙女们都不曾真正看得入眼。只不过,我是意态闲适地偷偷看他,他却显然只顾着想他自己的心事。那张英俊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冷冷的,很是跟满船的清冷月光相配,不过,我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些许的焦灼,还有些许的渴望,像是对些什么东西的热切企盼。
昨天晚上他跟我说什么来着?好像今天他便能从孟婆门脱身?
我暗自想,飞扬要从孟婆门脱身怎么跟这红玉舫有关?嘿嘿,管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今夜这红玉舫里,只怕有大好的戏码上演。
我一边想着,一边很是满意地掂起片桂花糕吃掉。跟我共用一几的那男子极为殷勤地将他面前那盘青梅递了给我,不知道是不是看见我颇有情意地望着飞扬的缘故,他似乎还很想顺势给我喂上一粒,让我想起飞扬说的断袖,吓得赶紧坐开了些去。
飞扬在对面看见,微微地笑了笑,继续想他的心事。哼,若他知道是他家“拙荆”差点受了别人的调戏,我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飞扬的几案就在元曦旁边,元曦那眼里神光让我记忆犹新,因此实在不敢去多看元曦。他今晚似乎颇为开心,不但微笑着边看歌舞边颔首,还很是亲民地向着名士们环视了几圈。当他看到我时,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静心功力,这才没能在眼神上露出破绽来,哪里还敢再去主动看他?不过,就我的眼神余光看到的,元曦应该也是心事重重,他看了几眼旁边的飞扬,眼神里有些犹豫,却也还有些别的意味,那意味不像是怀念和不舍,倒像是……内疚?
我拿着那粒青梅细细端详,心底下却很是嘀咕。
今天这场戏,到底会怎么个唱法?
仙女们终于演罢歌舞携着香风冷月地鱼贯而入。刚要坐到各名士旁边时,元曦却笑道,“红玉,朕听说红玉舫有个规矩,虽然朕贵为天子,却也不想让红玉舫为朕坏了规矩。”
这话一出,登时我那能害死人的好奇心又起来了,眼见得红玉娇笑着上前拜谢了我主隆恩,这才站在厅堂之中对众人笑道。
“红玉舫向得各位君子厚爱,本不该有什么架子和条件,只是诸君都是人中龙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人也风流倜傥,各位小姐虽各有各的偏爱,却实在难以取舍。所以,红玉斗胆,想请各位君子以月为题,赐两句诗词,若是大人的诗词正好对上了我家小姐的心事,那便席间有人侍酒,观月有人和诗,甚至夺得美人归也说不定。不过,若是大人的诗词正好非我家小姐所喜……这……,若是大人们不嫌弃,那就红玉来侍酒罢。”
红玉还不曾说完,我的脸色便已惨白如纸,这这这,这几乎便是点中了我的死穴!下回见了我家娘娘,得请她老人家找人在昆仑虚教一众神兽诗词歌赋才是,不然,到人间界便只有丢脸一途。
众名士的磨拳擦掌和我的诚惶诚恐正在相映成趣之时,红玉顿了一顿,却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红玉才疏学浅,决不敢有考问各位君子才学之意,恳请诸位君子切勿新赋诗词,红玉和各位小姐当不起,便是古人的诗词即可。”
[默……小青同学才是真正的才疏学浅,掰不出来就用这招,嘿嘿]
众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文小狸的喜形于色自然不免。本小狸若要胡诌诗词肯定立马露馅,但背点凡人们的诗词嘛,嗯,无咎上回救小鲤鱼之前正在跟我念过一句有月的诗,他说什么来着?
我垂着头冥思苦想,见鬼,怎的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第十二章 小雨愿自荐枕席
谁都不敢跟当今圣上争先,元曦自然先开金口。
我本以为他会来句什么床前明月光之类便算交差,谁知元曦却显然并非我这等不学无术之兽,他望着船外明月,低低吟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诗我竟从未听过,正想着我至不济也可以留着床前明月光自用时,这才发现厅堂中众人都仿佛我这类的草包名士,在那里只顾着击案高声叫好,却没半个肯说出个好的所以然来。
我终于明白红玉根本不是什么才疏学浅,实在是看透了这帮所谓的名士们,其实都跟我一样,诌不出什么像样的诗词。
奇怪了,元曦好歹是一国之君,中秋赏月不找他的文臣武将,跟一帮草包们赏个什么劲儿的月?想想我这一路过来红玉舫,其实真没被怎么阻拦,莫非这些名士其实都是些临安的花花公子,不学无术之徒?
今日这戏,倒底是唱的哪一出?
元曦吟罢,微笑着望着站在厅堂门口的那些个女子们,众女一阵羞涩,互相推来推去的好一会儿,才推出两名内中最为出色的女子,面带羞涩,眼含春意地走过去在元曦案前跪下,各自斟上一杯酒举案齐眉道,“圣上选得张若虚好诗,奴家愿为圣上侍酒陪席。”
元曦接过酒一饮而尽,顺势将两女揽入怀中,他一边左拥右抱地朗朗而笑,一边侧过头去对旁边那穿着月白长衣的俊朗男子道,“飞扬,不要丢了为兄的脸。”
辰飞扬却似乎还在想他的心事,闻言只微微地笑了笑,随口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此话一出,众皆注目。我实在顾不得去看元曦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些女子又是如何推出一名着红衫的娇柔女子,情意绵绵地向飞扬走去,我只直直地望着飞扬,心下五味杂陈,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飞扬说的这两句,便是无咎和我在小瀛洲拾到那小红鲤鱼前,他正在给我念的诗。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无咎道,这两句诗乃是佛宗之人所著。佛宗讲求以般若顿悟,而这两句诗讲的便正是悟道的境界。
我至今还记得无咎说罢之后便沉默不语,在湖边飒飒秋风中负手而立。月如银盘,给无咎雪白的衣衫洒上重重银雾,我在旁边睡意全无,只顾着对我家无咎流口水,心里美滋滋的傻想,嗯,我家无咎果然是天上地下七界之中最潇洒最好看最最有学问的神仙。
此刻,飞扬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念了什么,他只是望着船外的明月想着自己的心事,虽然模样不同,那神情气质可像极了我家无咎。
可惜我再非当日那只万事有无咎照拂从来不管天高地厚的小文狸,也再无当日那种只知道对着心怡的好看男子流口水的心情,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下却是大乱,就像是突然之间从一场最深的梦中醒来,这才发现所处的,并非我所熟悉的人间。
有生第一次,从我心底深处涌出浓重的悲哀,像是种不祥的预感。
无咎,他真的已经成功度了神劫去神界了吗?我从来不想,也不肯去想别的可能。娘娘**,我们昆仑的人身劫若是过不了,便得再入轮回,而清凉劫若是过不了,则形神皆灭。无咎若是……
心里一阵抽搐,我只觉得舌尖传来一丝甜腥的味道,这才发现已将自己的唇都咬破了。
旁边一条雪白的丝巾温柔地替我拭去唇上的血迹,我骇然回头,正好看到同案那男子极尽温柔之能事,眼睛里却全是些不怀好意的味道,古怪的是,好像,还有些酸味?
“听说那人是圣上的结拜兄弟,兄台可要我代为引见?啊哟,”那人故做惋惜,“你看,他可不是我道中人啊。”
果然,我抬眼看时正好看到那红衫女子施施然地走到我家飞扬跟前,她那身红衫颇为轻薄,行动起来如鱼游水中般优雅多姿。待她跪在飞扬面前时,曼妙身姿尽显,只怕飞扬一低头便能看到她大半个雪白的胸脯,恨得我牙痒。
只见那女子面红过耳,粉白脸上一抹瑰色红晕,却是凡间女子最惹人怜爱的羞态,加上她低低的甜美音线,真是我见犹怜。可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就实在是让我怜不起来了。
“小雨从不曾听过如此有意境的诗,大人高节,若不嫌小雨蒲柳之质,小雨……小雨……”说着说着,她的头几乎完全地垂了下去,声音细不可闻,红晕已晕到了如玉般的脖颈上,“小雨愿自荐枕席。”
众皆哗然,元曦抚掌道,“早闻红玉舫女子特立独行,不乏因一诗一词而得美人归之佳话。小雨姑娘愿荐枕席?哈哈,和朕这里的侍酒陪席可不一样,飞扬能得如此美人芳心,确是艳福不浅!”
我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自荐枕席”,登时勃然大怒。
见了鬼的臭鲤鱼,我文小狸的夫君你都敢抢?!
别人看不出你是鲤鱼精,但此刻挂在你胸前的珠串却是定风珠幻化,定风珠是我师门的东西,我自然认得出来。你这条忘恩负义的臭鲤鱼,若不是我家无咎肯救你,你姐姐我肯送你定风珠,你……你……你,你几百年前就已经变成死鲤鱼了!
我实在恨得牙痒,若她还是那条鱼,这回我不管什么原则不原则,定要吃了她。
这口气实在憋得我难受,我随手抓起桌上的果盘便待要扔过去,吓得旁边那男子赶忙把我摁住。正僵持间,却听得飞扬将她扶起来,颇有些歉意地道,“小雨姑娘厚爱,只是飞扬家有娇妻,实在当不起。不如小雨姑娘跟飞扬一起喝喝酒便罢?”
闻听此言,我顿时大喜。哼哼,臭鲤鱼,我看你如何下台?!
小鲤鱼垂下头,眩然欲泣,红玉相当不忍,上前对飞扬劝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却也不妨,小雨姑娘虽在红玉舫,却向来只是歌舞,连侍酒都不曾有过,红玉直至今日才见她对男子青眼有加。想来辰将军的夫人定是大家闺秀,气度过人,不会连将军的一夜风流都要管吧?”
我怒目圆睁地瞪着那红玉,什么大家闺秀气度过人?我们昆仑族人向来是从一而终,从不曾听说谁家有过第二个夫君!更不要说哪家的夫君敢娶第二个娘子?!
接着便听得飞扬摇头笑道,“飞扬并非小看小雨姑娘之意。此事无关我家夫人气度,实在是飞扬心眼狭小,只能容得下一人。”
这话说得我是心花怒放,决定出手帮飞扬一把。于是,我就势鼓掌,大笑着对那条小鲤鱼道,“小雨姑娘不必伤心,在下李文,我倒是挺喜欢你,姑娘不如过来跟我一起喝酒赏月如何?”
哦,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色胆包天了些?
包括我旁边那以为我断袖的男子在内,所有人都愕然向我望来,那条小鲤鱼却头也不抬地,眼泪颗颗滴了下去,真真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心动。
我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接着笑嘻嘻地说,“不喝酒也无妨,李文并非中原人士,看到姑娘戴着一串真珠,想问问姑娘那真珠来历。在下听说西子湖的黑鱼不但吃鱼,还抢真珠吃?但李文又听说西子湖不产真珠,这黑鱼想吃珠子了却怎么能吃得着呢?此时见了姑娘颈上真珠,莫非西子湖还真的出产珠子不成?李文很是疑惑,还望姑娘到在下这席来细谈细谈。来来来,我自己斟酒,你不用那般拘束。”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只有那条小鲤鱼惊极抬头,先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我,再看了看飞扬,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快步向我这边走来。
飞扬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并不阻拦,我才不去管他想到了什么,冲他笑了笑道,“兄台既然家有娇妻,便不该来招惹这里的姑娘。”
飞扬失笑,拱手道,“李兄说得有理。”
说罢举起案前酒杯向已坐在我旁边的小鲤鱼示意,“飞扬既有负我家娘子挚爱,又有负小雨姑娘美意,还是自罚一杯罢。”
果如我所猜测,接下来的那位“名士”直接便把我留作自用的“床前明月光”给用了,门口的姑娘们笑得打跌,推了个女子出来坐在那里跟他调笑,却似乎句句带刺,听得元曦飞扬含笑,我反正听不懂,跟着笑便是。
小鲤鱼坐在我身旁之后很是沉默,只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看看我,再看看飞扬,我懒得理她,由得她去。
这有月的诗词说了若干句之后,后面的名士们便纷纷语塞,说不出的不但没有姑娘陪,还得罚酒,一轮下来倒很是热闹。等轮到我时,我已是搜肠刮肚都再想不出什么有月的东西,最好只好来了一句“嫦娥应悔盗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祝:姮娥姐姐,你原谅我吧,真的不是梦儿要嘲笑你的,实在是那个叫李什么隐的诗人的错,无咎说他还嘲笑了杜宇,他说杜大哥变杜鹃是因为喜欢上了臣子鳖灵的夫人,姮娥姐姐你跟杜大哥一起找他算帐好了。哦,好像还不止呢,那家伙还写了昆仑瑶池的什么事,非说人间那个穆王和我家娘娘有染,嗯,你跟杜大哥去鬼界找他时叫上梦儿都行。
冤有头债有主哦,姮娥姐姐,明年梦儿再去找你要冷香桂子的时候,千万别怪梦儿啊,梦儿若再跟兔哥哥一起去月寰里面偷药吃,姮娥姐姐你大人有大量,还是继续睁只眼闭只眼的好。
不知道姮娥姐姐有没有原谅我,但那些名士们大约是不满小雨乖乖坐在我身边,此刻好容易逮着我的错,纷纷起哄。我这才发现,虽说姮娥姐姐独自一人在月亮上的广寒宫里碧海青天夜夜心,这诗里却没半个月字,只好苦笑着乖乖地认罚。好在我向来喝酒如喝水,索性拿起案旁酒坛,直接拍去泥封,将一坛酒都灌了下去。
得人身之后便不曾如此喝酒,只怕兔哥哥看到会兔目圆睁,再颇为不服地也喝上一坛子烂醉如泥吧?赤豹哥哥古板得很,根本不肯和我一起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文小狸干下的坏事多是有那只兔子作陪。那兔子酒量其实不大,每回和他一起去偷师父家的酒,到最后我都得把只醉兔子扔回广寒宫。
一想起这些往事我便豪气大发,也不去擦唇边酒渍,抚案狂笑。
回头再看整个厅堂里面,其实坐下来的女子也就寥寥数位,虽然个个妙目含情地向我看来,我却直看得摇头。
唉,这临安的才子向来漱玉吐珠,墨泼山河,才华横溢得连我家无咎都青眼相加,难道今日才子们都在家里陪娇妻?
酒过三巡,侍酒的女子们纷纷告罪离席,到后舱换衣衫去,说是要趁月色正好时再演一舞。小雨却坐着不动,我自然知道她才是这里真正主事之人,只笑吟吟地看着,也不跟她说话。她若给我倒酒,我喝了便是。
后舱的仙子们还在换衣,异变突生。
数百名黑衣人便像是从天上降下一般,从小瀛洲的残垣间冒了出来,利箭如织,穿过打开的窗向船禸射来,若不是小雨将我推了一把,飞扬也隔空扔了个酒壶过来挡了数杆箭,估计我便像同席的那个断袖男子一般,被箭穿了数个透明窟窿后变成筛子。
我伏在案下,心头可实在是有些后怕。凡人们如此脆弱,若我的人身也变成了筛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文狸或是法身?还是,我便得进鬼界再入轮回,孟婆汤一喝之后便从此忘却了我家无咎……和飞扬?
第十三章 你家夫人他自会替你照拂
凡人们道,好奇心害死猫,这话实在有理。我缩在几案下边,旁边便是那如筛子般汩汩冒血的断袖,居然却还有心情向厅里看去。
那些所谓的名士们早已死伤了个七七八八,侥幸不伤的也都被吓得面如土色,如筛糠般抖个不停。飞扬不慌不忙地扔了只袖箭上天通知湖边的侍卫,然后仗剑而立挡在元曦面前,冷冷望向小瀛洲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却不上船,远远地又是一波箭浪如大潮般拍了过来,密集如云,几乎没有间隙。
我被吓得不轻,小雨却紧紧靠在我身边,镇定自若。她颈上那串珠子晕出一片白蒙蒙的光芒,在月光里不细看根本看不清,但我被裹在其中却能清楚地发现,这光芒如实质般坚不可摧,于是放下心来,在她身边偷笑,“乖鱼儿,姐姐的定风珠看来没白送给你。”
她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小雨冒犯恩人,还请姐姐原谅。文狸姐姐,小雨另一位恩公可是对面的辰将军?”
我愣了一下,飞扬和无咎恐怕扯不上什么关系罢?抬头看时,飞扬已不知何时立在船头,迎着漫天飞箭,剑气如月光团团,挡住了画舫的入口,凡是飞入那团月光的箭都不曾再出得来。
少顷,箭雨终停,剩下飞扬一人挺立船头,整个船头全是断箭,便只他足旁三尺之内仍能看得到红木般的船板,月光如水银般洒在他身上,秋夜风凉,将他的月白长夜微微拂起,若不是隐约带着些血腥味,飞扬确是像极了无咎的散仙风范,让我看得发痴。
破风声起,却是一众侍卫掠空而至,先将元曦团团护住,一名显是侍卫统领的人才向元曦跪下道,“成诺不曾查出刺客,兼之护驾来迟,求圣上治罪。”
元曦淡然笑道,“有飞扬在此,这世上也没有人能伤得了朕。”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另一众黑衣人居然从水下冒了出来,画舫剧震,像是被人以什么大发力炸了开去,水开始涌进船舱,后舱惊惶娇呼之声不绝。
这……我本以为今夜会有好戏可看,什么君臣把酒言欢,甚至执手相看泪眼,至不济来个杯酒释兵权也将就,哪里想到竟会如此凶险?更不知道这番打斗本是戏里一出,还是节外生了新枝?
我这才想起来飞扬昨夜让我不要留在家里,要幻化后到城外驿站相见,顿时心下寒意大生,这难道真是戏中一出?我瞥了眼身边那已然冒不出血水来的断袖筛子,心头怒意大发,一推几案便要冲出去。
无咎**,天下生灵皆是道生之,德蓄之。即便凡人也是受形于天地,六道轮回中得一人身实在不易,岂能由着他人便如此草菅了事?
几案还不曾被掀起,我却被小雨死死地攥住,她大为惶恐地道,“姐姐不要出去。”
“后舱还有你的姐妹们呢!咱们得帮她们快逃。”
“红玉姐姐在后舱呢,这红玉舫便是她的法宝,有她在,那些姐妹们不会出事的。姐姐,你别出去啊,今日外面不止凡人,还有……”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飞扬已护了元曦向舫外掠去,取的自是湖边侍卫众多处,显然,只要一上岸元曦便再无恙。适才的那成诺也跟着两人离去,而余下的数十侍卫围成扇形,将那周围水面射出的利箭用刀剑磕了去,磕不掉的,人身上便是一个碗大的血窟窿,看得我胆战心惊,大痛不已。
更为骇然的是,只见数柄弯刀从水下黑衣人手中脱去,啸叫着打着旋砍向刚刚跃至空中的三人,狠辣至极。
我再顾不得拉着我的小雨,将身一隐便跳了出来,浑不顾我一点武功都没有,根本帮不上飞扬的忙。
好在飞扬并非普通凡人,只怕给他身上留下伤疤的那些人都不曾活得下来。我站在厅里,看着他在空中只微微一旋,足尖点了几下,便将那数柄飞刀踢回了原处。西子湖这本是才子佳人月下吟诗缠绵的地方,此刻水里却翻着血浪,已能能看到有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浮了上来。
可惜三人被如此一拦,再也不及掠向岸边。
我抬头望去,正好看见元曦被飞扬和成诺齐心协力地用力地一托,借力使力,快如流星般地向岸边投去。月光下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元曦的眼神,居然如初时一般,内疚之色更重,却并无一丝悔意,更不要说遇刺时的惊慌和恐惧。
飞扬和那成诺将元曦抛向岸边安全之处后,两人力道用尽,落回画舫。多亏我隐着身,见状赶紧从几案下拉起小雨,一起隐去身形立在窗边。
黑衣人不再射箭,却从岸上水中纷纷向画舫跃来,只怕这画舫会是新的战场。立在厅中的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将还活着的名士们扔入舫后侧的湖中,任由他们向岸边游去逃生。
这架势实在有些奇怪。
那些黑衣人想是要刺杀元曦才对吧?为何不向岸边追去,却要向这里杀来?
我心头开始如雨夜春竹般升起些些惧意,拉着小雨的手开始微微地渗出汗来。
果然,黑衣人上了画舫之后便如有人号令一般纷纷四下搜寻,厅堂里若是有没死透的,便会被补上一两刀,非得要尸首分离才算数,连那位断袖老兄也未能幸免,不但断了袖,这下还断了头变作无头筛子。那成诺手按着腰间刀柄,却背向诸多黑衣人,神情漠然地望着飞扬。
终于,黑衣人收拾完所有的尸首,列成数圈将飞扬围在当中。飞扬还是那付冷然神色,负手而立,他那柄长剑自到船头挡了箭雨之后便一直在鞘中,此刻也就在腰上悬着。
成诺沉默,黑衣人想是训练有素,连呼吸之声都细不可微。
良久之后,成诺才从怀中摸出一只盒子,打开之后满船异香。
月光下我看得分明,那是一枚朱红的丹药。香味倒很熟悉,像是百日醉之类的仙草制成,百日醉这种东西可以入药,更多地,是在仙界用以浸酒。那回我在人间界时非要喝酒,无咎却不曾带得,便以这类丹药浸在龙泉山的冷泉里,加了些许仙灵之气,倒也算是点水成酒,还有个中品的成色。
我怔怔地看着厅中情形,这戏怎么唱成这样?从飞扬的神情看来,似乎一切都在他算中?可是,飞扬终是凡人,这丹却非凡间之物,只怕内里还有别的隐情。
我突然又记起一事,我跟飞扬在一起已有数月之久,居然仍不曾问过他是如何得来那和合丹的,每回想起来要问的时候,都如此刻一般的不方便,而方便问的时候,我却都忘了。此刻想来,这成诺既然拿得出浸酒的仙丹,只怕和合丹也同这丹是类似来历。而小雨适才的话不曾说完,她说这里不止有凡人,莫非今日之事被闹得不小,还会有仙界之人掺和其中?
元曦离去时的眼神在我眼前浮现,我心头大寒,不祥的预感更盛。
“辰将军,皇上要我将此丹赠与将军。”
飞扬毫不意外,只冷冷看他,却不答话。
“此丹名唤‘醉仙’,凡人服用一丸便可一醉百年。皇上旨意,若将军肯服下此丹,今日之事则毕。不然……”
飞扬仍然不说话,只冷冷看他,大抵是看得那成诺心头发毛,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不然……成诺只得对辰将军无礼了。”
飞扬淡然笑道,“皇上要我一醉百年?倒是兄弟情意深重。”
成诺单膝跪下,颇为诚恳地道,“辰兄大义,成诺早已有闻。成诺乃前朝旧臣,自然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而皇上非但不杀辰兄,还费尽心思设此局以全辰兄声名忠义,已经算是在历代帝王中重情意的了。”
飞扬点头道,“不错。大哥他确是重情意,我这般一醉百年,大哥大可将我之死推到那子虚乌有的刺客身上,封我个什么忠义侯伯之类,大昭天下。不过,成诺,你不用多说,我早知大哥会如此安排,也早就想好了要归隐江湖。大哥他为何要我一醉百年,我很清楚,却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我绝不可能扔下我家夫人一醉百年。多说无益,你我还是刀兵相见的好。”
成诺却还不肯放弃,接着劝道,“皇上说,你家夫人他自会替你照拂,辰兄请放心。百年之后虽已物是人非,辰兄一身武功却只怕更为精深,仍可一统江湖。”
元曦会替飞扬照拂我?
我咬了咬唇,想起飞扬**他大哥向来不曾对人如此和气,除了我,甚至普天之下他也就许了我能叫他元曦。当时我不甚明白,现下我却懂了,原来飞扬并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飞扬是君子,元曦才是小人!
只是……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元曦并不曾见过我的真正模样,一个凡俗女子,有什么好从飞扬那里抢的?我想着元曦眼神中那些内疚的味道,只怕他对飞扬还是有些兄弟之情才对。无咎**,凡人们向来说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裳,哪有为了一件俗气衣裳便将手足折了的?
这凡人们的笨心思,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在这里傻想,飞扬那里却已然打了起来。
成诺退开,黑衣人居然直接上前,百余人围攻我家飞扬,让我恨得牙痒。从我此处根本看不见飞扬的身形,只能看到黑衣人攻防有度,这阵法像是操练已久。
我家飞扬说过,三对一以上,他招招要命,他也曾要我放心,说这世上能困得住他的人不多,果然,每一波攻进去,黑衣人出来时都多半变成了动弹不得,看上去,都是一招致命,再不然,便是被点中了穴道。
我死死地攥着小雨,她也不出声,这厅里静得很,只有兵刃相击的声音,叮叮当当的,虽煞是好听,却着实凶险。等黑衣人退去时,飞扬仍然挺立厅中,只是一身月白长衣已然斑斑点点的,尽是血痕,我知道那多是黑衣人的血,但却也看到了他左肩上有道长长的伤口,几可见骨,将那片衣衫染到红尽。
那成诺假惺惺地劝道,“辰将军,你既知道皇上为了今日谋划好久,自然明白我们设下的伏不止我的这些亲兵,”他将盒子再度拿了出来,“你若葬身西子湖,照样不能回去见你家夫人,不如受了皇上好意,一醉百年的好。”
飞扬神色不变,淡淡笑道,“留下明月玉璧的仙人**,这缘份一事,最好不要强求。仙人尚且不能掌握命运,何况飞扬一介小小草民,大哥虽是九五之尊,对明月玉璧怕也还是随缘的好。”
飞扬这话一出,我才算终于想明白了元曦要什么。我的笑容此刻只怕无比苦涩,原来这番辛苦,百来条性命竟然又是为了我家无咎的无咎璧?这些凡人们,便真的以为有了无咎璧便可到昆仑去一步登仙么?
就算成了仙,又如何?天意弄人,我家无咎乃是四界通行的散仙,他此刻何处?而我堂堂一只搅得仙君世子都头痛的文小狸,却也不过在此处隐着身眼睁睁地瞅着我家夫君受苦?
成诺不再说话,呼啸一声,随着船下十数下巨大的震动,水里居然再涌出百余黑衣人,而这画舫开始时便已在渗水,刚才应该是被小雨施些法术拖了这些时辰,此时再被黑衣人们捣鬼,眼见着小雨已经拖不住了,厅里的水早就浸湿了我的丝履,水位还在不断升高,已然及膝。
我最不喜欢水,此时却无计可施,小雨似乎知我心意。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我们脚下的水消然退去。可是飞扬那里却麻烦大了,他的长衣本就不适合在水中作战,和那黑衣人们的水靠大不相同。
飞扬似乎终于狠下心来,我只看到漫天银光,剑吟声如清角之曲般萧索,剑芒大盛,几不可直视,若不是小雨颈上的定风珠适时溢出银芒,只怕连我们都无法幸免。
再睁眼时,黑衣人已无一幸存,便是那成诺也只剩下一口气,僵立一旁,眼中流血。
飞扬叹了口气道,“飞扬既然答允了我家夫人要去接她,自然不会失言。成兄若是现下将那醉仙丸吃了下去,只怕百年之后元气复元,能逃得此劫。”
说罢,飞扬一跃而起,向小瀛洲的方向掠去。
还未及岸,蓦地一声霹雳,只见一名金甲神人从天而降挡在他的身前,一指点出,带着些风雷之声地按向他的小腹。同时一柄降魔杵,无比歹毒地,在飞扬后方悄无声息地朝他背心搠去。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隐身,将小雨往水里一扔,现出法身直接往飞扬那里扑去。
此时再出声示警也没有用了,只要飞扬不死,我便是爬,也要爬回昆仑去找娘娘要来不死药,总能把飞扬救回来。
飞扬毕竟在江湖上过这刀口舐血的日子过得久了,降魔杵虽不曾带起半点破风之声,他却居然还能在及身时微微略倾了倾身子,错开了后背正中。但那降魔杵根本就是仙器,哪是凡人受得起的,只一杵下去,我便听得咔啦啦一阵骨折筋断的声音,飞扬已然若断了线的风筝般落下湖中。
那金甲神人仍然不肯罢休,面无表情地立在前方,降魔杵在空中一转,继续冲着飞扬顶上砸去。多亏此时我已经扑到,一把抱住飞扬,咬着牙弓身受了那降魔杵一击。
我这点修为能支撑的法身也就只能对抗些凡间兵器罢了,纵然这些月修炼得似乎有些入道的意思,也不过就是撑的时间能长点,哪里受得起仙器的全力一击?那降魔杵一击下来,逸云带先是碎成光点,然后我便觉得像是上次被劫雷乱轰一般,鲜血如箭般喷了出来,连着飞扬一起被深深地压入湖底。
所幸,这金甲神人并非本尊,倒颇像是被凡间修道之人召唤的神识。即便如此,这也还是那金甲神人见了昆仑的西獏法身收了些手,不然,大约今日这西子湖便是我跟飞扬的葬身之处。
沉到湖底时,我勉力地抱着飞扬向湖心处移去。金甲神人是否罢手我不得而知,但元曦恐怕不见飞扬不会甘心,我们自然不能再浮上湖面去。只是,我就是文狸之时也不曾修炼到先天境界,鼻息再缓也得呼吸,更何况飞扬还只是一凡人?
我强忍神识里的翻腾起伏,看了一眼飞扬,却被骇得差点哭了出来。
飞扬面如金纸,几乎摸不到任何的心跳脉搏。
我再将些仙灵之气送入他的经脉试探,一试之下心却变得透凉。
我向来跟仙界那些仙将交好,成天称兄道弟,呼朋唤友地胡吃海喝,却从不知他们打起架来竟如此歹毒。刚才那第一击的降魔杵下来,已然将飞扬全身的经脉都击得寸寸断绝。
第十四章 会有人来替我疼你
我痛不欲生,抱着飞扬便在湖底哭了起来,可是,原来人和文狸不同,在水里却是哭不出眼泪来的?
正痛哭时,一个巨大的气泡将我们裹了进去,我茫然抬头,眼前是条巨大的红鲤鱼,在昏暗的湖底依然明艳得如同红宝石一般。她焦急地冲着我说了几句话,嘴唇翕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只吐出数个气泡。
我正呆呆地望着她,那数个小气泡冲进大气泡里,噼啪破碎,然后小雨的声音的响了起来,她说,已经有黑衣人下湖来了,这倒不怕,但那金甲神人却正在湖面上凌空立着,祭出了另一件法宝,像是只金瓶,就怕黑衣人一旦寻到我们,那金瓶便会将我们吸将上去。
我对着小雨惨然一笑,却不答她。吸将上去又如何?我这人身劫度了之后,先是见不到无咎,然后连这人间界里的夫君也要离我而去,活着真的那么有意思?
就这么心神一荡,我又是数口鲜血喷在了飞扬的月白长衣上。飞扬先前还面如金纸,此刻几乎连鼻息都没了,满面苍白,往日英气的眉依然如漆般地黑,映着苍白的脸颊,浑无生气。我心头大痛,抱着他接着大哭。
小雨再度吐了数个气泡过来,说她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先躲一躲,到了那里再哭也来得及。我想想她说得的确有理,若是被抓将上去,只怕我便再抱不成飞扬。
我点点头,小雨冲了过来,叨起大气泡便向西子湖深处游去。
原来西子湖湖心的正中间还有如此一道深深的裂缝,小雨带着我们一头扎了进去,越潜越深,四围一片漆黑,小雨的腹中此时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一颗闪亮的红宝石。
[注:小青在瞎扯,没听说过西湖底下有道湖沟。对了,西湖边不远的地方倒是有溶洞的哦。]
不知潜了有多深,小雨向深沟旁的一个洞口钻了进去,游了一段之后,竟然浮出了水面,把我们吐到了岸上。
我抬眼看去,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溶洞。许是在哪个山腹中?头顶上有无数洞乳石,滴滴答答,洞向里面还有很深,不知通向哪里,气息却是清新温润,若是……我心里大恸,若是飞扬能活得回来,应该不会觉得憋气。
“姐姐,小雨得走了,红玉她们还在那里,我不放心,再说,有我这条鲤鱼精在西子湖里他们多半也知道,我若不在画舫那里他们自然会疑心到这里来。我走了,姐姐当心,辰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姐姐……”小雨实在说不下去,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抬眼看着我,“姐姐,我走的时候会将这片水面封住,姐姐和辰将军出去,还是从洞里面那条路出去的好。这样就算我被他们逼着带路,一时半会也进不来。”
说罢,小雨也不等我阻拦,吐出数道劲气向洞顶的钟乳石撞去,再尾巴一摆击向洞壁。一阵轰响之后,小半个洞穴已然消失,水面也再看不见,我抱着飞扬站在洞深处,能觉察出来定风珠的气息在渐渐远去,心知小雨当是无恙。
只是,我的泪水再度流了下来,我怀中的飞扬身上软软的,哪里还像是当初那个搂着我的坚毅男子?若不是还有丝毫鼻息,只怕已与死人无异。
然而,我便真的就这般抱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我咬了咬牙,见你的大头鬼,元曦,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想到这里,我随手抛出数道庄周梦,洞里霎时间现出数间屋子,我走进屋内,将飞扬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想了想,再将小雨刚才弄塌的那片地方用数道天魔幻咒封了起来,就算有人进来,只怕也会以为自己走入了六道轮回,分不清是梦是真。
一切准备停当后,我坐到飞扬旁边摸了摸脉,脉息已然消失,胸口却还有些温度,我再用些仙灵之气送进去探了探,飞扬的神识却还在。这倒很是奇怪,按说凡人们没有了脉息,魂魄便要消散,飞扬为何与一般凡人不同?
我想了想,将他身上的衣衫统统除了去,他的袖里真是有不少东西,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只装和合丹的玉瓶,对了,和合丹!我心里一阵狂喜,飞扬跟我一起吃过和合丹,按仙界的说法便可双修,而双修的仙侣之间,却是可以共享修为的。
只是,这双修倒底是如何修法?
师父曾经在我问起的时候用金丝香板狠揍了我一顿板子,打得我整整哭了三日。倒不是痛得紧,实在是因为师父少有如此不留情面地严厉对我,他说小女孩子家家的怎的如此不知羞耻?这世上的东西有些可以说不可以做,有些却是只可以做不能说,我若想双修,等我人身劫过了直接去找无咎便是。
可如今我这人身劫算是过了没过?师父啊,你让梦儿现在到哪里找无咎去?可是,梦儿要用双修啊,不用的话,飞扬就没了。
也罢,我管你什么双修,不就是修为吗?我的修为全给了飞扬就是。
想及此节,我将飞扬扶了起来盘坐,便想将我的仙灵之气尽数传了给他。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知觉,哪里还能坐得住?罢罢罢,管他什么盘坐不盘坐,飞扬全身的经脉都断了,还盘坐个鬼。我索性坐到榻上,将他的任脉和我的贴在一起,神识便向他心神深处沉去。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飞扬居然已有了道心,难怪他神识可以不散。然而,等我进得他的道心一看,眼泪却再度涌了出来。
那在飞扬的道心深处等着我的,根本就不是飞扬,却是……我家无咎。
无咎盘坐在那里,手上掐着的竟是逆天诀,额上微微地渗了不少汗珠出来。我痴痴地望着他,浑然忘了我进来是为了做什么。
良久,无咎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依然如我记忆中的无咎一般,他的眼里全是爱怜。
“梦儿。”
我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无咎,梦儿扛不住了,这人身劫怎么这般苦啊,无咎……你在哪里,我要你来陪我。”
无咎轻轻地抚着我的长发,“梦儿,我总共留了两道神识在玉璧里,你习了静心,自然已经见着那道神识了。梦儿不哭,既然有了人身,梦儿就是大人了,要学会担当。飞扬的情形很不妙,若不是我也传过他静心,只怕他早就撑不住。不过,梦儿,飞扬是个好男儿,他一直苦苦地撑着,拼着神志受伤,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听无咎提到飞扬,我这才擦去眼泪道,“无咎,是不是只有双修才能救飞扬?”
无咎点头道,“是。现在便是有你家娘娘的不死药都无力回天,若不是我和他的神志在苦撑着,他早入了轮回。”
“好,无咎,告诉我,如何双修?”
无咎望着我,眼里很是有些深意,“梦儿……”他却不再说下去。
我自然明白无咎是什么意思,泪如泉涌,“无咎,梦儿……梦儿只想要跟我家无咎双修,可是无咎,飞扬他……他就要死了,我不能见死不救。无咎,你可是要我不救他?”
无咎摇摇头,温和地笑,“我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度了劫数,也许已经魂飞魄散了也说不定。梦儿,飞扬和我一般地喜欢你,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把他当作我吧,有他陪着你,很好。”
无咎那句“也许已然魂飞魄散了也说不定”让我的心像是被整个剜去了般地痛,可是,我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悲伤,无咎现下在哪里,我完全无能为力,可是,飞扬……,我知道,我却能救得了飞扬。
我的心思仿佛永远都逃不过无咎的眼睛,他还是温和地笑着,“无咎不曾看错我家梦儿,好吧,就让无咎来告诉梦儿,什么叫做双修。”
说罢,在我面前便现出两道身影来,一道是我,另一道却是无咎。
我怔怔地望着那两道身影中的无咎将另一个我身上的衣衫除去,无比爱怜,极尽温柔。当两道身影终于袒陈相对时,我突然心中一动,向身边那盘坐的无咎望去,他正向我露出一个惯常的怜爱微笑,笑容却随着他的身形一起淡去,越来越浅,几不可见。我伸手去挽时,手臂就如穿过水中倒影般挽了个空,只听得无咎的声音,低不可闻地从虚空中飘落下来。
“纵然我已不在七界,却至少,会有人来替我疼你。”
眼泪仿佛已然流尽了一般,再无半点流下。我伸出去的手僵在虚空之中,而我不用去看也知道,旁边的两道身影已然开始缠绵,只是,那里的无咎已然化作了飞扬。
无咎……我只觉得整颗心都已片片碎去,不,无咎,飞扬永远也只是飞扬,这七界里,不可能有谁,能够在梦儿心里替得了你。
我睁开眼,飞扬还在我的怀中,他的气息却开始紊乱起来。我知道,留给我们的只有这最后的一分机会。
重幔低垂,红烛艳泪。
我从袖里抖出这些日子买的数匹长缎,凡间的书上常道软玉温香,那温香便是这绫罗的香味吗?我将已然赤着身的飞扬抱起放在那轻滑若无物的缎上,再轻轻地除去自己的衣衫,幻化出来的翩翩少年被我散了去,还是我本来模样。于是,青缎锦绫间,肌肤胜雪,温润如玉。
我看了看被我紧搂在怀中的飞扬,心头却再无别的想法,管他什么爱不爱,喜欢不喜欢,反正我不要飞扬死。
低下头,我将舌尖伸入他口中,轻抵上鄂,那是仙家修炼的重窍,所谓“天池”,上通泥丸,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体内的仙灵之气尽数送了进去。
片刻之后,□处一阵剧痛,让我浑身颤抖,却无法逃避,只能承受。我知道,从天池送入飞扬体内的仙灵之气沿着任督二脉经过一个周天,从那处再送了回来,一路上,将飞扬体内断绝的经脉慢慢地补了起来,再入他的道心滋养神识。
原来,这便是双修。
我本已为已然流尽的泪再流了下来,心下一片平静,泪水却流个不停。
我知道,这泪是流给无咎的。无咎,从此,我们再无做仙侣的可能。梦儿从今往后,已只能是飞扬的梦儿。
九九八十一个周天之后,我这才咬着牙,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飞扬的鼻息已低低地稳了下来,脉息虽依然弱不可见,但至少有了脉息。但我却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左肩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原来,这才是双修的真正含义。
一切,都是共享。也许会分享美好罢?但于我而言,更多的,却是分享痛苦。
我看了看飞扬仍然苍白如纸却显然有了生机的面颊,只觉得自己这番痛苦,受得心甘情愿。
把飞扬放在榻上躺好,我再将锦缎拉过来替他盖上,却发现身下的素绢上一片殷红。我隐约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面上飞红,一片滚烫,赶紧将那素绢收了起来。这才伸出手去轻抚飞扬的眉眼,不用再以神识相试,我也知道他在熟睡。
飞扬的梦里,可是梦儿?
我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我藏着素绢的地方,从此之后,我便再不是那只天真无邪横行霸道的文小狸了吧?人间界的女子也好,仙界的娘娘也好,我家娘娘也好,原来从女孩到女人之后,整个人整个世间都再不相同?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开始盘坐修炼。飞扬需要好好休息,有我修炼仙灵之气足矣。
三天之后,第三个八十一周天转完,飞扬却还没有醒来,更奇怪的是,不管我送入多少仙灵之气,都能回来多少仙灵之气,居然一滴都不曾在飞扬体内驻留?
我实在是奇怪,于是再把神识沉进他身体,随着我的仙灵之气一路细查。飞扬的经脉确实已被我的仙灵之气续了起来,识海里的道心也是无恙,但他的肉身却实在伤得厉害,降魔杵在仙界也是有名霸道的仙器,若非那只是请下来的仙器之灵,倘是真的仙器降魔杵,飞扬挨那一下,只怕立时便要形神俱灭。
不过,肉身伤得再厉害也好办,只要有了仙灵之气,脱胎换骨都不难,修修补补的,更是容易。
我随着仙灵之气再向下去,一直到了气海才发现问题所在。我那些仙灵之气虽是活泼泼地流动,飞扬的丹田却根本聚不起气来。
这里,根本没了气海。
我惶然地退出神识,将手放到他小腹处丹田的地方,直接将仙灵之气送了进去,却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我僵立当场,心头将那歹毒的金甲神人带着元曦骂了个狗血喷头。
原来经脉尽断都还不止,那该死的金甲神人一指按向飞扬小腹时,已毁了他的丹田气海。有了这双修送进去的仙灵之气,飞扬是不会死了,但他醒来之后却与废人无异,只怕想要与我欢好都只能由我送些仙灵之气到他身体里去才行。
我死死地咬着唇,第一次动了要谋杀亲夫的念头。
飞扬若是醒来,只怕会痛不欲生。我宁可他死,也不要那个昂然负手,说什么大丈夫成形于天地,受气于阴阳,不肯为一个女子便要以此有用之身自杀的堂堂男儿,变成那般废物。
第十五章 梦儿跟飞扬欢好过了?
这接下来的数日里,我再懒得跟飞扬双修。他若是那般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我真舍得让他死吗?我常常地,在他身旁一坐便是几个时辰,用手轻轻地抚过他的眉峰,抚过他的眼,他的唇,抚过他脸上那两三道骇人的伤痕和满身的伤疤。
飞扬啊,你这二三十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什么黎民百姓,家国天下,值得你以身相拼?你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但难道只有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才方为大丈夫本色,男儿胸怀?只是飞扬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七界里哪里有扶得完的大厦,挽得全的狂澜?
而无咎只怕也不在了吧?他的神识消失时说的话,充满了不祥的味道,我家无咎的道心只怕已经到了**如镜的境界,在他的境界里,对于过去未来之事多少可以算得一二,他说他可能连神识都已不存,那便是真的是有可能。
就算只是可能,我一想到那种可能依然全身冰冷。没有无咎,没有飞扬,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拄着头,望着飞扬呆呆地想,我家娘娘似乎曾经说过,无梦便是这般境界吧?
只是,连梦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活头?
到了第七日的时候,飞扬居然醒了。
我赶紧幻出一身长衣来挡了左肩上的那道伤,那伤近日不再痛得像初时那般厉害,只是痒得难受,想是快好了。
可惜我的动作不够快,飞扬已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动弹不得,却在微微地笑。
“梦儿,你没听话,我让你去城外驿站等着,怎么跑到西子湖来了?”
“我怕你死,你死了我就没夫君了。”
飞扬的笑容很是有些苦涩,“没了也好。梦儿,我一直惦着要醒来告诉你,我若是死了,那和合丹就不起作用了罢?你也别报什么恩去想着救我,还是应该和你的无咎去做仙侣去才是。”
他这话说出来,却让我想起在他的道心里无咎曾跟我提到的那句话。无咎道,“飞扬是个好男儿,他一直苦苦地撑着,拼着神志受伤,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我怔怔地望着他,原来他要说的便是这几句话?要知道神志伤了,下一世便是个白痴,飞扬他拼着下一世做白痴,却只是想醒来跟我说这两句无关紧要像白痴说的话?
见我怔怔地不说话,飞扬笑道,“我没死成,你只好再多等个几年。对了,梦儿,那个叫李文的就是你罢?你居然来红玉舫跟我抢女人?”
我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敢背着你家夫人在外面寻花问柳,小心我找个断袖去。”
“断袖?好吧,你若真是幻化少年男子上了瘾,我也就只好断袖给你看了。”
这话说得我心底里暖意融融,我只嘻嘻地笑着看他,不再说话。他也看着我,那目光真如无咎一般地怜爱,漫不经心地问,“梦儿,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跟我一样的伤?”
我不想告诉他,只歪着头笑,“你猜猜看。”
“我哪里猜得着。像我伤得这般重却还不死,只怕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把你的什么东西给了我。”
飞扬这话倒让我突然想起一事,登时大喜。
飞扬看得奇怪,“怎么了,梦儿你怎么这般高兴?”
我捧着他的脸一阵狂吻,“飞扬啊,夫君啊,你不用死了,梦儿想到办法了。”
这天,我们再一次双修的时候,情形便再与以往若干次不同。
凡人吞不了玉璧,于是我将无咎璧裹在神识里,直接送去种在了他的丹田之内,几个周天下来,我送入的仙灵之气尽数进了他丹田之内的无咎璧,再缓缓地沿着他的全身经脉缓缓流动。
九个周天之后,我将神识退了出来,眼看着飞扬身上,不但左肩的那道伤口慢慢地结了痂脱落,各种陈年的伤疤也纷纷落尽,整个人脱胎换骨。
我将他扶坐起来,盘好,再替他将手捏成无咎用的那个逆天诀。他坐在那里,我已察觉不到他的鼻息,只看得到他的面容沉静,静静地盘坐,我不看他时都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莫非……飞扬因祸得福,一步便踏入了先天境界?
我想想无咎的那块玉璧,觉得这大有可能。
想当年我跟无咎在一起时,唯一在人间界遇到的风险是便是在幽都之山跟天魔族人撞了个正着。无咎虽不怕那天魔幻术相诱,但我却被迷了个七荤八素,到后来逼得无咎不得不跟天魔诸族人血拼。
我记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横行霸道的自己那时只能躲在无咎怀中瑟瑟发抖,看无咎将这玉璧使得或大如泰山,压得天魔们结阵相抗,再不然便微如弹子,倏忽来去,无影无踪间便能他们打倒在地,多亏无咎慈悲,不曾用无咎璧化为飞剑之类的利器,打倒了也不过就是动弹不得,倒不曾伤得他们性命。
天魔族的兵器多是如暗红的血色,不知是何物铸成,一戟下去能将山峰削去一截,但击到无咎璧上却连个白印都不曾留下,反是被无咎璧将暗血戟给弹了回去。
无咎最后打得兴起,居然用了天地六合阵将幽都之山的那片山林笼住,他也不用移星换月那类的大神通,只是一味以无咎璧迎战诸天魔,打得昏天黑地,痛快淋漓,整整数百天魔族人都将无咎莫之奈何。
我后来听赤豹哥哥说起,我家无咎本来就在仙界赫赫有名,但大家只是敬他修为深,境界高。而自那一战之后,众仙方知我家无咎其实颇为不好惹,除了敬意之外还生了些惧意,从此我们在人间界游荡时,再无哪界仙魔敢来挑衅。
想起那时的我惹了麻烦之后便只知道躲在无咎怀中,发着抖看他笑傲群魔,我心下先是一阵甜蜜,接着,便是百般苦楚。
无咎对我几乎有求必应,有问必答。但这无咎璧的来历,他却从来都不曾告诉我。娘娘曾经说过,凡人修仙时通常都有一物修炼成仙器,方可在渡仙劫时聊以自保。只怕,这无咎璧便是我家无咎修仙时炼就的仙器?
一念及此,我心里便更是难受。我既然将无咎璧给了飞扬作内丹,无咎就几乎再无可能将它从飞扬那里拿走,除非飞扬能结了元婴,那时才再不需要内丹。可也难说,普通内丹一般都会在结元婴时被元婴吞吃,那飞扬结了元婴时,只怕这天下再无无咎璧的踪迹。
唉,多亏这些麻烦的东西我是不用操心的,我们神兽先天便有道心识海,法身便类似凡人修仙的元婴初成,之后的修炼之途更是大不相同,当然,不管怎样,底子倒都是仙灵之气。
仙界里唯一有麻烦的,是仙君家的那些子孙们。一般来说,仙侣双修的目的都是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根本就不会生育孩儿。但仙君家却不同,历任仙君都是在仙界传承,没听说哪个凡人修仙之后能当了仙君的。只是那些仙君家的孩子们在仙界过得实在舒服,少有几个认真修炼,结果就常常地渡不了仙劫,偶而靠着父母仙器之力过了仙劫的,也是不成器的居多。
我曾偷听得娘娘对山鬼姐姐道,以后她和我师父有了孩儿之后,须得到人间界转世为人,在人间历仙劫。男儿还是要多吃些苦头,多历炼一下方好。而且,万一我师父做了下任仙君,也要有如此孩儿才能担当得起未来仙君的大任。
我看着飞扬修炼,心里想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到后来烦了起来,干脆不再修炼,到洞里去随处走走。
飞扬真有福气,我没走出多远,居然便在洞里找到了一汪千年石乳。
无咎曾说石乳在凡间极为难得,所以每次他下界时都会从他的洞府里带上几瓶用来和药,而这里不知是什么洞天福地,居然有整整一池子的千年石乳,在人间界里,确是少见。
飞扬既然已经有了无咎璧,我的心情自然大好,先是随手幻出几个玉瓶,装了一些放入袖中,然后我突然一愣。
不对啊,我的幻术向来只是泡影,怎的近来我幻出来的榻能睡,随手一变的玉瓶也真的能盛东西?
我拿起玉瓶仔细地看,看不出跟真的玉瓶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奇怪,莫非我这些日子里借着跟飞扬双修,这道心和修为又精进了些?不对,我幻出那榻来的时候却是在跟飞扬双修之前,那时还受了不轻的伤,怎么可能是跟双修和修为有关?
这幻术若不跟修为有关,那跟什么有关?
是真是假,本应当如云泥般截然不同,可是,为何这幻术能成真?飞扬**无咎便有将梦变为真的能力,我的幻术却似乎有了大大的进步,虽说将其中仙灵之气撤去之后,这玉瓶仍会消失,但是毕竟再与先前不同,不再是一触之下便会化为泡影。
奇怪,我幻出那榻时,究竟在想什么?
不对,我那时哪里会去想什么幻术,我那时满心都是飞扬,什么都没想。
许久以前无咎说过的一句话浮了出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并非我被师父强按着读过的道书,不知无咎是从哪里学来。
我这幻术成真,可是因为无所住时生了心?
[注:语出《金刚经》。六祖慧能大师闻《金刚经》开悟,所听到的就是这句。]
发怔归发怔,我将那石乳收了一些之后,回去看了看,飞扬已经从盘坐中醒来,神清气爽。我也不多说,将他带了来,一把推进了那千年石乳的池子里去。
那石乳池子还不浅,一直没到飞扬腰际。他大为诧异地仔细看了看这千年石乳,还捧起来喝了几口,这才苦笑道,“梦儿你可真会糟蹋东西。这石乳怕是有千年以上了吧?这样的东西数十滴搁在江湖都会惹起又一片腥风血雨,最后将这石洞掀翻了都有可能,你却用它来给我洗澡?”
我不理他,笑吟吟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将脚浸了进去。
嗯,这千年石乳果然不错,凉,而且润润地滑。仙灵之气无孔不入地渗了进来,舒服得紧。
一双足在石乳里荡得几下之后,我才望着飞扬笑道,“我才不管什么糟蹋不糟蹋东西呢,千年石乳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我家娘娘的不死药连仙界都只有一颗半颗?那不死药必得要一味文玉方可炼得成,文玉万年才成形,却被我一气儿吃了半树。那又如何?我家娘娘开开心心地只炼了半炉丹,一个劲儿地夸我替她省了事。”
飞扬听得摇头,“你啊你,梦儿,你让我怎么养得起你?”
我笑嘻嘻地回答,“梦儿很好养的啊,飞扬,你只要喂我阳春面就行了。”
我这话大约是说得让飞扬心中大喜,那双眼神里眼见着有了些暧昧的味道,然后,我在石乳里划来划去的一双脚便被他捉住,足心痒痒的,我心里却也奇怪地有了些痒痒的感觉。
飞扬捉着我的脚轻轻一拖,我便滑入池中进了他的怀里,水花溅起老高,衣衫尽湿,隐隐地能看到衣底春光。
我羞红了脸,低下头去,飞扬却不肯放过我似的,将我的脸托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睛。
“梦儿跟飞扬欢好过了?”
我本以为将那素绢藏起来他便什么都不会知道,哪知道这人……这人……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烫,哪里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得紧紧地闭着。
可惜耳朵不能闭,飞扬在我耳旁轻轻地问,“告诉飞扬,梦儿喜不喜欢跟飞扬欢好?”
我实在不能再跟他在这里呆下去了,使劲将他推开,跳出石乳池子便逃。
飞扬是武功高手,我哪里逃得过他?才逃得几步便如上次一般,直直地扑入他的怀中,被他横抱起来。
“梦儿真的居然趁我昏睡不醒的时候占了我的便宜?不行不行,今日我定要讨回来。”
我死活不肯开口,又羞又急地挣扎着想再逃,却被这家伙抱得紧紧地,转眼间便掠回了我们那间幻化出的屋子,被扔到了榻上。
还是那重幔如垂云,红烛若霞光,铺天盖地的锦缎上肌肤胜雪。可是,这回我的心情实在大不相同。
跟飞扬欢好也有个几回了吧?那种感觉痛苦无比,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应该很害怕才对,为什么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就跟一双脚被他捉住时一般?但他既然在那里不怀好意思地笑着,我便拼命地向榻里缩去,偏不让他碰着。
可是,可是,飞扬他真的很好看啊,身上脸上那些凶巴巴的伤痕全都没了,被石乳浸了会儿,他的肌肤虽然还是那种古铜般的颜色,却泛着温润的光泽。那张脸啊,英气地让人心折,让我只想躲入他怀里去,凭他好好疼惜。
第十六章 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飞扬轻轻地笑着,将我抓了过来抱在怀中。
“梦儿。”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忐忑。
“嗯?”
“你真的愿意以身相许嫁给我?”
这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他便问过我,知不知道以身相许之后要做什么,而我居然傻乎乎地让他去找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把我抬回他家就是。那时候的文梦啊,真是傻得可爱。
我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嗯。”
他照旧将我的头托了起来,让我望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再无刚才那些调笑意味,带着些郑重的味道,“梦儿,我们今日真正地做了夫妻可好?让飞扬好好地疼你。”
他的眼睛好亮,可是眼里那种爱意浓重的神色却像极了我家无咎,让我想起在那许许多多的岁月中,无咎便是如此地托起我来看着我的眼睛,而我则通常嘻嘻地笑,满足地闭上眼缩入他的怀中,由着他温柔抚摸我的毛皮。
无咎的话在我心底回响。无比怜爱,却让我的心里痛如刀绞。
“纵然我已不在七界,却至少,会有他来替我疼你。”
可是,飞扬真的能替得了我家无咎吗?数百年的缠绵宠爱,相守相依,让我几乎每看见一件东西都能想起无咎当初对我说过的话。那么,等我真正能够在心底下放进飞扬,得要再过多少个百年?而哪怕再长的时光,又怎么能够抹得去我对无咎的那种依恋?
飞扬说,他的心眼很小,里面只能放得下一个人,我很感激。可是,我即便把自己给了他,我这心里面,却也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无咎。
我望着他,不说话,他也便静静地等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道,“飞扬,梦儿是你的仙侣,这一点,七界之内再无人能够更改。”
飞扬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有些苦涩,“梦儿,仙侣是你们仙界的事情,但夫妻欢好却是我们凡间的事情。”
我摇摇头,“飞扬,我不懂什么叫夫妻。”
飞扬缓缓回答,“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底下却在哭。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我跟无咎早已两情相悦了数百年,管它是什么情意,反正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缠着他,他也喜欢跟我在一起宠着我。而我们昆仑和仙界却向来无什么生死,若无咎真的不曾度得了劫数,从此再不存于七界,我去跟谁生死相许?
是跟飞扬吗?凡人只要一世,仙家却是生生世世,永不相渝。而我既然跟了飞扬双修,他又已入了先天境界,这便已经不再是凡间夫妻,当是仙家的仙侣,这生生世世的,我都再没了跟无咎相守的机会,除非我能做得到眼睁睁地让飞扬一个人去死。
不,我知道我做不到的,我舍不得。
望着飞扬的眼睛,我明知道他和无咎一般地疼我,甚至亲口对着众人道他的心里只有我,可我却实在对不住他,连开口说上几句哄他高兴的话,也怎么都说不出口。
于是,我沉默着,眼见着飞扬的笑容随着我的无言渐渐淡去,他将我轻轻放回榻上,再拉过旁边的锦缎来替我盖好。
“梦儿,这些日子你为了我受了不少苦,好好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我抬眼看他,他却不看我的眼睛。
“飞扬……我……”
飞扬并不待我说完便打断了我,“梦儿,我明白。你睡罢,我这经脉初通,还是多修炼一下的好。睡罢,我就在你旁边。”
我蜷在那张大榻的角落,脸朝着里面,而飞扬的确如他所说的,便盘坐在我身边,服了些我盛在玉瓶里的千年石乳,一遍遍地用仙灵之气行遍周身,修炼。
我向来最爱睡觉,往无咎怀里一钻便能立马呼呼大睡,就算是得了人身之后跟飞扬来了临安,不出门的时候我也多是赖在榻上,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可是,我熬了这许多日,本该累得一躺下便着的,为什么却怎也睡不着呢?
我没有想无咎,我没有想飞扬,我也没有想我姐姐所在的昆仑虚和我师父所在的仙界,也没有想那该死的元曦和跟他脱不了关系的金甲神人……我什么都没有想,可是,我就是睡不着。
只觉得心里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这种感觉,人间叫做什么?
我不知道。
只知道泪水一直不停地在流,浸湿了我枕着头的手臂,再浸湿了身下的锦缎。哦,凡人们管这个叫做默默垂泪,据说,只有真伤透了心才会如此无声地哭泣。我以前哭的时候恨不能让全昆仑都听见,即便到了师父那里,也向来放声大哭,一直哭到无咎过来救我。而现在,我有什么好哭的?谁能救得了我?我又该被救些什么?
我还是不知道。只知道泪水在一分分地将的我悲伤带出来,然后新的悲伤却再度填满了空出来的心,于是泪水便只好不停地流淌。
久哭伤神,我终于哭得倦了,沉沉睡去,却隐约地觉着有人在**着我,将我脸上还残着的泪痕吻去。那唇滚烫,将我从昏睡中唤醒,只听得飞扬的声音,低低的。
“梦儿,唉,梦儿。”
我睁开眼睛,飞扬正俯下身来看着我,他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低低地道,“梦儿,是我不好。”
我淡淡地笑,“你很好,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有什么不好?”
飞扬笑了,这回的笑容里少了些苦涩,多了些豁达。他躺了下来,侧着身子,将我拥入他的怀中,“你也很好,你心里只有一个人,就算不是我吧,嗨,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相当吃惊地看着他,“你不在乎?”
“我在乎。不过……”飞扬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不过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梦儿,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的师尊?”
飞扬和我的事情跟他师尊有何关系?我觉得自己的头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清楚,大约是哭得多了些?我当文狸的时候,哭根本就是一种手段,哪里有过如此伤心饮泣的时候,看来,得了这人身本身便是劫数。
“没有吧,飞扬,你师尊是什么人?是仙人吗?”
“不是,他是一位高僧。”
“高僧?”我大吃一惊,高僧不是佛宗的修行者吗?难道佛宗真的回来了?
飞扬点点头,“是的,我师尊曾是少昊山上的僧人。少昊派其实有两支,一支尚武,一支尚法,传说尚武一支乃是为守护佛法而立,但随着日月流逝,渐渐地两支都说只有自己才是正宗,于是再无往来。”
“我师尊自小便在尚武的少昊派修习上乘武功,谁知将武学学到深处之后却因武入道而顿悟,于是开始研习佛法,后来更是到了少昊寺去跟那些修习佛法的僧人谈经论道。”
“我曾跟你提过吧,梦儿?中原的佛法乃是从西域传来,虽然立了山门,但得法钵的却每代终是只有一人。这法钵传承乃是大事,不但关系到少昊寺一支的烟火,而且,”飞扬的神色有些黯然,“而且不知为何,历代中原之主都尊道家抑佛法,烽烟战火更是毁了无数寺庙。所以,法钵传承便更加重要,关系到了佛法在中原的存续。”
飞扬说得如此郑重,让我想起历人身劫前无咎在十方大山里跟我讲七界时说的话,我有些茫然地重复着当年无咎说的那些话。
“五百年前赤豹哥哥度劫那天,仙界和神界之间的虚空净天曾现过天兆,似乎预示佛宗将重现人间。而仙界为此很是紧张,这数百年内布下了数个大局,似是不想佛宗卷土重来。”
飞扬大惊,“你说什么,梦儿?”
“哦,”我清醒过来,“这不是我说的,是无咎告诉我的,他说神界给过天兆,应该昭示着佛宗会再现人间,但仙界不愿意佛宗回来,所以应该会百般阻挠。”
飞扬的神情愈发地沉重起来,许久不言,半天才简简单单地说道,“睡吧,梦儿。”
“怎么了,飞扬?”
“没什么。”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飞扬,我不是普通的凡间女子,至少,等我这人身劫终于度完得到法身后,那日的金甲神人便不再是我们对手。”
飞扬也笑,却明显地带着敷衍的味道,“睡吧,这回我搂着你睡,凡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梦儿。我们凡人的事情凡人解决好了。我听说,人间界是仙界的基础,没有凡人便也再无神仙,而且神仙若是遇劫,也需要到人间界重新修炼,所以,我相信神界和仙界都不会在人间胡来的。你还是好好地度了你的人身劫回昆仑去罢。”
我不跟他罗嗦,直截了当地问,“飞扬,你师尊可是受了少昊的法钵?”
飞扬一愣,苦笑道,“是。”
“你呢?你说你可以不在乎我,可是因为你受了你师尊的传承也想出家?飞扬,你可算是佛宗的弟子?”
我一边说着,心底下却难受得要命,一想起飞扬会像他说的那些僧人般六根清净,再不是我的飞扬,我便满心恐惧。
终于,飞扬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从不知道自己有父母家人。我是师尊离开少昊山时在山间捡到的孤儿,是师尊将我抚养诚人。师尊曾说我尘缘难尽,还是只传承他的武学为好,所以我并非佛门中人。他老人家只是说,若是机缘到时,他要我拼尽全力保护少昊传承的那一支佛法。”
“这么说,”我咬着唇想了想,“少昊法钵传承了两支?”
飞扬点头,“不错。佛法僧三宝俱在少昊,只怕现在全中原的佛法典籍里更是有一半以上都在那里,不少还是孤本善本,所以,少昊必须要有法钵传承。”
“那么,少昊若是如那西子湖边上的荒寺一般湮灭,中原的佛法便会从此不振?”
飞扬眼里的忧色越来越重,嘴上却说得轻松,“不会的,梦儿,毕竟少昊也是武林一脉,有武学那支少昊派护法。”
说罢,他将我搂入怀中道,“别操心人间界的事情了,梦儿,过几天我便送你去昆仑,你家娘娘会帮你找到你的无咎,至于和合丹的事情,你家娘娘既然连不死药都能炼出来,应该也不难找到解法。”
飞扬这几句话反而让我下定了决心,我摇摇头浅浅地笑,“飞扬你真的以为我还是只小文狸么?元曦为何想要你一醉百年,他又为何要向我无端示好,我家无咎为何要选择少昊去留下他的无咎璧和那首无人见过须得持无咎璧前去才能看到的偈子,……,还有,飞扬,”我伸出手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飞扬,梦儿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不管和合丹有没有解药都已经无所谓了,梦儿……”
我咬了咬唇,低下头去,终于还是羞红了脸,“梦儿几日前便已是飞扬的梦儿。”
飞扬不说话,我抬眼看他,他的神色思绪纷杂,只怕心底下正在天人交战。
第十七章 水乳交融
不知是不是仙灵之气还不曾完全收敛的原因,飞扬一失神,我便感觉到仙灵之气从他气海里涌了出来,在周身萦绕,像是件自然的仙甲,居然又有了些无咎当年的味道。
当年无咎璧虽然系在无咎的腰间,但若是遇上些惊险,我向来是直接窜进无咎怀中,而他那无咎璧上自会涌出祥云般的仙灵之气,将无咎的怀抱变成这天地间最安全的所在,便是那只黑龙的内丹也近不得三尺之内。
看来无咎璧的的确确地救了飞扬,不但他这人身无恙,只怕就此踏上天道之路了也说不准。
想及此处,我突然一愣。
飞扬提及无咎璧的时候**,传说中明月玉璧是百年前一仙人付与少昊派保存之物,嘱其交付有缘之人。但何为有缘,那仙人却没有提及,只说这缘份一事,无法强求,有便有了,无则罢休。
那时我刚度了劫,只想着无咎去了神界,留下来的这无咎璧定是要给我的,毕竟后来我也在无咎璧里遇到了他的神识,传了我静心。
但是,不对啊,无咎璧里有两道神识,第一道神识不但传了飞扬静心,还嘱他要到十方大山来寻我,更为甚者,那第一道神识显然比第二道要强得多。无咎的第二道神识传了我静心之后便即消散,而第一道神识却进了飞扬的道心之内,还在他遇险时算是救了他一命。
而且,那枚在我道心里一直小心温养着的无咎璧,最终还是没能还了给无咎,却给了飞扬。
我怔怔地望着正在天人交战的飞扬,心下苦笑,如果世事全在无咎算中的话,这无咎璧,根本便是他留给飞扬的!
不止如此,飞扬上次说那仙人在少昊圆寂,刚才又道他是他师尊在少昊山间捡得的孤儿,而无咎对我说,要让我把飞扬当作他,让飞扬替他疼我……莫非……莫非……
我不敢再朝着这个方向想下去。若真是如此,只怕天塌了地陷了都没什么大不了吧?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希望越大,往往失望越大,我还是不要妄想的好。
也罢,这大约便是无咎在度劫前对我所说的随缘。
现下这无数的缘份错合,显然是一盘天地间的七界大局,事关整整一界的存续,只怕还有无数生灵纠缠其间的生、死、沉沦,或是解脱。这棋局里,无咎执了他的无咎璧先行一步,却仍不免深陷局中,而飞扬也好,元曦也好,包括我在内,全是局中棋子,身不由己。
既然如此,我除了随缘之外再无他法,我已然对不住无咎,现下唯一能做到的,是要尽可能地,对得住飞扬。
飞扬既然不说话,我便接着说道。
“飞扬,梦儿心里只有一个无咎,你在乎也好,不在乎也好,这不会改变。但是,既然天意弄人,哦,也许便是无咎说的缘份注定,梦儿却是跟你做了仙侣,无咎他在乎也好,不在乎也好,这也同样的无法再有更改。”
“仙家之诺,一诺千钧,我们昆仑之诺,却是这一世都不会更改。总之,飞扬,即便无咎回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回到他那里,只会随了你做你的梦儿。飞扬要梦儿去昆仑,我就去昆仑,但你得跟我去,不然,飞扬去哪里,梦儿就去哪里。”
飞扬被我说得眼中生出好些痛楚神色,他叹了口气,正待要说什么,却被我用指尖按住了他的唇。
我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移开指尖,吻了上去。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吻他吧?虽说前些日子双修时我们也曾唇舌相触,可是,我那时只想着要用舌将仙灵之气度入他的天池,却不是这般地,想要从此开始好好地对这个我在人间界里的夫君,这个在生死之际都想不起来他自己,只想着要回来再见我一面的男子。
虽不是两情相悦,但飞扬对我,却实是情深意重。
唇分时,帐外红烛的光暖暖地映了进来,满榻喜色。这洞里其实不分昼夜,只一味地黑着,若不是有我幻化出来的红烛,几乎看不见东西。却也奇怪,刚才我哭时,只觉得那点烛光如豆般无比微弱冷清,此时却是一片温柔的红光,把整个洞穴映得无比温馨。
飞扬的呼吸声重了起来,这人本来都入了先天境界,怎的还要呼吸?只是,我们本就在榻上相拥,我当然知道他身体上有了什么变化。
“梦儿……”
“嗯?”
“你……你真的愿意?”
我嘻嘻地笑,伸出手指去点点他的额,“木头!不愿意我在你怀里做什么?”
飞扬自嘲地笑,“我的确是木了些,适才就不该问你,反正你藏的那件东西藏得不牢靠,我已经看到了。”
我登时大窘,一口咬向他的胳臂,“死木头,瞎说什么呢!”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低下头吻着我的耳垂,“轻点啊,梦儿,小心硌了牙。”
我咬他,他还怕我硌了牙?嘻嘻,这木头好好玩的。我抬起头来,满意地察看他胳臂上我留下的牙印,点点头,“人的牙印和文狸的不同呢,这个比较好看些。”
他无奈地笑,“好看就多咬几个,嗯,”说着,木头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不怀好意,“要不,咬在胳臂上还不算好看,往下面咬,好不好?”
下面?什么下面?我突然想起他在那山中小屋里道“姑娘若肯向下看看,便会发现我是很正常的男人”,原来这人那个时候就想这事来着!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飞扬,下面?你在十方大山里就让我向下看看来着,原来不是要我看泥地上开花?”
泥地上不曾开花,那根木头却笑开了花,俯下身来将我一阵狂吻,边吻边在那里含含糊糊地说着,“傻梦儿啊……傻孩子啊……我的梦儿是天底下最傻的美女……”
我现下自然知道自己当初的确够傻,不过,飞扬倒真真是君子,我那么傻乎乎地说要对他以身相许,他居然也没在十方大山里便把我这送上门去的傻美女给要了,更何况我向来以为人间界的以身相许便是在一起睡觉,跟他整整同榻而眠了几个月啊!此刻想起来,心里很是有些甜滋滋的感觉,我伸出手去环着他的颈,由得他吻。
吻着吻着,飞扬的气息再次粗重起来,我心底下偷笑,这先天的高手啊,现下只怕正在后天境界里。飞扬却不说话,轻轻地拉开了我的衣带,将手伸进了里衣里去,温柔触碰。哦,飞扬的手好烫啊,一种从未有过的古怪感觉便从我小腹处向上升了起来,让我喉头发干地,无端恐慌,却又无比渴望。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愈跳愈急,而呼吸也居然跟飞扬一般地,粗重了起来。
飞扬大约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温柔地笑着,将我身上的长衣掀了去,露出里面的纱衣,我闭上眼,他一寸寸地抚着我的肌肤,将我那纱衣移去,手心滚烫,从胸前一直抚到小腹处,再向下行去,哦,那里,仿佛便是这古怪感觉的源头?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飞扬滚烫的身子移了过来,跟着下面便是一阵刺痛,却不像前些日子双修时那般的剧痛难忍,这种感觉,有些痛,有些欢喜,有些迷茫,更有些……哦,我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那是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只觉得天地间便只有我和飞扬,而我们也不再是两人,却已然成了一体,在天地间飘浮,翻腾,飞翔。
天地间似乎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却又如大音稀声一般宁静,我只觉得飞扬在带着我越飞越高,几乎已然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却不知为何,始终不能融入那片广阔天地。便在这时,突然之间便像是盘古开天辟地般,从飞扬那里涌来了一道滚烫的洪流,先将我整个地融了,再挟着我回了他那处,将他融在了我里面。
水乳交融,天地混沌。
[泪……不行,坚决不用第一人称写具体的H~~~亲爱滴女狼们,就这样了,行不行?]
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我睁开眼,便如同心灵相通般,我看到飞扬也正睁眼看我。
还是这黑暗的洞穴,却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我幻化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没了,我们躺在地上,身下是我用飞扬的金叶子换来的那些锦锻,不远处,一堆金叶子水粉锦盒小玩意儿的旁边,是一匹素绢,上面,落红殷然。
飞扬的眼睛好亮,清澈如水,却再也不如往日一般能望到湛蓝的底,那里面幽远深邃如夏夜的天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我们交股而眠,我正躺在他的臂上,只觉得连心跳都在一起跳动,而一道浑厚的仙灵之气正在我们之间循环往复,从指尖流向指尖,再不用我当日那种痛得要死的笨办法。
我收敛起心神,随着那道仙灵之气潜入心神,先到了他的丹田,无咎璧本来已经被凡尘磨得黯然无光,此刻在他丹田里,却如旧日在无咎腰间一般的祥云缭绕,光华流转。我满意地长出了口气,却发现飞扬的神识也跟了进来,站在我身旁微微地笑。
“梦儿,我应该谢谢你么?”
“当然。”
“怎么谢?”
“不许再说什么送我回昆仑的话。你要去少昊,对不对?我也跟你一起去。”
“梦儿,文狸是不是与天地同寿的?我不要你随我涉险。”
我正色道,“飞扬,你也看到了,我们再也分不开,你若死了,我就只能剩下与天地同寿的孤单。与其去面对那般永远尽头的孤单和寂寞,我宁可跟你同生共死,大不了一同踏入轮回,然后下一世里,我们还可以再做夫妻。”
飞扬摇着头笑了起来,“梦儿啊,你真够倔的啊。”
我也嘻嘻笑,“那当然,只要够倔,这天下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告诉你哦,在昆仑的时候,谁都不让我偷琅玕玉,离朱那个三个脑袋的坏家伙还总是让三个头轮流睡觉,时时地在树下守着,一见我靠近便怒目圆睁。就连无咎都说文狸吃了琅玕玉会有问题,那是给凤凰和鸾鸟吃的,不肯替我去找离朱要琅玕,但是,我偷了百把次,总能成功个一两回吧?”
飞扬失笑,我也嘻嘻地笑着,拉着他的手道,“走吧,去我识海里看看,我们昆仑族人跟普通妖精可不一样,我们不需要内丹,我们修法身哦。哦,对了,飞扬见过梦儿的法身没有?”
他看上去似乎颇为好奇,“没有,什么叫做法身?”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开心地笑着,拉着他进了那道仙灵之气,倏忽之间便到了我的识海,却大大地吃了一惊。
在我的识海正中央,居然漂浮着一只小如芥子的金色微粒,如飞扬丹田里的无咎璧一般,祥云缭绕,光芒四射。
更有趣的是,刚才在飞扬那里,仙灵之气每流到他丹田时便要到无咎璧里去流转一番,出来时便更加的充沛泓厚,而仙灵之气到了我这里也要到那金色微粒里去流转一番,出来时却变得微若无物。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里哪里还是我自己的识海?大量的仙灵之气都涌入了那金色的微粒再不出来,可是它却像是归墟一般,始终空空如也,丝毫没有充盈或是满溢的感觉。
咳,老实说,我就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第十八章 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
我迷惑地抬头望了望飞扬,他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金色微粒,满面迷茫。
“飞扬,咳,这……,这是什么东西?”
飞扬吓了一跳,“梦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难道不明白你们的修炼方式?”
“我……我明白啊,可是,我们神兽又不是凡人,不结金丹元婴,也不是普通禽兽修炼妖精,不结内丹的啊?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飞扬茫然地看着我,苦笑,“梦儿啊,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我不过武林中人,也就是武功稍微高那么一些些,我可连修仙都没有修过。”
我咬咬唇,随手揽过一道仙灵之气向那金色微粒激射而去,把飞扬再吓了一大跳,赶紧冲了过去将那仙灵之气拦了下来,“梦儿!你这也太莽撞了,万一那便是什么金丹或是内丹,你把它击碎了会怎么样?”
我想起那没了内丹的小鲤鱼,这才觉得有些后怕,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却兀自嘴硬,“哦,是啊,不过,没关系的,反正都是我自己的仙灵之气,没准扔过去之后就被它一起吃了也说不准。”
飞扬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这倒真没准,梦儿,你们昆仑族人有没有跟外族人双修的?”
“当然有啦,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云白,哦,云白就是我山鬼姐姐,她要嫁给我师父啊。”
“有没有跟凡人双修的?”
我有些明白飞扬想说什么了,笑道,“这倒是真没有。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金色微粒跟你有关?”
飞扬凝神注视着那金色的微粒和川流不息的仙灵之气,沉吟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但看上去,这跟我的那块璧不一样。”
我白了他一眼,“哼,这还用说,当然不一样。”
“不是说长得不同,梦儿,它们像是两种极端,仙灵之气到我那里变得充沛,到你这里变得萧索。换句话来说,我那里是阳极,你这里是阴极,便如同太极两条阴阳鱼一般。如此才能阴阳平衡,生生不息。不过,若真是如此的话,你这阴鱼中应该还有阳点在内,阳点即是生机……”
飞扬沉吟起来,不再接着说下去,只低低地念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那出神的神态,又一次地像极了无咎。
我怔怔地看着他,问道,“飞扬,你师尊不是佛家的么?你怎的会我们道经?”
“道经,什么道经?”
“你说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他有些迷茫,“是我说的么?哦,我怎么不记得这句话?”
我望着他的迷茫神态,终于笑了起来,推了推他,“好了,管它什么有啊无的,看起来咱们倒是自成天地了。走吧,飞扬,不管它,我们不在它们也好好的,就让它们俩替咱们双修好了。”
[嘿嘿,这貌似是小青看过的仙侠小说里最省事的,哈哈,偶终于学会了小白……娃哈哈哈~~捶地狂笑~~~]
再坐回那些锦缎上时,我终于觉出些饿来,于是随意地幻化了身衣衫穿上,去看了看那些我一时兴起笼入袖内的小点心。小点心们居然都长了长长的绿毛和大片大片的霉斑,有些甚至连绿毛都干了,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我诧异地抬起头来,望了望飞扬,“天啦,飞扬,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飞扬笑了笑,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倒是该离开了。梦儿,你不是说要给我看看你的法身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那天你放在客栈屋顶的大文狸一般?”
我嘻嘻一笑,现了法身出来,还是那般的雪肤明眸,檀口獠牙。刚才幻化出来的衣衫自然已被雍容华贵的宫装长衣代替,袖上挽着逸云带,足下踏着金丝履,繁华似锦的长裙下,是条长长的豹尾。
乌黑的长发如以往一般,一直披到了腰间,我将原先简简单单地插在鬓角上方的玉胜摘了下来,微微地笑了笑,随手把长发挽起,用玉胜结了个髻。
“飞扬,这便是我们西獏族的法身。”
他却看得痴了,半天不曾开口,我皱眉道,“飞扬,你可是觉得我如此相貌很是骇人?”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迷茫着道,“不,梦儿,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只是,梦儿,你这般的法身应该不会在凡间出现过吧?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
我望着他,答得貌似漫不经心,“也许是你在奈何桥上见过罢。很久以前有人曾对我说过,奈何桥上的孟婆便长得跟我一样。我那时还以为他说的是我的文狸之身,现在想来,只怕便是你现在看到的我的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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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之后。
我跟飞扬坐在官道旁的茶寮喝茶。据那卖茶的老者道,这茶是他的小孙女从后面的山里采的,泡茶也是用的山上清泉,所以,我便开开心心地看着那叶子在水中慢慢舒张,待水里渐渐有些山野绿色时再吸进些许,暖暖的一条水线下去,很是舒服。
这茶的确不错,虽比不上我师父的云雾仙茶,但比我胡乱揉的那些叶子是强多了,可是无咎就是喜欢我胡乱揉的那些茶叶,在人间界时都随身带着泡了喝,说是有小爪子香。
这些日子来,我再想起无咎已经不是那么心痛,不知道究竟是已经随了缘?还是,我真的开始相信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指望?
飞扬提起茶壶来给我的杯里续上些水,再将从临安带来的干粮拿了些出来给我。这茶棚里根本就没有旁人,虽然正午的阳光很好,但寒风凛冽,卖茶的老者缩在茶棚后面的火炉子处,搓着手向火。
“梦儿,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不过还是挑了一片小点心吞了,吞完之后吐舌头,“不好吃,我喜欢吃新鲜的。”
飞扬将东西收了起来,“你这个挑剔的家伙,你现在有热茶可喝已经不错了,还想吃临安城里新鲜的点心?”
跟无咎在一起时自然总是有新鲜的东西可吃,他的袖里乾坤比我的厉害多的,可以隔空取物,五鬼搬运。当然当然,飞扬已经很不错了,对我很好,对他的要求不能过分太高。
我嘻嘻地笑,“我其实可以不用吃的,飞扬,你吃罢?”
他摇摇头,“奇怪,我最近好像也不用吃东西。梦儿,我这算是修行吗?”
“当然算啦,我的修为给你了,你怎么也应该有了个几百年的道行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那你呢?你的修行便少了几百年?”
我毫不在乎地端起杯子喝茶,“我的道行本来就浅,几百年都是活来玩的,少就少点吧。不过,飞扬,老实说,好像我的道行不曾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了,飞扬,咱们这是去少昊吗?”
飞扬摇了摇头,“元曦必能猜到我们要去少昊。所以,现在往少昊去几乎是自投罗网。”
“那,我们去哪里?”
飞扬看着我笑,“去昆仑啊。”
我大怒,“辰飞扬,你又想把我扔回昆仑!”
他拍拍我的手,“好了好了,梦儿,我不想把你扔回昆仑,我是想同你一起去昆仑。”
“为什么?”
他并不直接回答,却反问我,“你忘了和合丹的事情?”
我这才想起这个差点要了飞扬的命的和合丹,我直到现在都没问出来他是从哪儿弄到的,赶紧点头,“是啊,我每次想着要问你时,你都不在。飞扬,那和合丹可不是凡间的东西啊,你从哪里弄来的?”
“楚虞给我的。”
“楚虞?你那个孟婆门的楚虞?”
飞扬摇头,“楚虞不是孟婆门的,她是元曦的侍妾,但奇就奇在这里,元曦只有她一个女人,却并未在得登大宝之后将她册封为皇后。那日我去宫里见元曦说要出去寻明月玉璧,却被告之在书房外等候。我耳力向来很好,听得元曦似是在跟谁说话,但等元曦唤我进去又看不到里面有人。告退之后,我正好遇到楚虞在后花园里呆立,满面不愤和委屈。”
“梦儿,我认识楚虞也有很久了,她和你大不相同,那是个看不透的女人,行事处处透着邪异。也绝少在人前露相,更不用说有如此情绪用事的时候。”
“听说我要去寻明月玉璧,她让我等等,回去拿了这玉瓶给了我,说是元曦给我的,可以在危急时救命。楚虞素来冷漠,杀人不眨眼地心狠手辣,所以我根本便不想用这瓶里的丹药,但后来跟昆仑飞廉子相拼时曾中了他的邪法,百般无奈下,我服了一丸,心想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拼一下。结果,这丹药居然确实可以在危急时救命。正因如此……”飞扬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正因如此,梦儿,我才会想到用它来救你的命啊。”
救我的命?我在心底下使劲地叹气,这命真是一本糊涂账!
飞扬若不是用和合丹来“救”我,我也就不会跟他双修,我若不跟他双修,无咎不管在他道心里撑多久,他的命都捡不回来。
这和合丹,到底是用来救了谁的命?
“你的意思是,这和合丹是元曦给你的?”
飞扬缓缓答道,“我的意思是,是楚虞不知什么时候偷了元曦的和合丹,却不知为何要给了我。上次成诺拿的那叫什么‘醉仙’的丹药,只怕也不是凡间的东西吧?还有伤了我的金甲神人。梦儿,且不说元曦有天下兵马,单是他这些仙界的东西你我就无可奈何。所以,我们必须去昆仑,梦儿,我希望你能问一下你师尊,或是你家娘娘,仙界搅乱凡间,可是符合天道循环?”
“好,”我虽然点头,却有些发愁,“只是飞扬,我们怎么上昆仑?昆仑后山容易,但那里只有那不成材的昆仑派,要上我们昆仑虚,须得过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我的法身撑不了那么久,更不用说你。那地方连普通仙人都飞不过去,上次赤豹哥哥度劫是在昆仑后山渡的,所以仙人们才能去观礼。我听无咎提过,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昆仑跟仙界曾经交恶,就凭着这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仙界愣没攻进我们昆仑虚。”
我望着飞扬苦笑,“连仙界的仙人都进不去,何况我这眼下只有人身的文狸和你这个刚刚步入先天境界的凡人?”
飞扬沉吟了一下道,“无咎璧虽是用来看你家无咎留在少昊的偈子,但是,江湖上也有传言道,若得此玉璧者为有缘人,可以持之去昆仑后山寻访,此璧甚至可以打开天地之门,立登仙界。所以,梦儿,我猜元曦正在去少昊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去昆仑后山寻访一番,没准你的无咎留下了办法在哪里。”
我刚点头,突然想起一事来,“对了,飞扬,我倒还有一个办法。这里离青桐山有多远?”
“青桐山?”飞扬对我的问题有些不解,但仍然答道,“青桐山不远,离此大约也就是几日的马程。”
我笑了起来,颇有得色,“那我们就先去青桐山,待梦儿去找那只老凤凰讨要一些旧债。”
第十九章 大风起兮,华服少年
青桐山我已来过数遍,每次自然都是随着无咎御风而来。无咎不喜欢缩地术,常常将我笼在袖中泠然而行,高兴时我们可以在无人可至的峰巅上看数日的风起云涌,按他的话来说,世事变迁,其实莫不若浮云聚散。
我依在飞扬怀中,他一手揽着我,一手勒缰立马青桐山脚时,我心里便正模模糊糊地想着无咎的那句话。
浮云聚散,虽然散了,却也不会从此再不相逢,总还是会再聚的,对不对?
“梦儿,这便是青桐山了。这青桐山虽不及十方大山般无边无际,也实在大得紧,你说的凤凰住在哪里?”
我抬头看了看那黑黝黝的大山,我在飞扬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此刻天不曾大亮,我也看不清楚这究竟是哪里。
我伸了个懒腰,“飞扬,我还要睡,你再抱我会儿嘛。”
飞扬居然跟无咎一般的好性子,笑道,“好。不过,梦儿,在马上哪里睡得舒服,你还是下来罢,我们在前面找棵树造个软兜子睡,可好?”
我这才想起来飞扬可是一夜未睡地在赶路,他可不是无咎,就算已然进了先天境界,也得要休息一下才是。
“好,飞扬,要不你睡觉吧,我来骑马?”
飞扬失笑,“你搂着我?算了吧,梦儿,抱着娘子睡觉乃是做夫君的本份。”
哦,这木头还会说笑话的?我抬眼看了看他,他正笑着看我,赶了几天路下来,虽然面上风尘仆仆,但他精神倒是健旺。这倒也应该,我不愿跟他分乘两匹马,非要挤在一起,坏处是那马得买最神骏的,好处却是可以时时肌肤相亲,那仙灵之气便在我们之间流转,就是在我呼呼大睡时,飞扬也算是在修炼吧?
既然要进山,马便再无用处,飞扬在青桐山脚下的河边将那马好好地饮了一通食水,再卸下鞍鞯,替它刷洗之后放了,这才带着我向山里行去。
隆冬时节,雾锁重山,但一进山里却不觉得太冷,反而凉浸浸地,让我一下子便来了精神。
“飞扬,你猜凤凰住在哪里?”
“凤凰当然住在梧桐树上。”
“哈,”我翻翻白眼,“正确的回答通常都没用。”
飞扬的心情显然很好,“那,梦儿给个有用但不正确的答案?”
我挺挺胸膛,颇为得意地说,“凤凰是住在水里的。”
飞扬愣了一下,呵呵地笑,“凤凰住在水里?显然不正确,难道有用?”
“当然!听说过青邱之泽吗?”
“青邱之泽?我只听说过青丘之国,‘青丘之国,有狐四足九尾’。”
我嘻嘻一笑,背出一段经书来,“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注:引自《淮南子-本经篇》。高诱注:大风,鸷鸟也,能坏人屋舍。小青读过的书里说,鸷鸟大风便是大凤,古时一种大鸟,疑为凤凰,唯物一点的说是远古巨孔雀。]
飞扬犹疑地看了看我,“青邱之泽?大风?这跟青桐山和你的凤凰有什么关系?”
我故作神秘地嘻嘻笑,“大风就是老凤凰的名字哦,我当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可是听得眼睛亮了好几天的。”
飞扬这家伙甚是无趣,果然当得木头之名。我说得如此诱人,他竟然不问是什么故事让我听得如此开心,哼,让我怎么说下去?
“可是梦儿,我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却不曾听说过中原有什么青邱之泽。”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飞扬,据你所知,这青桐山可有人烟?可有人遍行过诸山众谷?此山可是始终云雾缭绕,水气氤氲?刚才你也看到了青桐山有一条大河流出,这是南麓吧?北麓还有一条大河,单凭一座大山哪来那么许多的水系?”
飞扬听得摇头,笑道,“幼兽换毛啊……梦儿。”
幼兽换毛?我瞠目结舌,正想咬他一口,想着想着却拉着他的臂弯大笑了起来。我一边笑,一边拧着他的胳臂,“飞扬不是好人!”
这话一出口,我却愣住了,这……这根本就是我平素跟无咎说话的口气。
飞扬笑着,“我不是好人,我是良人。好了,梦儿,那我们就去你说的青邱之泽吧?”
“不,”我再没了幼兽换毛的心思,“我们先去桐雾谷吧,我要先取件东西,再去找大风。”
桐雾谷是青桐河在山里冲刷出来的一个大河谷,两侧都是峭壁,水流湍急,云雾升腾。我空有半身仙灵之气,却偏偏驾不得云,御不了风,只能由得飞扬有惊无险地将我负在身后滑了下去。
到了那块平地时,我却吃了一惊。
这里……怎么会有一棵树的?
而且,似乎还是琅玕树?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果然,树皮在我指尖留下些银色的粉末,指尖一捻便是一串火星。我再抬头向树上望去,满树如火焰般形状的叶子,深深浅浅的红,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树上虽然还没有琅玕玉,却有着数朵七彩的花,开得艳如朝霞一般绚烂,霞光流转。
我实在有些发晕,琅玕树整个天地间便只在昆仑虚有,怎的会出现在这里?我不过就是在这里埋了两枚琅玕玉,这也能长出树来,那琅玕玉还神个什么品啊?不会不会,这棵树肯定不是琅玕树。
我郁闷地再瞅了瞅那树,从飞扬腰间拔出他刚买的一柄长剑,在地上东戳戳西挖挖。不对啊,这旁边就是一块巨大的山岩,我确定我就埋在这里,岩上靠这边的地方还有我当时拍的一只爪印呢!
我将长剑塞回飞扬手里,想了想,先将脚上的丝履踢掉,再皱着眉头踏在我当年的那只爪印上,双手交叉相合捏做树状,七宝树诀。
默默地念完符咒之后,我将七宝树诀抛了出来,可是那只纷繁复杂的七彩云团翻滚着,就是不往地下钻,最后堪堪地燃成亮丽火焰,消失了。
飞扬看得有趣,问我,“做什么啊,梦儿?”
“我埋了两枚琅玕玉,找不着了。”
“找东西为何要赤足?”
我皱着眉头,“我的七宝树诀是……,”我突然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是我做文狸的时候施的诀啊,用了三只爪子施的。”
飞扬听罢,看着我的赤足哈哈大笑,笑足了才问,“没找着?”
我白了他一眼,愁眉苦脸,“嗯。”
“什么时候埋的?”
“两百年前吧,我偷的。不是跟你说了吗?离朱虽然看得紧,但我偷个百把次,总能成功个一两回。嘻嘻,我其实一共偷到了三枚,吃了一颗,差点被烧死,还不敢去找无咎跟我师父叫救命,最后跑到兔子那里喝了他好多冷桂香液才算活回来。然后,剩下的两枚就被我趁无咎不注意的时候埋在这里了。”
“许是被人挖走了?”
“哪儿能啊?我在上面加了符咒的啊,我的东西多,从来都埋在地里藏起来,所以藏宝诀是我最擅长的了,三爪的七宝树诀已经够厉害的了,兔子白长了四只爪子,他都挖不出来的啊,唔,仅次于我的四爪七宝树。”
飞扬这家伙居然还在那里笑,“那岂不是蜈蚣精的藏宝诀最厉害了?对了,梦儿,你将琅玕玉埋在这里做什么?你还打算再吃?”
蜈蚣精?我的眼睛蹭地便亮了起来,捧腹大笑。
天啦,我真认识一条喜欢藏宝的蜈蚣精,他向来倚仗他的藏宝诀手印繁复而自诩藏宝之密独步天下,这家伙似乎也快得人身了吧?这人的身子加在一起也不过四爪,我倒很想看他得人身的时候怎么去挖他自己用七十七印藏宝诀藏的宝贝?!
好容易笑完了能说出话来时,我才回答,“不是不是,我打算送给老凤凰的。无咎曾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说要报答无咎,可无咎多厉害啊,哪里需要他报答,所以他就说要让我从他的所有的宝贝里随便挑一件。梦儿向来喜欢别人好玩的东西,但不喜欢白要,所以,我才弄了这些琅玕玉给老凤凰,我只要给他找够了七枚琅玕玉他就可以涅磐了,不用总是老得那么难看。”
正说着,一把动听得像是天籁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可惜啊,那么好听的嗓音却偏偏冷冰冰的。
“什么叫做老得那么难看?”
我本来还在地上乱翻乱找,听到声音愕然抬头。这……,树下不知何时现出了一名长相极其俊美的华服少年,顶多也就是弱冠的年纪,一头长发居然是紫色的,肤白如玉,紫眸里神光炯然。
飞扬向前走上一步,将我挡在身后,他身上的仙灵之气又再次涌了出来,如一道屏障般将我们和那华服少年隔开。
“阁下何人?”
华服少年本来面上冷冰冰的,此刻却在仔仔细细地打量飞扬身前的那道仙灵之气隔成的屏障,并未答他。
我在飞扬身后冲着他吐舌头,“大风本来就是只老凤凰!”
他哼一声,抬起下巴来颇为傲气地回答,“按人间的寿数来算,你也是只老猫!”
我大怒,若此刻还是文狸,只怕爪子早已伸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敢说我是老猫?!要不是……要不是……哼哼,我咬死你!”
他冷冷地笑,“说你是猫怎么的?你这只没大没小,不知道礼数,被西王母娘娘宠坏了的猫!”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飞扬一推便跳到他跟前。
“你是大风的什么人?看你比我小,我不欺负你,哼哼,你去叫大风出来,我要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后辈,不然……”
我实在不知道能怎么个不然法,只能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他也便就冷冷地回瞪,毫不示弱。
“你们认识?”
飞扬走上前来,把我拉得开一些,好心地打岔。
“不认识!”
“当然认识!”
那华服少年跟我同时回答,我说不认识,他却说认识我?对了,他知道我是文狸来着,我怎么不记得在青桐山还有只别的神兽或是妖精?
飞扬笑了,“梦儿,人家认识你哦。对了,”飞扬转向那华服少年,微一拱手,“请教阁下大名。”
那华服少年居然对飞扬倒挺客气,也拱手作礼,语气和缓了许多,“我叫大风。”
大风?!!!
我心下嗡地一声便蒙了,瞪着他使劲看,大风?!大风那老头子什么时候变成个小孩了?
“不用看了,我就是你说的那老得难看死了的大风。”
我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跑过去拉着他左看右看。
“大风你涅磐过了啊?不难看不难看,比你原先的样子好看多了呢,现在你长得好好看啊,跟山鬼姐姐似的,漂亮极了。多亏你当年不肯让我叫你大风叔叔呢,现在是大风哥哥了,不对,大风弟弟!”
我自知此话无礼至极,可大风刚想反唇相讥,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对了,大风,你既然涅磐了,那是你把琅玕玉挖出来的?可两枚哪里够啊?莫非,这真是琅玕树?你怎么能弄得到琅玕树的?”
第二十章 死凤凰,这么算计我!
大风哼了一声,“我可没挖你埋的东西,我没有第三只爪子。”
我嘻嘻地笑,知道他是大风那就好办,我照旧用上对付无咎和飞扬的法子,扯着他的衣袖柔声道,“大风,说说嘛,你怎么涅磐的?好不好玩?”
说着我倒是颇有些遗憾,“真可惜,我本来想帮你攒够七枚琅玕玉,然后找你谈条件的。”
“条件?哼,我跟你有什么条件好谈?”
“人家还没见过凤凰涅磐呢,我想看看。”
我一边说,一边嘻嘻地笑着往飞扬身后躲。大风在我们昆仑鼎鼎大名,谁都知道这老凤凰脾气可大了,当年若不是无咎只说是去看看老朋友,没提大风的名字,我估计连他的树都不敢上去。
大风果然大怒,满头的紫发上开始冒火星,像是烧了起来一般,我离他已在三尺之外,依然灼热难耐。不过,他似乎对飞扬真有些忌惮,也不伸手来抓我过去打屁股,烧了半天之后只是邪邪地笑了一下,摸着下巴。看上去倒有一点点像那只兔子变诚人身时的味道,都是年轻轻的模样,天地灵气所钟的俊美,只是兔子跟姮娥姐姐学的是温文尔雅,这只也不知道是老还是小的凤凰,却是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惫懒邪性。
“不错不错,想看我涅磐,嗯,好好好,行啊,只要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
“什么条件啊?”我照旧只从飞扬身后探出一个头来。
“我要看你度人身劫……”
那笑容真是不怀好意啊,死凤凰,想什么呢?!我的人身劫连我家无咎都不让看的。
我哪里能输给他,反唇相讥,“你没机会了,老凤凰,我们只度一次人身劫,不过,哼哼,你可是还要老的,我等着你下回来求我帮你涅磐!”
“求你?我大风求过何人?”
“你求过我家无咎!”
“我求他?哼,后羿就因我飞行时翅下生风,掠倒了些屋舍便要杀我,说什么以报尧帝。哼哼,无咎闲来无事才去找后羿磨牙,可不是我求了你家无咎!再说,后羿射了就射了,死就死,省得我来来回回地涅磐烦人,谁让你家无咎多事去找后羿说情?!”
“嘻嘻,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大风。我家无咎慈悲为怀,为了你特地去了好几回昆仑,找我家娘娘好说歹说,才要了不死药来跟后羿换了你的性命,你当初不是感激得要命?”
“我感激得要命?哈,笑话!后羿还不如一箭射杀我的好,他要我立誓不回昆仑,可不回昆仑就没有琅玕树,没有琅玕玉就没法涅磐,老得那么难看地过上几千年,你当是好玩?!我还应该感激得要命?!”
“瞧瞧,”我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学着他的样子把下巴翘起来,用眼角的余光瞅着他,“你自己也说你老得那么难看不是?哼哼,大风,你还说我是老猫?连无咎都说,我家梦儿,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最淘气的文狸……”
还没说完,我突然发现飞扬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糟了,我只顾着和大风斗嘴,搬了无咎出来压他,却忘了飞扬。我抬起头偷偷看他脸色,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真是不好看,于是赶紧住嘴不言。
大风虽然嘴硬,人却很好,大约是见了飞扬神色不对,他倒也不再跟我争下去,袖一挥,树旁就出来一张几案,放在干干净净的素色草席上。
“不跟你这只猫一般见识。来,喝点青桐子?哦,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什么叫做“现在”叫什么名字?
“梦儿啊,文梦,我度了人身劫难道还要改名不成?”
大风瞪了我一眼,“谁跟你说话?男人喝酒,猫儿一边喝茶。”
我大怒,直接过去抓起他的那壶青桐子便喝,喝完往地上一扔,“少废话,喝酒了不起?你这么点点破酒,够喝什么?”
话刚说完,我的头便晕了起来,天旋地转。我摸着头实在想不清楚,我这酒量多好的一只文小狸,怎么可能被一壶青桐子给放倒呢?
一双手臂过来将我搂住,只听得飞扬沉声问道,“前辈此为何意?”
我头晕得厉害,只能靠在飞扬的臂弯里,草席的幽香飘了上来,让我很是有些迷醉。哦,这香味倒是不错,莫非是,忘忧草?
见鬼,居然是忘忧草?!
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丝毫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软软地靠在飞扬身上,心底下大骂大风,该死的死凤凰,这么算计我!
我说不出话来,飞扬只怕心下很是着急,虽表面平静地望着大风,却拿起我的手送了数道仙灵之气进来。数个周天之后,我才微微地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可还是说不出话,就只听得大风在那里嘿嘿奸笑。
“放心,她没事。文狸最爱忘忧草,猫儿每次来都要在我的忘忆草上赖上几日,打滚发疯睡觉。她也最爱青桐子,前者迷醉,后者清冽。不过此二者却不能混在一起,文狸几乎不会喝醉,但这二物混在一起之后,却是天下唯一能让文狸立时烂醉如泥之物。虽是大醉,她若肯睡觉,却定是天下最好的美梦。这种能实现一切妄想的美梦,据我所知,也就是昆仑的文狸有此福气能享受得到。”
美梦?哼,我才不要睡觉呢,老凤凰肯定有故事要讲,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比睡觉更好玩的,那就是听故事了。
“好了,坐下,你叫什么名字,来喝点青桐子?”
飞扬一边摇头,一边接过大风从袖中拿出的另一壶青桐子,“多谢前辈,我叫飞扬。梦儿小孩子脾气,前辈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飞扬!你!我在心底下咬牙,什么叫做梦儿小孩子脾气?不跟我一般见识么?哼哼,这老凤凰涅磐之后,铁定是比我小的。
哪知道大风听得颇为不屑,“什么前辈?前辈都不是好东西。叫我大风。再说我们以前认识,你是喝了孟婆汤不记得,我可认得出你来,别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说我占你便宜。”
飞扬诧异地看着他,“朋友?孟婆汤?”
“不错,你既能进得这个六合阵,又跟那只猫在一起,当然便是无咎,对不对?”
我在心底下使劲地叹气,我还以为老凤凰有什么高明的眼力呢,我早看出来这里有个六合阵护着那琅玕树,但天底下哪有拦得住无咎璧的六合阵?
但凡这世上有无咎璧又跟我在一起的人,便定是无咎?
笨凤凰,什么破逻辑!
飞扬却有些没听懂,“什么六合阵?为什么进得了六合阵,我便定是无咎?”
“都忘了?烦,我还得跟你讲一遍。无咎璧不带任何五行属性,几近于‘无’,故能生出五行万物,天地六合,故而七界内也就只有拥有无咎璧的无咎上仙能布得出混似天地的天地六合阵。”
“但天地六合阵威力太大,无咎轻易不用,这里之所以会有个六合阵,却是说来话长。”
“大约在百年前,无咎来看我,孤身一人,没带猫儿。他说猫儿要度人身劫,被他送到华惟那里修炼,他的劫数大约要比猫儿的人身劫早上几十年,他不放心梦儿,说是要让我帮着照看……”
听到此处,我在心里大骂:死大风,还答应了我家无咎要照看我,结果一见面就是青桐子加忘忧草地招呼上来,有这么照看我的?
“……临走前,无咎带我来了此处,道是梦儿偷偷地溜来这里埋过琅玕玉。虽然他答应过后羿和西王母绝不帮我弄琅玕玉,但梦儿自己要偷,他却没有理由阻止。嘿嘿,反正那成了大神的后羿已经进了神界,连他在月亮上的老婆都不管,还管我一只老得快要死的凤凰?只是,二枚琅玕玉却不够用以涅磐,我本无可奈何,哪里想到无咎居然拿出来了十滴峚玉玉膏!”(峚:音秘)
大风说到此处,脸上现出些感慨来。我想,对大风这样孤傲的上古神兽来说,也就只有无咎才能让他如此感慨吧?
“这峚玉玉膏可是上古神物啊,我初到昆仑那时候,倒是听以前那位娘娘说起过。据说,昆仑虚的旁边本来有座仙山,名唤峚山。峚山出产一种白玉,玉质晶莹倒也罢了,晶莹的玉在昆仑多了去了,倒不稀奇。但这峚玉奇就奇在其软,玉质本是世上最硬之物,但峚玉却软,不但软,凡达万年之玉更能从内中取得十滴玉膏,洁白光润。”
“玉质属土,峚玉玉膏便是世上温养之力最强之土。传说那号称黄帝的姬轩辕便以之为食,一月只食得一滴便能神气完足。而姬轩辕性喜丹木,曾试着以这峚玉玉膏一滴,滴于丹木之上。五年之后,从来只开黄花结红果的丹木居然开出五色花来,芬芳清香得居然连昆仑虚都能闻到,而花谢后竟结出了五味之果,分属五行,据说可以以其滋味调和世间万物。”
说罢,大风拍了一下几案,“哼,姬轩辕这厮太过矫情!飞升神界居然将那峚山给凭空搬升去了神界,从此这世间便再也寻不到峚玉,更不用说万年峚玉的玉膏。”[注]
大风望向飞扬道,“可惜得很,连我都不曾到过那峚山,却不知无咎从何处得来这峚玉玉膏?也难怪他备受敬重,只怕姬轩辕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再不然,”大风的笑容很是有些不怀好意地奸滑,“莫非无咎又是去磨了人家好几回求来的?”
我心下大怒,死凤凰,没了我家无咎,你现在都老死了,还敢嘲笑我家无咎?!
“无咎拿了这峚玉玉膏,先以无咎璧结了一个六合阵在此处,然后揉着峚玉玉膏打了数个纷繁复杂的手诀下去,怕是早已失传的上古神诀。我曾听说,女娲娘娘造人时,便是以上古神诀赋了那些泥人魂魄元神,无咎这诀虽无那般神效,却居然生生地将两枚琅玕玉给化成了一棵琅玕树。一树九玉,仙气流淌,银树火华。我用了七枚琅玕玉涅磐,终于从此别了那付千年的老皮囊。”
飞扬虽是在听大风讲着这树的来历,还一边随他喝着青桐,但却始终不曾放开我的手,仙灵之气却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心里传过来,在我身子里一个周天一个周天地流传。渐渐的,我的身子终于可以动了些。我微微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那棵树。
原来这真是琅玕树啊,无咎啊无咎,这世上还有你不能的事吗?
我的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我家无咎现在在哪里,他真是变成了我身边的飞扬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变成飞扬?就为了我么?不会的,无咎虽然宠着我,但如飞扬所说,大丈夫成形于天地,受气于阴阳。昂立于时间区区数十载,自当于沧海横流之际立志修身,建非常之业立非常之功,一展生平胸怀。连只活数十载的凡人都不肯荒废了岁月,何况我家无咎?
只怕无咎还是在劫数里吧?唉,以无咎的本事,他若度劫,必是大劫。
我正想着,大风的左手中现出两枚晶莹的琅玕玉来,指头般大小,溢着七彩霞光。琅玕玉向来小如珍珠,这般大小已经算是极品。
他将那琅玕玉递了给飞扬,“便送给猫儿吧。这琅玕玉除了我们凤凰和鸾鸟都吃不得,但用我的涅磐火炼过之后,却可以从此入火不焚。我已用火烷丝将它穿了起来,猫儿戴了,嘿嘿,火烷鼠的末日便来了罢?”
我顿时大喜过望,虽说老凤凰早就让我随便从他的宝贝里挑东西,可我还是没想到能弄到个能入火不焚的宝贝。他真知道我的心思,那火烷鼠最好玩了,我垂涎已久,可就是抓不住那些死活躲在炎火之山里不出来的臭老鼠。
[注:峚山和峚玉玉膏出自《山海经-西次三经》。“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其上多丹木,员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岁,五色乃清,五味乃馨。”]
不寿 作者:尹青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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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寿 作者:尹青泠 -画眉深浅- ♀ (406305 bytes) () 10/16/2009 postreply 11:13:45
• 刚看了开头,就看不下去了,一只狸猫和一个人肉麻得 -三日三- ♀ (20 bytes) () 10/18/2009 postreply 00:03:35
• 不明白阿,狐受得了,猫(其实不是猫哦)便受不了么,侬种族歧视可不好喔,哈哈 -画眉深浅- ♀ (0 bytes) () 10/18/2009 postreply 09:33:52
• 我后来又重看了一下,觉得症结就在于那个文狸没有化人形,一人一 -三日三- ♀ (30 bytes) () 10/18/2009 postreply 18:08:59
• 心中有爱,眼中无形嘛,嘻嘻 -北42- ♂ (0 bytes) () 10/19/2009 postreply 00: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