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寿 作者:尹青泠

第二十一章 心劫,情劫 [附人物表]

我们昆仑虚的最外围是一圈炎火大山,山上就一种树,名唤“火树”。那树的叶子便是火,永远都烧不完,下雨就如浇油,风起时那叫一个灿烂啊,火光能一直映到开明守着的昆仑虚山门那去。

大火里按说什么活物都不该有,可偏偏就是有火烷鼠。这火烷鼠周身红如赤铁,其大如象,毛长二尺有余,细如蚕丝,那毛便是刚才大风说的火烷丝。只是,就算是我们昆仑族人也不愿意进炎火之山,虽说可以掐避火诀,但除了凤凰鸾鸟,谁在火里呆着都不舒服,所以火烷鼠在炎火之山里几乎是悠闲地活着,既没有天敌,还有无穷无尽的火树可吃。

偶而也有些好奇心能害死鼠的,跑到炎火之山外面来玩。其实,它们出来也并不会冷死,只是会从通红变为雪白罢了。可就像飞扬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火烷鼠则是“匹鼠无罪,有毛其罪”。昆仑派那些人,爱死了火烷鼠的毛,时不常地便在外围守着,一旦发现有火烷鼠跑出炎火之山,便直接冲上去用水泼,倒霉的火烷鼠遇水便死,那出火之后雪白雪白的毛,便被昆仑派的人拿去做成衣裳,一抢之下又能抢死好几个人。

火烷丝做成的衣裳白得好看倒也罢了,天蚕丝也好看,我倒不曾见过有几个凡人抢得头破血流。火烷丝做的衣裳妙就妙在不怕脏,不怕毒,天底下再毒的东西沾在上面了,只要往火里一扔,烧尽了拿出来,还是件干干净净的雪白衣裳。

哈哈,我文小狸从此可以再不用捏避火诀便冲进炎火之山狂追那些火烷鼠,估计能让兔子和我那帮师兄弟们嫉妒得发狂吧?一想到这里我便开心得不得了,由得飞扬将那两颗琅玕玉珠系在了我的颈上。

凤凰和鸾鸟虽非我昆仑族人,但因他们涅磐时都得要昆仑虚的琅玕玉相助,所以向来与我们相交甚深,甚至跟我们族人结亲的也非少数。如此看来,唔,大风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却是只好凤凰,不枉我惦记着他的涅磐去偷了百把回的琅玕玉,被离朱打了上百记的屁股。

大风将他那壶青桐子一口气饮完,再将壶掷于地上道,“若非无咎,我现在就算不曾老死,也被那老相烦死。你现在是叫飞扬吧,飞扬,你到我这青桐山来,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飞扬摇摇头,“大风前辈,若你说的无咎璧即是天地六合阵的阵引,那只要执无咎璧便可入得阵来,可对?”

“那是自然。”

“梦儿将无咎璧给了我,所以,我并非无咎上仙,只不过是个有了无咎璧的凡人。”

大风凝神看了看飞扬,眼露神光。

“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

飞扬摇头。我却插嘴道,“有的。他有时候会说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两人一起愕然望向我来。

大风讶道,“猫儿你怎么这么快就能说话了?”说罢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飞扬握着我的手,神色登时数变,脸上再度冰冷,“你们居然双修?!”

飞扬不答。

大风怒形于色,拍案道,“梦儿,若他不是无咎,你如何向无咎交待?!”

我冷冷回答,“我的双修,与你何干?”

大风顿时语塞,拂袖而起,“你们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话已出口,他却像是有些犹豫起来,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

飞扬笑了笑,不待他说完便站了起来,“多谢大风美意。飞扬虽是凡人,不及那位无咎上仙亿万分之一的本事,但既然梦儿认了我这夫君,我自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我家梦儿周全。”

飞扬虽是笑着,话里的傲气却一如当年初见我时让我快快下手替昆仑出气一般,那种豪爽和率性实在是让我喜欢。

说罢,飞扬也不管他如何回答,只低下头问我,“梦儿,你可站得起来?”

我试了试,却实在是浑身无力,飞扬也不多说,将我横抱起来便向谷外走去。

“慢着。猫儿,你说他常常会说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是什么意思?”

飞扬闻言止步,我却不理大风,在飞扬耳边道,“咱们不理那只毛毛头的小鸟。夫君啊,人家都赶咱们走了,咱们当然不留在这儿了。有了这琅玕玉,咱们便能过炎火之山,弱水之渊虽不好过,但进了炎火之山就不怕追兵了呢。元曦不过是人间的帝王,就算他能请下仙界的金甲神人又怎么样?反正人间的人、仙界的仙都进不了我们昆仑虚,咱们便在弱水之渊那里慢慢想法子就是,运气好的话,没准能遇到我认识的那几条弱水冰龙,让他们去向我家哥哥或是娘娘捎个信。”

人影一晃,大风便出现在我们面前,眼里凶气大发。

“什么金甲神人?什么元曦?哪个仙界的混蛋敢抓你们,还敢惹上昆仑去?”

我这才想起来,哦,后羿是仙界下来历神劫的,虽说他成功射日救了天下苍生,却听了那人君尧的话,杀了诛凿、九婴、猰貐、修蛇这些上古神兽,大风也差点没命,还不得不老了上千年,只差老死。所以啊,大风向来最恨人君和仙人,若不是当初他感念无咎的好意,只怕凶性大发,日食十人也没准。

我嘻嘻地笑,“哦,大风,我倒忘了,你最恨这些人了呢,每次无咎说你你都不服。不过啊,大风,我看这事是无咎错了,哼,这人间界的帝王,真不是好东西!”

大风狞笑着点头,“猫儿说得不错,待我去一口吃了那元曦如何?”

我鼓起掌来,无咎常说我惟恐天下不乱,此刻自是要大大地乱天下一把,“好啊好啊,大风,赶紧去吧,只是要当心一点,他能请下仙将来,唔,使降魔杵的是哪个天王治下?南天王?不对不对,要不,是李天王?哦,也不对,他家是父子兵呢。算了,我想不起来了,但总之是很厉害,你若惹了去,没准会惹个把天王下界,大风,你不怕?”

大约是我这激将之法使得实在是太拙劣了些,大风只白了我一眼,转身便走,却被飞扬堪堪唤住。

“大风,哦,这个,大风前辈,能不能请前辈手下留情?”

大风的人影都已经变得影影绰绰了,听得飞扬此言,再现出身来,瞪眼。

“有什么情可留?”

“元曦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天下苍生之事,还请前辈不要为难于他。”

大风的头发紫得发红,怒道,“又是什么见了鬼的天下苍生?!你们凡人口中的苍生莫非便只有凡人?凤凰便不算天下苍生?猫儿被你们追杀,她便不算天下苍生?”

我还是嘻嘻笑,这会儿手臂能抬得起一些了,便用手指去点着飞扬的眉间,“飞扬你这根木头哦,你这么念旧做什么?人家想要你的命呢。”

飞扬摇头,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梦儿,大哥并不想杀我,只是希望我不要碍了他的事罢了,他要的,是这块无咎璧。”

大风这家伙,只怕比我还要惟恐天下不怪,一听这事跟无咎璧有关便来了兴致,“人间的帝王要无咎璧有何用处?对了,金甲神人,哈哈,莫非无咎终于跟仙界闹翻了?!太好了,哪天无咎你说一声,我陪你打上九重天去,如何?”

“小凤凰胡说,我家无咎向来只与人为善,哪能跟仙界闹翻?对了,大风,你刚才说了半天却没提无咎后来如何,他有没有说他去哪里?历什么劫?”

大风望了望飞扬,沉吟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其实我真希望他告诉我说,无咎其实不度什么劫,他便在我身边,将我抱在怀中,我只需等他慢慢地将前世的事情记起来便好。

可惜,大风再开口时却没了适才的那些嚣张兴致。

“无咎道他要去少昊山渡劫,我也问他可需要帮忙,神劫向来是仙家大事,来个百八千的神仙助拳很正常。可他却笑道,他不历神劫,若历佛劫便是心劫,若历清凉劫,便是情劫。不管哪个劫,都涉及元神魂魄和无数轮回,只有一己承担。从开始度劫的那一刻起,这世上最大敌人便再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我怔怔地望着大风问,“心劫?情劫?哦……大风,什么是心劫,什么又是情劫?”

“我是度神劫的,我哪里知道?!不过,猫儿,无咎似乎跟每个界的渊源都不浅,包括佛宗。要说这佛宗实在神秘,连我也从未见过真正的佛,但佛宗既已湮灭,怎么会突然地又在西牛贺洲天竺国冒了出来?数百年前虚空净天的天兆我倒也见了,只见那梵华重重地将昊天全然淹没,当时还有人嘲笑道佛宗只剩下些许传说,如何可能重来?但这数百年来,佛宗便偏偏来了,西牛贺洲也就罢了,南瞻部洲却是仙界根砥,竟也有了无数佛家丛林,就算都是些秃头凡人,仙界那帮闲得发慌的却不正好下来玩玩?反正死的都是别人,那帮白痴是不死的,顶多去轮回里打个滚。”

“哼,猫儿你可知道,孟婆是从仙界飞升神界的,所以仙君家的人下去打滚可以不喝孟婆茶?”

我瞪大了眼睛,“什么?!那……那……无咎是不是也可以不喝孟婆茶?”

大风再哼了一声,“无咎可不是仙君那一伙的,跟你说了无咎跟佛宗的渊源不浅,我都知道,仙君还会不知?无咎若真是渡佛劫,那就说明他根本就是佛宗之人,你师父只怕也得跟着倒霉。不过,你师父虽在仙界里跟无咎相交最好,但他只要娶了你姐姐,没准反会大受仙君青眼相加。”

我继续瞪大眼睛,“为什么?云白姐姐很厉害么?”

大风满是不屑的神情,“昆仑虚几乎等同清凉界,仙界却根本拿昆仑无可奈何,连进都不曾进得去昆仑虚,因此历任仙君们莫不想跟你家结亲。你家娘娘的夫君在清凉界,而她执掌昆仑已有数千年,只待有人传承之后便可进清凉界去夫妻团聚,下任娘娘岂不正是仙界的机会?这任仙君登基都不曾成亲,谁知道他当初是不是在等你家下一任娘娘。”

“只可惜这数千年来昆仑法身传承几无其人,传说若是下一任西王獏不曾出现,而现任西王獏必须飞升清凉界的话,生具人身的山鬼便会暂时执掌昆仑虚。”

“所以啊,”大风的笑容带些不怀好意的暧昧,“云白可要小心了。虽说仙君太子乃是凤林君,华惟只是仙君四世子,但一旦云白嫁给了你那个师父,他倒没准大有可能取凤林的太子之位代之。嘿嘿,华惟若真成了下任仙君要跟昆仑和清凉界结盟去对付佛宗,云白她岂不是带着族人在往归墟里跳?”

我突然有了些很古怪的感觉,一阵阵头晕。

昆仑的法身传承?什么叫法身传承?无咎给了我静心,我居然在数月之内便可现出法身,这跟我家娘娘的法身传承可是有什么关系?

还有,元曦对我无端示好,正是在我现了法身之后,刚才大风说仙君家的人轮回可以不喝孟婆茶,那元曦以一孤儿之力隆登大宝,且眼露神光,既有和合丹又有醉仙,还能请得动金甲神人,只怕……只怕……

我浑身发寒,头痛欲裂。

[哇卡卡,好雷好白的设定哦,嘻嘻……不过天雷乃是本文基本设定,小青现在绝缘性大有提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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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可还记得楔子之二天兆里的凤林君?嘻嘻,下面是人物表。人物表到这个时候才出来也真是滴……嘻嘻,小青这家伙不怀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卖关子……-

1.仙界众仙:-

以昆仑青龙为坐骑的仙君-

仙君太子凤林君。五百年前天兆时,“太子凤林君正妃诞下一麟儿,天生祥瑞,霞云万里”-

仙君四世子华惟君。五百年前天兆时,“仙界世子华惟君向西王母座下山鬼求亲。”“西王母允亲,华惟君收昆仑文狸为徒”

[“四世子”哦,嘻嘻,“四”这个数,大家有没有点印象?]-

梦儿的众位面目模糊的师兄弟,月宫里那只性向不明的兔子

2.昆仑众兽:-

“我家娘娘”:现任西王母-

文梦:文小狸,女主-

赤轩昂:赤豹。文小狸童鞋的哥哥-

云白:山鬼。华惟未来的王妃-

大风:上古凤凰。其实大风不算昆仑神兽,但因为需要昆仑琅玕玉涅磐而与昆仑关系向来很好。

3.人间界诸凡人-

飞扬:楠竹-

元曦:楠佩-

楚虞:楠佩的妃子

[以上三人其实都不是人。至于是什么,嘻嘻,且听小青下N回瞎扯。]-

小雨:红鲤鱼精-

韩逸:尚未出现-

李文:梦儿是也-

青狂:尚未出现(或者,不出现?嘻嘻)

4.魔界诸魔-

天魔魔将:尚未出现-

血魔魔将:尚未出现-

天魔太子-

天魔太子之女

5.鬼界诸鬼-

孟婆:天神,被贬下鬼界守奈何桥-

其余应该还有些人,现在还没想好

小青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人物来着?梦儿和无咎大家都认识吧?嘻嘻。很有趣的哦,除了那江湖七鱼和成诺之外,小青这文里有名字的,嘿嘿,貌似都不是人捏。这YY……嘿嘿



第二十二章 看飞扬把持不住的样子

飞扬虽一直不曾说话,我心里慌乱他却清楚,捏了捏我的手道,“梦儿,你怎么了?”

我强忍着头痛,“没事,飞扬,我没事。”

于是便只剩下沉默,我沉默,大风不说话,飞扬只是抱着我,继续从手心里将他的仙灵之气送过来,循环往复,不曾停息。

最后,还是飞扬开口,“梦儿,我们去昆仑吧。大风,多谢你送给梦儿的琅玕玉,我们后会有期。”

“不必,”大风甩甩头发,霎时间变作一名黑发男子,冷如冰霜,“我同你们一起去昆仑。”

我忍着头痛勉力开口道,“大风,你不是从此不能回昆仑么?”

大风冷哼,“后羿都回神界数千年了,他逼我立誓就是盼着我涅磐不了自己老死,现下我既然不去昆仑也能涅磐,还守着那誓言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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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可至少昊,既然元曦定在我们去少昊的路上拦截,那我们自然西去,向昆仑而行。

大风虽说要负我们飞过弱水之渊,但这到昆仑的路,他却是要骑马的,反正几百年上千年都过去了,也不近在这数十日的时间。

这日,我们路过江陵。江陵乃是数朝古城,背倚钟望大山,前扼扬子、畴华两江交汇处,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咽喉要道。非但如此,不管是出了苗岭西来的波斯客商,还是从南海海客处换了海盐珠宝北上的行商,江陵都是他们山路水路上的第一大城池,所以此城也是商贾云集之地,人潮汹涌,繁华盛境。

飞扬在江湖上漂泊已久,江陵也来过多次,于是带了我们找了家客栈投宿。大风虽然是只老凤凰,却实在是变幻得太过俊美,还不肯像我般隐身,于是这一路惹了无数麻烦,若不是飞扬熟悉江湖事务,只怕早就打了无数场架。

安顿好之后天色已暗,大风本来就不食人间烟火,一个人去了钟望大山里游逛。我们虽然也可以不吃,但在凡间吃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乃是我人生一大乐趣,自然要逼着飞扬带我去市集。

江陵市集的繁华跟临安可大不相同,临安是那种数代书香浸出来的醇酒绿茶,女儿天生丽质,男儿才学盖世,守了一湖碧波满山秀色,风月无边地过才子佳人的日子,便是成了京师,也是那种偏安一隅,不爱江山爱文采的朝廷。

江陵却不,这里的繁华是金银珠宝的华光,顶玳瑁,捧珊瑚,袖了象牙犀角,着了丝缎绸衣,配了弯刀喝着普洱,看胡姬露出半截肚皮在小几上疯狂旋转的香艳胡旋舞。满街的古怪香料薰得行人如行云中般的脚步轻浮,坐客则满眼浮光掠影,如坠梦中。

于是这晚的胡姬酒肆里,便坐着两名男子,一名英气逼人,另一名则是区区在下,自然是如在临安时一般的翩翩少年。

可是,只怕此刻我这翩翩少年看上去便如呆头鹅一般吧?几上虽摆了一大堆不知来自天南海北何处的菜肴,我却目瞪口呆地瞪视着场中那名近乎□的胡姬向满场或老或少或胖或瘦的男子们抛着媚眼卖弄风情,嘴里大约能塞进一整只烤乳猪?

苍天啦,这……这……这,这还是人间界么?我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确认了一下自己还是人身,并非生魂被摄进了魔界。

苍天啊,这**实在太有天魔女的风格,当年在幽都之山无咎跟我遇上了天魔族人时,我便被天魔幻术诱得失了道心,生魂到魔界略转了转,若不是无咎的逆天诀将我生生地抢了回来,只怕文小狸便入了魔道,不是成了魔族的宠物,便成了天魔猫?所以我对那天魔音和天魔舞实在是忌惮颇深,印象颇深,不对,这么说不足以形容,应该说,我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吃的亏实在太大,现在居然能被一名胡姬的**吓出一身冷汗。

旁边飞扬的手伸了过来将我的手握住,我这才缓过劲儿来,却见他看也不看那胡姬的碧玉双瞳和凝脂白肤,只笑着对我道,“梦儿怎么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歌舞很迷人?胡姬很诱人?”

他只是笑,“梦儿,我刚从十方大山那峰顶上将你抱起来的时候,你比她可诱人多了。”

“哦,哼,飞扬,梦儿难道现下就不诱人了?!”

飞扬一本正经地点头,“你现在一点都不诱人,谁让你要变成男子的?你没见那胡姬来来回回地眼波如水尽往你身上倒?梦儿,我们回家罢,待你变回诱人的梦儿,看看飞扬把持不住的样子可好?”

这话说得我大大地开心,于是拿起案前玉壶,将那葡萄美酒大大地喝了一番,这才将身子靠到飞扬身上道,“好啊飞扬,我们回去罢?不过,这酒是什么酒啊,这么好喝?”

飞扬再笑,“胡姬的酒可是自古闻名,唐时李白自称酒仙,便至爱此酒,他**,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梦儿,连太白酒仙都说此酒喝时要不醉不归,你既喜欢,那就等你喝够了我们再回去好了。”

我听得大喜,于是唤了人来再添上酒,跟飞扬继续一杯杯,一壶壶地灌了下去,于我而言,这葡萄酒也不过就是些甜酒罢了,好喝,却没点酒劲,只好用作解渴。

我喝了有个七八壶的时候,飞扬却不再让人再添酒了,跟我商量道,“梦儿,这酒虽然甜美,后劲却大,你莫非还真想喝醉了不成?别到夜里醉了去。”

我听得好笑,原来不但这当垆卖酒的胡姬有天魔女的风范,她的葡萄美酒也像极了天魔女的本色,看似温柔,其实危险。

不过,我嘻嘻地笑着,伸手去抢了飞扬的酒来喝,低低笑道,“醉便醉了,大不了夜里睡一觉,你不让我喝醉,可是夜里有什么事要做?”

飞扬笑而不答,那笑容里很是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于是我俩相视而笑。这种暧昧风情,却是以前跟无咎在一起时没有的感觉。

大约,这便是双修特有的味道。

这日晚间,我的确有些醉意,飘飘然地在春夜的和风中携了飞扬的手,一路哼着些昆仑野调回客栈,浑然不顾凡人们射来的那些讶异的目光。直到进了客栈之后,我灵敏无比的耳朵捕捉到某人的低语,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凡人们如此看我。

那人穿得倒是像模像样的,坐在客栈楼下喝酒,但他说的话可不好听。

他抿一口酒,叹一口气,再抿一口酒,才叹气道,“世风日下啊……男风日上啊……唉,像我这般貌比潘安,颜胜宋玉,才压瑜亮的翩翩公子,就是太坚持原则了些啊……”说罢再貌似风雅地抿了口酒,跟喝茶般地小家子气。

飞扬的耳力向来高明,自然也听到了那话。进得房内,他虽然微笑,笑里却尽是些暧昧神色,他低下头来在我耳际低语,唇上的温度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捎带着心里也有些痒痒的感觉。

“果是世风日下啊,这世上哪有娘子逼着夫君当断袖的?梦儿你要再不变回我家娘子,我就真的只好断袖给你看了。”

我嘻嘻地笑着鼓掌,惟恐天下不乱一般,“好啊好啊,飞扬你快断袖给我看吧,这断袖究竟该怎么个断法?我真的不知道呢,飞扬,你快断罢,我等着看。”

飞扬登时语塞,我媚笑着白了他一眼,走出房来扶着栏杆招呼楼下的小二,“小二哥你送一大桶水上来啊,对啊,送到他房里就好。”

楼下一众人等纷纷倾倒,我这才笑嘻嘻地拍了拍头,哦,我怎的忘了?先前飞扬来投宿时,我是隐身的呢,掌柜小二们大约一直以为飞扬是孤身一人,此刻见了我还能不想到歪处去?而我这醒梦一如酒醉之后便控制不住,再说得几句话,别把人都招上楼来。得得得,我还是回房去洗了澡,乖乖地到飞扬怀里睡觉比较好些。

待小二将几桶滚水和那盛着清水的大木桶抬到房门口来时,我已经都困得不行了,在飞扬怀里眯着眼睛打盹,知道有人来了我也懒得起身,就任凭那两个小二目瞪口呆地看飞扬抱着我坐在榻沿,差点连那一大桶的水都打翻在地。

两人走了之后,飞扬才苦笑着道,“梦儿啊,你真要逼为夫做断袖?好在元曦诏告天下道,昔孟婆门门主,辅国大将军辰飞扬因护驾不幸身亡,还追谥了什么爵位,所以这里应该再没人能认出我是谁,不然,你今晚这么一闹,只怕全天下都能知道孟婆门的昔日门主有龙阳之好,这再拉扯下去,只怕连当今圣上都洗不干净。”

我才懒得答他,嘻嘻笑着要在他唇上**一下,登时把他吓得别过脸去,差点将我摔下榻。

我嘟起嘴来,“飞扬不是好人。”

飞扬继续苦笑,“梦儿,我的好梦儿,我真的不喜欢男子,你变回来好不好?”

听他说得可怜,我这才立起身来换回了原先的模样,挥挥袖,将门和窗都施了数道天魔幻咒,笑吟吟地道,“飞扬,梦儿要洗澡了呀,不许偷看哦……”

飞扬还在苦笑,“梦儿你这丫头,就这一间屋子,我怎么可能不看?莫非你还要我再像以前那般蒙上眼不成?哦,你说不许偷看?”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伸出手将我的衣袖扯住,“梦儿,我保证不‘偷’‘看’!我光明正大地看,我不但要看,还要……嘿嘿,抓住你好好地疼一疼。”

说着,飞扬将我扯进他怀里,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将我的衣带抽了去。我依旧带着些酒意嘻嘻笑着,由着他脱去我外面穿的长衣,再温柔地将里面的纱衣掀了开来,手指在肌肤间温柔抚摸。

“梦儿。”

“嗯?”

“你一定要洗澡么?”

“唔……那倒不一定。只是刚才那胡姬的香味太重了些,我不喜欢她那里香料的味道。”

飞扬想了想,暧昧地笑着将头埋在我胸前吸了几口气,“哦,是有些香料的味道,好罢,那就洗罢,我喜欢我家梦儿自己的女儿香。”

说罢,飞扬将我放在榻上,先将大木桶里的水倾了许多出去,再把热水倒进大木桶里,试了试水。

奇怪,为什么要倒掉那么多水?

我看着飞扬有些奇怪的举动,心里却想起了以往数百年里,无咎也常常地如此替我试水。我们文狸不喜欢水,可无咎说小女孩子要常常洗澡才香,于是,每到他洗澡的时候,便会替我也预备一桶水,滴进几滴万年石乳,再拎着我的脖子将我塞进水里去。既然无咎要我洗,我也只好委委屈屈地在水里泡着,连头上的毛都湿了,湿淋淋地挂在眼睛上面,无咎说我看起来像只泪汪汪的小猫。

小猫就小猫,这天底下,能逼着文小猫洗澡的,怕也就是我家无咎了吧?

“这水好了,梦儿。洗吧,女孩子洗洗更香。”

说着飞扬也不等我脱去纱衣,直接便将我横抱起来放进桶里,然后他自己也脱去身上的衣裳,挤了进来。

苍天哦,这根木头先将大木桶的水倒掉,却是为了这个目的?!

水雾升腾,热气迷蒙,飞扬的脸便在我眼前,却显得那么不真实,老让我将他看成无咎。

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庞,他却就势咬住我的手指轻啜,然后,将我搂在怀里坐了下来。

这桶好小,哪里能同时坐下两个人去?我只得贴在他的怀中,由着他紧紧地拥着我,纱衣经了水,薄如蝉翼般的透明,就算有水气如幕,照样是低头便可望见峰峦秀色。而飞扬的肌肤如墨玉一般地温润,一双手臂有力地环着我的如雪肌肤,温柔里的阳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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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人物表里人有点多是不是?嘻嘻,没关系,大部分是背景,人都还没出现呢。唔,昨天的人物表有剧透的作用。目前已出场的人物列表如下:

1.昆仑:-

文梦:文小狸,女主-

大风:上古凤凰。其实大风不算昆仑神兽,但因为需要昆仑琅玕玉涅磐而与昆仑关系向来很好。

2.人间界:-

飞扬:楠竹-

元曦:人间界帝王-

楚虞:人间界王妃

[以上三人其实都不是人。至于是什么,嘻嘻,且听小青下N回瞎扯。]-

小雨:红鲤鱼精

这下是不是简单多了?嘻嘻



第二十三章 “猫儿你个妖孽!”

“飞扬,”我有些嗔怪地送了一道媚眼过去,“夫君啊,你这样子让人家怎么洗澡?”

飞扬直笑,“不如我帮你洗?”说着,也不解开我的纱衣,直接便将手伸了进来,霎时间,这桶里春色满溢,我实在是浑身无力,便软软地倚在他的怀里,头搁在他的肩上轻吻他的肌肤,呼吸声混着水声,满屋的女儿香。

恍的一声轻响,大风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屋中间响了起来,似乎很是兴奋,“飞扬,猫儿,我发现了一处……”

其时我已然被飞扬吻得意乱情迷,媚眼迷蒙,却被大风这句话惊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大风的人影随着不知是缩地诀还是天涯咫尺诀在屋中现身出来,兴高采烈外加目瞪口呆都同时被冻结在了那张俊美的脸上。

我这才想起,我用那些天魔幻咒封住门窗,只能阻挡得了规规矩矩地从门或是不算规规矩矩地从窗进来的凡人,哪里拦得住大风这样从来都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现身的神兽?

飞扬的反应确实灵敏。大风大约是被我们这般的洗澡法吓傻了,后半句话都被他吞了下去,双眼越瞪越圆,而我也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怔住,大半个香肩都露在外面不知道往水里头缩。只有飞扬动作迅速,一把抓过他扔在桶边的衣裳,将我整个肩连着木桶的水面一起裹了起来,这才苦笑着道,“大风,下回你若再在夜里来找我们夫妻,能不能麻烦你先敲个门?”

大风活了数千年,只怕近万年了吧?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成过亲,经没经过人事,我看啊,哼哼,这只老凤凰只怕白活了近万年,大约是跟我一样以为双修就是睡觉吧?反正经过涅磐之后,他的长相就跟少年一般,此时那瞠目结舌的模样,更是显得如少年般青涩。

被飞扬一问,大风结结巴巴地“我……我……我……”地“我”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最后,人影一晃,便如初来时那般,消失掉了。

[小青捶地狂笑……我让你们两只小黄虫JQ……哈哈哈哈~~~~咬手帕,星星眼,可怜的大风哦~~~]

一柱香之后,我们穿好衣衫去了大风的房里时,却发现那只凤凰依然目光呆滞,傻傻地立在他那屋的正中间,一张脸上仍旧是刚才那种兴高采烈跟瞠目结舌混合冻结的模样。

“大风!”我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傻了?!被你吓那么一大跳,我还没傻呢?!”

大风又“我”了几下,还是说不出话来,不过,他的眼珠子好歹能转了。我管他那么多,轻轻地拍着他的面颊,还捏了两下,“真傻了啊?臭凤凰,你敢偷看梦儿洗澡?!你羞不羞?还说想看梦儿度人身劫呢,哼哼,这天底下也就飞扬一个人看过,你说,我不跟他双修,难道还跟你双修?”

飞扬一把将我扯到他旁边去,再把那满脸迷茫的大风拽到桌前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还是先喝点水吧,大风。不瞒你说,我初见到梦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咳,咳,说来惭愧,其实我更没出息些,你好歹没出什么事,我当初可差一点就……”大约是想起他当初横剑自刎的事情,飞扬很是有些汗颜,他摇了摇头,心有余悸般地不再说下去。

大风端着那茶杯还在发呆,好不容易眼珠子转得利落了些才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接着抓起那整只茶壶,将一壶凉茶倒在了头上。

他那头如漆般的长发虽是黑色,但我自然知道是由他那头紫发幻化出来,只怕是火一般的温度,于是便见水雾浓重地从他头发上密密地升腾起来。

他甩甩头发,开口说了这傻了半日之后的第一句话,“猫儿你个妖孽!”

妖孽?我呸!

我跳了起来,抓着他的衣服一阵乱摇,“臭凤凰,老凤凰,死凤凰,你敢说我是妖孽?你倒不是妖孽来给我看看?你……哼哼,”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郎君,“你还没经过人事吧?你的人身劫怎么度的?”

“我才不像你们昆仑族的神兽,生具人身,度个鬼的人身劫!”

“哦,那你活了几世了?娶过几个夫人?”

“几世?我倒霉好不好?遇到后羿害得我不能涅磐,又遇到你这个妖孽,害得我……”

“我害你?我害你什么了?哼哼,大风,若不是我辛辛苦苦地拼着挨了离朱上百记的屁股,你到哪里去找琅玕玉来做种子,没有那两枚琅玕玉,你的琅玕树从哪里来?你还想涅磐?”

我发现,每次我只要一提我曾经为了他挨离朱的打,大风便再不会跟我争。这回也一样,他瞪了我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将那茶壶放回桌上,“好吧,我妖孽行了吧。我堂堂上古神兽,居然会被你一只小猫给呛得说不出话来,还不如不涅磐,老死算了。”

嗯,穷寇莫追,落茶水的凤凰不打,人家既然认输,我就不用再下狠手。于是,我嘻嘻地一笑,扯着他的衣袖道,“乖大风,说吧,你那么兴奋地窜到我们屋里来,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大风似乎兴致索然,“没什么,一个破庙,大半夜的还热闹得不得了,挤了满庙的女人,我觉得好玩,回来拉你们一起去看热闹。”

哦?听上去好好玩呢。我抬眼看了看飞扬,他却皱起眉来,“大风,什么庙?是龙王庙,还是土地庙?或者,道观?城隍?”

大风还是提不起精神来,惜字如金,“崇观寺。”

“崇观寺?不对啊,我记得这江陵城外只有一座冷冷清清的正见寺吧?哪里来的崇观寺?”

大风毫无兴致,“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你们自己去吧,我要……我要睡觉。”

我一把拖起他来,“走啦走啦,凤凰睡什么觉的?你会天涯咫尺嘛,带我们一起去啦!”

崇观寺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钟望大山伸在江陵城前的那道山脊之上。

远望钟望大山,山脉连绵起伏,最尽头的钟山更是高昂雄伟,整道山脉便有若巨龙一般地伏行于中原大地。飞扬在来的时候曾指着钟望大山对我道,传说这钟望大山其实是一条远古巨龙,一睡数万年,但近百年来,这山愈发地秀美苍翠,清泉不绝,藏风聚气,云山雾罩。江湖传说,只怕此龙快醒了也说不准。

我还记得那时大风听得只一个劲儿的冷笑,我也懒得去戳大风的痛处。反正这世上似乎除了无咎和我家娘娘之外,就再没有大风看得上的仙魔神兽,更不用说一条不得不修炼数万年才能再度升天的土龙。

既然没人顶嘴,飞扬也就得以将整个故事讲完,他说,既然钟望大山形如巨龙,而这江陵城便如是巨龙所守护的一颗龙珠,龙头是钟山在数百里之外伸入扬子江,如龙戏水,而此处也有两道长长的山脊,一左一右地将江陵城护住,像是巨龙的两只前爪。东边那道山脊清秀,西边那道山脊雄壮。江陵城前临大江,后踞大山,进可攻,退可守,加之向来是商贾云集,仓禀充足,而且无论谁坐了龙廷也要让得这些商贾三分。所以,数千年来,中原再是战火烽烟,也不曾真正烧进江陵城去,于是世人无不说这江陵城是占了风水宝地,托了巨龙守护之功。

而这崇观寺,便在那道雄壮的山脊上。寺前一水的青石,排成数千梯级一直伸到山脚下,而一个巨大的放生池便在梯级不远处,紧挨着山门。

我跟无咎在人间界游逛那么久也不曾见过如此奢华的放生池。池上修着九曲回廊,每个柱头都是精雕细琢的汉白玉,回廊以亭台楼阁相连,虽然已近深夜,廊上却点着无数灯笼,将放生池映得有如宫苑,看得到水面上星星点点如铜钱般的荷叶,而或金或红或青的大鲤鱼,似乎分不清白昼黑夜,慵懒地穿行其间。

我站在人流之间,从山脚抬眼仰望崇观寺,青石梯级两侧也燃着灯笼,若一条天梯般通行灯火通明的山寺楼阁,那崇观寺哪里还像个寺庙,简直像是天宫一般。

大风果然没有说错,这崇观寺很是热闹啊。我暗自想像白日里的情形,这山向来多云雾,只怕白日里一条长入天梯的青石路一直通向云雾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些檐角钟声的古刹。哦,这倒真是块风水宝地呢,只是,奇怪的是,怎的一座寺庙夜里会如此热闹?

现下大约已近亥时了吧?这寺前的青石梯级上仍然人来人往,只是下来的人多了,上去的少。更古怪的是,上去时有男有女,下来时却多是男人,偶有女伴一同下来,也是些年老的妇人或是仆妇。

我诧异地望了望飞扬,再看了看大风。飞扬皱着眉头,大风虽然有些心不在焉,却一如既往地抬着下巴,漠视众人。

“飞扬,大风,这……,这寺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啊?”

大风哼了一声,飞扬点点头,柔声道,“梦儿,这里的确大有蹊跷,你要不要回客栈去?我跟大风先上去看看?若是好玩,我一定去客栈叫你来玩。”

我瞪了他一眼,“休想。走了,大风。”

说罢,我拉起大风便走,大风却古里古怪,被我一扯之下,似乎人都是僵的。

“怎么了大风?你莫非也想把我赶回客栈不成?飞扬才认识我几天,你可认识我几百年了,我是那么乖乖听话的小猫么?”

大风终于笑了,扯着嘴,像是牙疼般地邪邪一笑,哦,不对,是斜斜一笑,“有我在,你怕什么?就没人在,我也没听说过你这只妖孽小魔头怕过什么。”

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说我向来什么都不怕倒是深得我心,我大点其头,“不错不错,那我们就走罢。飞扬,你还是回客栈去罢,这里若是好玩,我们一定不去客栈叫你来玩。”

飞扬大约是实在拿我没有办法,摇头苦笑,作了个手势让我们当先而行,跟着向山上那灯火通明得如同行宫般的寺庙爬去。

这一路的灯实在好看,我兴致勃勃地边看边玩,爬了好久才到得山上,站在寺庙跟前看,这崇观寺更是显然雄伟华丽,雕梁画栋得不似凡间。

飞扬皱眉道,“寺庙怎能弄成这样?这哪里还像是出家人在的地方?”

我还不曾答话呢,旁边一名白白净净的小和尚却凑了上来,“施主,小僧有礼了。施主适才那话差矣,佛祖说过,若是以恒河沙数那么多的七宝布施,其福德不可尽数。这里的一切物事都是诸多施主奉献给佛祖的,所以江陵城才有些福德,未曾受半些战火影响,各位施主也福德多多,多子多福多寿多禄。”

这小和尚长得很是清秀可爱,眼睛也又黑又大,看上去既有些出尘的味道,又让人忍不住生些亲近之心。只是……,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个小和尚,心下暗自吃惊,于是去扯了扯大风的衣袖,大风则翻了个白眼,看来,我所料不差。

正想着,便听得飞扬一边摇头一边回答,“小师父,你说的是《金刚经》吧?佛祖道‘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被。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佛祖是说,纵然有人拿能堆满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宝用来布施,虽然福德甚多,但也比不上有人能于《金刚经》受持佛法和佛谒,并广为人说的福德。”

“所以,小师父,佛祖是说佛法远胜一切世间七宝,才应是出家人弘扬之义,而非一味地接受布施。想来,这寺庙都如此富丽堂皇,藏经阁里可是善本充栋?在下心慕佛法已久,可否容在下一观?”

小和尚笑了起来,合十施礼道,“善哉,善哉,施主竟是我佛门中人,快快请进,容小僧看茶。”

飞扬也笑,跟着那小和尚便向里行去。越往里走这寺庙越是幽深,虽然灯火通明,却无端地给人阴沉的感觉,不时的,还有女子嬉笑之声从不知何处传来。

无咎带着我在人间游逛时,所见到的寺庙都是残垣,听飞扬道近百年来佛宗有了山门,可这山门怎的也不该如此诡异。我知道仙家的山门乃是道观,修仙者都要清心静守,存思胎息,日夜以道书洗心。我本以为佛宗也应类似,但现下所见这寺庙可实在跟我的想像大相径庭。

若佛宗真是如此地泥沙俱下,只怕仙界不想佛宗回来也大有道理。

走了有半柱香不到的时间,远远的香气宜人,钟磬声起,小和尚在一雄伟大殿前停了下来,笑道,“施主请进,此为大雄宝殿。敝寺供的,乃是送子罗汉,甚为灵验。三位施主,尤其是这位女施主,不妨前去奉三柱香,佛祖和送子罗汉定能保佑女施主早得贵子。”

这话貌似毫无问题,我却赶紧放下大风的袖子,过去握住飞扬的手。

“飞扬……”

飞扬微微一笑,将我拉到他身边靠着,无咎璧里的仙灵之气静静地漫延过来,将我也罩了进去。

哦,原来飞扬也是好眼力。

这小和尚,哼哼,根本就不是人。


第二十四章 天魔魔将

虽说这崇观寺处处透着蹊跷,那小和尚身上也没丝毫凡人的气息,但既来之则安之,我文小狸怕过谁来?

我嘻嘻一笑,正要迈过那门槛去,大风却当先而行,跟着小和尚进了大殿。

大殿里果然亮堂,不但处处都点着大缸大缸的香油,殿顶还垂下无数花幔,两排巨大的灯笼将这殿内映得如白昼一般。看上去,这大殿自是远比不上我们昆仑的大殿,更不用说仙君家的那有着一堆大柱子的仙宫,却已然是我在凡间见到最富丽堂皇的所在了,想那元曦的宫殿多半是要比这强些,便强也强不到哪里去吧?

只是,我却实在想不出来哪里的大殿里会有如此景象?只见大殿上供的是一光头男子,无咎说过,佛宗的罗汉多是光头,而菩萨和佛祖却是有种万千法相,那么,这被供的果然便是什么送子罗汉吧?我随无咎在人间到处游历,只听说过送子娘娘,可不曾听说过什么送子罗汉。

这倒也罢了,古怪的却是这殿里居然摆了近百的**,每个**上都有一名女子,或徐娘半老,或豆蔻年华,或布衣朴素,或锦缎华服,甚至还有两三名胡姬。这些女子都静静地盘坐在**之上,不出一点声音。

整个大殿里的声音只来自于众女前方跪坐于那送子罗汉前的一名男子,虽是同旁边那小和尚般穿着僧衣,还披了袈裟,当是这里的大和尚了吧?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佛宗的修行者不当是那个样子。他不紧不慢地敲着木鱼,不知可是在念经?听不清他在念什么,整个音韵有些诡异的起伏,让我很是有些不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我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过,只是无端地觉得害怕。

今日我非要来此处,只怕是又在惹祸?

那大和尚岁数其实不大,大约也就比飞扬大上一些,跟小和尚的清秀可爱仿似,他的长相比大风都还要俊美,却偏偏同那小和尚一般的,没有人味。

小和尚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今日乃是送子罗汉施大发力之时,敝寺主持正在祝祷,待送子罗汉降临,会有天女散花,花落时沾落哪位女施主,便是被送子罗汉赐福之人,可入殿后一谒罗汉金身……”

这话说得飞扬直皱眉,可那小和尚话音未落,还真是于大殿上的重幔之间隐隐地响起些女子歌声,飘忽不定,而香气霎时便浓重起来,片片花瓣开始飘落。

我还从未见过天女到凡间散花呢,老实说,我就不知道仙君还有兴致让仙女来凡间散花?或者,这不是仙女,而是天女?我诧异地望着那花瓣缓缓落下,向一名锦衣女子飘去,她一直微闭双眸,待花瓣沾衣时如有神示一般地缓缓立起,合十向那大和尚行礼,再脚不沾地地向殿后走去。

在她身后香气更重,花落如雨,分向数名女子落去,然后这几名女子便跟先前那锦衣女子一般地立起,合十,一言不发地向殿后鱼贯而入。按那小和尚的说法,这送子罗汉的大发力也好,天女散花也好,本来都就是大吉之事,可是送子罗汉为何选的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今日这般景象,为何如此诡异?

我正想着,却闻着香气愈发地浓烈起来,抬着一看,一丛花瓣竟向我头上落来!

我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那个大和尚念经的音韵我是在何处听过了,整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那……那……是天魔韵!

我跟无咎在幽都之山遇上天魔族人,说起来的确是我的不该,招惹了人家带的魔兽。但我也没错啊,那只毛皮长得倒是颇为油光水滑的穷奇在水边看到我后,跑来非要跟我搭讪,大约是想调戏一回,结果被我一爪子直接打飞,可能还破了点小相。

[小青好想好想说PIA飞哦,FAINT。]

这种事情本来我就经得多,过了就过了,我根本不曾在意,更不会向无咎提起,哪里知道那穷奇会是他们天魔妃的心头肉?于是被人家找来跟我家无咎硬拼了一场。

而这天魔韵,便是那天魔妃用来将我迷得七荤八素,连生魂都被摄进进了魔界差点被变成魔兽的东西!

飞扬本来便握着我的手,我这心里大惧他自然知道,此时见那花瓣竟向着我这里落下,只一个转身便将我拉到了他身后。可是,那漫天的花瓣居然也随着打了个转,跟着我转到了飞扬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落下来。

我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那大和尚的天魔韵已经够让我吓得魂飞魄散了,更何况还有漫天天魔魔女散花?

我实在不该不听飞扬的话,本应该在客栈里呆着的。无咎说我是个惹事生非的小坏蛋,唉,我怎么这些年来还改不掉这毛病?飞扬可不是无咎,今天这祸虽不算是我惹出来的,可后果却远比当年严重。

“铮”地一声,飞扬的长剑出鞘,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使的剑法,我只能看到漫天星星点点的银光,然后所有花瓣全都被吸到了飞扬的长剑上,他将剑一抖,劲气到处,长剑剑气大盛,如有实质一般,连殿顶都被戳了个窟窿,隐约露出外面的夜空。

星月无光,黑云压顶。

可那花瓣可实在不是如大殿屋顶这般凡间之物,剑气经过时只不过花香略略地浅了些,颜色稍黯,却丝毫不曾有损。那大和尚颂经之声更加诡谲,殿顶的歌声飘忽不定,让我眼睛发直地望穿了面前诸女,这殿里仿佛被那天魔韵打开了一个通道般,我已经能看到魔界的幻月,这数百年过去,魔界居然没有怎么大变样,还是我当初生魂被扯去时的样子,幽冷,阴郁,让人恐惧得毛骨悚然。

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若不是飞扬拉着我,只怕我现下便要软倒在地上。

恍惚中,一点火星射到了飞扬剑上,然后“忽”地一声,燃起了一串白色的火焰,顷刻之间长剑连同上面沾的花瓣一起化为乌有,飞扬手里只剩下了原先的剑柄。

我居然还能恍惚地想起,哦,凡间的剑就是不结实啊,火一烧便没了?

飞扬原先的剑落进了西子湖,但他说剑法、剑气和剑意远比剑本身重要,我也知道这凡间的剑再怎么神兵,对上降魔杵也如草杆般无用,所以我们后来也没有再去西子湖底寻找,随随便便地买了把长剑。其实这剑总共也就用了两次,一次是在大风那琅玕树前挖土,另一次便是在这里如草杆般用来引火烧了那天魔魔女的花。

只是,那花便是被烧了也照样香得醉人,让我神思迷茫。正迷茫间,却听得耳边有人在急急地唤着我,“猫儿?猫儿?!”

哦,叫我猫儿的自然是大风,他的声音怎的如此焦急?我的眼皮好重啊,居然抬不起来看他。

可是虽然我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却觉得那空中飘忽的歌声如此动听,便如醇酒一般地醉人。而花瓣开始漫天飘飞,我虽什么都看不见,却能看到那大和尚竟如此俊美,他的眼睛闪着幽幽的蓝芒,在魔界黑暗的天空下充满迷醉的魔力,让我恨不能走过去在他脚下顶礼膜拜……

无咎的眼睛蓦地在我心下浮了起来,清澈明净,满是爱怜。

我心头一惊,难道刚才进来时,我便已然着了那天魔韵的道儿?

不,决不,我只要无咎!

便在这时,一股洪大的仙灵之后从我臂上传了过来,我终于能够挣扎移动我的手指,艰难地捏成了逆天诀,再咬着牙用尽了所有的仙灵之气,现出法身。

现出法身之后,我便不再受那天魔韵的影响,行动自如。我上前一步,站在了飞扬之前。刚才飞扬几乎将他所有的仙灵之气都传了给我,此刻正盘坐在地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只是他的手诀却并非我家无咎用来对付天魔的逆天诀,他的右手覆于右膝之上,自然垂下,指头触地。左臂却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

无咎璧的仙灵之气只怕已然全都进了我的体内,再无丝毫在他周身卫护。奇怪的是,这些手诀却似乎有着强大的力量,漫天飘飞的花瓣时不时地向他落下,却直穿了过去,不曾有半分沾在他衣上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他这两只手诀是什么意思以及为何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但至少目前看来,飞扬像是无恙。

既然飞扬无恙,我左手将逸云带抖出,绕着我们三人围了一圈,右手则从发间拔下玉胜,冷冷地瞪视着那大和尚,语调冰冷,“天魔,现身吧。”

那大和尚真如高僧般,满面慈悲神色,合十道,“女施主心魔不小啊,和尚却只是出家之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女施主早日归依,早日可得正果。”

大风听得仰头狂笑,随后上前一步站到我的身边,狞笑道,“见你的鬼去吧,本尊没见过真正的佛和罗汉,你倒是把他叫出来让本尊看看?”

我蹙了下眉,大风怎么回事,怎的如此说话?这才抬眼看去,发现他竟然已和我一般地现了法身。

大风的法身和我的大不相同,一身红至暗黑的铠甲间,满头紫发若瀑般从头盔中落下,发梢处竟然不是热气蒸腾,而是火焰翻滚。头盔里的那张脸英俊得超尘绝俗,再不是我曾见过的苍老容颜,也非这些日子他涅磐之后的少年俊美,紫眸里满是邪气,白肤上却不动半点声色,冷若冰山,跟他披散全身的炽焰虽是天壤云泥般的不同,却格外有种诡异的魅力。

不止如此,我以前从未见过大风使兵器,而此时他手里却握着一杆长枪,跟他的盔甲同样质地,但枪缨却是数团炽焰,在他手中熊熊燃烧。

不知是听无咎还是听我家娘娘说过,除了我们昆仑神兽之外,也就只有远古神兽才能修出法身来,而一旦修出法身,便已近神劫。

如此看来,只怕大风飞升神界之时指日可待。

他本是凤凰,法身偏火,如此暴躁倒也正常,不像我们昆仑的法身,摒弃一切人间情感般的,无梦可待。

[哦,再一次发现,小青有长枪情结。]

那大和尚还没回答,大风便蓦地暴喝一声,长枪挽起一团炽焰,向着那大和尚处疾射而去。枪尖到处,“轰”地一声,大殿坍塌,压得低低的已触了殿底的黑云在我们头底上起伏翻滚,天魔花已然无影无踪,沙石落尽处,那大和尚终于再维持不住那圣僧模样,站在我们面前的,确然,是天魔。

天魔魔将。

第二十五章 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实在没有想到,一座繁华重镇前香火鼎盛的寺庙里居然根本便不是佛宗的大小和尚,甚至不是凡人是天魔。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天魔族族人,立在那里的,是手持暗血戟身着黑魔甲的天魔魔将。

先前那小和尚已然不见踪迹,无咎曾说天魔性喜独行,若不是上次天魔妃带了魔家眷属出行,少有如我那般倒霉,会遇上数百天魔族人。如此想来,适才那小和尚只怕是那魔将炼化的魔魂吧?

这便是天魔族讨厌的地方,无咎说在魔界只要有了魔将的修为便可以炼化生魂,而凡人一旦生魂被炼化,便会成为炼魂之人的奴隶,再无轮回,永无尽头。

想起我那曾进去魔界打过转的生魂,无咎如此一说把我吓得发抖,躲在他的怀中好几天不肯出来。于是无咎安慰我道,其实生魂也并非永无解脱的希望,佛宗的佛祖便有度化魔魂令其重入轮回的神通。无咎说,这也是为什么真正对佛宗恨之入骨的是魔界,他们几乎便是天敌。佛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而魔界也会想方设法地去破坏一切佛宗事务,对佛祖及各佛宗修行者万般扰乱,而佛宗的佛劫里面,便有天魔扰乱的天魔大劫。

见到如此场景,殿下盘坐在的那些女子们方才如梦初醒,哭喊着向外四散奔逃。

那魔将却不想饶了她们,暗血戟微点,一缕黑雾向外逸去,在一名女子头上绕了数圈,眼看着那女子的脚步便停了下来,缓缓软倒,而黑雾中却多了个虚影,被那魔将一把抓住,塞进腰间的一只皮袋之中。接着,暗血戟再向外点,又是一缕黑雾,扑向第二名女子。

我没能将先前那名女子救得下来,哪能让他再害了第二个?逸云带一挽便击了上去,直接将那黑雾击散,哪知那黑雾并非有形有质之物,虽然散开,却在逸云带落下后再度缓缓地聚合起来,不依不饶地向那女子追去。

一团火球闪过,扑到黑雾上方便散作大片火星,呼地燃了起来。这显然是大风出手,他的烈焰似乎是魔影的克星,整整一缕黑雾都被燃得干干净净之后火球才熄灭,与之同时,那魔将竟如被重锤猛击般,嘴角流出一线黑血。

大风在我身旁,抱着长枪冷笑,“你还有多少魔崽子,都放出来罢!本尊我从来就不怕你们魔界的小魔崽子。”

那魔将还未回答,飞扬却上前一步,朗声对那天魔魔将说道,“你既只有一人,我们却是三个,不便占此便宜,今日之事便至此为止,你若肯回魔界去再不相扰人间,我等也不想将你赶尽杀绝。”

大约是对大风的火球实在有些顾忌,也有可能,是先前飞扬那奇怪的手诀的确有着对魔音的威慑力量,那魔将本来挺戟便要过来拼杀,此刻却犹豫起来,沉吟不答。

飞扬这话一出,大风自是大讶,斜了眼看他。飞扬并不多说,只漠然望向那魔将,似是等他决定。

只有我心知肚明为何飞扬要说出这等话来。飞扬不愧是我的夫君,夫妻连心,我并未度得人身劫,现下这法身要大量的仙灵之气支撑。能从先前的魔韵魔花时撑到现在已经颇不容易,现下已是强弩之末,连一柱香的工夫都再撑不下去了。

只是,飞扬如此示弱,不知道会不会被那天魔魔将看出来?我只要一失法身便再抵不住他的天魔韵,更不要说他炼化的魔魂。只怕接下来便会像那第一名女子一般,生魂被那魔将所收。这一回,可再没有无咎会来救我。

我虽如此想着,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眼见大风烦躁起来,对着对面那魔将大喝一声,“要滚便快滚,我可没有他那么慈悲,对天魔还要放上一马。你再不滚,你大风爷爷的烈焰枪就要来了。”

我正在焦急,哪知那天魔魔将居然阴恻恻地一笑,将他的暗血戟收了起来。

“也罢。本将今日单挑两位昆仑神君不可能赢,算本将认栽罢。不过,”他对着飞扬冷笑,“你居然会佛宗的降魔手印和施无畏印,这事我们魔界却不能善罢干休。你们佛宗总说什么慈悲为怀,结果当然是自掘坟墓。小子,你等着,我们总会再找着你的。”

说罢,他向上一窜,身形没入殿顶的黑云中消失不见,而我已经再没有力气去看那黑云如何消失,身子一软便倒在了飞扬怀中。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恶心至极。好在一股仙灵之气正缓缓地从手心里送过来,沿着周身一遍遍地流传,每流传一次,我的头痛便会轻上一分。

我勉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榻上,飞扬坐在榻沿,拉着我的手。

“飞扬,我……我怎么会在睡觉?大风呢?大风没去追那个魔将吧?”

“没有。猫儿,你没事吧?”

大风也在屋中?我勉强扭过头去,他正坐在桌前望向我这边,难得地既不冷漠也没有不屑,眼里居然还有些关切的神情。

我努力地笑了笑,估计这笑比哭还要难看一些,“没事才怪,大风,我的头痛死了。对了,我睡了多久?”

“睡?你怕是被吓昏了吧?哼,你这三日三夜地都不醒,还时不时地哭,要无咎来救你……哼哼,猫儿,你丢不丢人?!”

大风这话说得貌似漫不经心,却让我心头一痛,坐了起来,接着马上便是天旋地转地发晕,身子晃了几晃。飞扬见状,急忙将我抱住,搂进怀里。

“飞扬,你别生气……”我在他怀里急急地说,“梦儿几百年前遇到过天魔,而且魂魄曾被送进了魔界,还差点被人家收作魔兽,是无咎将我救回来的。既然我曾经到过魔界,昨天那天魔韵对我来说就更为可怕,再梦见当年无咎救我的事情……,也不为过,对不对?”

飞扬笑道,“咳,梦儿,我哪里会生气,别说傻话了。那夜也实在太危险,多亏你还能撑那么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梦儿,你别想那么多,好不容易醒来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将头贴在他胸口上,“我不吃东西,飞扬,疼我好不好?”

这话一说,旁边咕咚一声,大风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却将他坐的凳子碰翻在地,面红过耳,“哦,这个,我……,我要去街上吃点东西。”

说罢,也不等我们回答,大风直直地便向门外走去,一拉门,居然把整个门扇都扯了下来,这下子让大风更为慌张,越是想赶快把门立回去越是手忙脚乱地弄不好,他那张英俊粉脸也就愈发地通红,好容易花了半天才将门安好,一闪身便消失无踪。

这冒冒失失的大风啊,只怕是想起了那天夜里撞见我跟飞扬洗澡的事情,让我看得嘻嘻地笑。

“飞扬,我不要睡了,我要你抱着我。”

“好。”

“飞扬,我要……我要……”

我本来很想说,飞扬,我要跟你双修,可这事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一咬牙将外面的长衣消隐了去,笼着如雾纱衣缩在飞扬怀中。

飞扬的脸眼见着便红了起来,“咳,咳,这个,梦儿,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说,好不好?”

我伸出如雪皓臂环着他的脖颈,**着他的唇,“不好。”

飞扬将我搂着更紧些,“唉,梦儿,傻孩子啊,没关系的,飞扬哪里便会生气。”

我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睛,他眼里的笑容很坦然,拥着我的手臂,坚定,而且温暖。

唉,飞扬啊,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也就由得我看着,相对无言,但眼里的柔情却些些地浓了起来。

我低低地唤道,“飞扬啊。”

他扬了扬眉,笑着看我。

我望着他的眼睛,柔柔地道,“飞扬,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飞扬似是不曾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来,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里的喜色便漫延开去,脸上的神采也更加明朗。他吻了下来,那个吻如此甜蜜,连仙灵之气都变得更加地活泼,沛然无匹地在我们之间流转。

“咣当”一声从门边传来,把我和飞扬都吓了一跳,抬眼看去。

居然还是大风这家伙,满脸惊惶地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右臂屈起立在身前,食指中指叩着,像在在敲一扇并不存在的门。可他身形虽然极是好看潇洒,整个人却如被瞬间冰封一般僵僵地立着。

在他身前,是轰然倒地的木门,四周腾起数股小小的烟尘。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了半晌,然后我终于放声大笑,笑得身上发软,伏进飞扬怀中。

飞扬怕大风面上不好看,拉过旁边的被单来将我盖住,竭力忍住笑道,“大风,你快进来罢。下回敲门时,劲道可以再稍稍地少用一些,我们凡间的门怕是远不如你在青邱的门结实。”

大风又傻愣了一会儿,脸越来越红,我几乎都能看到他的黑发上开始飘着火星,最后他跺跺脚,一转身再度消失。消失前,我只见他将左手的一件东西向桌上抛去,屋中传来不知是他在哪里说的话,“猫儿你告诉飞扬怎么吃。”

吃的?我之所以喜欢跟无咎去找大风,就是因为他每次都会给我准备好多好多既好吃又好玩的东西。

闻听大风说这是吃的,我顿时大喜过望,连头都不觉得痛了。先是一挥衣袖,在门口幻上一重厚门挡了楼下无数好奇的目光,再跳了过去拿起桌上大风留下的东西细细观看,接着便开心得叫了起来。

“大风,大风,你在哪里啊?!天啦,这是海鹄靖啊!!飞扬快来,大风怎么搞到的,这海鹄靖可是梦儿见过最最好玩的东西。”

飞扬走过来,“哦,梦儿,能让你开心成这样,多半不是凡间之物?”

我激动地握着手里那只海鹄靖,边笑边跳,“海鹄靖可好玩了,飞扬,大风说让我们一起吃呢。”

“哦?海鹄靖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哦,像只蛋嘛,蛋不就煮煮吃了,难道还有特殊的吃法?”

“海鹄靖才不是蛋呢,嘻嘻,”我开心地那上面亲了一口,“飞扬啊,海鹄靖是海鹄和菌人以仙灵和魂魄结的结界。菌人你知不知道?”

飞扬笑着摇头。

“海鹄呢?”

“是不是一种大海鸟?”

“没错!”我嘻嘻笑道,自觉自己又在幼兽换毛,“菌人是大食国一个奇特小岛上的出产。那岛上全是黑石,却偏偏长一种怪树,枝红叶青倒也罢了,怪就怪在那树上每三千年便会生出一些小孩子来,这便是菌人。菌人慢慢地能长到六七寸高,会笑,手啊脚啊的也都会动,只要头发在树枝上,便能慢慢在树间行走。可是,他们不能离开那树,一旦被摘离树枝,哪怕连枝摘下,菌人就死了。据说菌人五千岁便可开口说话,若是能活到一万岁,则发落而直接成仙。”

飞扬望着我轻叹,“但他们都活不了一万岁?因为别人要吃他们?”

我笑了笑,“飞扬,他们不算是人的,是菌人树的树果啊,一棵树哪里能让颗颗树果都活成树精?所以,被人吃也很正常。”

飞扬摇头,“梦儿,对不起,若这海鹄靖便是用你所说的菌人炼制的丹药,我不想吃。”

[唔,上次是哪位大人说滴,飞扬是御弟来着?嗯,飞扬果然御弟了一回,唐僧哥哥吔~~]

我嘻嘻地笑,“笨飞扬,梦儿可是很有原则的神兽哦,我不吃妖精的,树精也是妖啊。”

“那海鹄靖是什么?”

“菌人是不能离开树的,离开便死,但却有一个例外。”

飞扬这回很配合,问道,“什么例外?”

“海鹄。海鹄本是鹄国的,向来只食鹄人。那鹄人也大约七寸长,被吃之后却不死,能在海鹄腹中继续活着寿数终了。大食王国和那鹄国相去倒是不远,偶而海鹄也会飞到大食王国去,若是饿了,倒也将就就吃个把菌人。若是海鹄吃了菌人,这菌人虽离了树却不会死。于是,菌人便大有可能跟那海鹄一起活到千年以上,甚至,万年之后同登仙界。”

飞扬终于开始感兴趣,“有趣有趣。梦儿,这海鹄靖可是吃了菌人的海鹄下的蛋?”

我嘻嘻地笑着,“当然不是啦。跟你说了嘛,海鹄靖是海鹄和菌人以仙灵和魂魄结的结界。整整万年的时间无法分开,于是常常地,菌人和海鹄会相濡以沫,十个里面有五个最后都不愿意同登仙界,宁可重入轮回,下一世在人间作夫妻。而这结界,便是他们重入轮回时,用他们俩修炼数千年的仙灵之气结出的结界。”

“哦,”飞扬虽然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高兴,只是见我笑,他也就笑笑,“的确很有趣,难怪佛说,世上万物俱为有情,便是树上的木精,也一般地有七情六欲。既是以仙灵之气结的结界,梦儿你便吃了它吧,也许下一次你的法身便能撑得时间长些。只是,你说这东西除了好吃,还好玩,怎么个好玩法?除了仙灵之气,这海鹄靖还可以用来做什么?”

我摆出一付神秘的样子,诡异地笑。

“看姻缘。七界里,上穷碧落下黄泉,纠缠不清的姻缘。”

[注:菌人的传说出自《述异记》:“大食王国,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树,干赤叶青,枝上总生小儿,长六七寸,见人皆笑,动其手足,头著树枝。使摘一枝,小儿便死。”三千年,五千岁,一万岁什么的,自然是小青在鬼扯。嘿嘿。]

[注:海鹄和鹄人的传说出自《神异经》,据说此书是东方朔写的。“西海之中有鹄国,男女皆长七寸,自然有礼,好经论、跪拜,寿三百岁,人行如飞,日千里。百物不敢犯之,惟畏鹄。鹄遇吞之,上寿三百岁,在鹄腹不死,而鹄一举千里。”海鹄吃菌人?那当然是小青在继续鬼扯。都是西游记人参果的山寨创新版,嘿嘿。]


第二十六章 姻缘?我不想看

“姻缘?”飞扬的兴致终于大大地上了来,“姻缘不是应该去三生石上看么?”

“三生石是可以看啊,可三生石在哪里,你可曾见过?”

飞扬摇头,笑道,“我以为三生石应当在仙界,原来不在?”

“不在。仙界只管人间界的姻缘,被记在月老的簿子上。但仙魔两界和昆仑的却不在其列。”

“哦,那些都在三生石上?那么,三生石究竟在哪里?”

三生石的传说乃是无咎告诉我的,一想起无咎我便有些兴致索然,低低答道,“我听无咎说过,三生石本来在神界,我们是看不到的。”

“本来?”飞扬的感觉倒是敏锐。

“是,本来,但无咎不曾细讲,似乎孟婆从神界被罚下鬼界便跟此事有关。”

飞扬不说话,只望着我,我勉力振作精神,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这人真烦。不说了,梦儿既非凡人,又找不到三生石,当然只能用这海鹄靖才能看到姻缘。想当初,我曾偷看师父和我云白姐姐用过一只海鹄靖,居然看到他们以仙帝和仙后的仪礼成亲,嘻嘻,飞扬,我们也看看,好不好?”

飞扬望着我,眼里的神色我一点点都看不懂,良久才静静地道,“梦儿,我不想看。”

飞扬这话说得平淡,却听得我心头大痛,连手里拿的海鹄靖都差点滑落地上。

我只道我跟飞扬在一起卿卿我我,我们都会忘记了我心里的那个人,哪知道,我从不曾忘,而飞扬,其实也从不曾忘记。

我和飞扬便如此默然相对,再无初时的开心、甜蜜和兴奋。

一团火焰忽地在屋中燃起,大风的声音从那火焰里传了出来。

“飞扬,猫儿,你们完事了没有?又出事了,速来城东正见寺!”

城东的正见寺?飞扬**,江陵城外原先只有一座冷冷清清的正见寺,莫非那正见寺也是天魔的地盘?我将海鹄靖放入袖中,跟飞扬对视一眼,飞扬也是一脸诧异神情,却拉起我的手来,急急地向门外掠去。

还不曾到得正见寺,刚出了江陵城的东门,我们能远远望见城东那道山脊上的黑烟,几乎将那一片的天空都染作了黑色。

我终于问了出来,“飞扬,这正见寺你以前去过吗?”

飞扬点头。

“也跟崇观寺一样?”

飞扬摇摇头,“正见寺香火鼎盛,但几位僧人却都持礼礼佛,平日里只是诵经讲法,哪里有什么送子罗汉之类的东西。佛祖在《金刚经》里**,‘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所以,那天我一听那小和尚说什么送子罗汉,天现神通,就知道他们多半是魔家眷属,不会是正宗佛门子弟。”

哦,难怪飞扬也能看出那小和尚不是人。

“哦,飞扬,那魔将回魔界之前**不会跟你善罢甘休,是为什么?他说你居然会什么降魔手印和施无畏印,那又是什么东西啊?是你捏的诀么?”

飞扬脚下不停地带着我向山上起火处掠去,一边微笑道,“那是佛家的手印,我只会一式仙诀,便是你家无咎在明月玉璧里教我的,用以召唤无咎璧。而佛家的手印我却学自我师尊,师尊道,佛家只怕会遇大劫,要我适时护法。败坏佛家的多是天魔和魔家眷属,所以降魔卫道之时,降魔手印甚为重要。”

我其实并不曾细听飞扬所说的降魔手印,刚才飞扬提及他学的那一式仙诀,倒是让我想起了无咎璧。

“飞扬,大风如此急急相召,只怕会有敌人,刚才我们应该在城里再买一柄剑给你的。”

飞扬摇摇头,“若是普通江湖中人,大风不用出手,我也无须用剑便能解决。但若是天魔去犯了正见寺,只怕哪怕人间再好的宝剑都无甚作用。”

“那……飞扬,”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我刚才想到那事说了出来,“飞扬,无咎璧向来便是无咎的仙甲和神兵,你不妨试试,也许能用无咎教你的那式仙诀再将它唤了出来?”

飞扬停住脚步,想了想,笑道,“这倒也趣。玉璧本是饰物,也能用作神兵?”

我点点头,“我曾被天魔妃摄魂带入魔界,无咎当时便是用无咎璧作的兵器,前次那天魔魔将用的是暗血戟罢?当年天魔妃属下魔将虽也是用暗血戟,魔力却高深多了,那戟连山峰都能削去一截,偏偏就拿无咎的无咎璧无可奈何。”

飞扬点点头,如初见时一般,双手相合捏了一诀,果然,无咎璧凭空出现,落入他的手中。

我许久不曾见到无咎璧,此刻看来,无咎璧上霞光隐隐,已不再是仙灵之气被世间俗尘磨得黯淡无光的模样。我突然想起我那识海里的金色微粒,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什么变化?自上次跟飞扬一同去看了一回之后,我便只是随随便便地任仙灵之气流转,却懒得不肯修炼。今日要去正见寺,不便沉入识海细看,待这事完了之后,我恐怕得好好修炼一下才是。

飞扬拿着无咎璧,拇指食指轻扣,弹了一下,诤地一声如龙吟凤啸。随着那声龙吟,我竟眼见无咎璧上腾起一重仙雾,倏忽化作龙形,长须五爪,在飞扬头上回旋片刻之后才昂首奋身地踏云而去。耳畔,风雷之声隐隐。

我正和飞扬面面相觑,大风的身影蓦地出现,瞪大眼睛道,“你居然能让无咎璧龙吟?”

我奇怪地瞪着他,“这有何难?”

大风怪笑两声,指着我对飞扬道,“你让猫儿弹弹试试,就我们几个老家伙才知道,无咎璧根本就不是玉,我倒要看看猫儿能弹出什么来?”

我极为不服气地一把从飞扬手里抢过无咎璧来,像模像样地鼓足了仙灵之气一指弹去,却只听到轻轻的一声,“啪”,把我的手指头弹得生痛。

我痛得皱眉,“死大风,骗我,你倒也弹一回试试?”

大风嘿嘿地笑,“我才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做这等傻事。”

飞扬若有所思地道,“大风,龙吟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嗨,你既能让无咎璧龙吟,便能想让它如何它便会如何。”

“比如,化为长剑?”飞扬低声道,将无咎璧握于手中轻轻地一抖,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霎时出现在他掌中,素白如玉,无锋无刃。

大风抚掌道,“飞扬你果然有悟性!”

正说着,山上正见寺处传来一声暴响,火头上窜,原先只有黑烟,此刻却是红如落霞般的熊熊火焰!

“不好,唉,我听到无咎璧的龙吟声,一时高兴下来接你们,大约却被那些人攻了进去,唉唉……”

大风叹着气,将我和飞扬拉在一起,只一个转身便到了正见寺的大雄宝殿之前。

刚才那声暴响只怕便是从这大雄宝殿传出来,只见火头上涌,贪婪地舔食着大雄宝殿已经坍塌的大梁门楣窗棂。

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是天魔,而是一队官兵。他们已放火烧了两侧的厢房和大雄宝殿,正在准备放火烧后面的一座小楼,而楼前端坐着数个和尚,火都已经烧到了脚边,人也被熏得气息奄奄,却始微笑着盘坐,一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大风怒气冲冲地一闪而去,双手虚按几下,便将那些已经烧到木楼柱脚的火头给抓在手里,一合手,火便无影无踪。

他抱着双臂,站在那些和尚面前,对着眼露恐惧的官兵们道,“早跟你们说了,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一个貌似小头目的小官颤颤抖抖地上前喝道,“你是何人?敢妨碍我们官府行事?”

大风极为不屑,“我是何‘人’?嘿嘿,我不是人!”

那众官兵本来见大风将火头抓来抓去就已经心生惧意,此刻听得他说他不是人,更是害怕,眼见着便有个把胆小的脚旁开始有些**的水流了下来,甚至还有人被骇得跌落了手中的火把,倒是把他自己的鞋给烧着了,赶紧在那里跳脚。

那小官只怕也吓得要命,却偏偏还硬着头皮道,“我们有城守大人的命令,大仙切勿妨碍官府行事。”

大仙?我嘻嘻地偷笑。无咎说过,凡人们最喜欢管黄鼠狼精叫做大仙,哦,狐狸精似乎也是大仙,哪里知道真正的大仙应该是仙界的长者。他们更不知道的是,大风根本就痛恨真正的大仙,大风这家伙既然有了法身,只怕是接近大神的级数了吧?

果然,大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依然将双臂抱在胸前,下巴高高扬起。

“你以为叫我大仙是捧我?我告诉你,我今天看这些和尚顺眼,你们快给我滚吧,不然……”大风开始狞笑起来,手心一翻便是一簇紫色火花,轻轻一弹便飞到了那小官系在腰间的长剑上。

火花一闪而没,小官讶然低头时,发现腰带下裳等等一无损坏,只是地上却有一摊红热的铁水,汩汩地冒着泡。

那小官傻愣了半刻,一直到铁水终于流近他的官靴时突然狂叫一声,抱头便跑,那队官兵见头儿都被吓成这样,自是丢盔卸甲地跟上,火把扔了一地,很是烧了几双鞋子几只裤腿。

几个和尚见官兵走得远了,这才站起来向大风合什为礼。

一名貌似主事的和尚恭恭敬敬地向大风施礼道,“多谢施主搭救。这楼里的经书虽然不多,却也是敝寺数代主持的心血,若被大火毁于一旦,小僧们万死难辞其咎。”

大风摆摆手,“你们还是带着经书走吧,走远一些方好。”

飞扬先前一直不曾说话,此刻听大风如此说,才道,“大风,为何要他们走?这些官兵又是为何要烧此寺?”

那和尚流泪道,“今日城守命典史大人前来,是因为前些日子城西崇观寺出了妖人,以送子罗汉之名,骗了无数女子。城守道我们都是一丘之貉,要烧了我们正见寺,毁了经书,抓了和尚入监。”

飞扬摇头道,“江陵城守怎的如此糊涂,魔家眷属向来就是要扰乱佛门清修,若是如此行事,岂不正好是遂了天魔的意?”

飞扬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桀桀冷笑,笑声如夜枭般难听。

“不错,城守奉了懿旨,本就是要遂了天魔的意。”

随着笑声,飞扬手中再度现出先前的那柄玉色长剑,在我面前划出一道轻盈的长虹,叮咚数声,几枝小针跌落地上。

和我上次见到楚虞用的那针略有些不同,她的针上闪着碧光,显是有剧毒,而这针虽然同她那针一模一样,却裹着同那日暗血戟射出黑雾一般的暗黑雾气,无半点光芒。

我正在后怕,却听飞扬叹了口气,淡然道,“楚虞,你也现身出来罢。”

第二十七章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难道真是楚虞的毒针?

可是这针虽然长得相同,楚虞的针上怎的会有魔界的炼魂?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出来三人。除了上次那天魔魔将之外,桀桀怪笑的是另一名粗壮丑陋的魔将,跟旁边天魔魔将不太一样,全身暗红,却和大风法身里那种涌动的炽热红色不同,他周身的红色,便如同已经干涸的血液,乌黑,带着血腥的味道。这人,我有些心惊胆颤地想,莫非是传说中魔界的血魔?

两人之间是名身材窈窕体态诱人的女子,白肤赤足,黑衣黑裙,黑纱覆面,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但便是在那眼里却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黑雾般地,什么神色都看不见。

难道,这女子便是楚虞?

只是,只是,楚虞那针明摆是冲我来的,这里这么多人,她为什么单单地要对我先下手为强?我想起最后一次跟她打照面是在临安分手之时,飞扬拉着我的手道要带我四处玩玩,让楚虞先回孟婆门,她那时很是开心地看了我们几眼,像是卸下心头一块大石般的轻松欢喜。

怎的才过了半年,她便开始恨我入骨?

“飞扬,你果然好眼力,好功夫。数月不见,你竟已入了仙道?连我的摄魂针都能挡得下来,确是可喜可贺。”

她虽在话里说着可喜可贺,那声音却无比冰冷,不带半分人间情感。

“不敢,飞扬眼拙,若不是认出你的针来,怎也想不到当今皇上的宠妃竟是魔界中人。”

楚虞娇笑,跟刚才那冰冷的声音不同,这娇笑声如此亲切娇媚,让人听得心旌摇荡,“魔界中人?不是啊,飞扬,楚虞哪是普通的魔界中人,飞扬,楚虞可是魔界天魔太子的独女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波如春水般地掠过在场诸人,我顿时觉得心神摇动,赶紧收敛神识。过了半刻才抬头看了看别人,大风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但原先站在我们身旁的那几个和尚却眼睛直直地向她那方走去,一步一步走得艰难无比,刚走得两步便眼中流血,脚步蹒跚。而楚虞身边那两名魔将的反应却更加奇怪,一左一右地跪在她的身旁,不敢看她。

飞扬微微地笑了起来,手里的无咎剑瞬间消失,右手当胸成掌形,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左手则以拇指与中指相触,其余三指自然舒散如莲花,低低地轻喝一声,“咄!”

[雷吗?FAINT,我为什么会觉得雷捏?]

那声轻喝似乎不含什么仙灵之气,却让我觉得心头一阵暖流涌动,我本来已经觉得楚虞美得举世无双,此刻看去,原来还是一名着黑衣的女子,周身上下俱是黑雾流转,而几个和尚头上,也停着黑雾,只被飞扬一喝之下,生生地在空中僵住。

那为首的大和尚突然醒悟过来,就地盘坐下来,用的居然便是上回飞扬在崇观寺里用的那两只手印。哦,那天的天魔魔将说是什么来着,对了,是降魔手印和施无畏印,刚才飞扬的两个手印却有一个跟上次不同,不知又捏了是什么手印,有着什么作用?

楚虞收了娇笑,满面阴沉,“沉沙过来禀报道在人间现了昆仑神君,居然还有佛宗余孽,本殿还不肯相信,哪里想得到那佛宗余孽竟然是孟婆门主辰飞扬。早闻辰门主师门神秘,原来是少昊门下。”

飞扬摇头,“我师尊乃是少昊弃徒,所以飞扬并非少昊门下。”

楚虞貌似在笑,眼里却透出好些恶毒,“是与不是都无甚所谓,我们既然能在江陵设了崇观寺对付小小正见寺,岂会放过少昊那么大的佛宗传承?只怕再过得数月,天下少昊门人都得成了无门无派之人。”

飞扬冷冷地看着她,“就算你们灭了少昊又如何?是非自在人心,世人又能被蒙蔽多久?”

“人心?世人?”楚虞先前还面如止水,此刻却狂笑起来,随着她的笑声,数朵黑云突如其来地显现出来,翻滚涌动,一枝枝细细的闪电在黑云之间,若隐若现,噼啪作响。

“世人如草芥,不过我魔界脚下蝼蚁,栏中猪狗!”

这是什么话?!

魔界虽从未惹上我们昆仑虚,但我却也曾听得仙界一众师兄弟们提及过魔界。据说自佛宗去后,魔界便愈发嚣张,先前甚至曾经欺上过七重天去。好在这任仙君颇有些能耐,数千年前一场仙魔大战,打得惊天地泣鬼神,却终是将一众天魔血魔黑魔等统统赶回了魔界。我家无咎本是散仙,仙界识得他的人都不多,但在那一战中却很是施了些移山倒海的大神通,虽跟魔界从此结了大仇,在仙界倒是声名鹊起,以修为和道法闻名。

哼,他们说得果然不错,魔界之人向来只念一己之私,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单从这女魔头说的话来听,便确然是瞎说八道,没半份人味。

凡人们真是可怜,魔界以之为畜栏,仙界以之为炼炉,师父曾要我背道书,内中便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貌似如此对凡人很是合了天理,哼哼,可我就是偏偏不喜欢。

我正待反唇相讥,飞扬却摇头道,“一切天地生灵莫不轮回往复。你以为你现下是魔,可知你曾经是人?你现下看他们是人,岂知他们却是过去的魔,未来的佛?”

这话听得我有些恍忽,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想到的东西。我望着飞扬,他只淡然立在那里,仿佛世间万物都是一般的尊崇,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切,却又仿佛包括他在内,万事万物都是一般地如浮云。风起云涌,云过无痕,天终还是那片空无一物的天。

楚虞啐道,“我道只有我魔界才说疯话,辰飞扬你莫非也是我魔界中人?也罢,你既是佛宗余孽,我自然不能留你在这世间,没了你,这小丫头却是个大麻烦,今日我便干脆一起除了去!”

话还未说完,她已然出手,虽然连指头都不曾动得半分,天空中却开始飘起了细微的幽香,黑云蓦地压了下来,一个巨大的天地隐隐在其中显现,天魔韵又再次回响在我耳边,而一左一右,天魔和血魔已然跟飞扬和大风打了起来。

大风对上的是那粗壮的血魔,他又现了他的法身,一杆长枪或挑或击地上下纷飞,每一动处,长枪颤震发出嗤嗤尖啸,舞至极处时,枪尖银光闪闪,枪影回旋如风,一时间只见红光不见人形。那血魔使的是两柄短斧,根本施展不开,若不是他的盔甲粘稠如血般坚韧,只怕早就败下阵去。

飞扬自然对上先前的天魔魔将,无咎璧化作的长剑矫如游龙地跟那魔将的暗血戟拼了个旗鼓相当。先前飞扬似乎还有些顾忌无咎剑遇上了暗血戟可能会有闪失,使得小心翼翼,但几下碰撞之后显然是那暗血戟吃了些亏,于是飞扬再无顾忌,清角剑法一旦施展开来便如漫天银星一般,无孔不入地向那天魔魔将渗了进去。

唯一落了下风的是我。

我虽然已然现了法身,但我人身劫尚未度完,哪里知道该如何以这法身制敌,只能冷冷地看着那楚虞,希望能多拖得些时间,大风或是飞扬结果了他们的对手,过来帮我。

楚虞跟我对恃了片刻,突然抿嘴而笑,“梦儿姑娘,楚虞可是眼见金甲神人一杵将你的法身打碎的,不知道……”正说及此处,我便觉得右臂上一痛,这楚虞果然狠毒,故意说着话分散我的心神,却在说到中间时无声无息地放出一针。

见我中了招,楚虞再不废话,揉身而上。她的兵刃是两柄短刀,同样裹着黑雾。我实在不知道法身应该如何抵挡,只能尽量地挥舞逸云带,苦苦支持。

大风喝道,“猫儿,用玉胜!”他就这一失神,血魔却得了喘息的机会,眼见着他那边爆出一团血光,腥臭难耐。

我却实在无力去看大风那处究竟如何,随手抽出发上的玉胜,向楚虞的短刃击去。只听得叮当两声,楚虞的短刃便断作四截。

楚虞大怒,随手抛出一大把摄魂针,密如黑云般扑来,古怪的是,我掌中握着玉胜,心头便一点都不慌。心念动处,逸云带无风自动地挽出数圈云纹,将那些毒针统统击了下去。

“厉害啊,文梦,不过,你到过魔界罢?”

楚虞妩媚地冲我笑着,一转身化作祼女,瑰色的轻纱下凸凹有致的身体无比诱人,脸上却是万般风情。

我冷冷地道,“楚虞,我对女人没兴趣。”

“是吗?”楚虞浅浅地笑了笑。随着那个笑容,她的眼睛居然变得明澈起来,身上纱衣霎时变为一袭白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去,纯洁,纤尘不染。

她静静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悲哀神色,却没有泪水,是那种连泪都再流不出来的无以言说的彻骨悲哀。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执子之手,与子偕行。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

楚虞低低地将那小调吟唱出来,曲调平淡,并不一味地摧人泪下,可那浅浅淡淡的悲伤中,却是心死成灰的绝望。

我怔怔地望着她,心下阵阵剧痛。

无咎便在我眼前,却在我伸出去挽留的臂间化作光影碎片,他的身影从此在天地间再无痕迹,而那些曾经的温柔抚摸,明净笑容,睿智话语,再也追不回来,只在我记忆之中,慢慢地被时光磨淡,磨浅,终至无法记起……

我以为我爱无咎,可我为什么能接受飞扬?有了飞扬,我只骗着自己他也许便是无咎,可他不是呢?当我心里的无咎都被飞扬取代了的时候,七界里,天地间,哪里还有无咎的一丝影子,半点笑容?

既是如此,倒不如也去了吧,天地间既已没了我的无咎,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头顶黑云间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那种黑暗就如永恒的安宁,默默地望着我,唤着我。只要融了进去,心中便再无伤痛。

“梦儿!”

是谁在唤我?哦,是飞扬吗?我心里又是一阵痛楚,飞扬,对不起,梦儿再不能跟你相守,我要随了无咎去。

“梦儿!”

飞扬这回的声音却近在身边,我勉力地向他看了看,只见他脸上又被划了一道,臂上还有伤,却握了我的手将他的仙灵之气送了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我的昆仑法身已然消失,不知是楚虞的法力太大,连我的法身都不能抵挡,还是,因为我的仙灵之气再无涓滴,于是支撑不住昆仑法身,才受了楚虞的蛊惑?

有了飞扬那里的仙灵之气,我终于又回复了法身,冷冷地望向楚虞。而楚虞还是适才那般模样,垂下眼去,低低地,似是在对我说,又似是自语。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几句话貌似清浅,我的胸口却如被重锤相击一般,“哗”地喷出一道金色的血箭,与之同时,许是受我拖累,飞扬也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霎时间苍白如纸。而仙灵之气的流转也缓了下来,先是我臂上的逸云带化作细碎光点,然后,手中的玉胜也在寸寸褪去。

我咬咬牙,从袖里摸出了那只海鹄靖,看了一眼飞扬,仙灵之气不足,飞扬手中的无咎剑已经回了丹田,看我拿出海鹄靖,他只笑了笑,笑得却颇有些无奈。

我再也管不得那许多,管他将来的姻缘如何,我至少得活到那个时候,而现在,我想要的,只是这只海鹄靖里的仙灵之气。

见我拿出海鹄靖,本来还静静望着我们的楚虞却动了起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摄魂针再度铺天盖地冲着我扑面而来,而我此时已经完全回复了人身,除了手中一只海鹄靖之外再无长物。

便是那瞬间,我却居然还能看了看飞扬,将手里那只海鹄靖用仙灵之气点燃塞了给他,再一把将他推开。

远远的,大风在跟血魔和天魔缠斗,他身上不知是被血魔弄了些什么东西,满头的火焰都有些发乌,他虽想要纵身过来,却被天魔的暗血戟缠了回去。

大风这般狂傲的男子也会焦急么?我只听得他在唤着“猫儿”,声嘶力竭。

我不想回答,右臂上先前便被魔针射中的地方愈加地痛了起来,鼻端,已能嗅见魔界的血腥味道。





第二十八章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摄魂针,我索性也不去做什么无谓的躲闪,死则死矣,但愿飞扬有了那只海鹄靖的仙灵之气,无恙。

哪知就在这片刻,飞扬那处竟爆出漫天光华,我愕然转过头去,却见他立在空中高悬的海鹄靖下,周身都笼着如瀑如幕的仙灵之气,佩云凌虚般的缥缈。而溢出光华的却是无咎璧,在他手中幻着七彩。

他微笑着望我,口中却在低低地吟诵。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极而太极,化!”

无咎璧蓦地从他手中飞出,从光点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中的阴极和阳极交替闪动,缓缓转动,那些摄魂针被无咎璧的光芒一照便如同陷入弱水了一般,胶着,然后,缓缓地落了下地。

飞扬仍然望着我,手上却不停地掐着各种法诀,继续低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小青筒子继续雷啊……]

声音虽是飞扬的声音,但那法诀,却是我见过多次的法诀,由另一双手,曾无数地轻轻抚摸过我全身毛皮的那双手,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施了出来,然后便天为幕帐地为床地,裹了我们在天地六合阵中,任我肆意地跟他嬉戏打闹。

“无咎……”

我低低地唤道,眼泪滚滚地落了下来。原来,飞扬果然便是我的无咎,这许许多多的日子以来,他从来便不曾离过我的左右。

而飞扬尽管不知道他是无咎,却也一般地宠我爱我,我原以为这世上真是情深不寿,天意弄人,哪里知道,其实,天意早就教他守在了我的身边,两情相悦,挚爱不移,生生世世地生死相许。

天地六合阵毕,方寸间便是芥子须弥,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兵刃能近得了我身旁,我只隐隐地能看到楚虞在外面咬牙切齿地跺脚咒骂,大风则远远地狂笑,一杆长枪使得矫若游龙,炽焰熊熊,大约是没了牵挂,顷刻便占回上风。

我流着泪,向飞扬走了过去,“无咎……”

飞扬却是一怔,如梦初醒,“梦儿,这……,这难道便是天地六合阵?”

我含泪点头,“飞扬,大风没有说错,你便是我的无咎。”

话音未落,那只悬在空中的海鹄靖终于燃尽,落了下来。

我上去挽着飞扬的手臂,柔声道,“飞扬,既然你便是无咎,就不用再怕看我们的姻缘了,对不对?”

飞扬虽还是有些发怔,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海鹄靖一落到地上便化为乌有,却在我们面前腾起了重重轻雾,慢慢地凝成了一面巨大的水晶。水晶若镜。

因是我点燃的海鹄靖,镜里的人果然是我。奇怪的是,这海鹄靖说是看姻缘,却不知为何我一身戎装地现了法身站在虚空之中,身后是昆仑众将,战鼓擂擂。不但有赤豹哥哥云白姐姐,居然还有大风,这家伙不知道是修习了什么东西,不再是现下那般紫得发黑的法身,周身都是金色祥云,漠无表情地立在我身边。

可是,整整一面水晶中,都没有飞扬,更没有无咎。

飞扬苦笑,正疑惑间,镜中一片扰动,迷雾再起,似是有极大发力的东西射了过来。待镜里清澈下来时,我却已然躺在了大风臂中,心口处一杆几乎尽根没入的古朴长箭,便只得一片白羽露在外面。

而我的眼睛已然闭了起来,模样也在缓缓地变幻,从法身回复人身,却又变作一名清秀男子,再回复初得人身劫时的模样。

更奇怪的是,我脸上没有半分痛楚,只有浅浅淡淡的笑容。

飞扬握着我的手越握越紧,捏得我掌骨生痛,却听得幻境中那个我断断续续地低语,似是辞世前的遗言。

“飞扬……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无咎说的果然不错……这天地间的事情……真真是……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水晶中那个我熟悉的身影逐渐淡去,我只听得她始终不停地在轻声唤着飞扬和无咎,隐隐约约地有名陌生男子冲了过来,在对我急切地说些什么,却怎也听不真切。迷雾再起,这回却不再清澈下来,而是逐渐消散。

这,便是我的姻缘?

见鬼了吧,这哪能叫姻缘?!

我蹙着眉,瞪视着水晶原先所在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这海鹄靖专门跟人开玩笑的?

上回无咎给了我师父一只海鹄靖,我偷看到那水晶里我师父他们以仙帝仙后之仪成亲,那时我也以为海鹄靖专门胡说,可是,上回大风却道,我师父若是娶了云白姐姐,是真的可能会做仙帝的。

可是我绝对不相信,飞扬会狠得下心来让我死在他的箭下。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相信,死也不信。

旁边,飞扬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抬起眼来看他,飞扬的脸上同样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怔怔地望着我的身影先前所在的地方。

我将他的脸扳过来看着我,笑道,“仙界的太子是凤林君,他是我师父的大哥呢,可我师父用海鹄靖却偏偏见到他跟我姐姐一起成了仙帝仙后,那明摆着是不可能的嘛,而且,飞扬,你会杀了我吗?有什么样的可能,你会想要杀了我?别理那只笨蛋海鹄靖,它根本就是在瞎说。”

飞扬紧闭着唇,眼睛还是那般直直地,虽是看我,我却始终对不上他的眼神。而我也从未见过他脸上会有如此神情,不是他惯常的坚毅,更寻不着一丝温柔。

我突然害怕起来,踮起脚来**他的唇,他的唇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飞扬?!”我使劲地摇着他的肩,“你做什么啊,飞扬?!跟你说了,这海鹄靖尽是瞎说,幻境而已,都不是真的啊。再说了,飞扬,你根本就是我的无咎啊,你既是我的无咎,我不可能会唤你做飞扬的,海鹄靖懂什么。飞扬!无咎!”

飞扬还是用那般的神情看我,这一回,我却对上了他的眼神,那眼里,全是痛楚,像炎火之渊里永不熄灭的大火般灼人。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底下全是恐惧,只能怔怔地看他,不知为何,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我闭上眼,任泪水滑落。

无咎便是飞扬,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刚才在水晶里的我,神色间真的没有丝毫的伤心和痛苦,只有淡淡的释然,我说,“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就仿佛……就仿佛那一箭,从此便结束了我在这世间最大的悲哀。

如果悲哀需要用死亡才能结束,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悲哀?

不,无咎回来了,有我家无咎在,这世间真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任何人,可以再伤害到我。

娘娘曾说,这世间根本没有不变的预言,当一切都被算中的时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

海鹄靖讲的这个故事,我,不信,绝不相信。

突然之间我右臂一痛,被飞扬拉近身前,他的唇还是那么冰冷,却疯狂地吮吸着我的唇,咬得我生痛。然后,我整个人都被他搂进怀中,他的胳臂越搂越紧,似乎想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一般。

我右臂先前便受了伤,被飞扬这般地用力搂着,更是火烧火燎般地痛,我拼命地想要忍住,手臂却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

飞扬便像被我从他的梦中唤醒一般,愣了一下,将我横抱起来。

我抬眼四围,天地六合阵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撤了去,前面数十步远,大风正神色古怪地望着我们,同样的,不言不语。

“楚虞走了?”

“她说你既能使得动无咎璧,这架就不必打了。”

“大风,可否麻烦你带我们回客栈?”

大风冷冷地回答,“你连天地六合阵的神诀都施得出来,何况区区咫尺天涯?”

飞扬抱着我,面上却还是刚才那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他看了大风一眼,再不答他,转身便向山下掠去。

飞扬的身法真快,只怕客栈里没人看见他掠进了房间,真是如风刮过一般。

其实,以飞扬现在的道行,一般的仙诀都没有问题,大风不曾说错,咫尺天涯并不是多难的仙诀,可是难就难在,飞扬根本想不起所有无咎的过往,除了无咎璧的召唤诀,他从没有学过仙诀。

我半倚在榻上,默默地看着飞扬站在屋子中间,手心里捏着无咎璧,神情古怪。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从来都只有在失神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些些无咎的影子,今日若不是我已在生死之际,又有了海鹄靖的醍醐灌顶,他哪里使得出天地六合阵的神诀来?而此刻再想记起当时那么复杂的神诀,如何便能想得起来?

不知道无咎这是心劫还是情劫,但这劫,反正还没走完。

右臂痛得更紧了,让我心神恍惚,那摄魂针上只怕有些不妥当的东西,我却实在不想让飞扬为了这件事烦心,待会儿我好好修炼一下,用仙灵之气多流转几个周天应该便好。可是在修炼之前,我实在不放心飞扬的那个神情。

我叹了口气,一边回复了我自己的模样,忍着痛,轻笑着向飞扬走去。他说过的,只要是在家里,他便欢喜我象他初见时的那般样子。而家在哪里呢?有飞扬的地方,便算是家吧?哦,不,无咎是有家的呢,我一直希望那里便是我的家。

站在飞扬身前,我并不说话,只笑着看他,把手放在他手中的无咎璧上,心念微动,以我的仙灵之气牵引着他的贯了进去,再拉着他的手放开,任无咎璧静静地浮在那里。

“飞扬,跟我一起捏诀,可好?”

飞扬望着我,虽还是那古怪神情,却微微点头。

我伸出手去,左手捏诀扣住飞扬的右手,再伸出右手去让他扣住,就这般地围了无咎璧,低声叱道:

“阴阳往复,生灭有无。

万物父母,变化纲纪。

生杀本始,神明之府。”

念罢,两手同时一松,“现!”

无咎璧应声大放光华,光芒到处,客栈的小屋已然不见,我和飞扬面面相对地,立在无咎的洞府之中。

无咎向来不喜奢华,仙君家流金溢彩的柱子,霞光万丈的挑梁在这里统统没有,地上铺的不过是普通的九叶龙须草,榻、床、几案之类也都由些仙界常见的丹木作成。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一堆青色的**,那是因为常常有只文小狸在他家赖皮,无咎才去青要之山找了些荀草来替我作成小**,说是“荀草服之美人色”,就算不服,便睡睡也挺好。

[注:《山海经-中次三经》:有草焉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飞扬曾笑着对我道“我们凡人管这种地方叫做家”,一想到我可以和无咎一起回到他的洞府里去,我心底下便满是欢喜,连说起话来都带着些幸福的微笑。

“无咎,能记得起来么?这便是我常常去烦你的地方。你在仙界的府第。我向来便是个无法无天的小调皮,惹出天大的祸事来,你也从来都只是抓了我在这**上打屁股,虽是神色严厉,打却打得温柔无比,生怕把我给打痛了一般。”

飞扬面上的古怪神色更重,望着我,不语。

我笑笑道,“想不起来刚才这是什么诀?这是阴阳二气诀,你不肯教我天地六合诀,说是我无法操控,但只要有你帮我,我却可以施得了无咎璧阴阳二气诀。虽不及天地六合那般仿若自成天地、无懈可击,却也能构建出一般仙人进不来的结界。”

飞扬摇摇头,脸色愈发地难看。

我望着他,轻笑,“好啦,无咎,你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能用无咎璧结天地六合阵的,只有我的无咎,而能跟我一起用阴阳二气诀的,也只有我的无咎。只有无……”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飞扬搂进怀里。他的唇跟着吻了上来,我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可是,飞扬他今天究竟怎么了?

这个吻里,只有狂暴,没有温柔。平日飞扬都只是温柔地轻触我的唇,生怕把我碰痛了一般,此刻却恨我如骨般地咬着,微微的腥味在我唇齿间弥漫,似是已被咬出血来。

他的手臂也不如往日那般地轻轻地将我环住,寸寸地向下温柔抚摸。此刻,他用右臂搂了我,左手在我胸前用力地揉捏。我向来怕痛,这般揉法让我痛得要叫出声来,可唇被他堵了去,只能尽力地向后躲,却又被他右臂搂住,动弹不得。

好容易等他的唇放开了我,我刚要开口,却见他还是那般的古怪神情,便如着了魔一般,伸手到我胸前的衣衫处用力一撕。我只觉得胸前一凉,那一片峰峦起伏的雪白肌肤已然露了出来,被他揉出道道红痕。



第二十九章 究竟是谁在度谁的劫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不喜欢这种如同被羞辱一般的感觉,哪怕是跟飞扬,我连衣衫是可以幻化地都想不起来,只拼命地要将他推开,胸前的那片肌肤火烧般灼热疼痛。

可是飞扬真的不再是我那个温柔的夫君,他将撕下来的衣裳随手一抛,低下头去,在我胸前狠狠地咬着,我痛得直激灵,死命地推着他的肩,“飞扬,痛!”

听到我的声音,飞扬居然没有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用他的唇堵了我的口,却将我按到席上,又是数声撕去衣衫的声音,跟着他便搂过我的腰来,直接进入了我的身体。

最初跟他双修时的那种让我痛不欲生的剧痛从下身处传来,让我一直痛到了心底深处,可是上次我心甘情愿,这次却是连逃都逃不开的动弹不得。

那种感觉,便像是从飘浮的云端,落入泥中,我恨不能钻入深深的泥底,永不出来。

泪水默默地流淌,右臂上被那摄魂魔针伤到的地方反而没有那般疼痛,最痛的,是心。

待飞扬终于精疲力竭地放开我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泪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浸湿了我身下那些被阴阳二气诀幻化出来的荀草**。

飞扬依然俯在我身上,脸上全是疲惫,终于不见了原先的那种古怪神情,眼神清澈,却只是让我能看到那里面更多的痛楚。

我的衣衫已然尽数撕裂,原先雪白肌肤上尽是片片红肿,还带着些咬痕。我向来喜欢咬无咎咬飞扬,真不知道,被人咬却是这般的痛,可是,再痛我也已然再觉不出来,整个心中都是,屈辱。

我连抬手去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扭过头去,无声垂泪。

飞扬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辰飞扬不过一介凡夫,不是什么仙人转世,更不是你的无咎。我会因为我的女人盼着我成为别的男人而痛苦,甚至会因为痛苦而无法控制自己。”

一件东西轻轻地放入我的左手手心,带着飞扬的温度,而身旁的无咎洞府又变回了客栈里的客房。

“无咎璧还给你。你可以试着再找一个人试,看他愿不愿意成为你的无咎。”

说罢,我身上一轻,飞扬已站起身来,只听得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我便被他轻轻地抱了起来放到榻上,再拉上旁边的单子来替我盖好。先前他只恨不能多伤我一分,现下却像生怕碰痛了我般的小心翼翼。

我闭着眼,不去看他,他却也就那般静静地立在榻前看我。最后,转身离去。

“我以为你终有喜欢上我的一天,即便你始终爱着你的无咎,但哪怕只有一些些的喜欢我,我也要拼了性命地守着你,护着你。但若你只想着要将我变成你喜欢的人,对不起梦儿,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将自己变成他。”

“还有,我宁死也不会伤害你,死在我的箭下?不,梦儿,除非那个飞扬不再是我。”

门开,门关。

飞扬向来行步如飞,为什么此刻他的脚步声如此清晰,便如踏在我心上一般,步步远去。

飞扬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却比他适才的侵犯更让我痛苦。我死死地在掌心攥了无咎璧,恨不能将它掐进我的血肉里去。

我究竟是太爱无咎了,还是太不爱飞扬?当我发现飞扬真是我家无咎的时候,我真的全是欢喜,却忘了飞扬向来骄傲,便是神仙,他也是一般地看不上眼。

那么,我真的没有一些些的喜欢飞扬么?无咎……每回想起无咎,我便想在他怀里赖着,由得他抚摸,但……我可曾想过要跟我家无咎像跟飞扬这般的做夫妻?飞扬说,仙侣是仙家的事,夫妻却是凡间之事,为什么我一想到无咎便想起他的宠爱,一想到飞扬,却想起跟他的那些同生共死和抵死缠绵?

我知道,无咎便是飞扬,飞扬便是无咎。所以,不,我不是一些些地喜欢飞扬,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飞扬。

可是飞扬会变成无咎吗?若他真变成了无咎,那飞扬呢?我的头又痛了起来,劫数不定,无人能知其中天意安排。我的眼前浮出无咎的温柔怜爱,跟飞扬的满面傲气和那许多的暧昧笑容纠结交缠,无以割舍。

这该死的心劫情劫,究竟是谁在度谁的劫?

无咎璧从我掌心滑落,“当”的一声轻响。

如何我会拿不住无咎璧?抬起手来,我大吃一惊,那已不是年轻女子的雪白柔荑,而是……

我看熟了几百年的,青如水色的毛皮!

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了看身子,还好,一切如常。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从那摄魂魔针伤过的地方开始,先向下漫延去,一直到爪尖,现在还在向上漫延,估计再过些时候,这整只右臂都会变成我当文狸时的前爪。

可是为什么?我隐约记得师父在我度人身劫时曾经叮咛过我什么,似乎是人身劫须得度完了这人身才能稳固,不然,如何会变回原先的神兽之身来着?唉,我全然忘记了,只想着过了人身劫便能跟我家无咎在一起,哪里还管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地方。

我用左手拾起跌落地上的无咎璧,突然之间心头一慌。

我知道为什么飞扬离开时的脚步会如此沉重了。

飞扬丹田被伤,根本便是以无咎璧为全身仙灵之气的气海,这……没了无咎璧,飞扬他会怎么样?虽是仙灵之气已然将他的身体修复一新,但没了仙灵之气,没了内功修为,他若再遇到楚虞或是魔界诸人,该怎么办?

天魔在崇观寺临去之时那句话犹在耳边,“这事我们魔界却不能善罢干休……小子,你等着,我们总会再找着你的。”

想及此处,我登时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幻出一身衣衫向门外奔去。拉开门,却一头撞上在门口的大风,差点摔上一跤。

“跑什么跑?慌慌张张的,无咎呢?”大风一把将我抓住,我才没有扑到楼下去。跟着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嗤地一声撕开我的衣袖。

我都快疯了,怎的我遇到的男人都喜欢一上来便撕衣裳?

若这些衣裳不是我幻化出来,凡间女子哪里来得及去纺纱织布做衣衫?

不待大风说话,我挣开他的手,右爪照着他的头用力敲去,恨道,“飞扬我就忍了,你这个死凤凰,你赔我衣裳!”

大风这家伙动作倒快,居然又把我的手臂抓住,一把拖进房里,沉声道,“猫儿!你这手臂为何又是猫爪,又是伤痕?”

说着,也不答我回答,他的声音转寒,“无咎呢?你说飞扬你就忍了,这可是无咎干的?”

我狠狠地用左臂推开他,再幻化出一段衣袖来遮了右臂,“不关你的事情!走开!”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大风人影一闪,挡在门口,竟是他本相那紫眸紫发的模样,串串火星在紫发上闪烁,紫眸里更是燃着炽焰,显是动了真怒。

“猫儿,真是无咎干的?”

“我们夫妻的事情,与你何干?”我向来吃软不吃硬,圆瞪了眼看他。

大风的紫发已经燃了起来,火星化为火焰,飘飞,他的声音冰冷,低沉。

“猫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你若是回复文狸之身,这人身劫就过不了,你也就再回不了昆仑,只能度仙劫上仙界!”

我突然想起无咎曾说仙君那条青龙便是因为度了仙劫,永世不得人身,不禁打了数个寒战,嘴上却兀自嘴硬,“胡说,哪有这等事。”

大风冷道,“青狂。数千年前,昆仑最有‘出息’的青狂,便因度不了人身劫的情关只能去了仙界,至今仍是仙君坐骑。”

我心里越来越慌,自从中了楚虞的摄魂针,后面的事便一桩接着一桩,我始终不曾好好地坐下来修炼,可是,即便是现在,我也不能坐下来察看一下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飞扬此刻不知在何处,若是他已被楚虞等魔界之人发现……我再打了数个寒战,也罢,过不了人身劫,我还是我的文小狸,大不了没有人身,反正飞扬也不想要我,有没有人身,便又如何?

我轻轻一笑,自觉笑得很是云淡风情,没有牵挂,“大风,这跟飞扬没有关系,不过是我挨了楚虞一枝摄魂针罢了。可是,飞扬的无咎璧在我这里,我担心他若遇到楚虞会出事,放我出去找他,好不好?”

大风不答,皱着眉头又是嗤啦一声撕开了我的衣袖,拿起我的右臂来仔细察看。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我这衣衫虽是幻化出来的,但好歹也是件像样的衣裳,大风,你下回撕之前跟我说一声,我把它幻化没了让你好好看,行不行?你若养成这般坏习惯,将来你家娘子可受不了。”

大风根本便听若未闻,在我手臂受伤那处不知做了些什么,再用力一按,几滴铁水便滴了下地。手臂被他按的地方火烧般灼烫,痛得我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使劲跺脚,“死大风,你做什么!”

“死大风?哼,死无咎吧。无咎这小子太不像话,摄魂针还在你手臂里,他居然不帮你起出来?!好了好了,哭什么哭,我的涅磐火是一切天魔炼魂的克星,祸根算是去了。但是,梦儿,你还是得让无咎想办法才是,难道你打算人身劫历完之后还有只小爪子?”

“大风,”我用左手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用了哀伤的眼神求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要去找飞扬去,回来我一定好好修炼。大风,你一向对我好的,让我出去好不好?”

一边说,我一边轻轻地将他推开,果然对付大风也只能用软不能用硬,他叹着气,却被我轻轻一推便推了开去。

只是,我应该到哪里去找飞扬?

大风虽是可以用咫尺天涯带我去任何地方,可是,飞扬已走了许久,他现下在哪里?

第三十章 身上心上所有的伤

大风见我犹豫,开口道,“哼,你真是白跟华惟学了,华惟那家伙号称仙君世子里修为最高,你跟他学了几百年,就学会一个幻术?得,说,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我低下头,“我不知道飞扬去了哪里,我们……我……我说话不小心,伤了他……”

大风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好一会儿之后才道,“用无咎璧。”

“用无咎璧?”我颇有些奇怪地反问一下,突然想起上回在正见寺的半山处大风曾说就他们几个老家伙才知道无咎璧根本就不是玉,“哦,你说无咎璧不是玉,那,无咎璧是什么?”

大风不答,从我左手拿过无咎璧来,仙灵之气一灌进去无咎璧便飘在空中。跟着他捏了个形态极其古朴的诀,白晳的手指间腾起一圈圈的微微紫芒,似是将不少功力都已灌注其间,他一指点出,点在玉璧正中,霎时间八道光芒便从无咎璧的四围射了出来。

我只听得大风低低叱道: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错!”[注]

随着大风的话音,那八道光芒竟应了八卦之位开始流转,乾坤艮兑震巽坎离,四句念完之后只剩下三个卦位,三道光芒,一道细细的光芒指向正北,一道略粗的,指向正东,古怪的是第三道光芒,在无咎璧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然后,随着最后大风那一声“错”,所有的光芒消隐无踪,无咎璧轻轻地飘了下来,落入大风掌中。

“这……这是什么意思?”

大风将无咎璧放回我手里,“无咎在东边。走吧。”

“为什么在东边?那北边那道光芒是什么意思?还有,打着转儿又是什么意思,大风!”

大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去不去?你刚才还道他有危险,此刻又想听故事了?”

咳,大风果然了解我。我走过去,扯着他的衣袖,“好,我们先去吧。不过,找到飞扬之后你得告诉我,我……我……,大风,我真的好奇得要命。你要是不告诉我这无咎璧是什么,我夜里会睡不着觉的。”

大风哼了一声,“我会关心你夜里睡不睡得着觉?夜里的事情,哼哼,还是无咎管比较好。”

说罢,身影闪动,我们已然到了江陵城的东门之外。

可是东门附近没有飞扬,我跟大风来来回回地在城门附近仔细问过,没人记得有如飞扬般打扮的人经过,大风更是沿着官道向东去了好远,却都不曾见到飞扬。

飞扬他究竟在哪儿?

就因为我唤他作无咎,伤了他的心,便真的从此离开了吗?

身上被他弄痛的那些地方还在隐隐地痛着,我实在不敢相信便从此跟飞扬远隔天涯,或者,堪堪错过。

日已西沉,最后一缕金乌的目光穿过貌似繁华的城池,投向东边无尽的钟望大山,春已去尽,不知不觉中,初夏已经将满山都铺尽了绿树,如土龙身上丛丛青甲,山脊上的正见寺也渐渐青黑起来,暮色四围,梵钟隐隐。

我突然心中一动,叫住大风道,“正见寺。我们去正见寺。”

正见寺被烧的大殿已经被清理干净,厢房倒还有两间,我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熏得发黑的板壁,最后落在那座硕果仅存的藏经楼前。

飞扬果然便在那里。盘坐着,微闭双目,脸色苍白如素绢,左手掐的是逆天诀,右手却食指姆指相扣,余下三指也微微曲张,**柔和,这不是仙诀,却不知是佛宗的什么手印?

我默默地望着他,心下却是又痛又委屈。

许是先前太过担心他,担心他没了无咎璧会被魔界的人欺负,担心他被我无意间伤得太重会从此郁郁不欢,只想着要找到他。

可是,真找到他了,我却记起了我所受的屈辱,那些身上心上所有的痛。

我虽只不过一只文狸,却实在是被我家娘娘和哥哥姐姐宠大,便是无咎也向来对我宠爱有加,我从不曾如此地被任何人狠狠伤过。身上那些伤倒也罢了,再痛再深的伤口也总有愈合的一天,可是,我却不止受了那些皮肉伤痛,还被伤了心。

只是,这伤了的心里并没有半点伤口,所以大约也就永远也就不会愈合,于是这被伤的心就会这般地永远痛下去吗?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俯下身来,看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宁静平和,虽然苍白而疲惫,却仍然是他一如既往的英气刚毅。男儿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毅然绝然。

看着他,我居然笑了笑,这才将无咎璧一口吞进腹中,再将唇凑了过去吻他,舌尖抵了他的天池,用仙灵之气裹着无咎璧送进了他的丹田。

飞扬身子微微一震,睁开眼来,那双眼里清澈如水,明净得看不到丝毫杂质,甚至看不到我在他眼里的影子,像是种看破了红尘般的释然。

眼里没有,便是心里没有吧?

我垂下眼帘,转身向大风那边走回去。

从飞扬走到大风身边,不过十数步,每走一步我都在想,如果飞扬肯叫住我,我会不会回头去扑进他的怀中?或者,即便他在我身后叫我,我也应该高傲地昂起头,继续走向大风,将他抛在身后?

不,我做不到的,再心痛,再委屈,我也喜欢无咎,喜欢飞扬,喜欢我身后那个我在人间界的夫君。他说过,夫妻便是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我们算是两情相悦了吧?可是为什么不等死亡来将我们分开,我们便即将分离?飞扬,你说你喜欢我,只希望我能有一些些的喜欢你,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如果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区区十数步,以我的倔强你的骄傲,只怕便是这世上最远的距离。

走完了这距离,从此,飞扬,我们的缘份,也就尽了吧?

最后一步终于被我一步迈过。

我错了,也许飞扬真的不曾爱我,或者,即便爱过,也已经被我的无心之失烧成了灰烬,我的身后,飞扬盘坐的地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半点声响。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大约,便是用他的清澈眼神冷漠地看着我,步步离去。

我背对着飞扬,任由右臂垂着,长袖挡了我毛茸茸的小爪子,只以左手去拉大风的衣袖。

“大风,我们走罢。”

大风愕然地瞪着我,“就这么走?去哪?”

大风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后的飞扬,一脸惊讶神情。

我的心却痛如刀绞,飞扬果然便忍心就这么看着我走?可是,我看不到身后他的表情,只知道那里一片安静,他始终不曾开口唤我,至今,也不曾开口唤我。

我冷冷回答,“去你的青邱,不这么走那还怎么走?”

大风把我的右臂抬起来露出我曾经引以为豪的青色毛皮,怒道,“摄魂魔针的毒只有他能……”

不待他说完,我便狠狠地将右臂抽了回去,暴怒之下,我居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咫尺天涯诀给使了出来。

天地如泼墨山水一般地只剩下黑白,世间万物不过白驹过隙,从我身旁流逝,待我再现出身形来时,已在青桐谷大风的那棵琅玕树下。

伏在无咎替大风种出来的琅玕树下,我纵声大哭,这里的六合阵仿佛还残存着些无咎的气息,大约,这也就是天地之间我唯一还能找到无咎的地方。

无咎,我喜欢你也是我的错么?

无咎,你真的是飞扬么?

如果飞扬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般狠?如此冷漠?如此绝情?

无咎,你究竟是不是飞扬?无咎,你说过,要让我把他当成你,要让他来替你好好疼我,可是他没有,无咎,无咎你说话不算话,无咎,你没有好好疼我,你没有……

我伏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连琅玕树都飘落下来几片温暖的落叶,轻轻地盖在我的身上,仿佛数百年来若干寒冷的夜晚里,无咎在贪睡的我身上盖上一件他的长衣。

也许是幻觉吧?

就如每次无咎给我盖上长衣之后,也有谁在轻轻地抚摸着我。从长发,到脊背,再到我的手臂,那只手好温暖好温柔,像是曾经的飞扬,和,我再也寻不着的无咎。

“无咎……”

我看也不看地扑进他的怀里,可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几乎是火热的温度,不,他不是无咎,也不是飞扬。

我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大风正坐在我的身边,将我抱在他的怀中。

我的头都哭晕了,此刻只能傻傻地望着大风,“大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哼了一声把我放开,“我什么意思?你非要扑到我怀里来,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

我擦干眼泪,“对不起,大风,我把你当成无咎了。”

“无咎?哼,你是说那个辰飞扬吧?敢对你这样?哼,无咎也真是的,度个劫也能度成这般德性,果然元神这东西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何况三分?”

“什么元神?你说什么啊大风?”

“我没说什么。好了,猫儿别哭了,我烦女人哭,你睡一觉罢,去我的青邱之泽还是就在此处?”

我只觉得自己疲惫欲死,低低答道,“就在这处吧,有六合阵,应该不妨。”

大风白了我一眼,“在青邱就有妨?有我在呢,你当我是只小鸟崽子,护不住你?”

这句话终于让我笑了起来,泪水还在眼眶里盈着,一笑便流淌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长长的泪痕。

大风一挥衣袖,我身边再出现了上次的草席,再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铜爵递了给我。

“算了,你还是喝杯青桐子睡一觉罢。”

青桐子果然清冽,混着忘忧草散发的那些微醉的香,将我裹了进去,悲伤在渐渐淡去,我有些神思迷蒙了起来。

隐隐约约中,大风将我抱起来放到那忘忧草的席上,然后,天地间便只剩下了忘忧草的味道。

迷醉。

只有迷醉,才能让我忘记一切,忘了无咎,忘了飞扬。

忘了我身上心上所有的伤。

甚至,忘了屈辱。

[注:前面的神诀很多是小青胡诌的,有些是用易经里的词句杂以道德经,千字文,甚至还有黄帝内经……(PIA飞小青,这鬼扯的~~)

但这一段却几乎是原文,除了最后的“八卦错”其实应该是“八卦相错”之外,全文引自《说卦传》,《易经》的一部分。这是很有名的伏羲八卦,又称“先天八卦”。天地山泽雷风水火便对应了乾坤艮兑震巽坎离八个卦像。后来我们常用来卜卦的那个八卦图是“后天八卦”,又称“文王八卦”。比较公认的传说是(我是说传说,不是考据),易经的起源是“易更三圣”,即伏羲画卦,文王演卦,孔子传述。即易经的最基本的八个卦像乃是由伏羲创造出来的。OK,嘻嘻,小青这“八卦”的由来,够八卦了吧?至于为什么非要解释,嘿嘿,介个是有原因滴~~~且往下看,且往下看……]



第三十一章 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华灯溢彩,鞭炮轰鸣。

我坐在描龙画凤的红轿中,一身的大红嫁衣,长长的衣袖遮了我纤纤素指,堆金绣银的锦缎盖头从我头戴的凤冠上垂下,同样地掩了我含情微羞的粉面。

一切简直美好得如在梦中,我迷迷糊糊地扶了谁的肩下轿,再迷迷糊糊地被谁背进了院,跟着在某处跪了下去,虽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意,却满心满意地欢喜,再羞涩也要轻笑的欢喜。

盖头下面能隐隐地看到,有人穿着同样的大红衣衫,潇潇洒洒地一甩前襟便跪在了我的身旁。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

拜完之后那人却不曾留在我身边,我只得由得人摆布,由得人被人送到房中榻沿上坐着,静静地候着他。

喜烛红光,隔着大红的绸缎盖头,红衣红裙红枕被,天地间全是红色,喜气洋洋。而我却被那片薄绸隔在了喜气之外,只听得外面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总能穿过所有声音来到我的耳边,粉面更羞,含情更炽。

渐渐的,人声低了下去,门扇轻响,跟着红烛的光便更亮了些。

他的靴子停在我身前,静默片刻,便有一只手来轻轻地掀起了那盖头,他穿着适才那大红的衣衫,同我的一般绣了龙凤,英气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梦儿……”

我羞涩低头,他却托起我的脸来轻吻,衣襟半分,雪肤难掩,他搂着我缓缓地躺下,帐钩滑落,被翻红浪,香灯半掩流苏帐。

天地之间,便只剩下我跟飞扬。

指相扣唇难分地,抵死缠绵。

……

还是在这屋内,不过是红烛换了明烛,将这屋里映得亮堂堂一片。

我精疲力竭,发丝几可滴水般湿湿地沾在了肌肤上面,仿佛死过之后的轻松。

我的臂弯里,有一个小小孩儿,眉眼像极了飞扬,正手舞足蹈地哭闹。

飞扬坐在我身旁,眼里满是喜色,低低地道,“梦儿……是个男孩呢,你说,他长得像爹,还是长得像娘?”

……

远山含黛,雾锁清谷。

飞扬负手而立,在看那个小丫头练些筑基功夫,不时地叹口气,“美酒饮教微醉,好花看到半开,缨儿啊,哪有一拳击出不留后劲的?你须记得势不可尽的道理,不尽,方才有转寰余地。”

我倚了庭里的松树看他教我们的小女儿,那孩子却只顾跟她爹顽皮不肯好好用功,不禁莞尔。

有人奉了杯热茶给我,“师娘,您请用茶。”

我微笑接过,“宏林,十年来天天你都早起来给师父师娘奉茶,辛苦你了,什么时候将你的徐影妹妹娶了来,你也好歇息歇息?”

……

晓风夜雨晚来烟,才酿就春光,便拜别流年。

又是熟悉的大红灯笼,宾客满堂,鞭炮齐鸣,震得满山轰响。

我跟飞扬坐了堂上,看着璧儿携了他的新婚妻子在我们跟着跪下,旁边礼官高唱,“二拜高堂……”

我偷眼瞧了瞧身边的飞扬,年华似水般流过,飞扬却仍是我初见时那般模样,英气,刚毅,只是被岁月再添了些大度和淡然。此刻他脸上满是些欣慰神色,捻了长须点头,对我道,“果是佳儿佳妇。梦儿,我们老了。”

我却笑着摇头,“哪里的事,辰大侠声名如日中天,哪有老了之理?”

……

清灯如豆。

我躺在飞扬怀中,迷迷糊糊地只想睡去,却舍不得飞扬的明净眼眸,和那眼里满满的深爱。

飞扬左臂搂了我,右手却紧握了我的手,如初时般十指相扣。我望着他,好倦好累,却怎也不肯睡去,他笑了笑,笑容释然,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语,“梦儿,你我能相守一生虽已不易,但下一世飞扬也会去守着梦儿,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含笑阖眼,一觉睡去。

……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繁星闪烁,月光如水般洒了下来,而琅玕树的红叶则如枝枝烛火般闪着光芒,一树璀璨。

“醒了,猫儿?”

我从忘忧草的草席上坐了起来,头还略略地有些晕,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何处。

有琅玕树,哦,我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的确确是我的爪子,还是那如水般青青的毛皮,并不是人身。

哦,原来,所谓人身劫,包括那个叫飞扬的凡人在内,其实都不过是我在琅玕树下的一场梦幻。

为什么那梦幻如此真实,让我一想起飞扬这个名字心底就会隐隐地痛?

咳,一场梦罢了。

我堂堂一只横行霸道的文小狸,什么时候会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情情爱爱心痛过?我喜欢无咎,无咎也喜欢宠着我,不就够了?

只是,娘娘说我还不会做梦,有了梦才能无梦,所以我便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到达无梦的境界。刚才的那个梦,算是梦吗?是谁说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孰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猫儿?!”那人还在唤我。

我抱着有些晕的头漫不经心地回答,“离……朱?是你么?我头晕呢。离朱,快给我一块琅玕玉治头晕。”

“离朱?!猫儿你睡糊涂了吧。”

我仔细地看了看说话的人,这人紫发紫眸,穿了一身以金丝绣了云纹凤凰的华美衣衫,年少俊美,确实不像我们昆仑的人。

哦,果然不是离朱,他比离朱要少两个头呢。

我抱着头使劲地想,还是想不起来昆仑有这个人。陆吾、英招都很好看,但他们一个是有九条尾巴的老虎,另一个却是马的身子,背生双翼。我哥哥轩昂也很好看,却多了些刚健的阳刚之气,究竟是谁,会是如此的一个俊美少年?

呯的一下,我差点摔了一跤,原来是那人挥挥衣袖,我身下的忘忧草席便消隐无踪。

我大怒,爬起来伸爪便是一抓,却被他拿住了我的手腕。

慢着,手……手腕?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腕,皓腕凝雪。

我结巴起来,“这……这……这是我的手?”

那人皱着眉头冷道,“猫儿,你真的睡懵了?这一觉睡得够长的,足足七日了。”

我这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身子,左臂,右臂,左手一弹,一面铜镜浮了出来,镜中竟是名美女,虽蹙了眉,却也是瑰姿艳逸的芳华。

没了忘忧草的迷醉,我有些清醒过来,望着身边的那人小心翼翼地道,“大风?你是不是大风?”

大风白了我一眼,“才七日,你便能把世事给忘了,果然是只傻猫儿。”

哦,我居然仍在人身劫中,既然如此,那飞扬……飞扬……我的心底越来越痛,忘忧草向来便是文狸的良药,我此刻身上虽然再无一点伤痕,可那屈辱却仍在我心底,只怕永远不会无法被抹去。

“大风,这世上,可是确有一个人叫飞扬?”

大风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问,先是有些诧异,然后答道,“有,也没有。”

“他可是在这人世间?”

大风点点头,“至少七天前,还在江陵城外的正见寺。”

正见寺?

我突然之间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心猛地向下沉去。原来,梦中那个要跟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飞扬是假,客栈里那个决绝而去不念夫妻情意的飞扬才是真的飞扬。

果是天意弄人。

“猫儿,你可看过你的仙脉情形?”

我摇摇头。

“那还不快看。”

我将心神收入识海,沿着仙灵之气周行一圈,然后再退了出来。

“如何?”

“还好。”

大风瞪了我一眼,“什么叫还好?还好没死,还是还好没全变回猫儿?”

我苦笑了一下,“还好没全变回文狸。仙脉到了右臂便不再向下行,所以……”

“所以你现在完全无法修炼!这也叫还好?!”

我低头不答。修不修炼又如何?没了飞扬,便算是没了无咎吧?我对整个天地间事,从没有如此刻般的毫无兴趣。只是,不止如此,我刚才顺便到识海里看了看原先的那颗小微粒。我没有想到,那居然是粒种子,已经长出了两片青翠的小芽,闪着金光,祥云缭绕。

可是,大约是我的仙灵之气通行不畅,再不然,便是少了从无咎璧那边送来的无穷无尽的仙灵之气,那小芽很是有些萎顿的样子。

大风哼了一声,“不说话?行,让我看看。”说着,伸手扣住我的脉门,送了一道他的仙灵之气进来,我只觉得一道炽流沿着左臂而上,流遍全身,最后,到了识海,被那颗小绿芽一口便吃了进去。

好在我那可以害死猫的好奇心还在,大风愕然的时候,我溜进识海里看了一眼,那小绿芽跟我刚才相比,很是精神了些。似乎它对仙灵之气是来者不拒?这倒有趣,凤凰的仙灵之气修炼深了似乎应当叫做紫魄吧?连我都觉得灼热难耐,这小苗应该是属木的,却还能将火吞了进去?

我立在识海之中,眼瞅着大风似乎是不甘心又送了一道紫魄,从左腕脉门沿着先前的仙脉被我的仙灵之气裹进识海,流入那团金光祥云包裹的小芽之中。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一丝微乎其微的仙灵之气流了出来,继续周行全身,吞了紫魄的小芽的颜色眼见着便又鲜亮了些。

这小芽实在好玩,上次飞扬道我识海便如太极的阴鱼,阴鱼中应该还有阳点在内,阳点即是生机。原来,这确是生机,不知这小芽长大了会是什么?会开花结果么?结出的果可是能吃的?

一想起那时与我一同立在此处时的飞扬,那种与我心心相印的温存,我心里便是大痛,黯然地出了识海,立在那里呆想。

大风从袖中摸出一枚果子来,“猫儿,你既不肯去求无咎,那便只有上昆仑虚这一条路,到那儿你家娘娘自会帮你想办法。看这是什么?”

我毫无兴致地看了一眼,“沙棠果。”

“不喜欢?”

我接过那沙棠果,放入袖中,很是违心地道,“喜欢。”

“不喜欢就还给我!我闲得无聊去了趟昆仑,陆吾说你喜欢沙棠果,恰好千年沙棠结果,总共也不过数十枚,他让我带给你三枚。沙棠食之可履水而行,加上我给你的琅玕玉,你纵是过不了人身劫,也能过了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进昆仑虚。哼,猫儿你居然敢不领陆吾的情?”

我在心下叹气。大风这家伙嘴硬,明明是把我醉倒之后特地去的昆仑虚,偏说什么闲得无聊。沙棠哪是这时候结果,这明明是几百年前的沙棠果,不知道被陆吾藏在哪个角落里几百年,还是被大风给搜了出来。

只是,大风这番好意,我确实不能不领情。

于是我装作很有兴致地将那沙棠果拿出来看了一看才放入口中,嚼了几口吞将下去,“唔,很好吃。代我谢谢陆吾吧,我这人身劫也不知会度到什么时候,劳他们记挂。”

大风瞪眼怒道,“这是你这个小魔头向来说的话么?!猫儿你少给我没出息!”

我被他骂得再没有装作有趣的兴致,连反唇相讥都不想,默默地倚着琅玕树坐了下来。

七日了啊,我左手摸了摸琅玕树皮,放在眼前轻轻捻着,指尖燃出朵朵银花。

我们前次从青桐山去江陵,一路玩玩闹闹也不过五六日便到了江陵城。我记得那日在正见寺我是提及要来青邱的,七日已过,醒来时却仍然只有大风,想来……,我心下又是一阵大痛,想来,飞扬真的是不再要我了。

过了好久,大风再度开口,“猫儿,辰飞扬并不算是无咎。我知道,你不去青邱之泽非要呆在此处,便是想在这儿等他,但他本来便要度佛劫,如何会为了你而贪恋世间情爱?”

我指尖一颤,银花灼到我的发丝,一股子焦味,“飞扬不是无咎?什么世间情爱?大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果然只有这个故事才能引起你的兴致。也罢,想来不当算我食言,今日我便告诉你罢。”


第三十二章 三分元神

我点点头,不答话,却热切地望着大风。

大风叹了口气道,“无咎究竟是何来历,下四界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只怕连你家娘娘都不见得真正知道。”

说到此处,大风久久不言。我实在忍不住插嘴,“大风,你也不知道?”

“我大致知道一些。之所以会遇到无咎却也是因为后羿。你可知道后羿的神器是什么?”

“后羿射日,他的神器自然是弓箭。所谓‘帝俊赠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那时的仙君是帝俊吧,人间界的帝王却是尧,后羿大约是要度神劫了,帝俊就赐给他彤弓和白羽素矰去人间界历劫。”

说到此处,我心中一动,彤弓素矰,素矰可就是白羽!我终于知道那射入我胸口的箭是什么,难怪当时那么大的法力扰动,可是,后羿升了神界,彤弓素矰都应随了他去神界才是,如何还会留在人间界?

大风却没察觉我的异样,接着道:“不错,只是当时彤弓素矰都不过是仙器,对付我却还差上一着,于是后羿先至奚禄山取了玉扳指,又至姑瑶之山取瑶草结成长绳。据无咎说,他本在奚禄山游玩,那玉扳指乃是奚禄山魂,被后羿取走之后霎时山崩地陷,他那时大约还有些年少气盛,跟后羿小小地斗了一回,后来却斗得惺惺相惜成了,哼哼,成了狐朋狗友。既然谈得投机,便随了他来青邱缴我这只大风。”

“到了青邱,后羿先让人将我引了出来,将瑶草长绳系在素矰之上,玉扳指凭空给他的彤弓加了数倍仙力,一箭便射中了我的左翅。我本不在乎个把素矰,但无奈箭下系有长绳,我虽已飞到九天云外,也还是被缴落下来,唉,实是不服啊……”

大风说罢,长叹一声。

我也不多言,只想着那时的无咎应该是什么模样神情,不禁想得痴了去。

“咳,我果是老了,猫儿,居然会想起往事。”

我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大风哪里老了?我以前居然不曾在意,但真要论长相,大风当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即便是我家无咎,也不过是胜在仙风道骨,温雅高洁。我看啊,若是有哪界的女子喜欢上了大风,以大风的性子,只怕便是那女子的劫数到了。

哦,不,不管我家无咎长什么样,他才是我心中那个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不管他是无咎,还是飞扬。我大约是太喜欢无咎了吧?所以才会有此劫数。也难怪我会着了楚虞的道儿,她说的我至今都不曾忘,她说,相思化影,恩爱成仇,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果然是恩爱成仇,情深不寿。

“好吧,还是接着讲你的无咎。我被捉下来后,无咎得知后羿捕我的缘由竟如此不堪,于是向后羿求请,再去了昆仑虚求药。从他们的交谈之中,我隐约听到,无咎似乎跟华胥国很有些关系。华胥国自伏羲出世之后便举国飞升,不知进了哪一界,若果真你的无咎是跟华胥国有关,只怕会是伏羲女娲那一辈的神人。”

“华胥国?踩了雷泽的大脚印而有孕,生下伏羲的那个华胥女子的华胥国?”

大风点头,“不错。但是,猫儿,无咎肯定不是华胥国人,否则便不会还在下四界。且不说伏羲女娲,伏羲之后的黄帝炎帝,应龙素女,黄帝再之后的三皇五帝,包括像后羿这般的小仙在内,都已经进了神界,无咎的劫数却现下才到,只怕他跟常人大大不同。”

“有何不同?”

大风摇摇头,“此事少有人知。猫儿,你还是等无咎醒来之后问他罢。”

“大风,什么叫醒来?对了,你那日道什么元神少一分都不行,何况三分,是跟这个有关系吗?”

大风哼了一声,“猫儿,我说的话,看来只有跟无咎有关的你方能记得住。”

被大风这么一说,我的脸似乎微微地有些红了起来,陪笑道,“哪里啊,大风,你说你不是只小鸟,你会护着我,我也记得。”

哦,我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不妥,大风怎的也有些脸红?可是恼羞成怒?

“咳,猫儿,无咎以前说你东拉西扯的本事非凡,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我刚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大风挥手制止,“别!还是我接着说罢。那日无咎璧上三道光你也见了?”

我点点头。

“那神诀是无咎教我的,若是他魂魄消散了,可以以此诀去寻他元神。”

“可是那光芒有三道啊?难道……”我突然想起大风说的三分,“难道无咎将他的元神分成了三处?”

大风居然没责备我开口说话,点头道,“不错。你家无咎修炼太久,元神太强,转世的凡人之身不可能受得起,唉,无咎确实厉害,我至今不知元神如何分开,但你家无咎居然就能将元神三分,一分转世,一分在无咎璧里,而另一分……”

大风的话还没有说话,突然一震,神色大变。

我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怎么了,大风?难道无咎这般三分元神有何不妥当?”

大风却理都不理我,凝神静气地掐了个法诀,将一丛紫焰弹飞空中,倏忽不见。

半柱香后,紫焰飞回,大风一把将那紫焰抓进手心,沉吟片刻后居然笑了笑,那个笑容很是有些狰狞的味道。

“天魔那帮家伙居然敢去少昊惹事!哼,好在我在那处设了紫羽阵,猫儿,你可愿意跟我去打一架去?”

“天魔?”我吓了一跳,哦,楚虞那日曾过什么再过得几月,天下所有少昊门徒,都会变成无门无派之人,可是此意?

“怕了,猫儿?”

我很想拍着胸膛说不怕,却始终说不出口。老实说,我文小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魔韵啊。也许,是我心障太重放不开,一遇到天魔韵便生魔障?

“猫儿?”

“大风,我怕牵累你。”

大风照常地哼了一声,“天魔炼魂有我在你便不用担心,至于天魔韵,嘿嘿,我早在那处布了个紫羽阵,魔崽子们可进不去,猫儿你便先进阵里去看我收拾那些魔子魔孙们,如何?”

我点点头。大风再不多话,琅玕树在我眼前一晃而没,再睁眼时,已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我从未想到,少昊山居然这般地风光秀丽。

从我所立之处望去,这少昊山果是气势磅礴,层蛮叠嶂。峰若仙骨,秀而不瘦,谷似美人,温润不妖,满山遍野翠色如屏倒也罢了,这里处处是清泉流溪,风里还带着些林海松涛的轻响。

此时天已微明,重重白雾飘渺将群山衬得直若仙境一般,我迎着晨风远眺云海,望不尽的天涯,天地悠悠。

“这……便是那少昊?”

大风点头,“极天峰。少昊极天之处。”

我回首看了看身后这峰,确实当得“极天”之名,陡峭险峻不说,峰势更是极高,似乎可以伸手摘到星辰一般,而浮云聚合,清溪环绕,仙灵之气氤氲不绝。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仙灵之气似乎是从峰顶某处涌出,不知那处是个什么神仙府第所在?

“天魔呢?”

我有此不解地望着大风。

“天魔在此峰峰下。”

“那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大风指了指涌出仙灵之气的那处地方道,“猫儿,若是天魔太过厉害,甚至能进了我的紫羽阵,你须退到那处。”

我无来由地心中一动,“大风,那处是什么所在?”

大风看着我,眼神复杂,却摇头不答,“你若去了,自然明白。我们且下山去。”

大风的那个什么紫羽阵果然厉害,我们刚现出形来,便能觉出迎面如焚的炽流。我定下神来仔细察看,此处果是山脚,一道高达数十丈的炽焰,如屏风般挡在我身前,外面人影绰约,根本看不清情形。咳,这大风说是要我看他如何杀那些魔兵魔将,有这火屏,我怎么看?

大风身影一闪,又是紫红盔甲地杀将出去,跟着便听得外面呼喝之声不绝,似乎大风一击便中了一片的魔兵魔将。

我心下奇怪,为何一道烈焰般的屏风便能拦得住天魔的?难道不能绕行?或者,这火屏其实也不过就是数十丈高,驾云飞过来便是?

一边讶异,我一边走到那火焰之前,这才发现,大风这紫羽阵却并非火屏,我看着一名魔兵从火屏旁边绕过,向里急奔,却在跟这边火屏差不多同样的距离被燃了起来,呜哇惨叫着在那处点起一处小小的火屏。原来,大风居然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整座极天峰都围了起来,没有什么侵扰便罢,一旦跨进他那阵,霎时便有炽焰焚身。

既是如此,我施施然地在那火屏后方找了个草厚的地方坐下,随手揪了片朱草叶子磨牙,就等着那批笨魔崽子被烧尽了之后火屏隐去,我好看戏。

不过,即便有这火屏在也蛮好玩,我虽看不清外面情形,却能听到声音,猜猜外面的场景倒也有趣。

“哼,本尊的紫羽阵岂是你们这帮魔崽子便能过得去的?来吧,受死!”

唔,这个声音很是霸气,自然是大风那只小凤凰。奇怪的是,他为何要自称本尊?还有,凤凰有了法身,便是度了神劫了吧,他怎的不去神界,还在人间界混着?要不然,当是不久便要度神劫,但只要未度神劫,这法身便不是真身,仙灵之气用尽会回复本身的呢。

我突然明白为何大风说要我退到峰顶去了,这家伙其实跟我一样,银样蜡枪头,法身现在都是用来唬人的。

[银样蜡枪头,嘿嘿~~~猫儿,你想啥呢?]

哪知外面却有人娇笑道,“神君果然勇猛,让小女心生亲近,只是,神君这火阵虽然神奇,但只怕单是对我魔界中人有用罢?我若是请下仙人来,你待如何是好?便不请仙人,这个不会避火诀的凡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带他进去?”

这……,我心头一凛,这可是楚虞的声音?

接下来便听得另一声音淡然答道,“除魔方能卫道,今日我等再无顾忌,自当要杀光魔头,那时要进去自然容易。楚虞,念在旧情,你速速离去倒也罢了,否则……”

那……那是谁的声音?我蓦地立起,浑然不顾我的左臂被旁边的长草划出数道浅浅血痕。

可是那烈火屏外,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许多身影,却见不到我想见的那个人。

那声音……那声音实是像极了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没有去青邱找我,却来了少昊?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所见的那仙气氤氲的所在,那处究竟有什么?为何飞扬甘冒被元曦楚虞截击之险,也要到这少昊的极天峰来?




第二十八章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摄魂针,我索性也不去做什么无谓的躲闪,死则死矣,但愿飞扬有了那只海鹄靖的仙灵之气,无恙。

哪知就在这片刻,飞扬那处竟爆出漫天光华,我愕然转过头去,却见他立在空中高悬的海鹄靖下,周身都笼着如瀑如幕的仙灵之气,佩云凌虚般的缥缈。而溢出光华的却是无咎璧,在他手中幻着七彩。

他微笑着望我,口中却在低低地吟诵。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极而太极,化!”

无咎璧蓦地从他手中飞出,从光点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中的阴极和阳极交替闪动,缓缓转动,那些摄魂针被无咎璧的光芒一照便如同陷入弱水了一般,胶着,然后,缓缓地落了下地。

飞扬仍然望着我,手上却不停地掐着各种法诀,继续低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小青筒子继续雷啊……]

声音虽是飞扬的声音,但那法诀,却是我见过多次的法诀,由另一双手,曾无数地轻轻抚摸过我全身毛皮的那双手,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施了出来,然后便天为幕帐地为床地,裹了我们在天地六合阵中,任我肆意地跟他嬉戏打闹。

“无咎……”

我低低地唤道,眼泪滚滚地落了下来。原来,飞扬果然便是我的无咎,这许许多多的日子以来,他从来便不曾离过我的左右。

而飞扬尽管不知道他是无咎,却也一般地宠我爱我,我原以为这世上真是情深不寿,天意弄人,哪里知道,其实,天意早就教他守在了我的身边,两情相悦,挚爱不移,生生世世地生死相许。

天地六合阵毕,方寸间便是芥子须弥,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兵刃能近得了我身旁,我只隐隐地能看到楚虞在外面咬牙切齿地跺脚咒骂,大风则远远地狂笑,一杆长枪使得矫若游龙,炽焰熊熊,大约是没了牵挂,顷刻便占回上风。

我流着泪,向飞扬走了过去,“无咎……”

飞扬却是一怔,如梦初醒,“梦儿,这……,这难道便是天地六合阵?”

我含泪点头,“飞扬,大风没有说错,你便是我的无咎。”

话音未落,那只悬在空中的海鹄靖终于燃尽,落了下来。

我上去挽着飞扬的手臂,柔声道,“飞扬,既然你便是无咎,就不用再怕看我们的姻缘了,对不对?”

飞扬虽还是有些发怔,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海鹄靖一落到地上便化为乌有,却在我们面前腾起了重重轻雾,慢慢地凝成了一面巨大的水晶。水晶若镜。

因是我点燃的海鹄靖,镜里的人果然是我。奇怪的是,这海鹄靖说是看姻缘,却不知为何我一身戎装地现了法身站在虚空之中,身后是昆仑众将,战鼓擂擂。不但有赤豹哥哥云白姐姐,居然还有大风,这家伙不知道是修习了什么东西,不再是现下那般紫得发黑的法身,周身都是金色祥云,漠无表情地立在我身边。

可是,整整一面水晶中,都没有飞扬,更没有无咎。

飞扬苦笑,正疑惑间,镜中一片扰动,迷雾再起,似是有极大发力的东西射了过来。待镜里清澈下来时,我却已然躺在了大风臂中,心口处一杆几乎尽根没入的古朴长箭,便只得一片白羽露在外面。

而我的眼睛已然闭了起来,模样也在缓缓地变幻,从法身回复人身,却又变作一名清秀男子,再回复初得人身劫时的模样。

更奇怪的是,我脸上没有半分痛楚,只有浅浅淡淡的笑容。

飞扬握着我的手越握越紧,捏得我掌骨生痛,却听得幻境中那个我断断续续地低语,似是辞世前的遗言。

“飞扬……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无咎说的果然不错……这天地间的事情……真真是……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水晶中那个我熟悉的身影逐渐淡去,我只听得她始终不停地在轻声唤着飞扬和无咎,隐隐约约地有名陌生男子冲了过来,在对我急切地说些什么,却怎也听不真切。迷雾再起,这回却不再清澈下来,而是逐渐消散。

这,便是我的姻缘?

见鬼了吧,这哪能叫姻缘?!

我蹙着眉,瞪视着水晶原先所在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这海鹄靖专门跟人开玩笑的?

上回无咎给了我师父一只海鹄靖,我偷看到那水晶里我师父他们以仙帝仙后之仪成亲,那时我也以为海鹄靖专门胡说,可是,上回大风却道,我师父若是娶了云白姐姐,是真的可能会做仙帝的。

可是我绝对不相信,飞扬会狠得下心来让我死在他的箭下。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相信,死也不信。

旁边,飞扬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抬起眼来看他,飞扬的脸上同样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怔怔地望着我的身影先前所在的地方。

我将他的脸扳过来看着我,笑道,“仙界的太子是凤林君,他是我师父的大哥呢,可我师父用海鹄靖却偏偏见到他跟我姐姐一起成了仙帝仙后,那明摆着是不可能的嘛,而且,飞扬,你会杀了我吗?有什么样的可能,你会想要杀了我?别理那只笨蛋海鹄靖,它根本就是在瞎说。”

飞扬紧闭着唇,眼睛还是那般直直地,虽是看我,我却始终对不上他的眼神。而我也从未见过他脸上会有如此神情,不是他惯常的坚毅,更寻不着一丝温柔。

我突然害怕起来,踮起脚来**他的唇,他的唇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飞扬?!”我使劲地摇着他的肩,“你做什么啊,飞扬?!跟你说了,这海鹄靖尽是瞎说,幻境而已,都不是真的啊。再说了,飞扬,你根本就是我的无咎啊,你既是我的无咎,我不可能会唤你做飞扬的,海鹄靖懂什么。飞扬!无咎!”

飞扬还是用那般的神情看我,这一回,我却对上了他的眼神,那眼里,全是痛楚,像炎火之渊里永不熄灭的大火般灼人。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底下全是恐惧,只能怔怔地看他,不知为何,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我闭上眼,任泪水滑落。

无咎便是飞扬,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刚才在水晶里的我,神色间真的没有丝毫的伤心和痛苦,只有淡淡的释然,我说,“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就仿佛……就仿佛那一箭,从此便结束了我在这世间最大的悲哀。

如果悲哀需要用死亡才能结束,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悲哀?

不,无咎回来了,有我家无咎在,这世间真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任何人,可以再伤害到我。

娘娘曾说,这世间根本没有不变的预言,当一切都被算中的时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

海鹄靖讲的这个故事,我,不信,绝不相信。

突然之间我右臂一痛,被飞扬拉近身前,他的唇还是那么冰冷,却疯狂地吮吸着我的唇,咬得我生痛。然后,我整个人都被他搂进怀中,他的胳臂越搂越紧,似乎想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一般。

我右臂先前便受了伤,被飞扬这般地用力搂着,更是火烧火燎般地痛,我拼命地想要忍住,手臂却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

飞扬便像被我从他的梦中唤醒一般,愣了一下,将我横抱起来。

我抬眼四围,天地六合阵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撤了去,前面数十步远,大风正神色古怪地望着我们,同样的,不言不语。

“楚虞走了?”

“她说你既能使得动无咎璧,这架就不必打了。”

“大风,可否麻烦你带我们回客栈?”

大风冷冷地回答,“你连天地六合阵的神诀都施得出来,何况区区咫尺天涯?”

飞扬抱着我,面上却还是刚才那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他看了大风一眼,再不答他,转身便向山下掠去。

飞扬的身法真快,只怕客栈里没人看见他掠进了房间,真是如风刮过一般。

其实,以飞扬现在的道行,一般的仙诀都没有问题,大风不曾说错,咫尺天涯并不是多难的仙诀,可是难就难在,飞扬根本想不起所有无咎的过往,除了无咎璧的召唤诀,他从没有学过仙诀。

我半倚在榻上,默默地看着飞扬站在屋子中间,手心里捏着无咎璧,神情古怪。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从来都只有在失神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些些无咎的影子,今日若不是我已在生死之际,又有了海鹄靖的醍醐灌顶,他哪里使得出天地六合阵的神诀来?而此刻再想记起当时那么复杂的神诀,如何便能想得起来?

不知道无咎这是心劫还是情劫,但这劫,反正还没走完。

右臂痛得更紧了,让我心神恍惚,那摄魂针上只怕有些不妥当的东西,我却实在不想让飞扬为了这件事烦心,待会儿我好好修炼一下,用仙灵之气多流转几个周天应该便好。可是在修炼之前,我实在不放心飞扬的那个神情。

我叹了口气,一边回复了我自己的模样,忍着痛,轻笑着向飞扬走去。他说过的,只要是在家里,他便欢喜我象他初见时的那般样子。而家在哪里呢?有飞扬的地方,便算是家吧?哦,不,无咎是有家的呢,我一直希望那里便是我的家。

站在飞扬身前,我并不说话,只笑着看他,把手放在他手中的无咎璧上,心念微动,以我的仙灵之气牵引着他的贯了进去,再拉着他的手放开,任无咎璧静静地浮在那里。

“飞扬,跟我一起捏诀,可好?”

飞扬望着我,虽还是那古怪神情,却微微点头。

我伸出手去,左手捏诀扣住飞扬的右手,再伸出右手去让他扣住,就这般地围了无咎璧,低声叱道:

“阴阳往复,生灭有无。

万物父母,变化纲纪。

生杀本始,神明之府。”

念罢,两手同时一松,“现!”

无咎璧应声大放光华,光芒到处,客栈的小屋已然不见,我和飞扬面面相对地,立在无咎的洞府之中。

无咎向来不喜奢华,仙君家流金溢彩的柱子,霞光万丈的挑梁在这里统统没有,地上铺的不过是普通的九叶龙须草,榻、床、几案之类也都由些仙界常见的丹木作成。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一堆青色的**,那是因为常常有只文小狸在他家赖皮,无咎才去青要之山找了些荀草来替我作成小**,说是“荀草服之美人色”,就算不服,便睡睡也挺好。

[注:《山海经-中次三经》:有草焉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飞扬曾笑着对我道“我们凡人管这种地方叫做家”,一想到我可以和无咎一起回到他的洞府里去,我心底下便满是欢喜,连说起话来都带着些幸福的微笑。

“无咎,能记得起来么?这便是我常常去烦你的地方。你在仙界的府第。我向来便是个无法无天的小调皮,惹出天大的祸事来,你也从来都只是抓了我在这**上打屁股,虽是神色严厉,打却打得温柔无比,生怕把我给打痛了一般。”

飞扬面上的古怪神色更重,望着我,不语。

我笑笑道,“想不起来刚才这是什么诀?这是阴阳二气诀,你不肯教我天地六合诀,说是我无法操控,但只要有你帮我,我却可以施得了无咎璧阴阳二气诀。虽不及天地六合那般仿若自成天地、无懈可击,却也能构建出一般仙人进不来的结界。”

飞扬摇摇头,脸色愈发地难看。

我望着他,轻笑,“好啦,无咎,你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能用无咎璧结天地六合阵的,只有我的无咎,而能跟我一起用阴阳二气诀的,也只有我的无咎。只有无……”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飞扬搂进怀里。他的唇跟着吻了上来,我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可是,飞扬他今天究竟怎么了?

这个吻里,只有狂暴,没有温柔。平日飞扬都只是温柔地轻触我的唇,生怕把我碰痛了一般,此刻却恨我如骨般地咬着,微微的腥味在我唇齿间弥漫,似是已被咬出血来。

他的手臂也不如往日那般地轻轻地将我环住,寸寸地向下温柔抚摸。此刻,他用右臂搂了我,左手在我胸前用力地揉捏。我向来怕痛,这般揉法让我痛得要叫出声来,可唇被他堵了去,只能尽力地向后躲,却又被他右臂搂住,动弹不得。

好容易等他的唇放开了我,我刚要开口,却见他还是那般的古怪神情,便如着了魔一般,伸手到我胸前的衣衫处用力一撕。我只觉得胸前一凉,那一片峰峦起伏的雪白肌肤已然露了出来,被他揉出道道红痕。



第二十九章 究竟是谁在度谁的劫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不喜欢这种如同被羞辱一般的感觉,哪怕是跟飞扬,我连衣衫是可以幻化地都想不起来,只拼命地要将他推开,胸前的那片肌肤火烧般灼热疼痛。

可是飞扬真的不再是我那个温柔的夫君,他将撕下来的衣裳随手一抛,低下头去,在我胸前狠狠地咬着,我痛得直激灵,死命地推着他的肩,“飞扬,痛!”

听到我的声音,飞扬居然没有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用他的唇堵了我的口,却将我按到席上,又是数声撕去衣衫的声音,跟着他便搂过我的腰来,直接进入了我的身体。

最初跟他双修时的那种让我痛不欲生的剧痛从下身处传来,让我一直痛到了心底深处,可是上次我心甘情愿,这次却是连逃都逃不开的动弹不得。

那种感觉,便像是从飘浮的云端,落入泥中,我恨不能钻入深深的泥底,永不出来。

泪水默默地流淌,右臂上被那摄魂魔针伤到的地方反而没有那般疼痛,最痛的,是心。

待飞扬终于精疲力竭地放开我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泪水仍然在不停地流,浸湿了我身下那些被阴阳二气诀幻化出来的荀草**。

飞扬依然俯在我身上,脸上全是疲惫,终于不见了原先的那种古怪神情,眼神清澈,却只是让我能看到那里面更多的痛楚。

我的衣衫已然尽数撕裂,原先雪白肌肤上尽是片片红肿,还带着些咬痕。我向来喜欢咬无咎咬飞扬,真不知道,被人咬却是这般的痛,可是,再痛我也已然再觉不出来,整个心中都是,屈辱。

我连抬手去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扭过头去,无声垂泪。

飞扬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辰飞扬不过一介凡夫,不是什么仙人转世,更不是你的无咎。我会因为我的女人盼着我成为别的男人而痛苦,甚至会因为痛苦而无法控制自己。”

一件东西轻轻地放入我的左手手心,带着飞扬的温度,而身旁的无咎洞府又变回了客栈里的客房。

“无咎璧还给你。你可以试着再找一个人试,看他愿不愿意成为你的无咎。”

说罢,我身上一轻,飞扬已站起身来,只听得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我便被他轻轻地抱了起来放到榻上,再拉上旁边的单子来替我盖好。先前他只恨不能多伤我一分,现下却像生怕碰痛了我般的小心翼翼。

我闭着眼,不去看他,他却也就那般静静地立在榻前看我。最后,转身离去。

“我以为你终有喜欢上我的一天,即便你始终爱着你的无咎,但哪怕只有一些些的喜欢我,我也要拼了性命地守着你,护着你。但若你只想着要将我变成你喜欢的人,对不起梦儿,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将自己变成他。”

“还有,我宁死也不会伤害你,死在我的箭下?不,梦儿,除非那个飞扬不再是我。”

门开,门关。

飞扬向来行步如飞,为什么此刻他的脚步声如此清晰,便如踏在我心上一般,步步远去。

飞扬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却比他适才的侵犯更让我痛苦。我死死地在掌心攥了无咎璧,恨不能将它掐进我的血肉里去。

我究竟是太爱无咎了,还是太不爱飞扬?当我发现飞扬真是我家无咎的时候,我真的全是欢喜,却忘了飞扬向来骄傲,便是神仙,他也是一般地看不上眼。

那么,我真的没有一些些的喜欢飞扬么?无咎……每回想起无咎,我便想在他怀里赖着,由得他抚摸,但……我可曾想过要跟我家无咎像跟飞扬这般的做夫妻?飞扬说,仙侣是仙家的事,夫妻却是凡间之事,为什么我一想到无咎便想起他的宠爱,一想到飞扬,却想起跟他的那些同生共死和抵死缠绵?

我知道,无咎便是飞扬,飞扬便是无咎。所以,不,我不是一些些地喜欢飞扬,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飞扬。

可是飞扬会变成无咎吗?若他真变成了无咎,那飞扬呢?我的头又痛了起来,劫数不定,无人能知其中天意安排。我的眼前浮出无咎的温柔怜爱,跟飞扬的满面傲气和那许多的暧昧笑容纠结交缠,无以割舍。

这该死的心劫情劫,究竟是谁在度谁的劫?

无咎璧从我掌心滑落,“当”的一声轻响。

如何我会拿不住无咎璧?抬起手来,我大吃一惊,那已不是年轻女子的雪白柔荑,而是……

我看熟了几百年的,青如水色的毛皮!

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了看身子,还好,一切如常。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从那摄魂魔针伤过的地方开始,先向下漫延去,一直到爪尖,现在还在向上漫延,估计再过些时候,这整只右臂都会变成我当文狸时的前爪。

可是为什么?我隐约记得师父在我度人身劫时曾经叮咛过我什么,似乎是人身劫须得度完了这人身才能稳固,不然,如何会变回原先的神兽之身来着?唉,我全然忘记了,只想着过了人身劫便能跟我家无咎在一起,哪里还管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地方。

我用左手拾起跌落地上的无咎璧,突然之间心头一慌。

我知道为什么飞扬离开时的脚步会如此沉重了。

飞扬丹田被伤,根本便是以无咎璧为全身仙灵之气的气海,这……没了无咎璧,飞扬他会怎么样?虽是仙灵之气已然将他的身体修复一新,但没了仙灵之气,没了内功修为,他若再遇到楚虞或是魔界诸人,该怎么办?

天魔在崇观寺临去之时那句话犹在耳边,“这事我们魔界却不能善罢干休……小子,你等着,我们总会再找着你的。”

想及此处,我登时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幻出一身衣衫向门外奔去。拉开门,却一头撞上在门口的大风,差点摔上一跤。

“跑什么跑?慌慌张张的,无咎呢?”大风一把将我抓住,我才没有扑到楼下去。跟着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嗤地一声撕开我的衣袖。

我都快疯了,怎的我遇到的男人都喜欢一上来便撕衣裳?

若这些衣裳不是我幻化出来,凡间女子哪里来得及去纺纱织布做衣衫?

不待大风说话,我挣开他的手,右爪照着他的头用力敲去,恨道,“飞扬我就忍了,你这个死凤凰,你赔我衣裳!”

大风这家伙动作倒快,居然又把我的手臂抓住,一把拖进房里,沉声道,“猫儿!你这手臂为何又是猫爪,又是伤痕?”

说着,也不答我回答,他的声音转寒,“无咎呢?你说飞扬你就忍了,这可是无咎干的?”

我狠狠地用左臂推开他,再幻化出一段衣袖来遮了右臂,“不关你的事情!走开!”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大风人影一闪,挡在门口,竟是他本相那紫眸紫发的模样,串串火星在紫发上闪烁,紫眸里更是燃着炽焰,显是动了真怒。

“猫儿,真是无咎干的?”

“我们夫妻的事情,与你何干?”我向来吃软不吃硬,圆瞪了眼看他。

大风的紫发已经燃了起来,火星化为火焰,飘飞,他的声音冰冷,低沉。

“猫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你若是回复文狸之身,这人身劫就过不了,你也就再回不了昆仑,只能度仙劫上仙界!”

我突然想起无咎曾说仙君那条青龙便是因为度了仙劫,永世不得人身,不禁打了数个寒战,嘴上却兀自嘴硬,“胡说,哪有这等事。”

大风冷道,“青狂。数千年前,昆仑最有‘出息’的青狂,便因度不了人身劫的情关只能去了仙界,至今仍是仙君坐骑。”

我心里越来越慌,自从中了楚虞的摄魂针,后面的事便一桩接着一桩,我始终不曾好好地坐下来修炼,可是,即便是现在,我也不能坐下来察看一下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飞扬此刻不知在何处,若是他已被楚虞等魔界之人发现……我再打了数个寒战,也罢,过不了人身劫,我还是我的文小狸,大不了没有人身,反正飞扬也不想要我,有没有人身,便又如何?

我轻轻一笑,自觉笑得很是云淡风情,没有牵挂,“大风,这跟飞扬没有关系,不过是我挨了楚虞一枝摄魂针罢了。可是,飞扬的无咎璧在我这里,我担心他若遇到楚虞会出事,放我出去找他,好不好?”

大风不答,皱着眉头又是嗤啦一声撕开了我的衣袖,拿起我的右臂来仔细察看。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我这衣衫虽是幻化出来的,但好歹也是件像样的衣裳,大风,你下回撕之前跟我说一声,我把它幻化没了让你好好看,行不行?你若养成这般坏习惯,将来你家娘子可受不了。”

大风根本便听若未闻,在我手臂受伤那处不知做了些什么,再用力一按,几滴铁水便滴了下地。手臂被他按的地方火烧般灼烫,痛得我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使劲跺脚,“死大风,你做什么!”

“死大风?哼,死无咎吧。无咎这小子太不像话,摄魂针还在你手臂里,他居然不帮你起出来?!好了好了,哭什么哭,我的涅磐火是一切天魔炼魂的克星,祸根算是去了。但是,梦儿,你还是得让无咎想办法才是,难道你打算人身劫历完之后还有只小爪子?”

“大风,”我用左手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用了哀伤的眼神求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要去找飞扬去,回来我一定好好修炼。大风,你一向对我好的,让我出去好不好?”

一边说,我一边轻轻地将他推开,果然对付大风也只能用软不能用硬,他叹着气,却被我轻轻一推便推了开去。

只是,我应该到哪里去找飞扬?

大风虽是可以用咫尺天涯带我去任何地方,可是,飞扬已走了许久,他现下在哪里?



第三十章 身上心上所有的伤

大风见我犹豫,开口道,“哼,你真是白跟华惟学了,华惟那家伙号称仙君世子里修为最高,你跟他学了几百年,就学会一个幻术?得,说,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我低下头,“我不知道飞扬去了哪里,我们……我……我说话不小心,伤了他……”

大风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好一会儿之后才道,“用无咎璧。”

“用无咎璧?”我颇有些奇怪地反问一下,突然想起上回在正见寺的半山处大风曾说就他们几个老家伙才知道无咎璧根本就不是玉,“哦,你说无咎璧不是玉,那,无咎璧是什么?”

大风不答,从我左手拿过无咎璧来,仙灵之气一灌进去无咎璧便飘在空中。跟着他捏了个形态极其古朴的诀,白晳的手指间腾起一圈圈的微微紫芒,似是将不少功力都已灌注其间,他一指点出,点在玉璧正中,霎时间八道光芒便从无咎璧的四围射了出来。

我只听得大风低低叱道: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错!”[注]

随着大风的话音,那八道光芒竟应了八卦之位开始流转,乾坤艮兑震巽坎离,四句念完之后只剩下三个卦位,三道光芒,一道细细的光芒指向正北,一道略粗的,指向正东,古怪的是第三道光芒,在无咎璧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然后,随着最后大风那一声“错”,所有的光芒消隐无踪,无咎璧轻轻地飘了下来,落入大风掌中。

“这……这是什么意思?”

大风将无咎璧放回我手里,“无咎在东边。走吧。”

“为什么在东边?那北边那道光芒是什么意思?还有,打着转儿又是什么意思,大风!”

大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去不去?你刚才还道他有危险,此刻又想听故事了?”

咳,大风果然了解我。我走过去,扯着他的衣袖,“好,我们先去吧。不过,找到飞扬之后你得告诉我,我……我……,大风,我真的好奇得要命。你要是不告诉我这无咎璧是什么,我夜里会睡不着觉的。”

大风哼了一声,“我会关心你夜里睡不睡得着觉?夜里的事情,哼哼,还是无咎管比较好。”

说罢,身影闪动,我们已然到了江陵城的东门之外。

可是东门附近没有飞扬,我跟大风来来回回地在城门附近仔细问过,没人记得有如飞扬般打扮的人经过,大风更是沿着官道向东去了好远,却都不曾见到飞扬。

飞扬他究竟在哪儿?

就因为我唤他作无咎,伤了他的心,便真的从此离开了吗?

身上被他弄痛的那些地方还在隐隐地痛着,我实在不敢相信便从此跟飞扬远隔天涯,或者,堪堪错过。

日已西沉,最后一缕金乌的目光穿过貌似繁华的城池,投向东边无尽的钟望大山,春已去尽,不知不觉中,初夏已经将满山都铺尽了绿树,如土龙身上丛丛青甲,山脊上的正见寺也渐渐青黑起来,暮色四围,梵钟隐隐。

我突然心中一动,叫住大风道,“正见寺。我们去正见寺。”

正见寺被烧的大殿已经被清理干净,厢房倒还有两间,我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熏得发黑的板壁,最后落在那座硕果仅存的藏经楼前。

飞扬果然便在那里。盘坐着,微闭双目,脸色苍白如素绢,左手掐的是逆天诀,右手却食指姆指相扣,余下三指也微微曲张,**柔和,这不是仙诀,却不知是佛宗的什么手印?

我默默地望着他,心下却是又痛又委屈。

许是先前太过担心他,担心他没了无咎璧会被魔界的人欺负,担心他被我无意间伤得太重会从此郁郁不欢,只想着要找到他。

可是,真找到他了,我却记起了我所受的屈辱,那些身上心上所有的痛。

我虽只不过一只文狸,却实在是被我家娘娘和哥哥姐姐宠大,便是无咎也向来对我宠爱有加,我从不曾如此地被任何人狠狠伤过。身上那些伤倒也罢了,再痛再深的伤口也总有愈合的一天,可是,我却不止受了那些皮肉伤痛,还被伤了心。

只是,这伤了的心里并没有半点伤口,所以大约也就永远也就不会愈合,于是这被伤的心就会这般地永远痛下去吗?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俯下身来,看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宁静平和,虽然苍白而疲惫,却仍然是他一如既往的英气刚毅。男儿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毅然绝然。

看着他,我居然笑了笑,这才将无咎璧一口吞进腹中,再将唇凑了过去吻他,舌尖抵了他的天池,用仙灵之气裹着无咎璧送进了他的丹田。

飞扬身子微微一震,睁开眼来,那双眼里清澈如水,明净得看不到丝毫杂质,甚至看不到我在他眼里的影子,像是种看破了红尘般的释然。

眼里没有,便是心里没有吧?

我垂下眼帘,转身向大风那边走回去。

从飞扬走到大风身边,不过十数步,每走一步我都在想,如果飞扬肯叫住我,我会不会回头去扑进他的怀中?或者,即便他在我身后叫我,我也应该高傲地昂起头,继续走向大风,将他抛在身后?

不,我做不到的,再心痛,再委屈,我也喜欢无咎,喜欢飞扬,喜欢我身后那个我在人间界的夫君。他说过,夫妻便是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我们算是两情相悦了吧?可是为什么不等死亡来将我们分开,我们便即将分离?飞扬,你说你喜欢我,只希望我能有一些些的喜欢你,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如果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区区十数步,以我的倔强你的骄傲,只怕便是这世上最远的距离。

走完了这距离,从此,飞扬,我们的缘份,也就尽了吧?

最后一步终于被我一步迈过。

我错了,也许飞扬真的不曾爱我,或者,即便爱过,也已经被我的无心之失烧成了灰烬,我的身后,飞扬盘坐的地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半点声响。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大约,便是用他的清澈眼神冷漠地看着我,步步离去。

我背对着飞扬,任由右臂垂着,长袖挡了我毛茸茸的小爪子,只以左手去拉大风的衣袖。

“大风,我们走罢。”

大风愕然地瞪着我,“就这么走?去哪?”

大风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后的飞扬,一脸惊讶神情。

我的心却痛如刀绞,飞扬果然便忍心就这么看着我走?可是,我看不到身后他的表情,只知道那里一片安静,他始终不曾开口唤我,至今,也不曾开口唤我。

我冷冷回答,“去你的青邱,不这么走那还怎么走?”

大风把我的右臂抬起来露出我曾经引以为豪的青色毛皮,怒道,“摄魂魔针的毒只有他能……”

不待他说完,我便狠狠地将右臂抽了回去,暴怒之下,我居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咫尺天涯诀给使了出来。

天地如泼墨山水一般地只剩下黑白,世间万物不过白驹过隙,从我身旁流逝,待我再现出身形来时,已在青桐谷大风的那棵琅玕树下。

伏在无咎替大风种出来的琅玕树下,我纵声大哭,这里的六合阵仿佛还残存着些无咎的气息,大约,这也就是天地之间我唯一还能找到无咎的地方。

无咎,我喜欢你也是我的错么?

无咎,你真的是飞扬么?

如果飞扬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般狠?如此冷漠?如此绝情?

无咎,你究竟是不是飞扬?无咎,你说过,要让我把他当成你,要让他来替你好好疼我,可是他没有,无咎,无咎你说话不算话,无咎,你没有好好疼我,你没有……

我伏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连琅玕树都飘落下来几片温暖的落叶,轻轻地盖在我的身上,仿佛数百年来若干寒冷的夜晚里,无咎在贪睡的我身上盖上一件他的长衣。

也许是幻觉吧?

就如每次无咎给我盖上长衣之后,也有谁在轻轻地抚摸着我。从长发,到脊背,再到我的手臂,那只手好温暖好温柔,像是曾经的飞扬,和,我再也寻不着的无咎。

“无咎……”

我看也不看地扑进他的怀里,可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几乎是火热的温度,不,他不是无咎,也不是飞扬。

我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大风正坐在我的身边,将我抱在他的怀中。

我的头都哭晕了,此刻只能傻傻地望着大风,“大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哼了一声把我放开,“我什么意思?你非要扑到我怀里来,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

我擦干眼泪,“对不起,大风,我把你当成无咎了。”

“无咎?哼,你是说那个辰飞扬吧?敢对你这样?哼,无咎也真是的,度个劫也能度成这般德性,果然元神这东西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何况三分?”

“什么元神?你说什么啊大风?”

“我没说什么。好了,猫儿别哭了,我烦女人哭,你睡一觉罢,去我的青邱之泽还是就在此处?”

我只觉得自己疲惫欲死,低低答道,“就在这处吧,有六合阵,应该不妨。”

大风白了我一眼,“在青邱就有妨?有我在呢,你当我是只小鸟崽子,护不住你?”

这句话终于让我笑了起来,泪水还在眼眶里盈着,一笑便流淌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长长的泪痕。

大风一挥衣袖,我身边再出现了上次的草席,再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铜爵递了给我。

“算了,你还是喝杯青桐子睡一觉罢。”

青桐子果然清冽,混着忘忧草散发的那些微醉的香,将我裹了进去,悲伤在渐渐淡去,我有些神思迷蒙了起来。

隐隐约约中,大风将我抱起来放到那忘忧草的席上,然后,天地间便只剩下了忘忧草的味道。

迷醉。

只有迷醉,才能让我忘记一切,忘了无咎,忘了飞扬。

忘了我身上心上所有的伤。

甚至,忘了屈辱。

[注:前面的神诀很多是小青胡诌的,有些是用易经里的词句杂以道德经,千字文,甚至还有黄帝内经……(PIA飞小青,这鬼扯的~~)

但这一段却几乎是原文,除了最后的“八卦错”其实应该是“八卦相错”之外,全文引自《说卦传》,《易经》的一部分。这是很有名的伏羲八卦,又称“先天八卦”。天地山泽雷风水火便对应了乾坤艮兑震巽坎离八个卦像。后来我们常用来卜卦的那个八卦图是“后天八卦”,又称“文王八卦”。比较公认的传说是(我是说传说,不是考据),易经的起源是“易更三圣”,即伏羲画卦,文王演卦,孔子传述。即易经的最基本的八个卦像乃是由伏羲创造出来的。OK,嘻嘻,小青这“八卦”的由来,够八卦了吧?至于为什么非要解释,嘿嘿,介个是有原因滴~~~且往下看,且往下看……]


发表于 3 天前 02:05 | 只看该作者 上卷 不寿

第三十一章 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华灯溢彩,鞭炮轰鸣。

我坐在描龙画凤的红轿中,一身的大红嫁衣,长长的衣袖遮了我纤纤素指,堆金绣银的锦缎盖头从我头戴的凤冠上垂下,同样地掩了我含情微羞的粉面。

一切简直美好得如在梦中,我迷迷糊糊地扶了谁的肩下轿,再迷迷糊糊地被谁背进了院,跟着在某处跪了下去,虽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意,却满心满意地欢喜,再羞涩也要轻笑的欢喜。

盖头下面能隐隐地看到,有人穿着同样的大红衣衫,潇潇洒洒地一甩前襟便跪在了我的身旁。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

拜完之后那人却不曾留在我身边,我只得由得人摆布,由得人被人送到房中榻沿上坐着,静静地候着他。

喜烛红光,隔着大红的绸缎盖头,红衣红裙红枕被,天地间全是红色,喜气洋洋。而我却被那片薄绸隔在了喜气之外,只听得外面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总能穿过所有声音来到我的耳边,粉面更羞,含情更炽。

渐渐的,人声低了下去,门扇轻响,跟着红烛的光便更亮了些。

他的靴子停在我身前,静默片刻,便有一只手来轻轻地掀起了那盖头,他穿着适才那大红的衣衫,同我的一般绣了龙凤,英气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梦儿……”

我羞涩低头,他却托起我的脸来轻吻,衣襟半分,雪肤难掩,他搂着我缓缓地躺下,帐钩滑落,被翻红浪,香灯半掩流苏帐。

天地之间,便只剩下我跟飞扬。

指相扣唇难分地,抵死缠绵。

……

还是在这屋内,不过是红烛换了明烛,将这屋里映得亮堂堂一片。

我精疲力竭,发丝几可滴水般湿湿地沾在了肌肤上面,仿佛死过之后的轻松。

我的臂弯里,有一个小小孩儿,眉眼像极了飞扬,正手舞足蹈地哭闹。

飞扬坐在我身旁,眼里满是喜色,低低地道,“梦儿……是个男孩呢,你说,他长得像爹,还是长得像娘?”

……

远山含黛,雾锁清谷。

飞扬负手而立,在看那个小丫头练些筑基功夫,不时地叹口气,“美酒饮教微醉,好花看到半开,缨儿啊,哪有一拳击出不留后劲的?你须记得势不可尽的道理,不尽,方才有转寰余地。”

我倚了庭里的松树看他教我们的小女儿,那孩子却只顾跟她爹顽皮不肯好好用功,不禁莞尔。

有人奉了杯热茶给我,“师娘,您请用茶。”

我微笑接过,“宏林,十年来天天你都早起来给师父师娘奉茶,辛苦你了,什么时候将你的徐影妹妹娶了来,你也好歇息歇息?”

……

晓风夜雨晚来烟,才酿就春光,便拜别流年。

又是熟悉的大红灯笼,宾客满堂,鞭炮齐鸣,震得满山轰响。

我跟飞扬坐了堂上,看着璧儿携了他的新婚妻子在我们跟着跪下,旁边礼官高唱,“二拜高堂……”

我偷眼瞧了瞧身边的飞扬,年华似水般流过,飞扬却仍是我初见时那般模样,英气,刚毅,只是被岁月再添了些大度和淡然。此刻他脸上满是些欣慰神色,捻了长须点头,对我道,“果是佳儿佳妇。梦儿,我们老了。”

我却笑着摇头,“哪里的事,辰大侠声名如日中天,哪有老了之理?”

……

清灯如豆。

我躺在飞扬怀中,迷迷糊糊地只想睡去,却舍不得飞扬的明净眼眸,和那眼里满满的深爱。

飞扬左臂搂了我,右手却紧握了我的手,如初时般十指相扣。我望着他,好倦好累,却怎也不肯睡去,他笑了笑,笑容释然,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语,“梦儿,你我能相守一生虽已不易,但下一世飞扬也会去守着梦儿,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含笑阖眼,一觉睡去。

……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繁星闪烁,月光如水般洒了下来,而琅玕树的红叶则如枝枝烛火般闪着光芒,一树璀璨。

“醒了,猫儿?”

我从忘忧草的草席上坐了起来,头还略略地有些晕,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何处。

有琅玕树,哦,我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的确确是我的爪子,还是那如水般青青的毛皮,并不是人身。

哦,原来,所谓人身劫,包括那个叫飞扬的凡人在内,其实都不过是我在琅玕树下的一场梦幻。

为什么那梦幻如此真实,让我一想起飞扬这个名字心底就会隐隐地痛?

咳,一场梦罢了。

我堂堂一只横行霸道的文小狸,什么时候会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情情爱爱心痛过?我喜欢无咎,无咎也喜欢宠着我,不就够了?

只是,娘娘说我还不会做梦,有了梦才能无梦,所以我便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到达无梦的境界。刚才的那个梦,算是梦吗?是谁说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孰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猫儿?!”那人还在唤我。

我抱着有些晕的头漫不经心地回答,“离……朱?是你么?我头晕呢。离朱,快给我一块琅玕玉治头晕。”

“离朱?!猫儿你睡糊涂了吧。”

我仔细地看了看说话的人,这人紫发紫眸,穿了一身以金丝绣了云纹凤凰的华美衣衫,年少俊美,确实不像我们昆仑的人。

哦,果然不是离朱,他比离朱要少两个头呢。

我抱着头使劲地想,还是想不起来昆仑有这个人。陆吾、英招都很好看,但他们一个是有九条尾巴的老虎,另一个却是马的身子,背生双翼。我哥哥轩昂也很好看,却多了些刚健的阳刚之气,究竟是谁,会是如此的一个俊美少年?

呯的一下,我差点摔了一跤,原来是那人挥挥衣袖,我身下的忘忧草席便消隐无踪。

我大怒,爬起来伸爪便是一抓,却被他拿住了我的手腕。

慢着,手……手腕?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腕,皓腕凝雪。

我结巴起来,“这……这……这是我的手?”

那人皱着眉头冷道,“猫儿,你真的睡懵了?这一觉睡得够长的,足足七日了。”

我这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身子,左臂,右臂,左手一弹,一面铜镜浮了出来,镜中竟是名美女,虽蹙了眉,却也是瑰姿艳逸的芳华。

没了忘忧草的迷醉,我有些清醒过来,望着身边的那人小心翼翼地道,“大风?你是不是大风?”

大风白了我一眼,“才七日,你便能把世事给忘了,果然是只傻猫儿。”

哦,我居然仍在人身劫中,既然如此,那飞扬……飞扬……我的心底越来越痛,忘忧草向来便是文狸的良药,我此刻身上虽然再无一点伤痕,可那屈辱却仍在我心底,只怕永远不会无法被抹去。

“大风,这世上,可是确有一个人叫飞扬?”

大风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问,先是有些诧异,然后答道,“有,也没有。”

“他可是在这人世间?”

大风点点头,“至少七天前,还在江陵城外的正见寺。”

正见寺?

我突然之间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心猛地向下沉去。原来,梦中那个要跟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飞扬是假,客栈里那个决绝而去不念夫妻情意的飞扬才是真的飞扬。

果是天意弄人。

“猫儿,你可看过你的仙脉情形?”

我摇摇头。

“那还不快看。”

我将心神收入识海,沿着仙灵之气周行一圈,然后再退了出来。

“如何?”

“还好。”

大风瞪了我一眼,“什么叫还好?还好没死,还是还好没全变回猫儿?”

我苦笑了一下,“还好没全变回文狸。仙脉到了右臂便不再向下行,所以……”

“所以你现在完全无法修炼!这也叫还好?!”

我低头不答。修不修炼又如何?没了飞扬,便算是没了无咎吧?我对整个天地间事,从没有如此刻般的毫无兴趣。只是,不止如此,我刚才顺便到识海里看了看原先的那颗小微粒。我没有想到,那居然是粒种子,已经长出了两片青翠的小芽,闪着金光,祥云缭绕。

可是,大约是我的仙灵之气通行不畅,再不然,便是少了从无咎璧那边送来的无穷无尽的仙灵之气,那小芽很是有些萎顿的样子。

大风哼了一声,“不说话?行,让我看看。”说着,伸手扣住我的脉门,送了一道他的仙灵之气进来,我只觉得一道炽流沿着左臂而上,流遍全身,最后,到了识海,被那颗小绿芽一口便吃了进去。

好在我那可以害死猫的好奇心还在,大风愕然的时候,我溜进识海里看了一眼,那小绿芽跟我刚才相比,很是精神了些。似乎它对仙灵之气是来者不拒?这倒有趣,凤凰的仙灵之气修炼深了似乎应当叫做紫魄吧?连我都觉得灼热难耐,这小苗应该是属木的,却还能将火吞了进去?

我立在识海之中,眼瞅着大风似乎是不甘心又送了一道紫魄,从左腕脉门沿着先前的仙脉被我的仙灵之气裹进识海,流入那团金光祥云包裹的小芽之中。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一丝微乎其微的仙灵之气流了出来,继续周行全身,吞了紫魄的小芽的颜色眼见着便又鲜亮了些。

这小芽实在好玩,上次飞扬道我识海便如太极的阴鱼,阴鱼中应该还有阳点在内,阳点即是生机。原来,这确是生机,不知这小芽长大了会是什么?会开花结果么?结出的果可是能吃的?

一想起那时与我一同立在此处时的飞扬,那种与我心心相印的温存,我心里便是大痛,黯然地出了识海,立在那里呆想。

大风从袖中摸出一枚果子来,“猫儿,你既不肯去求无咎,那便只有上昆仑虚这一条路,到那儿你家娘娘自会帮你想办法。看这是什么?”

我毫无兴致地看了一眼,“沙棠果。”

“不喜欢?”

我接过那沙棠果,放入袖中,很是违心地道,“喜欢。”

“不喜欢就还给我!我闲得无聊去了趟昆仑,陆吾说你喜欢沙棠果,恰好千年沙棠结果,总共也不过数十枚,他让我带给你三枚。沙棠食之可履水而行,加上我给你的琅玕玉,你纵是过不了人身劫,也能过了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进昆仑虚。哼,猫儿你居然敢不领陆吾的情?”

我在心下叹气。大风这家伙嘴硬,明明是把我醉倒之后特地去的昆仑虚,偏说什么闲得无聊。沙棠哪是这时候结果,这明明是几百年前的沙棠果,不知道被陆吾藏在哪个角落里几百年,还是被大风给搜了出来。

只是,大风这番好意,我确实不能不领情。

于是我装作很有兴致地将那沙棠果拿出来看了一看才放入口中,嚼了几口吞将下去,“唔,很好吃。代我谢谢陆吾吧,我这人身劫也不知会度到什么时候,劳他们记挂。”

大风瞪眼怒道,“这是你这个小魔头向来说的话么?!猫儿你少给我没出息!”

我被他骂得再没有装作有趣的兴致,连反唇相讥都不想,默默地倚着琅玕树坐了下来。

七日了啊,我左手摸了摸琅玕树皮,放在眼前轻轻捻着,指尖燃出朵朵银花。

我们前次从青桐山去江陵,一路玩玩闹闹也不过五六日便到了江陵城。我记得那日在正见寺我是提及要来青邱的,七日已过,醒来时却仍然只有大风,想来……,我心下又是一阵大痛,想来,飞扬真的是不再要我了。

过了好久,大风再度开口,“猫儿,辰飞扬并不算是无咎。我知道,你不去青邱之泽非要呆在此处,便是想在这儿等他,但他本来便要度佛劫,如何会为了你而贪恋世间情爱?”

我指尖一颤,银花灼到我的发丝,一股子焦味,“飞扬不是无咎?什么世间情爱?大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果然只有这个故事才能引起你的兴致。也罢,想来不当算我食言,今日我便告诉你罢。”


发表于 3 天前 02:06 | 只看该作者 上卷 不寿

第三十二章 三分元神

我点点头,不答话,却热切地望着大风。

大风叹了口气道,“无咎究竟是何来历,下四界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只怕连你家娘娘都不见得真正知道。”

说到此处,大风久久不言。我实在忍不住插嘴,“大风,你也不知道?”

“我大致知道一些。之所以会遇到无咎却也是因为后羿。你可知道后羿的神器是什么?”

“后羿射日,他的神器自然是弓箭。所谓‘帝俊赠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那时的仙君是帝俊吧,人间界的帝王却是尧,后羿大约是要度神劫了,帝俊就赐给他彤弓和白羽素矰去人间界历劫。”

说到此处,我心中一动,彤弓素矰,素矰可就是白羽!我终于知道那射入我胸口的箭是什么,难怪当时那么大的法力扰动,可是,后羿升了神界,彤弓素矰都应随了他去神界才是,如何还会留在人间界?

大风却没察觉我的异样,接着道:“不错,只是当时彤弓素矰都不过是仙器,对付我却还差上一着,于是后羿先至奚禄山取了玉扳指,又至姑瑶之山取瑶草结成长绳。据无咎说,他本在奚禄山游玩,那玉扳指乃是奚禄山魂,被后羿取走之后霎时山崩地陷,他那时大约还有些年少气盛,跟后羿小小地斗了一回,后来却斗得惺惺相惜成了,哼哼,成了狐朋狗友。既然谈得投机,便随了他来青邱缴我这只大风。”

“到了青邱,后羿先让人将我引了出来,将瑶草长绳系在素矰之上,玉扳指凭空给他的彤弓加了数倍仙力,一箭便射中了我的左翅。我本不在乎个把素矰,但无奈箭下系有长绳,我虽已飞到九天云外,也还是被缴落下来,唉,实是不服啊……”

大风说罢,长叹一声。

我也不多言,只想着那时的无咎应该是什么模样神情,不禁想得痴了去。

“咳,我果是老了,猫儿,居然会想起往事。”

我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大风哪里老了?我以前居然不曾在意,但真要论长相,大风当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即便是我家无咎,也不过是胜在仙风道骨,温雅高洁。我看啊,若是有哪界的女子喜欢上了大风,以大风的性子,只怕便是那女子的劫数到了。

哦,不,不管我家无咎长什么样,他才是我心中那个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不管他是无咎,还是飞扬。我大约是太喜欢无咎了吧?所以才会有此劫数。也难怪我会着了楚虞的道儿,她说的我至今都不曾忘,她说,相思化影,恩爱成仇,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果然是恩爱成仇,情深不寿。

“好吧,还是接着讲你的无咎。我被捉下来后,无咎得知后羿捕我的缘由竟如此不堪,于是向后羿求请,再去了昆仑虚求药。从他们的交谈之中,我隐约听到,无咎似乎跟华胥国很有些关系。华胥国自伏羲出世之后便举国飞升,不知进了哪一界,若果真你的无咎是跟华胥国有关,只怕会是伏羲女娲那一辈的神人。”

“华胥国?踩了雷泽的大脚印而有孕,生下伏羲的那个华胥女子的华胥国?”

大风点头,“不错。但是,猫儿,无咎肯定不是华胥国人,否则便不会还在下四界。且不说伏羲女娲,伏羲之后的黄帝炎帝,应龙素女,黄帝再之后的三皇五帝,包括像后羿这般的小仙在内,都已经进了神界,无咎的劫数却现下才到,只怕他跟常人大大不同。”

“有何不同?”

大风摇摇头,“此事少有人知。猫儿,你还是等无咎醒来之后问他罢。”

“大风,什么叫醒来?对了,你那日道什么元神少一分都不行,何况三分,是跟这个有关系吗?”

大风哼了一声,“猫儿,我说的话,看来只有跟无咎有关的你方能记得住。”

被大风这么一说,我的脸似乎微微地有些红了起来,陪笑道,“哪里啊,大风,你说你不是只小鸟,你会护着我,我也记得。”

哦,我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不妥,大风怎的也有些脸红?可是恼羞成怒?

“咳,猫儿,无咎以前说你东拉西扯的本事非凡,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我刚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大风挥手制止,“别!还是我接着说罢。那日无咎璧上三道光你也见了?”

我点点头。

“那神诀是无咎教我的,若是他魂魄消散了,可以以此诀去寻他元神。”

“可是那光芒有三道啊?难道……”我突然想起大风说的三分,“难道无咎将他的元神分成了三处?”

大风居然没责备我开口说话,点头道,“不错。你家无咎修炼太久,元神太强,转世的凡人之身不可能受得起,唉,无咎确实厉害,我至今不知元神如何分开,但你家无咎居然就能将元神三分,一分转世,一分在无咎璧里,而另一分……”

大风的话还没有说话,突然一震,神色大变。

我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怎么了,大风?难道无咎这般三分元神有何不妥当?”

大风却理都不理我,凝神静气地掐了个法诀,将一丛紫焰弹飞空中,倏忽不见。

半柱香后,紫焰飞回,大风一把将那紫焰抓进手心,沉吟片刻后居然笑了笑,那个笑容很是有些狰狞的味道。

“天魔那帮家伙居然敢去少昊惹事!哼,好在我在那处设了紫羽阵,猫儿,你可愿意跟我去打一架去?”

“天魔?”我吓了一跳,哦,楚虞那日曾过什么再过得几月,天下所有少昊门徒,都会变成无门无派之人,可是此意?

“怕了,猫儿?”

我很想拍着胸膛说不怕,却始终说不出口。老实说,我文小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魔韵啊。也许,是我心障太重放不开,一遇到天魔韵便生魔障?

“猫儿?”

“大风,我怕牵累你。”

大风照常地哼了一声,“天魔炼魂有我在你便不用担心,至于天魔韵,嘿嘿,我早在那处布了个紫羽阵,魔崽子们可进不去,猫儿你便先进阵里去看我收拾那些魔子魔孙们,如何?”

我点点头。大风再不多话,琅玕树在我眼前一晃而没,再睁眼时,已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我从未想到,少昊山居然这般地风光秀丽。

从我所立之处望去,这少昊山果是气势磅礴,层蛮叠嶂。峰若仙骨,秀而不瘦,谷似美人,温润不妖,满山遍野翠色如屏倒也罢了,这里处处是清泉流溪,风里还带着些林海松涛的轻响。

此时天已微明,重重白雾飘渺将群山衬得直若仙境一般,我迎着晨风远眺云海,望不尽的天涯,天地悠悠。

“这……便是那少昊?”

大风点头,“极天峰。少昊极天之处。”

我回首看了看身后这峰,确实当得“极天”之名,陡峭险峻不说,峰势更是极高,似乎可以伸手摘到星辰一般,而浮云聚合,清溪环绕,仙灵之气氤氲不绝。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仙灵之气似乎是从峰顶某处涌出,不知那处是个什么神仙府第所在?

“天魔呢?”

我有此不解地望着大风。

“天魔在此峰峰下。”

“那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大风指了指涌出仙灵之气的那处地方道,“猫儿,若是天魔太过厉害,甚至能进了我的紫羽阵,你须退到那处。”

我无来由地心中一动,“大风,那处是什么所在?”

大风看着我,眼神复杂,却摇头不答,“你若去了,自然明白。我们且下山去。”

大风的那个什么紫羽阵果然厉害,我们刚现出形来,便能觉出迎面如焚的炽流。我定下神来仔细察看,此处果是山脚,一道高达数十丈的炽焰,如屏风般挡在我身前,外面人影绰约,根本看不清情形。咳,这大风说是要我看他如何杀那些魔兵魔将,有这火屏,我怎么看?

大风身影一闪,又是紫红盔甲地杀将出去,跟着便听得外面呼喝之声不绝,似乎大风一击便中了一片的魔兵魔将。

我心下奇怪,为何一道烈焰般的屏风便能拦得住天魔的?难道不能绕行?或者,这火屏其实也不过就是数十丈高,驾云飞过来便是?

一边讶异,我一边走到那火焰之前,这才发现,大风这紫羽阵却并非火屏,我看着一名魔兵从火屏旁边绕过,向里急奔,却在跟这边火屏差不多同样的距离被燃了起来,呜哇惨叫着在那处点起一处小小的火屏。原来,大风居然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整座极天峰都围了起来,没有什么侵扰便罢,一旦跨进他那阵,霎时便有炽焰焚身。

既是如此,我施施然地在那火屏后方找了个草厚的地方坐下,随手揪了片朱草叶子磨牙,就等着那批笨魔崽子被烧尽了之后火屏隐去,我好看戏。

不过,即便有这火屏在也蛮好玩,我虽看不清外面情形,却能听到声音,猜猜外面的场景倒也有趣。

“哼,本尊的紫羽阵岂是你们这帮魔崽子便能过得去的?来吧,受死!”

唔,这个声音很是霸气,自然是大风那只小凤凰。奇怪的是,他为何要自称本尊?还有,凤凰有了法身,便是度了神劫了吧,他怎的不去神界,还在人间界混着?要不然,当是不久便要度神劫,但只要未度神劫,这法身便不是真身,仙灵之气用尽会回复本身的呢。

我突然明白为何大风说要我退到峰顶去了,这家伙其实跟我一样,银样蜡枪头,法身现在都是用来唬人的。

[银样蜡枪头,嘿嘿~~~猫儿,你想啥呢?]

哪知外面却有人娇笑道,“神君果然勇猛,让小女心生亲近,只是,神君这火阵虽然神奇,但只怕单是对我魔界中人有用罢?我若是请下仙人来,你待如何是好?便不请仙人,这个不会避火诀的凡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带他进去?”

这……,我心头一凛,这可是楚虞的声音?

接下来便听得另一声音淡然答道,“除魔方能卫道,今日我等再无顾忌,自当要杀光魔头,那时要进去自然容易。楚虞,念在旧情,你速速离去倒也罢了,否则……”

那……那是谁的声音?我蓦地立起,浑然不顾我的左臂被旁边的长草划出数道浅浅血痕。

可是那烈火屏外,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许多身影,却见不到我想见的那个人。

那声音……那声音实是像极了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没有去青邱找我,却来了少昊?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所见的那仙气氤氲的所在,那处究竟有什么?为何飞扬甘冒被元曦楚虞截击之险,也要到这少昊的极天峰来?





第三十八章 浮生若梦

作者有话要说:2009.7.4:小青把原先的第三十七章和第三十八章合并了。也就是说昨天早上发的第三十七章会多出2400字,是上卷的结尾。感觉情节接不上的各位大人请向前翻一章。对不住,小青给大家找了麻烦……明天那章只能小青手工发了,因为存稿箱不能自动解锁,所以可能会比平常稍微晚一点,小青起床可能都七八点了。

头痛若裂,我勉强地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丽的**。

明黄的缎被,明黄的帘,金壁辉煌的宫殿里雕梁画栋,一尊金麒麟蹲在床尾旁边,口中喷出细细的烟气,梦般的香。

这是哪里?我……我又是谁?

刚才似乎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繁琐无比的仪礼,我穿着厚厚的礼袍,戴着沉重的华冠,像是在跟着谁演了一场华美的大戏。戏后是否有男欢女爱我已经完全不记得,甚至,连那个跟我共戏的人的模样,我都想不起来。

我再睁了睁眼,勉力地想坐起来,手臂撑了撑,刚离开枕头却摔落下去,只觉得像是有团火在我腹中燃烧,浑身发烫,忍不住扶额呻吟。却听得外面一阵快步奔跑的声音,有人似乎在低低地说些什么,细碎的脚步声响成一片,头却更晕了些,眼帘渐渐阖上,我又仿佛睡了过去。

一道清凉的水线像春雨般洒在我的心田间,腹内的火团稍稍地平息了些,头还是很痛,连看出去的世界都是迷迷蒙蒙的。有人在给我喂水,还有人在低低地说些什么,在我再次睡过去之前,隐约中,像是有男子的声音,冷冷的,“不管朕在哪里,烟树醒来之后速来禀报,否则,……”我不曾听完他的话便沉入梦乡,心底下却很是存了些迷茫的好奇,不知这男子是否便是那个跟我共戏之人。

等我终于能够挣扎着坐起身来时,那男子的声音我只怕已听了个十来回,我打量了一下这四周的一片深深浅浅的黄,再仔细看看自己拥着的这床缎被,在云纹水纹间绣着龙凤蝠如意,同周遭的一切般精美华丽,实在是不太想得明白我身处何方。

这身处何方也就罢了,我究竟是谁?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向远处急急而去,侍女慌慌张张地来替我梳了头,净了脸,再微微地画了些淡淡妆容,我浑身无力,也便由得她们去。妆罢,她们把那床大被给收了起来,给我更了衣,再换上一层薄薄的丝被,我这才看到了那灼烧我的东西。

亵衣下的小腹微微隆起,我大为诧异地摸了摸,这……,我何时嫁了人?而又何时,竟有了孩儿?

“烟树。”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来,这,便是我家孩儿的爹爹吗?面前这男子相貌奇伟,器宇轩昂,便这走过来的数步也是渊停岳止,龙章凤姿。

我迷茫地望着他,低低地问,“烟树?烟树是我吗?”

他挥挥手,先将周围众人摒散,这才坐到我榻前的一只镜凳上,“你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蹙着眉使劲地想,除了阵阵头晕之外,什么都不曾想起,只能摇头。

他立起身道,“无妨。朕命人来给你细讲。你刚醒,还是多休息少说话为是。”说罢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他的话里有一种很奇怪的释然的感觉,他盼我醒来,难道就是为了听我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日晚些时候,果有寺人来捧了本朝史官的文章给我细读。

我听了才半个时辰便已神思疲惫,好在有人来传旨道皇上要娘娘好好休息,于是我便接着睡觉。虽然今日醒来的时候多一些,我却仍然倦得不得了,总想在榻上睡去,就算不睡的时候,一切也如梦境一般的迷蒙。

于是,那史官写的文章,我足足听了四五回方才听完。

真想不明白,本来那么简单的事情,怎能做成这三四个时辰才能读完的四六骈文?

如他所说不假,我当是北疆大将孟远山之女孟烟树,少失母慈,而爹爹和三个兄长都在三年前的宁古城一役中与北蛮拼了个玉石皆焚。只剩下我一个孤女,因早与圣上有婚约而不曾跟父兄同行方能幸免于难。而圣上的大婚便也因此被推迟两年,好在婚后我便有了身孕,倒也不曾误了立嗣之大事。

我听完之后,默然良久。

如此说来,我便是当朝皇后,听那寺人道,圣上只得两名妻妾,除我之外,还有一名贵妃,被称作楚夫人,据说是圣上登基之前的侍妾,却一直不曾有过子嗣。因此,我腹中的孩儿若是男孩,便当是太子。

可是,不知为何,这些事情,包括我父兄之死我都听得漠然,无动于衷?便只有他,还算让我有些熟悉的感觉,却怎么都想不起那种熟悉来自哪里。

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我和他是如何大婚,更想不起我们如何男欢女爱,我甚至都想不起有过什么时候,他曾跟我同榻共眠过。

史官把数年的时光写得惊天动地,花溅泪鸟惊心,但却不曾写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为何会想不起自己是谁?

我挥退了寺人,疲惫地伏在榻上,在百思不得其解中,渐渐地睡去。

谁说的,浮生如梦。

不过,他倒是常常来,这,似乎是这梦境中唯一生动和真实的地方吧?侍女们怕极了他,远远地便跪下,迅速退去。而他,满面的冷漠,威不可触。

可是,当所有的人都退下之后,只剩下我跟他相对之时,他便会默默地远望着我,仔仔细细地打量,像是我极其危险,或者,又像是我极其陌生一般,然后,那些冷漠和威严如春日下的寒冰般,慢慢融去。

我实在是倦得紧,老是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他倒也不跟我多说话,只漠然地陪我坐上一会儿时间,再回去他的寝宫。我听太医讲,圣上日理万机,书房便是寝宫。

他似乎知道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让我别叫他圣上,叫他元曦。我倒也顺便地问了问他,为何我会不记得所有的前尘旧事,他的回答却甚是轻描淡写,说司天台太史令观天像,窥知我们的孩儿乃是天上青龙星下凡,故而要先遭些磨难,而我既然怀了天上的星宿,魂不守舍实在理所应当。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我点点头再不曾向他问起,但心底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可是,我依然总觉着哪里有些问题。

有的问题很快就被解决,比如我的名字,他的名字,为何我从不曾有家人来看过我,等等等等。但有的问题却似乎无法解释,比如,我眉间的那点东西。

知道我眉间的有点东西,已是在我醒来的十数日之后。

我这寝宫里甚是古怪,没有一方铜镜,我虽然用不着自己梳妆,但毕竟是女子,这梳妆完毕之后,自是想瞧瞧自己的模样。

我那贴身侍女拿不出镜子来,便去向不知何人禀告,结果非但这侍女再没回来,也没人将铜镜送来,却把元曦给惹来了。他对我说,太史令曾禀过,青龙星以铜镜为水,怕照了铜镜会遁入水中,从而害得我们孩儿元气大伤。是以,是他命人撤去了我这宫内的所有铜镜。

那次他说的话很是有些多,还说烟树是世间少有的美丽女子,从他那样不苟言笑的人口中说出这话来,反倒让我心生疑窦。大约是我相貌奇丑,若不是我爹爹功高盖世,估计我也不会嫁给当今圣上。

我觉着自己这想法颇为有理,如此便很能说明为何皇上不在我这里过夜。只是可怜了那个成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小侍女,也不知道被人送去了何处,但愿她一切平安罢,反正日后这些事情我再不敢去要侍女们去办,生怕她们最后都会不见。

所以,那日我终于可以扶着侍女在宫内走上一小段之后,我便找了个机会跟元曦说要去后花园走走。元曦倒没有阻止,只是命人抬了软轿在后跟着,说走走不妨,不要勉强便好。

果然,后花园里确有一个莲池,已是初秋,池里的莲叶已枯去许多,整个水面如镜般明净。我扶了侍女的手向那莲池上的九曲桥走去,和风细细,叶香微微,倒很是让我精神一振,呆坐了半日,差点连来照水之事都忘了。

直到走前我方才想起,扶着桥栏走前临水一照,却发现元曦竟不曾骗我。那倒影中的女子虽是看不清肤色,但隐约看去,面容身姿都还算是不错。只是,我细细地盯着水面倒影,我眉际似乎有点什么东西,在倒影间看不清楚,手抚上去虽摸不到什么,但一抚到那处,心里便生出些奇奇怪怪的感觉,似是在白日里便坠入梦中一般,好些事情开始在我心底流淌,却怎也看不真切,想不明白。

那日晚间,我强令侍女们将盛了水的铜盆留下,终于,在烛下,我看清了眉间的那点东西。

那是一朵半开的花,像是莲,却奇怪地在黑白的倒影里闪着五色的光华。



第三十九章 楚夫人

是日,中秋节。

好几天前元曦便早早地就命人来让我试了晚宴时要穿的衣裳,既然晚间要赏月,于是我便刻意地又多睡了好久,快巳时才起身。

这些日子我虽然还是老想睡觉,但秋高气爽,毕竟精神爽利了些。想起每次都是元曦过来看我,我却不曾去看过他,未免有些不安,便唤了人来问,道是圣上正在书房,我难得好心情,又遇上好天气,便去看看他去。

坐在轻摇慢晃的软辇上,秋日洒了些金辉下来,暖洋洋的让我又想睡觉。太医**走动一下其实于我们孩儿颇有些好处,我便索性下了辇,让侍女们在后面跟着,自己穿过后花园向前方他们指明的方向漫步而行。

一路金风送爽,荷叶虽残了,柳丝儿却照旧弄碧,桂香隐隐。不经意间我抬头一看,却见九曲桥上的莲亭里有两个身影,不是元曦,是名颇为艳丽的女子在跟一名男子说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女子,似乎很是有些豪放。不过,我既然连自己都想不起来是谁,又如何能去过问别家的事情,反正我也不向那边去,还是沿着莲池边的回廊,慢慢走去看看我家孩儿的爹爹才是。

只是,前方假山石后的那个身影,怎的便像是我家孩儿的爹爹?他一个人立在假山石后做什么?

我有些诧异地走近了仔细打量,不错,那确是元曦。不知是否今日中秋的缘故,他穿的衣衫华贵精神,神情却很是对不住那身衣衫,眼露精光,漠无表情。

见我走近,他皱眉道,“怎的走这么远?”

“今日天气晴朗,我想来看看你,走走也好。”说着,我顺着他先前的目光看了看,却发现这处正好可以看到清清楚楚的莲亭,而那里的两人也委实有些不太像话。

虽是秋意渐寒,那女子却只着了一袭轻纱,诱人的肌肤若隐若现,笑容妩媚,望着那男子的目光里媚意天成。我突然想起来,元曦似乎并无兄弟,这后宫似乎也不是什么男子都能进得来的所在,如此,那名男子却是何人?莫非是那女子的兄弟?

只是,兄弟姊妹之间怎的会如此暧昧?

这是我在这深宫里第一次见到别的男子,不知他如何进来?虽然那男子很是英俊,女子也很是美貌,但却极尽嚣张。

此刻,那女子正懒洋洋地斜卧在一张铺了重缎的凉床上,那男子拎了一串葡萄凑在她口前,她跟他说笑两句,吃一颗葡萄,再说笑两句,再吃一颗。我咬着唇暗暗地想,那男子的眼光,只怕稍稍向下便能一揽全数的衣下风光了吧?正想着,一颗葡萄滚落下去,那男子笑得更加暧昧起来,竟伸手去将葡萄从那女子里的抹胸里取了出来,自己吃了。

这场景看得我目瞪口呆,而那女子却只是妖艳地笑着,躲也不躲,笑得花枝乱颤。

我诧异地看回元曦,本想问他这两人是何许人也,却见元曦已转身回去。

史官写的那篇文章**,我须母仪天下,整饬后宫,我本想着既然元曦只得我跟那楚夫人两名妻妾,似乎也不用整饬什么。但这两人却委实不像话了些,需要有人管管。

“元曦,这两人……”

我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他打断,“秋日晒多了伤神,你早些回房吧。”

说罢,元曦当先而行,几步便消失在廊间。

我只得急急跟上,走了三五步后我实在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见那女子已然将那男子推开,在那凉床上坐直了身子,冷冷地望着我们这边。

这日的晚膳,我是和元曦一道用的。

走了许多路,我实在是倦了,便在他的榻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膳房已将他的晚膳送了来,他却还在看那一堆堆的奏折和案卷,完全不知疲倦一般。

一直到月过柳梢,我们才换了衣裳,向花园那边行去。

中秋月圆,那九曲桥上的莲亭便如湖心的小岛一般,抬眼望去天上和水中的明月相互映衬,极是清爽。

元曦说这算是家宴,所以并无他的那些大臣们在,史官的文章我也算是听了几部,听来元曦应是本朝开国皇帝,我看他腰上系的长剑只怕不是用作点缀的吧?至少,此时便不曾有些什么侍卫之类,除了些宫女寺人,便只得我跟他坐在几案前,赏月,观花。

只是,元曦既然说这是家宴,为何不见那位楚夫人?

听说楚夫人是元曦草莽时的夫妻,却不知为何没有被他册封为后,仅仅贵妃?不管怎样,我是后来的,只怕还要管人家叫姐姐才是。

元曦倒不等那楚夫人,远远的丝竹之声响起,我这才发现,远处有座楼阁,几名女子抹了粉面着了华衣,在那里低低吟唱。水袖翻飞,如云若雾。

此情此景,却不知为何让我如此熟悉,也许是在哪回的梦中曾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那女子唱得清扬,词里调间却尽是些伤春意味,听得我神伤。

元曦却似乎根本不曾听,只默默望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曲罢过一会儿才递了盏酒给我,“不过曲子而已,烟树为何伤心?”

我笑了笑,“她伤心我便伤心,伤心完了就完了,总比存在心里的好。”

元曦点头称是,接下来却再不点那类伤情的唱词,都是些神神怪怪的打戏,隔着水打得很是热闹,却没有先前那种如仙境般的缥缈。渐渐的,我有些烦闷起来,困倦欲睡,便向元曦那边靠了过去,头歪在他肩上。

我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的,却仍然能觉察到元曦的身子先是一震,后来便僵在那里,虽然硌得我很是不舒服,却也只好将就了。

正睡着,却听得有人在和元曦说了些什么。我勉强睁开眼,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我面前的,便是午时我和元曦在花园里见到的那名女子,此刻站得近了,在月光下更是显得娇艳妩媚,穿了跟我差不多的衣裳,颇为冷傲地坐到元曦的另一边去。

这女子……这女子便是元曦的楚夫人?

我急急地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明知道我在向她那里看,却连眼风都不向我这边扫来,只端起她身前的酒,一口饮尽。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元曦见状,皱着眉道,“烟树,你若是倦得紧,今日便到此为止。来人,送娘娘回宫休息。”

那楚夫人仍旧不理我,我坐上软辇回宫去时,扭头回望,只见莲池在月光下便如梦境一般华美,而坐在莲亭内的那两个人之间,却仿佛隔了天堑般的距离。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我向来对元曦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因为爱我的孩儿,捎带也惦记着我家孩儿的爹爹。只是,元曦这人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总带着些不怒自威的神光,依我看来,他的臣子们包括这宫里一干侍女寺人,无不怕他。

但这日的元曦却让我心生怜意。不知那楚夫人是何许人也,非但不怕元曦,更是明目张胆地对元曦尽情奚落,也难怪元曦总是漠然。

于是,那日之后,我便常常地顺着回廊走去元曦那里,待他散了朝回来时跟他说上几句话,一起用膳,甚至有时候便在他书房里睡了。

许是书房里卧榻太小,我们依旧不曾同榻共眠。我若在他书房里睡了,他便通常是批一夜的奏折。当然,也许他从来便是如此勤勉,若是如此,就我听的那些史书而言,元曦可真算得上是个好皇上了。

隆冬季节,这里下了些小雪,虽不曾积得很厚,我却着了凉,只得天天喝太医开的药。

这些日子我的头剧痛,我偷偷地以药碗在灯下看过倒影,似是我眉间那貌似莲的花又开了一瓣,看上去,大约再过得数月待最后一瓣打开,这花便要开得盛了。我心下奇怪,莫非这花跟我们孩儿有什么关系,算起来,花开盛了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孩儿出世的时间。想想那太史令说我们孩儿是天上星宿,如此怕也有些道理。

虽是隆冬,元曦倒没闲着,入冬后北方大雪,北蛮少了粮草便频频来犯。好不容易打得几仗将北蛮赶了出去,元曦却道须是得去巡视一番,这一去已是去了十数日,还要至少三日方回。

但也就这时候便偏偏出了些事情。

这日,天气特别冷,我几乎在屋里睡了整整一日,那麒麟的香熏得我更是迷蒙,每番都是才醒便又睡去,只迷迷糊糊地吃了些热粥。哪知,到了下午时分喝过这些日一直都在喝的那碗药后,腹中却大痛起来。

不管我是不是我爹爹的女儿,但估计我决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儿,我实在是怕痛怕得紧,这腹中的痛法,根本不是日常我们孩儿东踹一脚西击一拳的小打小闹,那痛法就像是谁在一刀刀地剐着肉一般,又像是我们孩儿正在被人割离我的小腹,痛得我眼冒金星,额上全是冷汗,几度昏死过去。

隐约中似乎太医来过,可是新的药我一喝便吐,腹中便像是被千刀万刀在剐着,若不是额上那朵花时时地散发些清凉的气息,只怕我便再也不能醒来。

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弱,心下大痛,不知道是不是再也不能留住我们孩儿,至于我自己,我倒真不是太在乎。心底下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丝微微的伤感,若是我跟孩儿都去了,元曦三日之后回来时,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是不是也会有些伤痛?


第四十章 往事如烟

大约是我真的便要辞世了吧?隐约中,我竟然听到了元曦的声音。有人在将什么东西喂入我口中,接着便是数道如眉间清凉般的清流在我体内流动,一丝丝地抽去腹中的痛楚。我挣扎半日,早已疲惫不堪,稍得分宁静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听得外头闹得厉害。

我唤了几声,大约是声音太低的缘故,竟无人应声,但我实在是口渴得厉害,只好扶着墙走出去。

内院里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元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满面怒色地端坐在椅上。几名寺人拿了长杖,恶恨恨地围着跪在雪上的一名宫女行刑,每杖落下,那宫女便惨叫一声,听得我心惊肉跳。在灯下我看得真切,那是我的贴身侍女,我依稀记得,今日这药便是由她端给我的。

我现在才明白为何众人都如此怕元曦。这寝宫里的一众侍女监人,全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我那贴身侍女的脊背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眼看便要活不成,却无一人敢上去求个情。

我再看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冲出屋,急急地唤他,“元曦。”

我声音虽低,但他耳力似乎甚好,一伸手将我扶住,皱眉道,“你怎的出来了?才将毒驱净,回去睡罢。”

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怕他,倒像是每一次都是他怕我一般?我只是低低地求他,“元曦,饶了她好不好?”

“她想要你和孩儿的命,你却想要朕饶了她?”

“元曦,我好好的,我们孩儿也好好的,饶了她好不好?孩儿大约也就有个数十日便要出世,我不要有血光……元曦,饶了她,好不好?”

他古怪地看着我,“那,若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儿,就算你还活着,你也会饶了她?”

不知怎的,我很想哭,“元曦,孩儿没事啊,佛家说要以慈悲为怀,你就饶了她吧。”

我一提佛家,眼瞅着下面的人和他都有些变了脸色。

“佛家?”他冷笑,“朕最恨那些和尚蛊惑世人……打!”

我向她那里扑过去,那几个寺人见我过来,哪里还敢再打,赶紧退到两旁。

我站在她身前,流着泪对元曦道,“元曦,若是她真害死了我们孩儿,你便打死她,孩儿也活不回来了不是?能救一命是一命啊,元曦……不要打她了,你若因我和孩儿要了她的命,那便更是我们的罪过。”

元曦的神色更怪,“真的?若是朕害死了你的什么人,你可会因为他反正活不回来了便不来向我报仇?”

这句话无端地让我恐惧,我浑身发抖地望着他,额上的莲花似是又要分一瓣般地头痛欲裂。

我的什么人?元曦会害死我的什么人吗?我为什么要为了别的人去杀了我家孩儿的爹爹?

眼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模糊起来,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便向下软去。

醒来时,元曦正守着我的榻旁,破天荒地握着我的手,道道清流从他那里流了过来,先是在我额间流转,在缓缓地流遍全身,最后,不知消失在哪里。

哦,原来先前也是元曦救了我。这是什么?莫非便是江湖上盛传的内力?

见我睁开眼,元曦便放开了我手,漠然道,“你既要朕饶了她,那就饶了罢。”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我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抓住,“元曦。”

“何事?”

“我……元曦,我做噩梦,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似乎很是有些惊讶,又坐了下来,“什么噩梦?”

“我……”我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刚才的那个梦,眉间那朵花开了,结了一只果子,而果子却变成了一个男子,淡然笑着看我。那是个我没有见过的男子,却熟悉得让我心痛,我刚要扑入他的怀中时,他却在我指尖消散,像是将我整颗心都带走了般,空空的,风吹散云烟后的虚无。

“烟树?”

我怔怔地望了他,却实在是下不了决心将这个梦告诉他,楚夫人已经够让他颜面扫地了,我又何苦用这个梦去烦他。

我笑了笑,“没事的,算了,元曦,你忙去吧。”

元曦的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两眼,似乎略想了想,唤人去他的书房取来一应物事。

“也罢。烟树,朕留下陪你。”

那一夜,只怕元曦一夜都不曾睡得安稳。

元曦不但合衣而卧,他的佩剑居然也便放在枕下,将我吓了一跳。我不喜欢长剑,总觉得那上面杀伐之气太盛,会伤了孩儿的元气。元曦见我不安,最后倒也便将长剑收了起来,放在他那侧的手旁。

我知道元曦是在马上得的天下,而且跟江湖的那些剑客们所交非浅,所以,这,大约是为了防刺客?

我倒是睡得很好,虽不曾大被同眠,我依然伸出手去握了他的手,将前额触在他肩头,呼呼大睡。不知为何,我很想在他的胳臂上咬一口,就像我向来都会在他胳臂上咬几口一般,但却又隐隐约约地总觉得古怪,似乎我向来咬的是另外的一只胳臂,靠的,也是另外的肩膀。

从那一夜后,元曦居然开始夜夜都回寝宫睡觉了。

他每日要见不少人,常常,回到寝宫时,我已然睡了。他倒也不叫醒我,忙完了便睡,睡醒了便走,有时候我睡的时候不见他,醒来时他却已走了,真不知道他这两个多时辰回来睡一回做什么。不过,有他陪着,我的确噩梦做得少了,不再梦见那个好看的男子,倒是常常的,会梦见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猫,一身青色的如水毛皮,眼睛又大又圆又亮,懒洋洋地伏在窗前,偶尔眼泪流转时居然像美人般顾盼生辉。不止如此,我额上那朵如莲的花也痛得不再那么煎熬,夜里稍稍一痛,元曦的手便会握住我的手送来几道内力,然后额上便是一片清凉。

这些日子,孩儿似乎有些不安,常常地躁动,许是快临盆了。

元曦的内力渐渐地开始压不住我额上的痛楚,噩梦近些日子来开始多了起来。

我实在记不起来我可曾跟元曦**过,但在梦里,却吻过那另一个男人。

作为一国的国母,母仪天下,我怎么能吻过别的男人?

但是,即便在梦中,我也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样子。只觉得他的那双黑亮的眼睛,或深情,或睿智,或傲气,或坦然,或淡泊……深邃得如同夏夜的天空,尽管有无数闪耀的繁星,却永无穷尽的尽头。

于是这些天来,我便总是望着元曦发呆。

元曦是极为英俊的男人,很威严,可是,他和我在梦中吻过的那个男人却绝对不是一个人。元曦的强大能让他周围所有的人发抖,而那个男人却是强大得能让所有的人都平静安宁。

那个男人是我在爹爹家的时候遇到的男人吗?不,我是元曦的妻子,我不要自己是那样的女人,如那楚夫人一般,虽嫁了人却还要去和别的男人调情。哪怕那别的男人再强大,再好看,我也应该爱我孩儿的爹爹不是?

可是我却能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甚至能听到他说的话。他说,梦儿,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为我活着,等我。而我的心便随着他的话片片碎去。

那个梦儿,是我吗?我不是孟烟树么?可为何我的心会因了他的梦儿而碎?

这天夜里,孩儿躁动不安地踹着我,额上的花似乎终于要开盛了般想将我的头分作两半,我怎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半宿。直到元曦上了榻之后,照旧握了我的手将他的内力送过来,我才终于睡得沉了些,随着那只青色的猫在云间蹦跳,飞翔。

“铮”地一声,我不安地抽搐了一下,隐约中元曦似乎用长剑挡下了什么东西,但我实在是困得厉害,接着继续睡了过去,直到女子的声音冷冷地在门外响了起来,我才再度惊醒。我摸了摸身旁,元曦已不在榻上。

“今*****再怎么拦,我都要杀了她!”那声音如此悦耳,却说得怨恨至极。

无人应声。我几乎能想像得出来元曦漠然地看着她,负手而立。

“让开,不然我也杀了你!”

还是无人应声,清脆的金铁之声却响了起来,接着脚步声大起,有人刚刚大叫了半声“刺……”便再也没有说下去,倒是有数声重物倒地的沉响。

接着元曦似乎闷哼了一声,那女子喝道,“走开!别逼我杀你!”

难道元曦真的遇到刺客了?头痛得更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额间暴发,突突地跳,我实在不放心元曦,虽然知道我去也没有什么用,还是挣扎着起身向门外走去,头重脚轻。

那……那女子竟然又是楚夫人,一身黑衣,而廊上的侍女和寺人都已经一动不动地死去,圆睁双眼,死不瞑目。

“回去!”元曦的声音里竟有些焦急的意味。

楚夫人娇笑,声音却冰冷至极,“来不及了哦,文梦。”

文梦?我傻傻地看着楚夫人双手齐扬,抛出一片如黑云般密集的东西,元曦似乎急急地说些什么,我却根本听不见,只怔怔地立着。

额间剧痛。

刹那间光华大放,那片黑云竟在我身前数寸纷纷落下,那竟是些细如牛毛的小针,泛着重重黑雾。

我漠然地看了看环在我身前的逸云带,手一翻从发上摘下玉胜。

“楚虞。”我的声音冰冷,如同七重天玄冰海海眼里的万年玄冰。

第四十一章 还你天下

楚虞二话不说,抬手又是无数摄魂针向我射来,跟双刃交击,取的是下盘。

逸云带飞舞,玉胜轻轻一划,楚虞便被击了回去。我并不看她,却望向元曦,冷笑。

“元曦。”

他皱着眉,不再像以往一般我一唤便答,只冷冷地看我,不答。

“元曦,你以为用了麒麟香,我便能永远沉沦在这个梦里?”

重羽。

我漫不经心地捏了重羽诀,青鸟的长鸣迅即响彻临安城的夜空,然后那青羽赤首黑目的大鸟便倏忽而至,轻盈地落在我的面前,将她的长颈搭在我的肩上,欢快地鸣叫。

竟能唤出青鸟?我伸出手去抚了抚她头上炽热如火的赤色羽翎,三足青鸟其实并非我们昆仑神兽,而是历任西王貘忠诚不二的朋友和伙伴,这是少鵹吧?她和大鵹、青鸟一起,向来住在清凉界的三危之山,只有西王貘才能召唤。

我心下一阵茫然。原来,无梦其实很容易,心死即可。不知不觉间,我的人身劫居然过完了。

谁说人身劫需要百年?一回首,纵非百年身,心却已然老去千年。

仰头长啸,我几乎感觉得到那个他和我的孩子在我腹中不安地动,似乎已经知道了我想要做什么。

手向腹部挥去,却拍上了一柄长剑,长剑寸寸碎开。

原来,元曦的这柄长剑根本不是用来防刺客,却是用来防我。

而我,哦,我居然夜夜都在与杀夫仇人同眠,还有了他的孩子!

我冷笑,我可不会留着杀夫仇人的孩子,哪怕那孩子同时也流着我的血脉。

动作很快啊,元曦,只可惜啊,人身劫过了,我再非昔日文梦,这凡间的兵器可再也拦不住我。

楚虞却在拍手,“他现下没有剑可就拦不住你了,文梦,再来一下啊,这般的孽种,就不该存于世上。”

我看了她一眼,倏忽而至,玉胜挥出,取的是她的咽喉,“最不该存于世上的,是你。”

楚虞倒是应变迅速,我话音还不曾落她便急急地向外翻去,玉胜落下,只不过在她胸前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流如注。

我正待再追上去,却听得元曦冷道,“陷仙罗和金乌魂是我借给她的,你还是冲我来的好。”

楚虞依旧在笑,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哟,元曦你对我倒也是情深意长啊。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娶了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更要生一个孽种出来?”

我想都不用想,玉胜向她那处掷去,楚虞在地上狼狈地一滚,堪堪逃过,手臂上又是一道血痕。

我伸手一招,玉胜回了我的手心,正待向她扔去时,腹中却是一痛,一股温湿的感觉顺着股间流淌。

果然是个孽种,我恨恨地想。这孩子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居然便在这时候要出世!

这个孽种倒也罢了,额上的那朵花刚刚开了,此刻却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凋谢。我自然知道这花便是我识海里的那朵花,无咎**我须从第一片花瓣落下之时便给它足够的仙灵之气让它结出果来,我虽过了人身劫,法身再不受时限,但全身的仙灵之气都在向识海里涌去,想是我跟无咎的孩儿正在长大?

无咎没了,我不能再失去他给我的那棵树。我突然一愣,那棵树?无咎离去前便是化身为一棵巨大的树,似是丹木,也非是丹木。

我唤过青鸟,将手搭在她的背上,冷冷地抛落一句话,“元曦,楚虞,你们运气不错。不过,你们欠我的,终有一天我会回来要你们还。”

刚坐到青鸟背上,我却想起无咎临去前大风却是在我身旁,此刻我既然是在元曦这里,只怕大风已然遭了不幸。

我瞪视着元曦道,“大风何在?”

元曦并不答我,只是随手抛出一物,那物见风便长,却是九条龙围成的笼子,大风盘坐其间,神情淡然,却只有一只胳臂。我心头大恨,当初为了将我从大风手中抢过来,只怕是场无比惨烈的大战。

“玄冰笼?元曦你真是好本事,竟然用九条七重天的玄冰龙来对付一只凤凰?!”

元曦不理,手一挥那笼便化作九条玄冰龙,飞入他的袖中。

大风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隆起的腹部。青鸟走过去,亲切地用她的头蹭了蹭大风的脸。一串紫色的火花,飘散。

“大风。”

“猫儿,你……”

“大风,我们走罢。元曦,你记得,你欠我的,终有一天我会要你还!”

元曦漠然道,“我会还这个孩儿整个天下,够不够?”

楚虞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元曦你倒真是慷慨!文梦,我看你还是把那孽种生下来的好,那可是仙君玄孙。你若杀了他,只怕仙界跟昆仑又要开战,我们魔界倒是正好捡个便宜,趁你们打得热闹时把这人间界弄成我们的地盘。若是能从人间界多弄得成百上千万的炼魂,那时再打上九重天,哪怕打上你们昆仑虚只怕都不在话下。”

额间和腹中同时剧痛,我冷冷地看了这两人一眼,青鸟振翅,一飞冲天。

落下时,已到了少昊极天峰的那个洞。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天地六合阵还在那里,隐隐地带着无咎的气息。

我跳入阵中,对少鵹道,“少鵹,带大风回昆仑去,请娘娘帮他重塑胳臂,可好?”

少鵹点头,大风却从她背上跃将下来,“猫儿,我答应了无咎要陪着你。”

我轻轻笑道,“大风,猫儿要生孩儿呢,你怎么陪我?还是去昆仑吧,”我走过去轻抚着他那条空空的袖管,“大风,对不起,无咎跟我与魔界的恩怨,倒是累了你。”

大风哼道,“什么鬼话。你要生你的孩儿,去屋里生便是,我陪着你又不是看着你,我便在这外面等着。喂,那只青鸟,你自己回昆仑吧。”

说罢,他看也不看我地背对着洞口盘坐下来,空袖一挥,一道紫羽阵便将这处山崖封了起来。

额上痛得实是厉害,我的确再无工夫来劝大风,算了,这人向来跟我一般地死脑筋,陪着便陪着罢。

我挥别了少鵹,径向洞里走去,在荀草垫上盘坐下来。

果然,识海里里的那株大树,连叶都几乎落尽,那朵极尽妍美的花正在渐渐飘落她最后的两片花瓣,而花托下的果实却只有米粒般大小。我这才明白无咎当日为何要将他的仙灵之气聚气为滴,如水银般环在这树下,他那时只怕便知道会一去不复返。而我……我这些日子来竟然全不知我是梦儿,哪里曾有过一星半点的仙灵之气给它,倒是……我想起元曦拉着我的手送来的那些清流,只怕元曦倒是在无意中做了些好事。

一想到元曦我便烦躁无比,腹中的那个孩儿还在翻腾,我却理都不想理他,随便吧,你爱出世便出世好了,我只要我跟无咎的这棵树。

宁神静气,我开始将这洞里充溢的仙灵之气聚了起来,慢慢地送入识海,那树便像久旱逢了甘霖一般,莲般的花朵上再度有了五彩华光。

不知过了多久,花托下的果实已有火枣般大小,但最后的一片花瓣却已摇摇欲坠,而洞里的仙灵之气已跟不上了,花瓣上的光华正在点点黯去。

腹中又是一痛,这回却再不与前些日子的痛法相似,倒像是种解脱一般的轻松。

跟着,“哇……”的婴儿啼哭便响彻了洞府。

我本来恨极了这孩儿,但他哭得甚是可怜,我倒也便退出识海来看了他一眼。不料却看到了大风。

大风正用他那绣了凤凰的长衣将那婴孩身上的血污擦去,然后用一方干干净净的素绢将他裹了起来,递给我。在他手里,那个小孽种居然不哭了,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看大风,满眼眷慕。

“外头的祥云聚了整整一日,此刻都不曾散去。猫儿,你这孩儿只怕会大有出息。”

我冷冷地道,“很好,大风,我就把这有出息的送给你了,扔了也好,吃了也行,反正我不要。”

言罢,我手心一翻,玉胜现在掌中。师父教我们炼器之法时说过,法器乃仙灵之气重塑的器之魂魄,既然如此,能聚仙灵之气而为器,应当也能化仙器为仙灵。我逆用炼器诀,果然,玉胜颤抖着发出阵阵哀鸣,渐渐地小了下去,而如潮水般的仙灵之气从我掌心涌了过来,扑入识海。

我松了口气,那花瓣再度有了些颜色。

“猫儿!你不要命了!”

花瓣的颜色竟然又是一黯,仙灵之气涸然,我烦躁地睁眼一看,大风已将我的玉胜抓在他掌中,紫色的鲜血顺着他的掌缘滴了下来,还不曾着地,便化成朵朵紫焰。

“还给我。我要仙灵之气。”

大风瞪着我,“猫儿,无咎去前说过什么花落结果之事,你可是要凝珠了?”

“什么凝珠?”

“识海凝珠。你们昆仑虚的传承。”

“我不知道。反正我需要仙灵之气。快还给我玉胜。你若不还我,我便只好去再烧了逸云带。”

“你敢!你能唤出青鸟,这任娘娘必在七日之内入清凉界,若燃了玉胜和逸云带,你倒是随无咎去了,昆仑虚怎么办?!”



第四十二章 凤凰于飞

大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那玉胜插回我头上,左手却伸过来从我颈下摘下那两颗琅玕玉珠,放入我手心里,“烧这个。”

我笑了笑,将琅玕玉戴回颈上,“无咎说的,你虽可以再涅磐无数次,但永生永世却只能送出一回涅磐炼珠,他要我收好了再不能轻易给人。所以,大风,我不会烧这两颗琅玕玉,我跟无咎已然欠了你的,不能再欠。”

想到无咎,我本以为虚无的心底猛然刺痛,却带着些些释然。无咎,梦儿来找你了,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温柔地对大风道,“大风,这个孩儿你若不想吃,麻烦你将他送回他父亲那里好不好?我……我便是死,也要让无咎的花结出果来。”

大风怔了片刻,却将那孩子放下,伸过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源源不断的紫魄从他那处涌了过来,扑向我识海里的那朵花。花瓣的颜色眼见着鲜亮起来,却奇怪地再不是五彩,多了一抹紫色。

我叹了口气,随着大风的紫魄流转,将天地间的仙灵之气尽可能地多吸些进来。也罢,大风便是这等脾气,我们夫妻欠了他的不少,就索性再多些罢。

大风的紫魄很是浑厚,虽远远比不上无咎,但却比飞扬实在是要强了许多。我眼见着那片如莲的花瓣又再度精神起来,花托下那果实渐渐地饱满起来,慢慢地花瓣的光华向那果实内灌注进去。

残红飘落,那果实竟变得如玉般温润,孕着神光。

我正在欣喜,却发现周身所有的仙灵之气向那果实里狂涌而去,让我几乎动弹不得。而大风的紫魄熊熊燃烧,也同样如狂潮般向识海里涌去,却被那果实若鲸般吸了个涓滴不剩。

无咎当初说的另一句话此刻我也想了起来,他说若是花瓣落尽前他还没有回来,只怕这果不能蒂落,我还是不要让它成果的好。莫非,这便是无咎所说的蒂落?

我心下大急,这花已然成了果,若非要我家无咎那般的充沛的仙灵之气才能让它蒂落,只怕我跟大风都燃尽了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我自己倒也罢了,却绝不能再害了大风。

我勉力挽住几道向那果实冲去的仙灵之气,手腕借力一抖将大风的手指弹开,对他露出个笑容。我知道这回燃尽了之后,只怕这便是我能看大风的最后一眼。

“大风……”

我突然想明白了无咎对我说的那句关于涅磐炼珠的话。

除非是与鸾鸟、毕方或是青鸟之类同属火性的神兽成亲,凤凰都须送给爱人一件涅磐火炼过的贴身饰物。否则情难自禁之后的那个怀抱便不是火热,而是足以焚身成火的烈焰。可惜以涅磐火炼珠颇为不易,能承受得住涅磐火的珠玉太少,所以凤凰一族通常都是凤求凰,少有与外族联姻。也就是我们昆仑,因为有琅玕玉,才会时不时地有与凤凰一族结亲的族人。然而,这凤凰一族是天底下最死心眼的鸟,只要魂魄不散,便永远只会爱上一个灵魂,这也便是为什么无咎说凤凰永生永世只会送出一件涅磐火炼的饰物。

大风虽已千岁有余,却一直不曾有过爱侣。这人面冷心热,大约是觉得实在无以回报才将那涅磐火炼的琅玕玉送了给我,可是飞扬不懂,居然便坦然地受了下来替我戴在颈上。

我叹了口气,玉胜和逸云带一左一右地,在我掌心燃烧。

“大风,猫儿对不起你,我恐怕要进轮回去找无咎了。我们夫妻欠你的,机缘来时,我们下辈子还你罢。”

大风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接着便仰天长笑,重重紫影将他的俊美面容笼了起来,让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我只觉得这洞里越来越热,若不是颈上那两颗琅玕玉珠,只怕我都能燃了起来。

燃了起来?

我一愣,玉胜和逸云带被大风那涅磐火的热浪一激,已经再燃不起来,化作光点消隐无踪。

大风俯下身来,望着我的眼睛,眼里又是我看不懂的神色,“猫儿你错了,无咎说了他要来找你,他便一定会来。我既答应了他要陪着你,我也绝不会让他来的时候找不着你。”

他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指点在我的眉间,如潮的紫魄铺天盖地涌了进来,将我的整个识海淹没。

等我悠悠醒转时,识海里已然没了树,没了花,没了果实,只有一颗果实,五彩,泛着紫色的光晕。

“大风!”

那个小小的婴孩正躺在我身边,口里吮着一只赤色的珠子,像是菵草的果实。一双眼睛黑漆漆地,在冲着我笑。

整个洞府里都没有大风,洞外却是黑云压顶。

“大风!”

我冲了出去,大风果然在洞外,可是那,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啊?

漫天黑云,在山顶拧成一个极大的旋涡,闪电噼啪,如倒生的巨树,一棵棵地向下砸去,闪电间是如瀑般的暴雨,狂风大作。

整片天空都布满了闪电,宛若一片闪电树丛生的倒长的森林,而一道光影正在以看不清速度在闪电森林里极速穿行,从容不迫,留下道道绚丽的紫色光华。

我惊讶地望着那在雨中燃烧的紫色火焰,为什么这次大风的火焰不会被雨水浇灭了?

正疑惑间,四个光点从黑云中射了出来,将那光影团团围住。

大风的身形终于现了出来。这几百年来,我从不曾见过大风的真身,此刻那只凤凰无比骄傲地立在虚空之中,羽若流火,翅若鲲鹏,昂扬地燃烧。

“大风!”

喝声若雷动。我定睛一看,那光点竟是四名神人,被金光围着,看不见面容。

“汝为何不现神君法身?!”一名神人怒喝道,“神劫岂可当得儿戏!”

凤凰却只是高傲地昂着头,理都不理。

神劫?!我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我明白了,为什么大风这一次没有琅玕玉也可以涅磐,为什么大风少了一只胳臂,却在化作凤凰的时候有双翅,为什么……为什么大风现不出神君的法身……

隔着泪眼,我看到那四名神人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四种不同的兵刃从各个角度向大风攻去,却被他拂翅间的紫焰一一击退,那处几乎成了一片火海,一团明亮的光球在光点间飞腾。道道金光乱射,时而便是蓬蓬的光雨漫天洒落,那金光闪得更快,慢慢地聚成了四道光带,像长鞭般在那团光球上拍击,每每触及,便猛然爆出道道数丈宽,几乎从天连到地的火流。

墨云死死地压了下来,那些白光般的闪电已经消失,黑云里是轰隆的雷声,便如击在我的心神之上,然后数道暗青色的罡风突如其来的撞上了那团火球,天空中闷闷地炸开了一个霹雳,毫不留情地跟着罡风劈在现出身形的凤凰上。

紫血飞溅,漫天流火。

我闭了眼睛,泪水狂涌。

那四名神人再度现出身形,一名手持长弓的神人朗声道,“大风,念在故人之谊,吾等给你数息时间调息,现神君法身罢,凤虽是天生神兽,但从未有谁凭本相便能过得了神劫。”

大风虽伤得不轻,却仍是他平时那不知死活的腔调,“呸!你们这帮从仙界升上去的没一个好东西,打不打?不打,爷爷我就走了!”

那四名神人对视一眼,那持长弓者叹息一声,“大风,汝早该度神劫,为何要将神劫的涅磐火封印至此时?神君法力又为何消失?吾等并非领了神谕要诛灭你,不过是劫数而已。度得了,飞升神界,再无下四界轮回之苦,若度不得,立时便是魂飞魄散,元神重入轮回。”

大风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回答,我的泪水却流了下来。我知道为什么,可是,可是我刚才捏过诀了,跟大风一样,所有的仙灵之气全进了那粒五彩的果实,根本就现不出法身。没了法身,没了仙灵之气,我连咫尺天涯都使不出来,更不要说要在虚空中立住,去相助大风。

大风昂首不答,大约是看得那四名神人大怒,一名持长刀的长须神人怒道,“汝既如此冥顽不化,那就受死!”

说罢,举刀便向大风砍去,罡风过处,连闪电树都断成两截。

那持长弓者也再叹息一声,挽弓,数箭齐发。一时间四面八方,无数道金色的厉光全都向大风扑去,大风却冷冷地看着那道道金火,紫色的光焰燃得更炽,不闪不躲。

墨色的劫云趁火打劫,数道罡风夹着霹雳,落雷如雨地向大风砸了下去。

“大风!”

我哭倒在地,我自然知道大风此时是强弩之末,只怕再撑不下去。

我已经没了无咎,难道就连大风也要入了轮回?这几百年来,我已经将他当成了我们昆仑族人,仿佛就是最亲最亲的亲人一般。

苍天啊,为何要如此对我?无咎的劫数不曾渡过,大风的劫数也眼看便渡不过,我一个人度过这人身劫,孤孤单单地活在这天地之间,有何意味?!

[老实说,最开始的版本是:在黑云与闪电之间,有一道光影,在高傲地飞翔……嘿嘿~~]




第四十三章 昆仑清凉界

连串的爆响,却是兵刃交击的声音。

大风连法身都现不出来,更不要说他的烈焰枪了,这,是什么声音?

我急急地抬起头,大风居然还在那里,昂然傲立。

他的身边是一个我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衣,稳如泰山地在那里一立,拳风若罡,呼呼生风,劲气四溢,只一个人便接下了四名神人的诸般兵刃。而他头顶上正是上回差点搅得连化身箭都无法射出的三花聚顶,再无半点霹雳能从那墨云中落得下来。

“梦儿啊,你这傻孩子,怎的不回昆仑来生宝宝?”

我怔怔地望着那赤着一双雪足立在我身前的女子,薜荔为衣,女罗作带,一如既往的嫣然浅笑,指间捏了一方鲛帕,正在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云白……哦……云白,”我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就像坚强的外壳终于被温柔侵蚀,终于露出了里面最软的伤痛,泪水滚滚地流淌,“姐姐,无咎没了啊,云白,梦儿不想活了……”

云白拥着我,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傻梦儿,就算是魂魄消散重入轮回,无咎也不会忘了我家梦儿的。不过就是多等几个轮回罢。好了,你看,轩昂把他们打得好不好玩?”

我抬起泪眼看了过去,果然好玩。轩昂哥哥是我们这一代里最痴迷武功修为的,他从来不用兵刃,此时用一双赤拳便生生地搅了劫云,那四名神人也狼狈至极,怒喝道,“昆仑为何要来搅吾界神劫?”

轩昂很是憨厚地笑了笑,并不说话,大风却哼了一声,“哪回仙君度神劫的时候不是全家一起上的?无数仙器,甚至还有神器罢。且不说你爷爷我对你们那个破界根本不感兴趣,就算真要度神劫,邀得昆仑来助拳又如何?搅了你又如何?你敢怎么着?打上昆仑虚?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仙界打昆仑,清凉界最后只随随便便出来一个蒙双,就打得你们神界仙界一败涂地。”

这几句话说得我破涕为笑,大风一点都不像火凤凰,很酷。

这几句话也说得那四名神人很是尴尬,那持长弓者道,“大风,你今日之神劫算是已过,你难道不想入神界?”

大风昂起头,哼了一声,“不入。当然不入。我要入昆仑,度清凉劫。”

那长须神人再怒,“汝敢欺神灭祖?”

“你们这些破神,欺了又怎样?灭祖?可笑,老头,你老昏头了吧?神兽向来是天生之德蓄之,你爷爷我哪来的祖?我向不欺天骗地,有何灭祖可言?”

长须神人大怒,长刀一划便有一道金色的刀气向大风劈去,轩昂哥哥随手一拍便将那刀光拍了下界,倒是少昊山又多了一处恍如刀劈的一线峡。

持长弓者居然笑了笑,拦住了那暴跳如雷的长须者,拱手道,“如此也好,你倒非第一个度了神劫不入神界的。吾友无咎可好?”

大风瞪眼道,“无咎死了!我倒还想问问你,你手里拿的为何不是彤弓?只怕给了仙界了吧?金乌魂不是锁在你的素矰的么,仙界那帮兔崽子将金乌魂借给魔界你真的不知道?你们这帮神界的兔崽子们,这时候你们怎么就不管仙界了?这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什么欺神灭祖?!”

持长弓者大为震惊,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掐指算了算,这才道,“无咎度的清凉劫跟佛宗莲境的法劫正巧重合,如此便非我等能预料。佛宗与魔界向来纷争已久,无咎适逢其会,却也与我神界并无瓜葛。”

听到他们说起无咎,我的心里便又是如刀剐般地剧痛,云白姐姐向来体贴,这会儿抱了那个孩儿来递给我,“梦儿,这孩儿很像你啊,很好看。是个男孩儿呢,长大点就能看出些无咎的模样了。”

我怔怔地看着云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要如何才能告诉她,这孩儿不是我跟无咎生的,而是跟那个该死的元曦?

元曦既然说那陷仙罗和金乌魂都是他借给楚虞的,他跟太子府的关系自然非浅,楚虞又道这孩儿是仙君玄孙,那……元曦只怕便是五百年前太子凤林君得的那个麟儿。

如此说来,以后我姐姐会嫁给我孩儿爹爹的四叔。

腥咸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大约是嘴唇被我咬破了,滴血。眼泪流尽,我只想冷笑。

苍天,莫非你也如大风所说的一般,老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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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虚方圆八百里,高万仞,和仙界的九重天一般,共有九重山。最外围是炎火之山,然后弱水之渊,弱水之渊之里则是奇珍异宝遍处的悬圃,也是我们所有昆仑族人出生的地方。此外,昆仑虚有两道清泉,醴泉只在昆仑宫内,瑶水却从山顶瑶池一直流下,在悬圃滋养万物之后,再汇入弱水之渊。

清凉界在哪里,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们昆仑虚的极顶上是五城十二楼,九井玉槛九门。东为开明守的大门,琅玕树、沙棠树和离朱也在东面,西为文玉树,璇树,北有瑶池,南为醴泉。

重新站在开明面前,我只觉得再世为人。

离开这里时,我不过是只小小文狸,自以为所有的一切只要有我家无咎在,我便根本不用操心什么人身劫的事情。可是,此番再回来时,我虽已然渡了人身劫,却失去了无咎。

娘娘在门口等着我。从不曾见过我家娘娘如此模样,清丽朴实,布衣布裙,只有笑容还是那般慈爱。

我的眼泪又滑落下来,走去跪在娘娘跟前,“娘娘。”

娘娘将我扶了起来,笑道,“梦儿长大了,这昆仑虚我便交给梦儿了。既然如此,便不用叫我娘娘,叫我武罗罢。”

我摇摇头,“梦儿蠢笨,而且心灰意冷,娘娘,您若是真要上清凉界了,还是把昆仑虚交给云白姐姐吧。”

娘娘替我理了理头发,慈爱地道,“天意如此,你没有选择余地啊,孩子。昆仑虚的一应事务你倒不用担心,一直以来,也都是云白在帮我,别的事情,大风、云白、轩昂和开明他们也都会帮你。至于我,你看,梦儿,清凉界已经开了,我的夫君在等着我了。”

我顺着娘娘指的地方看去,这难道便是清凉界?

奇怪,哪里有另一重天地的感觉,只不过在平日里的那一片虚空处平白地多了座小楼,菊花处处,清溪流泉,远远的还有杆杆修竹围了重梅。

楼门洞开,一名男子正笑着走了出来。

“梦儿,你既已有了昆仑法身,便是新的西王貘,我终于可以去跟我的夫君团聚。你这孩子,以后要少些倔强,多些隐忍,你想想,若不是少鵹来报信说你和大风在少昊极天峰,大风这劫数,只怕便真的过不去了。好了,”娘娘拍拍我的手,又接过云白手里的孩子亲了一亲,“梦儿,云白,轩昂,大风,开明,离朱……孩子们,我要走了。好好修炼,咱们跟人终还是不同,孩子们,要对得起这天地灵气之所钟。终有一日,我们必能在清凉界重聚。”

说罢,娘娘将孩儿重新递将给我,眼里是洞察一切的明亮和睿智,“梦儿,答应我要好好待这孩儿。”

我怔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男子走到我家娘娘的身边携起她的手来,却转过头来问我道,“孩子,你可是有了孩儿?”

我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点点头,将手里抱的孩儿递给他。他并不接,笑道,“我是说,我们昆仑的孩儿。”

“是。”我垂下眼帘,心头一片苦涩,无咎若是在这里,多好?

娘娘笑着对那男子道,“看来我们昆仑今日是双喜临门了。”

那男子拍了拍她的手道,“孩子们,都来吧。”

说罢,我眼前只是一闪,所有的人居然便在这一瞬间,从昆仑宫的开明门到了弱水之渊的悬圃。

那男子望着悬圃,叹道,“阿罗,这里还是当初我们种孩儿时的模样啊,斗转星移,转眼数千年了。只可惜,那孩子终是过不了情关。”

娘娘笑道,“蒙双啊,他自己心甘情愿,我们却又如之奈何?再说了,我们昆仑一族有几个过得了情关的?你我当初不也是一样?”

那叫蒙双的男子点点头,却对我道,“你家娘娘太过厉害,不要跟她学。孩子,你能得法身,自然已到无梦境界,但要记得,无梦却非清凉界的真谛,自有梦而无梦,无梦再有梦,方才到得了清凉界自然而然不假他求的境界。好了,孩子,叫你的仙侣把孩儿种下去吧。”

“种下去?”我傻傻地看着他,“什么种下去?”

娘娘还是笑,“傻孩子,我们昆仑所有的族人都是从悬圃出生的,把你识海里的孩儿种下去就好。老实说,梦儿,我很好奇啊,你家无咎会让你有一个什么样的孩儿。”

蒙双讶道,“无咎?无咎怎的还在下四界?这孩子是跟无咎双修的?”跟着他笑了起来,“这倒不错,阿罗,我现在也很好奇无咎会让她有一个什么样的孩儿。孩子,把你识海里的孩儿交给无咎吧,他来种会好一些。无咎呢?”

我垂下头去,心头却在滴血。

“无咎没了。”

“没了?”蒙双皱眉道,“以无咎的修为,难道还度不了神劫?”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默默地将识海里的那只果实用仙灵之气裹着送了出来,托在掌心里。

“哦,竟是五色丹果,无咎果然有意思。唉……”蒙双有些唏嘘之意,突然惊讶起来,“这上面如何会有紫魄?”

我抬起泪眼,正好看到他环视众人,最后瞪住了大风,“度了神劫的凤凰,嘿嘿,阿罗,你的昆仑虚还真厉害,又让神界那帮护短的家伙吃了个哑巴亏吧?小凤凰,你叫什么名字?”

大风在他面前相当老实,既没敢抬起下巴,语调也恭敬得不像平日的大风,“大风。青邱之泽的大风。”

“大风?无咎来要不死药,还跟我打过一架,却是替你要的?”

大风点头,神色很是有些黯然。

“这孩子丹果上的紫魄,可是你的?”

“是。”

“好,你来将这丹果种下去。”

大风犹豫片刻,终于从我手中接过那果实,按蒙双所说的手诀将它打入了悬圃的漫漫山林之中,不知落到何处。我死死地盯着那五色光芒消失的方向,恋恋不舍。

“好了,阿罗,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该走了。”

娘娘走过来,手心现出一只鼎炉,“梦儿,这是不死药的炼炉,须收好了。你应当知道的东西,鼎文上俱有。所有昆仑虚能度了清凉劫的人都可以入清凉界,也可以随时回来,只是,孩子们,咱们清凉劫在心在情,不在为。无为而治者上上,有为而治者下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再插手下四界的事情。好了,孩子们,好好玩,好好活,照顾好以后的弟弟妹妹们。我走了。”

说罢,她转回身去,蒙双再看了我们一眼,和娘娘一起向那虚无中飘浮的小楼走去。

便在此时,一条青龙蓦然飞过弱水之渊,落了下来。

“文梦,接仙君仙旨!”

我蹙着眉望了望那条青龙,仙君有旨?我们昆仑虚向来不接仙旨,为何仙君要给我下旨?

那条青龙才不管我发不发怔,随爪一抛,将只卷轴扔了给我,他自己却回过身去,朝着娘娘和蒙双伏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九个头,然后再如来时一般突然地,消失无踪。

我是看错了么?蒙双和我家娘娘立在楼前相携的手,竟在晚风中微微地颤?

展开卷轴,在缛节繁文的后面,便得数个字真正有用。

我合上卷轴,冷笑着对大风道,“你说这孩儿必是有大出息的?很好,仙君赐名重宁。还顺手封了元曦作太子。”

大风哼了一声,不答,云白却若有所思地道,“仙君三百年前将太子府撤去,华惟一直道只怕是因他跟我有婚约所致,兄弟俩已经几百年不曾说话。如今仙君却立了太孙为太子?凤林君这下究竟是得偿所愿还是……?”

云白忽然一震,望着我,眼里全是泪水,“梦儿,重宁这孩儿是元曦的孩子?!”

我心头大痛,咬牙道,“是。对不起,姐姐,是梦儿害师父……”

大风打断了我的话道,“云白,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猫儿,才被那元曦抢了猫儿去。”

云白的泪水流了下来,走过来将我拥入她的怀中,“梦儿,傻孩子,华惟不会怪你的。凤林君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苦了我的梦儿。”

我却实在无泪可流,此刻只漠然答道,“仙君为元曦向昆仑求亲。”



第四十四章 醉生梦死

闻听此言,大风又是哼了一声,云白却很是有些迷茫,“仙君对我们昆仑青眼有加啊。大风,你可曾见过上任仙君?”

大风点头,“仙君一般都千年一换,不知为何这任仙君却迟迟不肯进神界,也难怪凤林那个兔崽子着急。虽然仙界除了你的华惟没几个好东西,但凭良心说,这任仙君是在人间界里历练过的,倒很是有些本事。”

“你见过几任仙君?”

“姬轩辕之后的,总有几个吧。”

“都对昆仑这般看重?”

“看重,当然看重,”大风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这人,渡不渡神劫一个德性,“上任仙君不是差点就打上昆仑虚来了?九重天仙兵仙将将昆仑虚围了个水泼不进,还不够看重?”

云白沉默片刻后道,“据昆仑玉书所载,仙君与昆仑联姻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但不论是华惟,还是元曦,你看,仙君几乎就是摆明了给他的儿孙们看,谁能跟昆仑结亲,谁便是下任仙君。我们昆仑的孩儿们,几乎都是后来长大了才有名字,这也罢了,但即便是仙君家的孩子,比如当年的元曦,据说也是凤林起的名,而仙君居然亲自下旨给这孩儿赐名重宁?再次,华惟跟我早已情投意合,他也是自己来向娘娘求的亲,仙君却代元曦亲向昆仑求亲?如此恩宠,有些过了吧?”

大风哼了一声,不说话。

良久,云白再叹口气,低低地道,“刚才……刚才,那是青狂罢?”

大风沉默着,终究没有回答云白。

转过头来,大风却对我道,“猫儿,你打算怎样?”

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笺来递给大风,冷笑道,“凤林君他们算错了一着。娘娘已将我许给了无咎,我们成亲那日,你还来喝了茶。”

大风读罢将那素笺再递给云白,叹息道,“无咎果然想得周到。嘿嘿,我倒很想知道,这世上可有他不曾想到的事情?”

我漠然回答,“有。他不曾想到他的梦儿竟然会跟别的男人欢好,还生了一个孽种!”

这话狠狠地将我的心撕作两片,痛得我将重宁往地上一掷,拂袖而去。

身后,那孩子似乎被大风接住,却连哭都不曾哭一声,后面传来些大风逗他的声音,他嘻笑着,咿咿呀呀的,像是很开心。

云白好像在唤我,可是,我却实在无心无力去面对那个孩儿。那个孩儿,怎么能不是我跟无咎的孩儿?

咫尺天涯。

片刻之后,我已立在两扇柴扉旁边。

又是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这里,简直就是片大泽,虽被重重云雾遮了,却依然不时地有道道金箭从云间漏下,在碧草间晕上淡淡金光。到处都是清泉,如网般在草间穿行,常常地,在泥土上用手一按,便能涌起一股小小的泉。

深深地吸了口气,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棵大大的桂树向来是我从师父那里逃课后躲着睡觉的地方,只要爬上去了,无咎从来都装着找不着我,便是师父发了火,无咎也有本事将他摆平。

我坐在门外的小径上,背对着大门,手轻轻地拂过地上的草。长草青青,这屋子的主人确是许久不曾回来了,而那时天真的我曾以为,当我度了人身劫回来时,这里从此便会有两个主人,天天坐在此处喝茶说笑。

叹息一声,我立起来身将手心里那座小小的鼎炉放在地上。几道仙灵之气灌将进去,那鼎炉开始越来越大,终至半人左右的高度。

娘娘告诉我的,所有我应该知道的东西这上面都有,我已经用神识找过,这里确实有天挪地移。

我盘坐片刻,跟着,便按鼎文所记载的方法,将道道神诀打入鼎内。

气吞山河。

倏忽间这一处便只剩下丛丛碧草,可惜我的修为不足,无法搬走这草地上的道道流泉。不过无妨,无咎喜欢水,我们昆仑虚却也有的是泉。

一转身,我已经回到了昆仑虚,若干神诀打过,无咎的洞府便从此立在了弱水之畔,悬圃跟弱水之渊相接的所在。

在这处,瑶泉的道道清流渐渐汇成了瀑布,再落入弱水之渊中。水气氤氲,虽不似无咎那里的云雾轻灵,却也别有些迷蒙的味道。

无咎,我说过,梦儿是你的仙侣,这一点七界之内再无人能够更改。仙君不能,元曦不能,生死轮回也不能。既然是仙侣,我们便要住在一起,对不对?

推开门,我一步步走入屋内,屋里还是简简单单的九叶龙须草铺的席,丹木的几案,几案旁那面熟悉的大镜,非金非铜,从来都照不出任何人影。数只小小的荀草**四散摆着,那只专门用来供我泄愤的小**上,还残着重重爪痕。

我走过去,将那只小**拿起来,一根根地抽出那些断掉的荀草,结上,再重新编了回去。泪水颗颗滚落。以前,从来都是无咎在我发泄完了之后,拿去将它修葺一新。而我不高兴的时候几爪子下去,又将它扯得一团糟,再扔回给无咎。

指尖轻触,那荀草**上柔若细绢的草,都是无咎从青要之山采回来的,那草本是可以吃的,甜脆多汁,不知无咎用了什么法子,才将它变得如此细柔。可我却实在是辜负了无咎的美意,虽是有这许多的小**,我却偏不在**上睡觉,无数个深沉夜晚和慵懒白昼,我通常都是钻到无咎怀里去,给自己弄个舒服的地方睡下,轻轻地打着呼。

无咎的怀抱,是这世上最温馨最安全的怀抱。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隔空取物。

数只酒坛落在了几上。我拿过来,拍去泥口,将整整一坛都灌了下去。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为什么这个时候,所有那些我曾以为从不曾记住的东西都在心下静静地浮了起来?无咎给我念过的诗,无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重身影。

哦,无咎这酒过份太好了吧?不用忘忧草,我也会醉的吗?我怎么能看得到无咎的身影正在我眼底渐渐清晰?

我嘻嘻地笑着,伸出手去扯面前的那个无咎的衣袖,“无咎,哦,无咎,梦儿度了人身劫变美女了,无咎要不要梦儿做仙侣?”

无咎笑着将我拥到怀中,“无咎等梦儿都等了几百年了,你说,我要不要梦儿作仙侣?”

我的泪水滚滚而下,醒梦一如啊,醒时无梦,梦时可是否与醒时一般真实?

无咎爱怜地将我的泪水吻去,“无咎是傻无咎,梦儿也是个傻梦儿。无咎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点点头,低低地答,“是,梦儿也哪都不去,梦儿要和无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是梦吗?我不是已经没有了梦吗?为什么,无咎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他的吻也依旧如此炽热?

反正幻化的红烛燃不尽,反正无咎的酒多得喝不完,反正我心伤透了之后再不想醒来。

一坛坛的酒在我面前空去,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似乎相识燕归来。哦,不,无咎,不是相识燕归来,你根本就没有走,对不对?你一直一直都在我这里,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不会扔下梦儿的,你不会,飞扬也不会。

飞扬在我面前微笑,目若朗星,“梦儿,这便是我们的家么?梦儿来,让飞扬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我痴痴地望着他,不说话。飞扬笑了笑,低下头来吮着我的唇,轻轻地替我脱去了长衣,“梦儿,我喜欢初见你时的模样。”

门扉轻响,大风急急地走了进来,“猫儿!”他刚刚唤了一声,却看到飞扬正横抱着衣襟纷乱的我,脸一红,整个人又像泥塑木雕一般地愣在那里。

我还是嘻嘻地笑,“大风哦,飞扬不是跟你说了吗?下回你再要夜里来找我们夫妻,还是先敲个门比较好。”

飞扬并不理他,将我放到榻上,望着我笑,“梦儿今天很香,是只小醉猫。”

一串紫色的花朵蓦然在我眼前绽放。飞扬的身影渐渐淡去,隐没在花海之中。

大风走了过来,俯下身来冷冷地道,“猫儿,你打算骗你自己多久?”

我轻笑着将他推开,“听说过醉生梦死吗?大风,我打算从醉生一直活到梦死。”

大风几乎是在咆哮,“重宁怎么办?不管他父亲是谁,你是他的娘亲!”

我咬了咬唇,“重宁?重宁是谁?”我走到几前,从几十只坛子里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只有酒的,再一扬头,全数喝了下去,“你……唔,长得很好看的一只小凤凰,你又是谁?不过,这世上谁也没有我家无咎好看,我只认得我家无咎。哦,无咎,无咎你在哪里?”

无咎叹着气,从我手里将那酒坛接了过去,放到地上,“梦儿,你再喝就真是只小醉猫了。好了,睡吧,来,无咎抱我家梦儿睡觉。”

我嘻嘻笑着用手臂环上他的头,“好啊,有无咎陪梦儿睡,梦儿就睡。”

又是一串紫色的炽焰燃过,无咎在我的环绕中化为泡影。

我终于大怒,玉胜从手中现了出来,挥臂直划,“大风,你给我出去!这是我跟无咎的家!我想跟无咎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

大风冷冷地看着我,不闪不躲,玉胜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将他胸前的衣襟划开,一道血痕。

那血色红得刺眼,我闭上眼睛,只觉得被一双炽热的臂膀紧紧搂住,大风的声音低沉,像是被压抑已久之后的爆发。

“你要男人是吧?好,我给你!至少我有血有肉,不是转瞬即逝、借酒消愁、用来自己骗自己的幻影!!”

跟着唇间便是火烫,那火像是要一直烧入我的魂魄之间,灼得我神思迷蒙。



第四十五章 永存不灭的种子

那种炽热几乎将我整个人燃烧起来,只恨不能跟他厮守缠绵,合而为一。

可是,我猛然惊醒过来,抱着我的男子不是无咎,也不是飞扬,这……这是大风!我怔了怔,然后狠狠一口咬住了大风的唇。他的唇上流出的血都是滚烫的,在我的舌尖绽开一朵火热的紫花。

“你找死!”

我咬牙道,恶恨恨地瞪着面前这个俊美男子。这世上再多男子,我却永远只爱无咎,不管他是无咎还是飞扬,哪怕只是山间的一棵树!

大风的眼里同样全是愤怒,唇上带着血痕,咆哮。

“猫儿你给我有点出息!无咎重入了轮回,你就真的在这里等着他一个人在轮回里世世挣扎?你知道凡人修仙有多不容易?!看看你周围,这几百年来,可曾飞升上来一个没有?!你醉生梦死?好,你去醉,你给我变回文狸来,看我把你塞进酒坛子里淹死你!快死,死了滚进轮回,我去求那个见了鬼的月老,让他给你们系红线!”

我很想照样地痛骂一回大风,可是,张了张口,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很想哭,却没有眼泪。最后只能慢慢地走到几前坐下。对面的那只大镜,一如往常,既映不出无咎的幻影,也映不出我的悲哀神色。

大风不曾说错,这数百年里下界几乎就不曾飞升过什么人来,仅有的几个飞升的,也都是仙界下去打滚的,且不说魂魄俱在,多半也不曾认认真真地喝过什么孟婆汤。无咎重入轮回,除了他的元神之外,所有的修为都化为泡影,所有的往事,于他,也都不再存在。

我拿起一坛酒来,慢慢地将那琥珀色的酒倾入一只小小的玉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元神是什么?没了魂魄,无咎再不会记得我。

他也许会爱上邻里那个日日守在闺中的安静女子,也许,会爱上他老师家知书识礼懂大体的那个小师妹,也许……他根本便心不在此,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之后出将入相全然不顾夫妻情爱地便过了一生,又一生。

于他而言,我,根本便不存在。

“猫儿。”

我抬起头来,看他。大风的眼睛还是如以前一般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没有丝毫的复杂。

“我陪你去找他。”

我茫然地望着他,“怎么找?无咎不是仙人下凡,司命那里并无无咎的命书。他从此便是凡人,司命那里定有这个凡人的命书,月老那里也定有这个凡人的红线,可是,我怎能知道,哪个凡人才是我的无咎?”

我随手一拎,拎起来的那坛居然有酒,我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剩下的递给大风,心像撕裂般的剧痛,口气却淡然如风,“其实,这世上再没有无咎了,对吗?我爱的那个魂魄已经消散,再寻不着。”

大风不语,将那坛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元神是什么,大风?”

大风摇头,“不知道。元神只有佛宗之人最为明白,无咎三分元神前曾对我说过一些听不明白的话,他说,魂魄不过是累世的记忆,元神却永存不灭地记载着果报、轮回以及执着的种子,待因缘契合之时便会开花结果。”

“永存不灭?种子?”隐隐约约地,我记起来无咎也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喃喃地道,“这世上从来便没有白度的劫,白活的一生。”

大风居然在嘿嘿地笑,“不错。猫儿,无咎从来不骗人。如此无咎,就算他忘了你,你再爱他一回又如何?”

我怔怔地转着手中的酒杯,看酒液在烛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泽,飞扬曾经说过,不管我什么样子他都喜欢,我呢?哦,我喜欢飞扬,我也喜欢无咎,是的,只要是无咎,不管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

“不,大风,我不需要再爱他,不管无咎会变成谁,我都喜欢。只是,无咎在哪里?人间界茫茫苍生,哪一个才是我的无咎?”

是不是喝多了酒,我的眼神开始迷蒙起来,眼前又看到了无咎的身影,虽然只是流转的光华,他的声音却如此清晰。

“梦儿,我不过是一段没有情感的木头,枯木无以逢春地不懂世上风情,人间情爱。

除了你。

也只有你。

凡人们果然说得不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儿,情至深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梦儿,不要忘了,我们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不能再守着你了,但是,梦儿,来找我。”

我的眼泪终于又盈满了眶,而无咎的身影却在我的泪眼里渐渐淡去,我伸出手,触摸到的,只有几案上冰冷的虚空。

“无咎……无咎……,”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泪水都关回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再无半点泪痕。我听见自己在对大风说话,声音平静,却无比坚定。

“大风,我一定会找到无咎。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我要问遍所有的生灵。我一定会找到无咎。”

“你怎么找?”

我静静地望着大风,“我不相信我跟无咎只有一世的缘份。无咎说过,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所以,我要找三生石。”

大风闻言大笑,笑得无比感慨。

“这话我在几百年前便听无咎说过,现在再听你说起,果是恍如隔世。”

他俯下身来紧盯着我的眼睛,“猫儿你可知道,在找到你之前,无咎曾找了整整千年,从神界一直找到鬼界?”

无咎找我?无咎哪里有找我?

我第一次遇到无咎,根本就是认错了人。

师父向云白姐姐求亲那回,我光顾着看赤豹哥哥度劫打得那叫一个热闹,哪里记得师父长什么样。结果我被娘娘从昆仑赶到仙界去拜师时,师父正在跟无咎下棋,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清雅温文,我自然直接便跳到了好看的那一个面前,大叫道,师父你果然长得好好看啊,难怪我云白姐姐喜欢你!

我哪里能知道那个好看的不是师父,却是我家无咎?

此刻想起那时候无咎的丰神俊朗,错愕之后忍俊不禁的微笑,实在是心上无法承受的伤痛。

大约是我久久不言,大风接着道,“猫儿,你不觉得奇怪吗?无咎独来独往了数千年,他为何就要偏偏拣了你来宠来疼?你们昆仑的神兽都是从得了人身之后才有会有情投意合的爱人,便只有你不同,你就没有想过,无咎那样的仙人,为什么会在你还是只小文狸的时候便喜欢上你这个小魔头?对着一只猫含情脉脉,好玩么?”

哦,我怔怔地望着大风,他说得在理。无咎对我,从一开始便不像是对晚辈的爱护,那种宠爱,更像是对着心仪已久的爱人,只尽了全力地宠,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爱。哦,如果真是有前世,我们即便是夫妻,大约也是如现下这般,情深缘浅,恩爱难偿。

我低低地道,“不错。那么大风,为什么无咎会要我?”

大风苦笑,“无咎怎会告诉我他的旧情事?我只知道,他当年还不曾历神劫却非要打上神界去,为的就是神界的三生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曾见过他,再之后,他便带了你来看我,说他终于找到了你。”

神界的三生石?

不对,无咎带我在人间界到处玩的时候经常便给我讲故事。他曾说过,三生石本在神界,但是因为孟婆的缘故,三生石从此消失,而孟婆被罚去了鬼界,永无尽头地在奈河桥边对着滚滚冤魂,烧茶,递茶,喝茶。

难怪无咎说他去过鬼界,见过孟婆,难怪那手持长弓的神人道大风并非第一个历了神劫而不入神界之人。

我立起身来,“走吧,大风,我们去鬼界。”

“重宁怎么办?”

我诧异地望着大风,“你为何如此关心那个孩儿?”

大风的语调居然没有他一向的桀骜,“猫儿,不管重宁的父亲是谁,但他是你的孩儿,而我是他降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所以我喜欢他。”

于是,为了重宁,我们在昆仑虚又耽搁了数日。

我们昆仑向来不曾有过小孩儿,大家都是从悬圃里出来的,从来没有谁刻意地照顾过谁。我至今还记得我在悬圃里呆了好久,烦了便抓松鼠玩,饿了便吃仙果,渴了有瑶泉,一直到实在把悬圃逛了个遍,无聊着跑出来,结果被云白姐姐逮个正着,这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哥哥姐姐的,而且还有我家娘娘。

这人身的小孩儿该如何照料,包括开明英招离朱轩昂云白在内,我们数人怔怔地看了他好久,还是不明白。

老实说,我们一群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大风,好歹大风还知道塞上一只菵草的赤果给这孩儿,至少数日不饥不渴。但接下来呢?这孩儿不会跑不会跳不会言语,扔到悬圃里……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浑身发寒……就算不饿死,也会被弱水冰龙给吃了吧?

重宁连吃了两天的菵草赤果加醴泉后,师父来了。

我们昆仑向来没大没小。我虽已执掌昆仑,但其实除了等文玉成熟之后炼上一两炉不死药之外也别无他用,因此,看到师父的时候,就真像是姐夫来了一般,也没什么见礼不见礼的。

没想到,师父倒真不愧是师父,轻而易举地便把问题解决掉了。

“重宁?哦,不妨,我府里……咳,梦儿,你把重宁交给师父好了。”师父一向面如沉水的脸上居然有些泛红。

我诧异地望着他,“师父,交给你?你会带小孩儿么?你……你不能吃了他的,我曾经把他送给大风过,要吃也是大风吃。”

“咳……,”师父大约是怕了我的刨根问底,终于板着脸答道,“我府里有专门的侍女和奶娘。”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便是好一通大笑。大风狂笑着,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师父肩上,“华惟,你小子果是想得周到!云白小丫头,都五百年了,你快嫁吧,有人想孩儿想疯了。”

[注:《不寿》里的元神的设定参考了佛家唯识里的阿赖耶识。小青不懂,但感兴趣的大人可以去看看正宗的书哦……呵呵]


第四十六章 黄泉路奈河桥


数日之后。

鬼界。

阴风凄凄,黑雾沉沉,一串串阴冷的魂灵擦身而过,安静的只在少数,或哭哭啼啼,或暴跳如雷,搅得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凄冷黄泉路喧闹无比。

我在黄泉路口,已经很是站了些时候,好容易呼的一声,大风从我身边落了下来,却满目迷茫。

“还是飞不进去?”

大风瞪眼道,“进个鬼!我飞了那么远,都能飞到西牛贺洲去了,还是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我默然不语,伸手拂过身旁黄泉路上吵吵嚷嚷的那些鬼魂。

那些目所能见的鬼魂居然毫无阻拦地穿过了我的胳臂飘过去,不知道究竟是他们仿若无物,还是于他们而言,我们其实根本便不存在。

“他们的黄泉路,于我们不是路,他们的奈河,于我们不是河,他们的鬼界,于我们而言,不存在?”

我喃喃自语,望着黄泉路尽头来隐隐约约的奈河,黑色的波涛翻滚起伏,一座竹木小桥若隐若现。无咎当年只怕也是站在与我此刻相同的地方,可也曾想了很久?但最后他是怎么进去找到的孟婆?

“见了鬼的黄土路,见了鬼的泥巴河,见了鬼的破鬼界!”大风毫不客气地开始咒骂,只是无来由的,他说的话却让我心头一动,似乎有什么灵光一闪而逝,却堪堪地,不曾抓着。

从鬼界回到阳光灿烂的人间界,我照着从前无咎和飞扬的习惯,拉着大风去了某个茶铺,算是打尖歇脚,也没准这个离鬼界最近的幽都城里会有些人明白鬼界的出入之法。

很奇怪,这里并无多少人谈及鬼界,甚至,连仙家都谈得少,却有不少人将佛宗挂在嘴边,不管是推柴草的老汉压死了老鼠,还是焦急的娘终于寻到了跑丢的小孩子,多会挂上一句阿弥陀佛。

不知为何,这些个阿弥陀佛老是会让我想起无咎临去前那化作微粒的无咎璧,上面刻满了重重佛经。那些微粒变成了什么呢?是还会变成佛经?还是会变成一种无处不在的力量,让人对佛宗和佛经心生亲近?

我不知道,喝着酒吃着茶,食不甘味。

无咎璧上刻满了佛经,那时候,无咎便已决心要和那些佛经共存亡了吧?飞扬算是有个佛宗的师尊,可无咎早就知道那么多佛宗的东西,却又是从何来?

“大风,你认识佛宗的人吗?”

“佛宗那些光头,不认识。”

“那无咎为什么会为了佛经而宁可过不了天魔大劫?”

“我哪知道?我很早便认识无咎,他那个人宁负己,不负人。这回宁可连你都一起负了,大约是欠了佛宗什么情。”

大风的话让我不知道应该是难过还是欣慰,不管怎么样,至少我算是无咎的自己人吧。

大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不过……无咎从神界回来时并未带回三生石,接着便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再见到他时,他便已经有了些佛宗的味道。”

没有找到三生石?消失?佛宗的味道?

我沉吟片刻,将小二叫了过来。

“小二哥,刚才那妇人说什么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

“公子,那是她在念佛,感谢佛祖保佑她找到了她的儿子。”

“哦?念佛便有用?”

“有,当然有,”小二相当肯定,“我们家也念佛。”

“哦?”我随手将一串铜钱递了给他,“再来十碗米酒,剩下的是你的,来,我倒是很好奇,说来听听。”

这时候客人不多,小二搬了酒来,高高兴兴地陪我们说话,“佛祖慈悲,你只要念佛,就能得到佛祖的保佑,死了之后往生净土。”

我跟大风对视一眼,颇为奇怪,“你如何知道的?这里可有寺庙?”

“寺庙?要到大的山里才会有吧,不过大家都这么说。”

“不念经?”

“念经?公子,我要是识字就去当帐房去了,还跑什么堂哦,字都不识还念什么经?”

我无奈地看着他,旁边的大风低低笑道,“无心念佛,嘿嘿,果然高明。”

放走了店小二,我还是想不明白,听上去,无咎到鬼界找孟婆跟佛宗似乎有关系,至少是在同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这两件事情的关系何在?佛宗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进入鬼界?

这里既然连佛寺都没有,就是想找个和尚问问也问不着,那么,无咎可有说过什么跟这些相关的事情没有?

哦,无咎曾说过,每个人看到的孟婆都是他自己想见到的孟婆,而孟婆的真正面目,却无人见过。

每个人想见到的孟婆?

我喃喃地念叨,“人相、我相、众生相,皆是虚妄。”

灵光一闪,我突然想明白了大风咒骂时我想到的是什么了。

同样是黄泉路,我看到的是潮湿的青石路,大风却道是黄土路,同样是奈河,我看到的是黑浪翻腾,大风却说是泥巴河!

跟孟婆一样,我们谁都不曾见到过真正的鬼界,我们看到的都是相,心生的相,却非本来的鬼界!

再回到奈河桥前的黄泉路时,我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果然,黄泉路上再非凄风迷雾,各个鬼魂大多是释然的神色,远处的奈河里碧波叠然。

大风看着我嘿嘿一笑,上去便是一拳,重重紫魄从他的拳端散开,幻相如艳阳照雪般冰融雪消,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森然城池,鬼影幢幢。

一名浑身披挂,脸色煞白的鬼将策马上前,大喝道,“来者何人?生魂胆敢硬闯枉死城?!”

大风根本连神君法相都不显,只现出紫眸紫发的本相,随手抓了一团紫魄火,向那鬼将跟前一扔,砰地化成一片小小火墙,将那鬼马惊得乱跳,差点便把鬼将摔下马来。

那鬼将倒是很有骨气,非但不认输,反而再度策马而上,一声呼哨,城上数不清的魂兵齐齐地射出箭来,铺天盖地。

可惜遇到了大风,在我们面前,一道紫羽阵蓦地出现,熊熊火焰将射来的箭烧了个一干二净。大风这家伙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挽,那道紫羽阵化作一片火网向那鬼将罩去,眼看着便要兜个正着。我知道大风虽然肯定不会对那鬼将怎么样,但这一番下来,焦头黑面是绝对免不了的了。

可是,我是眼花了吗?那片火网还未曾触及鬼将,却被人轻轻巧巧地一抓便抓进了手心,拳再张开时,紫魄火已然消失无踪。

我根本便顾不上去看目瞪口呆的大风,感恩戴德的鬼将,我所有的心神,全在那个人身上,一身雪白长衣地立在鬼影幢幢之间,更显得丰神俊朗,温雅高洁。

一抹微笑在他唇边,超尘脱俗。

“无咎……”

我的手脚冰凉,泪水盈眶,只恨不能扑进他怀中,可那微笑虽然是无咎的微笑,他眼里却怎也找不着无咎看我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怜爱。正犹豫间,耳边听得那些魂兵纷纷跪倒,鬼将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孟婆大人援手。”

那无咎摆摆手,对我和大风道,“你既唤我做无咎,想必便是无咎的文梦。你呢?紫魄火如此霸道,多半是只修为高深的凤凰或是鸾鸟?若不是南方七宿无恙,你这修为,我几乎要当你是朱雀了。来吧,来吧,既然来了便是有缘,过来喝喝茶。”

孟婆用的似乎不是咫尺天涯,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转眼间便到了一处所在。这地方像极了无咎的洞府,几案草席荀草**,甚至那面照不出人影的大镜。我这才想起来,很奇怪的,我用阴阳二气诀所幻化的无咎洞府怎的从来不曾有过那面大镜?

正想着,孟婆已然拿出茶来,给我和大风各倒了一盏。茶香诡异,既香得如同馥桂雅兰,却又如酒香般清冽,如佛香般缥缈,甚至,如**般,决绝。然而,待得我凝神细闻时,这茶却又闻不出丝毫的味道。平淡如水。

“你……是孟婆?”

“不错,我不是你的无咎。”

我默默地望眷他,难怪无咎说,每个人见到的孟婆都是他心目中的模样,从不曾有人见过孟婆的本来面目。而无咎和飞扬在这里都曾经见到了我,我的昆仑法身。

“无咎这一次从你这里过,看到的你,也是我吗?”我低低开口,心下却怕极了孟婆会笑着摇头。

而他,竟然真的摇头,“无咎这一次并不曾从我这里过。”

我吃了一惊,“为何?”

“无咎是度天魔大劫不成而魂魄消散,故而直接往生,根本不需要喝孟婆茶。既然连魂魄都不曾剩下,又哪里还会有前世的记忆?元神里只会有他种下的所有待结果之因,还有他曾经的执着。下一世他会有新的魂魄,而那个魂魄不可能记得你。”孟婆的笑容如无咎一般缥缈,看得我心头大痛,“除非他对你的执着足够刻入元神,他虽然不记得你,却依然会去找你,若他有足够的修为和精神力量,能唤起元神里生生世世的执着,终会有想起你来的一天。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孟婆的笑容也如无咎一般淡然,“否则他便是他自己,根本不是你的无咎,他不记得你,也不在乎你。于是你便会痛苦,因为,你记得你们所有的恩爱,而他却对你视若路人。”

说罢,孟婆将手中那盏茶递了给我,茶液忽而混浊忽而清澈,如尘世际遇般起伏不定,“文梦,喝了这杯茶,你便可以忘了他。若你们真是天意注定的眷属,天意自会将你们联到一起,若天意注定你们终不能相守,你又何苦记得他,去自己折磨自己?”


第四十七章 三生石 韩逸

我茫然地接过孟婆递来的茶,却望向大风,“大风,你说,我该不该喝这茶?”

大风沉默好久,方才答道,“为了你好,我宁可你喝,为了无咎,我却不想让你忘了他。只是……,猫儿,我跟无咎已是上千年的交情,情同手足,我知道他若还在,只怕也愿意你喝下这杯茶之后再不用受相思之苦,他从来最见不得的,便是你的伤痛。”

我笑了笑,将那茶递回孟婆。

“所以,孟婆,我不会喝这茶。就算无咎忘了我,哪怕回忆再痛苦,我也要记得他。更何况,”我眼前渐渐迷蒙起来,“无咎**,要我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

我定定神,坦然地对孟婆道,“孟婆,所以,我们来找你,便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无咎现在何处。”

孟婆摇头道,“有魂魄方有命书,才知轮回去处。无咎只有元神并无魂魄,因此,这天下并无人知他去了哪道轮回。”

“我明白,所以,我不曾去司命那里查命书,也不曾去阎罗殿查生死簿,孟婆,我来求你,是为了三生石。”

孟婆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笑道,“三生石?你想用三生石看因果还是看姻缘?你想用它来找无咎吧?找到他,他也不再记得你,甚至他可能已然有了家室,你何苦去寻一个伤心?”

我低下头,无咎有了家室?哦,如此也好,重宁之事我本已对不住无咎,无咎有了家室,我便等他下一世罢。有了魂魄,下一世却只要查命书便罢。他若真是世世都想不起我来,我……,我便是能时不时地看看他也是好的,只要能看到他过得好,这就够了吧?

抬起头来,我坚定地对孟婆道,“是,我要找无咎。”

孟婆拂袖而起,周遭的一切开始和他一起变得如雾般模糊,“既是如此,你可以回去了。很多年前,无咎也说了同样的话,他答应了我一个条件,而我则已经把三生石给了他。”

我大为诧异,急急追问,“三生石在无咎那里?无咎又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孟婆那几乎和无咎一模一样的身影已经完全融入了雾中,他的话音隐隐约约,“无咎答应我们的事已经做完。三生石一直便在他那里,刚才还在你的眼前……不要太过相信你的六根六识,比如眼,你总是看见你想看的东西,却不是所有东西你都能看见,眼根障人,你看见的东西也不一定真实不虚……须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等孟婆的声音终至细不可闻时,迷雾散去,我和大风竟仍然坐在枉死城前。远处,奈河的水在低低呜咽。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我蹙眉道,“孟婆是神界之人吧?为何却说些佛宗的话?”

大风神色复杂地回答,“有传言道孟婆乃是佛宗弟子,却因六根不净的某些缘由进了神界,后来不知为何,他又离开神界而来了鬼界。”

我心中一动,“无咎答应孟婆的条件,可便是那佛宗经卷的天魔大劫?”

大风摇摇头,“我哪里知道。猫儿,他说三生石在无咎那里?刚才还在你眼前?”

刚才不就是在无咎的洞府吗?什么在我眼前?

我突然恍然大悟,那面镜子,那面被无咎随随便便地扔在角落里从来都照不出人影的大镜!难怪我的阴阳二气诀幻不出它来,因为我自以为我看到的是镜,但它却是三生石,难怪孟婆能幻它出来,因为他不用眼看东西却反而能更加明了事物的本相。

我痴痴地望着奈河水在远处流淌,翻腾,时不时地有鬼魂落入水中,便是一片血红。这是我所知道的鬼界,也许,是世间流传的鬼界在我眼中的影子,而真的鬼界是什么样子?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知道。

回到无咎被我搬到在弱水之渊旁的洞府,我对着那大镜久久不语。

就仿佛是上一世般,飞扬用那种当时我根本看不懂的神色望了我许久,最后却道,姻缘,我不想看。可是海鹄靖终究还是燃了,水晶里的那一幕只怕成了飞扬永远的心结,连无咎离去时都不曾忘记。

天意,果然还是不要轻易试探为好。

只是,若不看这一世姻缘,我又如何能找到无咎?而若这一世姻缘,不是无咎……我不敢想下去。

大风在我旁边沉默,许久才道,“猫儿,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若再对着它呆坐一日,凡间又要过去一年。”

我默然点头,走到大镜之前,将全身的仙灵之气灌了进去,仙灵之气一洗,那果然不是面大镜,而是块嶙峋的大石,有一面其平如镜,石上刻有重重篆文,细看之下却又全无可寻,却见那如镜的石面上渐渐地泛出了人影。

……

**,电闪雷鸣,山间的小屋里,一名男子正在烛下读书,意态闲适。重重惊雷炸开,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窗口跃了进去,扑入他的怀中。男子愕然,将怀里那团东西抱了出来,赫然是只青色的文狸。

……

张灯结彩,高朋满座,我和大风立在一处高屋的檐上,望着对面的厅堂,那背影显然便是刚才的男子,却着了一身大红的衣衫,正在跟旁边披着霞帔戴着凤冠的女子一同跪拜下去。远远的,礼官的唱礼声传来,“一拜天……”

礼官的“地”字还不曾出来,我已站在了那男子身前,拉起他的手。

咫尺天涯之后,我们已立在极天峰上。

幻境重重,讲的全是我们的往事,我的脸上已然全是泪水,而他的眼中,却尽是深情。

……

……

我正在欣喜,却见三生石内的场景模糊起来,等人影再度清晰之时,却是我曾在海鹄靖里见过的那一幕,只是,不尽相同。

同样是漫天肃杀,昆仑众将与仙界重重仙兵仙将列阵相对,我的身边却不再是大风,而是先前的那男子。

霞光重重,我正将一物祭了出来,气吞山河地日月无光。便在此时,那枝白羽长箭挟风雷之势射了过来,我全身的仙灵之气都在那抛出来的鼎上,避无可避。

跟海鹄靖里那幕更为不同的是,那杆长箭远非那里的白羽箭般寻常,箭势如虹不说,近身时竟化作炽焰金光,现出金乌之形。

一箭穿心!

站在三生石前的我连退数步,撞到了站在我身后的大风身上。

抬起头来,大风满面茫然地望着我道,“猫儿,这根本就是一块石头,你难道看到什么了?脸白成这样?”

我闭上眼,心下有泪如倾。

先是飞扬,后是无咎,他们都选择了离世,纵是天意捉弄,却也多多少少地有些害怕海鹄靖里的预言成真。而娘娘曾经说过,这世间根本没有不变的预言,当一切都被算中的时候,一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中。果然,娘娘是对的,无咎的确改变了那个预言,终于,我再不用死在飞扬箭下。

于是,在那三生石里,那一箭穿过的,是他的心。

在那金乌魂离我不过咫尺时,他挡在了我的身前。我不会认错我的无咎,他脸上的那个微笑一如他在少昊山离开我时那般,纵是情深难偿不寿天地也要深深爱恋的决绝。

“猫儿?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孟婆那小子骗了我们?”

我摇摇头,唇边浮出一抹笑容,“没有。大风,我知道无咎在哪里了。不过,我想自己去找他,昆仑和重宁先拜托给你,好不好?”

大风愕然,我再笑了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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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月明如昼。

我花了年许时间,终于找到了这座山间小屋。

许是我跟无咎相遇那一刻还不曾到来,屋里空空的,没有人。我立在屋中央仔细地四下打量,心下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喜悦还是兴奋?是生怕希望落空的忐忑?还是如上回在少昊山极天峰时近情情怯的羞涩和茫然?

不管过了几世,无咎还是无咎。这里一如他那洞府般简单,也如同我跟飞扬在十方大山里住了数月的那间盖在夯过的泥地上的木屋,简简单单,一室的清风明月。窗很大,足以凭栏吊月,门不曾闭,清风绕梁,满室春夜的湿润气息。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满室的仙灵之气和一榻书卷。

这仙灵之气颇为古怪。不似是山水间的天地灵气,却像是从屋内某处散发出来,又像是这木屋本身所蕴,无处不在。我细察一番,居然仍然找不到仙灵之气的来源,木屋仿佛是某个相当高明的阵法,只不知为何我竟可以进得来?

想不明白,我索性不管,去那榻上随手翻书。

先取了一册书,一看之下竟是佛家的经卷,再取一册却又是道书,取第三册时再变为世间的圣贤之书锦秀文章,看得我嘴角含笑。细细翻去,他竟是无书不有,古本善本连些坊间手抄的说笑都在其中。我坐在他的榻上,望着对面墙上那只碧绿的竹笛,心下竟是些很久不曾有过的温馨。

无咎啊无咎,你可还记得我?

手一招,那只竹笛便到了掌中,我轻轻地抚过那被他摩挲得如玉般的笛身,无数往昔在心湖间浮起。

低低试音,长笛微颤,让我想起那曾经的梦境,我赤足踏在暖水间仰望,无咎一身白衣,月下笛声飞扬。

笑一笑,我随随便便地坐在那窗前的案上,无咎曾经在月下吹的那笛声飘了起来,圆润轻灵如初见无咎时的天真,悠扬委婉如跟飞扬情窦初开的两情相悦。接着,笛声渐渐低沉下去,缠绵悱恻,生死相许,至极低处才蓦然再度昂扬,如鲲挣脱所有束缚般地化鹏振翅而飞,九万里风,鹏正举。

哦,无咎,若是情深真的不寿,与其生死离别,我宁可我们永远只能远远相望……

笛声渐渐低去,如已然飞入云海深处,三山尽头。

横笛尚在唇边,我却已释然微笑。

沉默良久,我抬起头来,却略略地吃了一惊。

眼前不知何时已立着一名男子。一身镶了青色宽边的浅色衫子,两袖笼了清风明月的宽大袍袖,年方弱冠,修长俊逸,便那么清静儒雅地立在门边,静静地看我。





第四十八章 相爱只能陌路

谁也不说话。窗外春水呜咽,早虫凄鸣,寒风刮过新叶,凌乱地响。

我们便如此默默对视。

穿越重重轮回,寻尽天涯方才相聚,我只愿这一刻时光停歇,便成了永恒才好。

可惜时光是这世上最无情之物。林花谢了春红,是时光,沧海变成桑田,是时光,相爱只能陌路,也是时光。

我笑了笑,慢慢地隐去身形,随那穿林而过的春夜寒风,淡淡化作青烟。

回到昆仑时,大风正在等我,满面喜色,“猫儿,快来!”

我淡然抬头,微笑,“何事能让你如此兴奋?”

大风哈哈大笑,从身后揪出一只小小的白猫,“看这个!”

那只小白猫似乎很不高兴大风揪着它,喉里发出些呜噜呜噜的声音,爪子乱抓,劲气嗤嗤,将大风的袖子划成碎片。

我惊讶地将那只小白猫接了过来,却被它一口咬住我的手腕,牙尖两道劲气透体,若不是我度劫之后已不再是那脆弱的人身,只怕此刻腕上早已有了两个透明窟窿,即便如此,也被挠出两道血痕。

“大风,这……这是只白虎?!怎么会有只白虎在此处化形?”

我大惊失色地回身望了一下西方天际,奎、娄、胃、昂、毕、觜、参,西方七宿的星芒不知何时陡涨,芒凌群星,“白虎主西方,西方为金,金意肃杀……大风,白虎为杀伐之神,只怕天下将要大乱!”

大风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双臂抱在胸前,“天下大乱?哼,天下什么时候不乱过?猫儿你担心什么,这白虎生在你家里,别家才该担心才对。”

生在我家里?什么叫生在我家里?

那小白虎用力一挣,终于从我手中挣脱,扑回大风怀中。它对大风实是比对我要好许多,在他肩上跳来跳去,大风倒也一点都不恼。大风是火,白虎为金,火克金,五行生克果不我欺。

“不明白是吧?你看着。”

大风颇为得意地笑着,指尖抛了朵小小的紫魄花出来。大风现下已真是历了劫的神君,那紫魄花带着金影,灿烂如日,哪知那本该畏惧的小白虎看得开开心心,伸出爪子像扑蝴蝶一般抓下那朵紫魄来,一口吞下,就像是吃了最好吃的东西一般,还眯着一双大眼睛陶醉。

片刻之后它张开口,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吐出一朵如花的烟尘。

不怕火的金?

我正大惑不解,那只小白虎却像是吃饱了一般,摇摇晃晃地从大风身下跃了下来,到我脚前蹭了蹭,这才伏地呼呼大睡。

我恍然大悟,也像大风般兴奋开心,“大风!我这才去了几日啊,悬圃跑出来的?”

我将它抱了起来,使劲地亲,天啦,这是我的孩儿!

我笑吟吟地望着大风,难怪无咎**,严格地说,这应该是我的孩儿而不是我们的孩儿。不然,真要说起来,它便应该算做有两个爹爹。难怪它不怕紫魄,若不是大风将他的涅磐火灌了进来,这孩儿早就没了。也正因为无咎和大风那浑厚的仙灵之气和紫魄,这孩儿居然只用了十数日便从悬圃飞了出来,只怕这是昆仑虚有史以来最短的化形。

“大风,我们昆仑虚的神兽通常不分爹娘,比如我,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当然也可能我不是被种出来的,真是天地所生。只是,”我抱着小白虎走到大风跟前,轻轻地亲了一下它毛茸茸的头,“我让这孩儿唤你作爹爹可好?”

大风吓了一跳,“猫儿,你没找着无咎?”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让这孩儿唤我做娘亲,你担心什么?”

大风很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真的,猫儿,你找着无咎没有?”

我将小白虎放到一只荀草**上,这孩子跟我一般,睡起来便一副天塌下来都不管的样子,张着小嘴,四仰巴叉。

我爱怜地看它,答得漫不经心,“找着了,也算没找着。大风,无咎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管?”

我几乎都可以想像得出来大风眼睛一瞪便要发怒的模样,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一只仙鹤却飞了进来,在我手里化作一纸薄绢。

“梦儿,你师父让你速速过来。元曦求见,要见你和重宁。”

署名是,云白。

我叹了口气,随手幻出一张素绢画上几笔让那仙鹤带了回去,“你看,这又是一个我孩儿的爹爹。我这些日子常常在想世事无常,那元曦也未始不是被天意左右,即便无咎在,只怕也要说爱与恨其实都是虚妄。可是,我为什么却总是如此恨他?他现下是太子,我不能把他怎样,但我知道,他总有机关算尽的一天,我不动手,天意也会让他自食其果。”

大风冷道,“猫儿你少把他跟我相提并论,他虽是下任仙君,我却是度了神劫的神君,便是当初老得要死,我也瞧不上那般为了些利益便用尽心机之人。至于天意,哼,这天意你还是不要指望的好,华惟没教过你么?天地不仁。”

“是是是,天地不仁,你仁,我什么时候都瞧得上你,虽是意气用事,却总有宁折不弯的男儿气慨。”我笑着,在他俊美的脸上捏了捏,咫尺天涯地走了。

到了师父府第门前,我刚现出身形,却被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师父。

“师父?您亲自出来接我?过了吧?”

师父哼了一声,“梦儿,你现在怎么还跟小时一般地言语无礼,一点昆仑之主的样子都没有!”

我笑着回答,“师父说得是,师父这又是什么礼?”

师父瞪了我一眼,这才淡然道,“除了我因为跟你姐姐有婚约之外,仙界无人能进得了昆仑虚,因此元曦才来我这里托云白带信求见。父君曾亲旨向昆仑求亲,你却回以当初跟无咎的婚书,我们家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但重宁总是你跟元曦之子,我父君的意思很明显,最终这仙君之位终是要交到重宁手里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师父,“师父,因为梦儿之过,害您不可能登上仙君之位,您……”

师父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这种事情我从不去想去算,人算永远不如天算。有你姐姐陪着我,哪怕去人间呆着都好。只要,”师父的神色很是严肃,“只要元曦和重宁不要穷兵黩武,为祸三界就好。”

“穷兵黩武,为祸三界?”我隐隐地觉得师父之言似有所指。

师父看着我,神光炯然,“元曦此来,必不是重提亲事。重宁在我这处,他既来了,若是要将重宁接回他府里,我也无话可说。但这都不须你亲来。”

“那您觉得他是何意?”

师父踱了几步,这才道,“元曦在人间界这任帝王做得很是不错,颇得父君欣赏,这番回到天上,父君令他去镇守仙魔之交的玄镜关,也是重用锻炼之意。只是,他那个在凡间的小妾却很是有些蹊跷。”

“蹊跷?怎么个蹊跷法?”

“那女子跟着元曦一起升上仙界,但却被蹑影仙草定了形,大哥道这是因为那女子乃是花妖,但于元曦有恩,所以用蹑影仙草护了她的仙根。”

我淡然笑道,“果然仙家擅长借口,师父啊,那楚虞根本便是天魔太子之女。哪里来的花妖?”

“天魔太子?唉,梦儿,魔君数年前离奇死亡,当年的天魔太子已是魔君。”

“哦?如此说来,楚虞已是天魔公主了?”

师父叹了口气道,“只怕还不止于此。天魔太子当年娶了两名太子妃,育有一儿一女,数年前其子据说战亡,如今便只得膝下一女。照你说,那女子竟是元曦想纳的小妾?”

我茫然无语。当年围攻无咎时那名肤色黝黑悍不畏死的男子,难道便是楚虞之兄?楚虞扔了金乌魂便捏诀遁入魔界,只怕也没管她兄长死活。这魔界中人,果是狠辣。

却听得师父沉吟良久之后道,“大哥既如此说,我们在没有任何证据时,也不宜去硬顶,只是从此须存了小心才是。也罢,虽然你不曾允了元曦这门亲,元曦此来,却显然是要你许他纳妾。去罢,连天魔女都娶到天上来了,还有什么可谈的?不过,梦儿,如此一来,重宁却切不可跟了元曦去。”

我点点头,“是,梦儿省得。”

“去吧,我今日外出交游,不在府里。是云白在陪着元曦,右花厅。”

虽然知道云白和元曦都在右花厅,但宫娥打起帘来之时,我还是略略地怔了怔。

坐在云白身旁之人,实在不是我记忆中元曦的模样。那是一名华服的英俊男子,雄深雅健,龙章凤姿,衣冠磊落,只有那望向我的眼神里还能看出些熟悉的神光炯然。

云白笑道,“梦儿,你们俩孩儿都生过了,还不认识?”

我冷笑,走过去坐在云白下首,“元曦?我什么时候认识过元曦?”

云白立起身来,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才道,“那你们便好好认识认识罢。我去将重宁带来。”

师父家的茶向来很好喝,我轻轻地端起宫娥送上来的茶,浅浅地酌了一口,满是山野逸趣,看来不是仙界的茶,又是姐姐从我们昆仑带过来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悬圃那里的几株茶树,未得人身时,我常常地跑去将那些嫩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捋了下来,用仙灵之气翻来覆去地烤上几回,却奇怪地怎也烤不焦,总是碧绿。虽然内中终是不免有几根爪子上的毛,沏出来可真香,无咎说那茶当名为“小爪子香”,总是随身带了,再不喝仙界的茶。

此时想来,那时无咎哪里是在喝茶,那幽幽香里,又岂只是些茶和仙灵之气?

我痴痴地想,那元曦也同样默不作声。云白进来时,我们依旧不曾交得一言。

云白亲了亲重宁的脸颊,将他递给元曦,“你今年五百岁?如此年纪有孩儿似乎还早了些。”

元曦苦着脸,笨拙地接过重宁,大约是抱得重宁很不舒服,重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弄得元曦更为尴尬,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说吧,元曦,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烟树……”

我打断他的话,“你明知道我不是孟烟树,楚虞可随你一起来了?”

元曦在指尖凝出一只小小的晶球,重宁马上便不哭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似是大感兴趣。老实说,我也大感兴趣,这么短时间便能将仙灵之气凝成晶球,元曦这修为可是不低。

咳,看来,师父这仙君家修为最高的头衔可以让一让了。

“不错。所以文梦,我来是想请你许我将楚虞娶回家。”

我冷笑道,“回家?你便娶了她作正宫娘娘,与我何干?”

元曦淡然道,“你虽不曾允了我们的亲事,但既然我家向你提了亲,而无咎上仙不曾度得过他的清凉劫,除非你再嫁,我总是要将这太子妃之位虚位以待的。”

“很好。仙界向来双修都是恩爱情侣,你既然要虚位以待,那便不要纳妾了吧,这样显得有诚意些,我便是想起来也会更得意。”

我从他手里抱过重宁,端详着他的眉眼。大风说得对,我虽不喜欢这孩儿的爹爹,但他毕竟跟那只小白虎一样地,是我的孩儿,更何况,他长得实是像我,不曾带着半点元曦的模样。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回去会向禀明仙君说你已经允了此事。”元曦立起身来,却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我倒真喜欢烟树,纯真善良,不似你这般。你若想找仙君理论,那便去罢。”

说罢,元曦向旁边低笑的云白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方才去了。

不似我这般?不似我这般恶毒?不似我这般肚量狭小?仙君家的人说话果然文雅,不肯吐半字恶语,还不如那楚虞,要做恶人便不标榜自己良善。

我哑然失笑,云白更是笑意盈盈,重宁什么都不懂,挥着小手,也牙牙学语般地笑。那个笑容,依我看,真是不像元曦,笑得毫无机心。谢天谢地。

既然来了,我便索性多呆了会儿,跟云白一起逗逗重宁。走的时候已是夜深,月华昏暗,桂影迷蒙,我却不想用咫尺天涯,只驾了云慢慢地飞回昆仑去,心里想的却是今日在那小屋里见到的那男子。不曾交得一言的相视,却无端地让我觉得已然说尽了千言万语。

只是,我茫然止步,心下有些欣喜。那三生石中的缘份已然被我改变了吗?我和他再不是如三生石里所显现出来那般以文狸之身相见,如此,是不是我跟他还有希望,即便做了仙侣,也不定会走到他为我而死的那一步?

我的心早已烧尽成灰。可是,灰烬里却似乎有一棵小小的苗长了出来,生机盎然地,带着希望。

正迷蒙间,一道寒光闪过,猝不及防下我的右臂霎时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四十九章 一曲凤求凰

我忍痛现了法身,这才凝神看了看四围,那伤了我的物事是支天魔戟,此刻正握在一名黑甲魔将手中,而处处魔影已渐渐地现了出来。

“吾等奉魔君之令,前来取你性命!”

那天魔将暴喝得一句,天魔戟一挥,魔箭已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左魔戟,右血刀,去向昆仑和仙界的路都被众多魔兵魔将堵得密不透风。

可惜我再非昔日文梦,右臂虽已经伤了,左手照样能拔出玉胜迎上前去。逸云带飞舞,魔箭纷纷落地,而玉胜穿梭于天魔戟跟血刀之间,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天魔韵起,漫天飞雪,让我茫然地想起无咎离去时的笑容,然而,醒梦一如岂是虚名,雪片飞扬,却再不能有点滴能沾到我的身上。

然则我在心下暗暗懊悔,为何这些日子竟不曾好好地将娘娘留给我的鼎炉修习一番?此刻我貌似丝毫不落下风,但逸云带和玉胜上次被我烧过之后却也同样不曾被我修炼过,在漫天魔将包围中,我已渐觉有些吃力。来路去路都已被封,而诸般兵器将我死死缠住,我连唤出青鸟的工夫都没有。

天魔戟跟血刀再拼尽全力交击而下时,我终于想出了办法。玉胜化为光点,向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去,我却将身一纵,跃下界去。魔界诸将堵住了昆仑和仙界,却实在无力堵住人间界和鬼界的方向。

一入人间界我便连续将几个咫尺天涯诀施了出来,不知不觉间,止步时我竟立在无咎的小屋前。清灯如豆,那个身影正在窗下读书,面容沉静。

是天意吗?

我突然想起那天这屋仿佛一个高明的阵法,不知是为了何事何物所设。但通常仙灵之气的阵法都会抗拒魔气的作用,魔界之人也不会想去在此时招惹仙界。

我不知道追兵可否会追到此地,却实在没有时间细想,只能赌上一赌。一咬牙,我先是幻化了数个身影向不同方位继续咫尺天涯,然后将五雷咒和行雨咒扔了上天,再在重重惊雷炸开之前从窗里跃了进去,扑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一切如在梦中。

他惊讶地将我从怀里抱了出来,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手,掌缘,是我的血。不知为什么,在他怀里,我就像重新回到了当年那个怕痛的小文狸,许是手臂真痛得厉害,眼泪早已在不知何时流了出来。

“刚才还月光皎皎,我说怎么会雷鸣阵阵呢,原来是一只小狸要应劫?”

他笑着,以手捏诀在我右臂上挥过,片刻之后,血痕不再。

他如何会仙家的诀?我吃惊地望着他,他却只是温柔笑着,将我放入他怀中,“在我这里躲着虽是不必应劫,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待躲过之后,你还是要好好修炼才是。五雷劫会一次比一次厉害,下一回就不好躲了。”

说罢,他还轻轻地抚摸了我一番,这才拿起手边那卷书继续细细读去。

明灯下,我偷眼瞧去,那卷书竟是手书的仙家修炼方略,书脊上赫然题名曰“狂霄录”。但见那书里字字龙飞凤舞,有的端正厚重劲透纸背,有的却又似要裂纸而出般的奔放不羁,显然是两人的不同字迹。

狂霄录?我实是想不起仙家有这卷道书,不知是哪两位仙人兴起,竟留了天书给世间凡人?

在他怀中这一觉,我睡得很是甘美,一直睡到他将我从怀中抱出来,放到他的榻上。

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有这般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在飞扬之前,我跟无咎四处游历的日子。无数次的,他在月下读书,我便在他怀中打盹,唯一不同的是无咎的手常常便放在我的身上,时不常地抚摸一番,让我在梦中也会幸福地笑出来。

他虽熄了灯,却不曾关窗关门,月光静静地洒了进来,如梦如幻。他将我放在榻上,自己睡在我的身旁,阖目沉眠。

我却再不想睡,只怔怔地看着他的眉眼,他不像飞扬,像无咎更多一些,大约是飞扬不过无咎三分之一元神的缘故,多了英气骄傲,少了些许飘逸洒脱的温文。

很想很想,如旧日般拱入他的臂弯之中,肆意轻薄,再咬上数个牙印,便如向全天下宣布此人是我文小狸的爱侣。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纵容这一次的缘份一直走到他替了我去挡那一箭的时候。

于是,我也就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恨不能将他的模样刻入心里,从此便远隔天涯,我也有一个这样的他活在我的心中,纵然相思入骨,纵然相爱不能相聚,也该无所怨尤了吧?

望着望着,他渐渐地沉入梦乡,于是我将醒梦一如放开,偷偷地窥探他的梦境。

古木苍苍,泉水潺潺,他的梦境像极了无咎在天上的居处。但他却并不像无咎般坐在树下,静静地看金光投下霞影,泉水吐出玉泡。他只是长衫玉立地立在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树下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青色衣裙,玉胜随随便便地挽了如黛长发,腰若约素,肤如凝脂,缥缈若轻云蔽月般地立在树下,晨风间,裙裾飞舞。

我不敢置信地瞪视着那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好半天才回头看他,却见他从腰间摘下竹笛,轻试笛音,随之笛声便飘扬起来,如晨风拂面,洒脱清扬。

忽尔如重峦叠嶂间唤起竹波松涛的和风,忽尔如霞光初染时的漫漫云涛晓雾,忽尔如两江相冲奔腾水浪涛天……只是,那笛声再飞扬健举,却总不忘低回下来温柔相询:

我要踏遍天涯,春寻繁花,秋凭倦树,可愿与我同往?

泪水滑落。

这……这竟是一曲凤求凰!

我轻轻地从树下走了过去,赤足踏了碧草玉珠,伸手揽下晓雾流云,立在他身前时,笛声甫歇。

他默默地望了我,将竹笛递将过来。我淡然一笑,挥袖间已是在那十方大山的极顶,漫天霞华流传,鹤舞云霄。我拉着他坐在峰间云上,靠在他肩上,低低地吹着笛,吹的,却是他曾在梦中给我吹的那曲子,山青林碧,石寒水暖,情意缠绵。而他手里却也不知何处多了一杆玉笛,昂扬相和间,凤凰于飞。

…………

翌日醒来时,日光已照暖了柴扉,他已不在我身边的榻上,立在案前,挺立若青松。

这一夜温馨,几乎要让我忘了所有的悲伤往事,便醒来时我也立在榻上望了他的背影好久,方才一跃跳上他的案头。

案上赫然一卷丹青,画的却是名女子,体态娴静地坐在云端吹笛。眼波垂垂,面如止水,虽只有寥寥数笔,却不知为何,一笔一划间看去全是浓浓情意。

他笑道,“狸兄一夜睡得可好?若是伤口还有些不妥当,再多住几日不妨。”

我呆呆地看着那不着一彩却尽得神韵的画,如泥塑木雕般呆立。

“狸兄?”

我茫然抬头望他,他,他怎能将我记得这般清楚?

他再微微一笑,取出一枚闲章来盖了,然后将那画收了起来,“韩逸一时梦有所触,倒是让狸兄见笑了。”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该走了吧?昨夜我便不该来,此刻再不走,只怕又重是情根深种。那海鹄靖里的我说,无咎说的果然不错,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不寿什么?此情不寿还是爱侣不寿?若是早知不寿,何必还要情深?

果然还是天意弄人,我以为三生石里的缘份已然改变,可是,一步一步地,终究还是走到此处。

我下定决心,跃下案去变作一名青衫少年,拱手笑道,“多谢恩公相护,狸儿不才,却识得恩公所画的这名女子。”

韩逸大讶,愕然地望着我。

我朗朗笑道,“此乃家姐。狸儿在这山修行,大约是姐姐一时走错了地方,才会与恩公偶遇。家姐向来宠爱狸儿,”我面上虽是笑着,心下却暗暗咬牙,“姐夫说她好几回,跟恩公昨夜说的仿似,说要狸儿自己度劫方好。可她却偏不听姐夫的话,狸儿快度劫了,她不放心,便下来找了找。这处所在还是姐姐告诉狸儿的,说是此处仙气盎然,狸儿必能在此处得遇贵人相护。”

韩逸闻听得我这番话,沉默好久方才开口,“韩逸当不得恩公之称,只是狸兄果然好福气,有这样的姐姐牵挂。既然这是令姐画像,”他笑了笑才道,“既然令姐已有归宿,韩逸却不宜再留着令姐绣像,如此……,待我装裱好了,赠与令姐如何?”

我心中那牙只怕都被我咬碎了,表面上还得继续笑,“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狸儿的姐夫乃是凤凰神君,姐夫虽跟家姐向来伉俪情深,脾气却有些暴躁,只怕为了此画会将狸儿责怪一番。”

韩逸静静地听我说罢这番话,不置可否。那眼光看得我心下大痛,真恨不能扑入他怀中痛哭。

我用尽了所有勇气才能再度开口,笑问,“狸儿昨夜见恩公在读一卷天书,名唤狂霄录,不知恩公是哪位仙人门下?”

韩逸摇头道,“我没有师尊,那卷书是我无意间看到山林里有道光华直冲斗牛,于是好奇而至,在光华处找到的。”说罢,他随手将那卷书递了给我,我拿过来一翻,却只得苦笑。

在我手中,这天书上一个字都没有,篇篇如玉般洁白,不见微瑕。

韩逸见我神色不对,一看之下笑道,“这书原来还认人的?也罢,我拿着它让狸兄来看便是。”

果然,书到了他手里便不再是数页白卷,那两种字迹如从不曾消失般一一显现。封面上也是那“狂霄录”三个篆字,但待韩逸翻到第一页时,我一看那端正厚重的字迹所写的小序,登时全身血液倒流入顶,瞠目结舌地瞪着韩逸。

这……这怎么可能?!

[默……低头认罪,我承认,停在此处是我故意的……汗~~~]


第五十章 狂霄录

“狸兄?狸兄?”

韩逸很是唤了我几声,才将我的魂儿唤了回窍。

我结结巴巴地念着那小序最后的落款,“翊玄霄……于虚微……甲子年……”,口上念着,心底下却乱成一片。

“是,翊玄霄,若说谁是我的师尊,只怕便是这位翊玄霄。怎的了,狸兄?”

我勉强静下心来,定神道,“恩公,仙界现下乃是玄霄己辰年。此书不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书,而且,恩公,你可能想得到?你的师尊翊玄霄,正是现任仙君!”

韩逸皱着眉头看我,似乎这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个小小意外。

而我却心下狂乱,不止于此啊,此书为何要叫狂霄录?此任仙君当年曾到人间界历练不假,但仙君家的人向来都是沉稳有余、灵动不足,哪里能称得上狂?只有大风那般的惫赖人物才能称狂吧?如此仙君为何要将自己称为狂霄?这书里明显有两种不同笔迹,却又是何意图?

隐隐约约地,我想到了某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太离奇,太惨烈,我实在不愿意再想下去。

“那又如何?”

“请恕狸儿直言,恩公若是历了仙劫,上得仙界,辈份不低,仙禄也必不薄。”

韩逸淡然笑道,“韩逸自小便心慕仙家风范,为的却是自在不受羁绊,以仙君为师又如何?成仙本来求的便是洒脱,到了仙界却用个禄位把自己套住,那还不如便在人间作凡人。”

我抚掌笑道,“恩公说得有理,倒是狸儿失态了,若仙君家的人都如恩公这般想,这天下便无那般纷乱。”

韩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狸兄哪里失态,只怕是故意相试吧?”

我嘿嘿直笑,手心中现出一颗玉珠,郑重地奉给韩逸,“狸儿得恩公相救,无以为报,此物乃狸儿心爱之物,便送了恩公。恩公既然不想跟仙君攀上什么关系,又没有师门,只怕将来度仙劫时颇多周折,此珠唤为悦,五行属水属土,故而可避雷避水。”

韩逸并不接我掌中那被他当年从无咎璧中取下的玉珠,只笑着望我,“狸兄真是有趣。”

我讶然道,“恩公为何说我有趣?”

“这玉珠若是真可避雷避水,狸兄那日何必躲入韩逸小屋?这玉珠若是不能避雷避水,狸兄又何必赠我?如此想来,当然大为有趣。”

我登时大窘,本来只想着无咎将来度劫时我不能在他身旁,有这玉在多少我会放心一点,却不曾留意,我根本便前后矛盾了起来。

我愣了许久,最后干脆捧腹大笑起来,笑罢才道,“姐夫常说狸儿是个小魔头,果然不假。恩公,狸儿修为不够,这珠子我用不了啊。传说此珠乃是某位仙人转世前留赠仙侣之物,但他的仙侣终因心伤而别有怀抱,怕睹物伤心,便将此珠给了她的孩儿,最后辗转到了狸儿手上。以恩公修为,定能用得出此珠的天地六合诀。只是,那位仙人在仙界相当有名,恩公若非到了生死之际,还是不要用到那天地六合诀为好。”

韩逸听我这一番辩解,又是用刚才那种神色静静地看我,我实在心虚,又怕被他看出了些什么端倪,又怕他坚辞不要,赶紧再补上一句,“唔,恩公画家姐画得极好,所以,狸儿想找恩公讨来那画收着,便以此珠相换可好?”

韩逸还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笑意,一直看到我自觉所有的心思都已被他看尽时,他才简简单单地答道,“好。”

待韩逸将那画亲手装裱好之后,已然月升林间。

他在那里喷以净水,衬以素绢,画心托底,再将那画贴在板上细细地用和风咒吹干,最后镶绫复褙……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沉浸在他沉沉的思绪之中,我们再不曾交过一言。

直到他将画轴装上小心卷好,这才递与我道,“好了。也算是韩逸跟狸兄相交一场的纪念罢。”

我接过画卷,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便是缘份尽了之时吧?从此远隔天涯,再不相见。

便在此刻,一只纸鸢蓦然飞了进来,落到案上。韩逸颇有些吃惊地拿起来,一看之下脸色便是数变。

“恩公,可是有什么事情?”

韩逸眼中隐隐然有些泫然之色,拱手道,“家母不幸染疾,狸兄请便,韩逸要赶回家去。”说罢,急急地向屋外走去。

我追上前去,“恩公可是不会缩地诀?让狸儿带恩公一程如何?”

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人苦笑道,“猫儿你又在玩什么?!”

抬头一看,果然便是大风,他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韩逸,一副大感有趣的样子。

“这就是无咎?”

我大惊,赶紧咳了几声,冲上前去先叫了一声“姐夫”,把大风叫得发愣,“猫儿你是不是被魔界那帮魔崽子摄魂了?”

我背过韩逸,狠狠地瞪了大风两眼,这才拉着他去给韩逸介绍,“大风,这是韩逸。我昨夜被魔界之人追杀时,是他救了我。韩逸,这是大风,我跟你提过的凤凰神君,家姐的夫君。”

大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鬼扯,摸摸下巴道,“唔……有趣有趣,你又变回到以前的小魔头了,好吧,你玩吧,不过我得陪着你。昨晚你出事之后你姐姐被吓得够呛,待我们发现魔界有人进了仙界时你已经逃下界来了。我们怕你受伤,还满天下地找你。哼哼,魔界那许多的人马,如何便能绕过玄镜关进了仙界?还敢去仙界跟昆仑虚之交伏击?凤林这玄镜关守的,仙君老头真是应该好好地责罚责罚他这儿子才是。不然,这天下大乱啊,哼,指日可待。”

我叹了口气,对韩逸道,“恩公,对不住,狸儿不曾说了实话。不过,这实情恩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待恩公哪日度了仙劫之后,我们再有缘相会吧。”

韩逸并不说话,只望着大风,他心里应该有他自己的心事,可我却实在不想再去猜了。

拉起他的手,咫尺天涯,只一瞬间,我们已然到了昌林城外。

韩逸家竟然是一个几进的大院子,看来是世代书香,也难怪他有那么多的书卷。只是,出乎我们三人的意料之外,这院子里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大红囍字,哪里像是他母亲染疾的样子?根本便是要办喜事!

入得门里,我们在花厅相候,韩逸却急急地奔了内堂,只令人上茶上水,好好招待。而我却呆呆地望着满院的大红囍字,只觉像是被浸在冰水之中一般。寒意浓重。

此地,此景,外面喧闹的人声,来来去去忙碌着的韩府家人们的喜色……都跟三生石里那般情景,一模一样。连厅堂对面那高高的屋檐,都像是早已为我和大风准备好的,只要坐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满院的红,满厅的囍,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韩逸过了好久才再出来,他苦笑着对我说了什么我全然听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他在说他母亲的确思儿成疾,要让他结亲冲喜,虽然他向来心慕仙家,但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需了了母亲心愿……他似乎还提了一下他的娘子是什么人吧,是他母亲族里的孤女?还是他父亲同僚的孩儿?总之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她母亲孤独一人,也需要有个儿媳来侍奉,替他尽尽孝心。

我一径地笑着,点了无数的头,似乎也啰啰嗦嗦地说了无数恭喜的话,只有大风这个白痴,冷冷地瞪着韩逸,一副我瞧不上你的神情。

这一夜,我整夜不眠,便一直痴痴地坐在明日我要坐的那个地方望着这几进深的大院。想着三生石里那番场景。

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将韩逸抢走。只需要一个咫尺天涯。

我能够毫不费力地将韩逸抢走。只需要告诉他我便是那个他喜欢的女子,告诉他他便是我的无咎,告诉他我们曾经海誓山盟,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我真的愿意将他带走么?

三生石里,我将他带到了少昊极天峰,用幻像告诉了他一切。然后,眼见着他的眼里便有了如无咎般的怜爱和深情。

那种深情,是宁可我死也要你活的情深。

所以不寿。

金乌射出第一道光箭时,我看到韩逸急匆匆地去找我,然后默然离开,他的手中,执着那管长笛。我知道那里只得一间空屋,我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其实根本便不曾进过那屋。大风也不曾,我在这里呆坐了一夜,他便在我旁边望了一夜的星空。

那管长笛,我记得,上次韩逸不在时,那管长笛不过被他随随便便地挂在木屋墙上,可这回回来,这竹笛却一直被他系在腰间,须臾不离。

我残忍地想,也许我真应该将那管竹笛也要了来。从此,什么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张灯结彩,高朋满座,锣鼓喧天,笑声盈耳。

我和大风立在这高屋的檐上,望着对面的厅堂,韩逸着了大红的衣衫,跟旁边披着霞帔戴着凤冠的女子一同跪拜下去。远远的,礼官的唱礼声传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我不曾闯去他家大闹婚事,我不曾拉着他的手咫尺天涯远离凡尘,我也不曾给他讲我们前世今生的故事,于是,我再不可能,从他的眼中望到无尽情深。

日已西沉。

大风终于开口道,“猫儿,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微笑着望向他们的洞房,我看到那个蒙着盖头的女子被送了进去,再之后,是韩逸。

“无咎说过要一切随缘。情深不寿,若是我再先以前的梦儿那般任性,是不是又要害无咎一世?也罢,只希望这女子能相夫教子,让无咎过一世安逸日子吧。大风,他们家好像不少酒呢,我们去喝酒去罢?”

我从来不知道凡间的酒也能醉人的,可是为什么这醉得如此难受?我坐在屋檐上,披星戴月,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洞房的红烛便像是当年飞扬点在临安家中的那对龙凤烛一般,温馨。

飞扬**,江湖儿女,有什么过不过门的,住在一起便算是过门,更何况我跟无咎还有娘娘亲笔的允婚书?无咎,我跟你一起过了数百年,就连跟飞扬在一起时,从来我心里也都只有一个你,除非,飞扬不是你。

而现在,你家的花轿抬来了另一个女人,我看着你穿着大红的喜袍走了进去。你们……

我实在不敢去想他们在做什么,只怕,只怕是跟当年我和元曦在一起时一般吧?和元曦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毕生最痛恨的日子,纵然没有跟元曦肌肤相亲的任何记忆,但即便是那些我能记得起的东西,我也恨不能要将它们从心里头抹得干干净净。

可是,单是抹去记忆便行了吗?就算我能抹去那段记忆,又如何能抹得去重宁?

我将酒坛子远远地抛了出去,天地间阵阵破碎的轰响。这见了鬼的凡间酒啊,怎的醉不了人,却尽能让人记起最苦痛的往事?

我推了推在躺在旁边瓦上的大风,“大风,把你的青桐子给我,还要忘忧草。”

大风冷冷地横了我一眼,跳起来便向那燃着红烛的屋子里冲去,我一把没抓着他,只能跺跺脚急急地跟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 不羡鸳鸯只羡仙

屋里红烛之下,那凡女的盖头已被放在一旁,她的确是美女,清丽美貌,却哭得若梨花带雨般地凄楚。

她面前是一张简简单单的书笺,寥寥数字。

“不羡鸳鸯只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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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之后。

文玉树在数百年前被我糟蹋完半树文玉之后,终于又焕发青春,结出了满树的晶莹。这些日子,青鸟,鸾凤飞个不停,琅玕树四周一片五彩斑斓,就连沙棠也像是要结果的样子。

我一边走入昆仑宫去,一边打量着昆仑虚这般景色,心头倒是颇为平静。

这几年,我一直住在弱水之渊旁无咎的屋子里闭关。云白虽然不急着跟师父成亲,却常常在昆仑虚忙完事情之后去师父那里跟他消磨些长夜时光;大风对琅玕树情有独钟,跟离朱一起住在服常树下,开明英招他们也都各有各的屋子,于是,这昆仑宫,便成了轩昂和一堆小家伙的天地。

刚踏进门槛,劲风袭来,刮得我长发纷飞,差点便被撞倒在地。

想都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叹着气揪着那只长长的尾巴将那无法无天无君无母的东西拎了起来。

“你爹爹当年说我是小魔头,你这孩子,我看你现在就已经是大魔头了!”

这孩子,居然尾巴一甩缠在我的臂上便轻轻松松地翻过身来,大喊,“娘娘,我不要叫大风爹爹!他就是大风!我要叫他大风哥哥!我喜欢大风,我要嫁给大风!”

这话听得我目瞪口呆,我不就是闭关三年将那鼎炉上的东西好好地悟通而已,这世道就已然变了?

莫非还是我坏了这风气在先?昆仑神兽,也就是从我开始,没得人身就成天粘着无咎嚷嚷着什么要跟无咎在一起。只是这丫头更不像话些,这才几岁,刚能开口吐几句人言,便想要嫁人了?!

我佯作大怒,揪着她的顶花皮,点着她油光闪亮的小鼻子道,“小坏蛋你敢!大风是你家娘娘的!”

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大笑起来,我竟不知道白虎还能有如此笑法,小爪子按在肚皮上,两条后腿都笑得蜷了起来。那嘴平日看上去挺小的,怎的也能一直咧到脸边去?

小坏蛋一边大笑一边大叫,“轩昂哥哥,重宁弟弟,你们快来啊,你们输了!!娘娘居然说大风是她的了耶!!娘娘这回炼的不死药全是我的,你们没份儿!!!”

重宁?重宁不是一向呆在我师父那里么,怎的今日到昆仑宫来了?

轩昂叹着气走了出来,摇头,“梦儿你上了这小魔头的当了。你出关了,这昆仑宫就交给你,我还是去找英招挤挤吧……好在我不使兵器,不然再跟这小魔头住一起,我连兵器都要输了给她。”

能让向来讷言的轩昂说出这番话来,这小坏蛋还真是厉害。我将她抱入怀中,她却不领情地跳了出来,站在我肩头上,对着轩昂做鬼脸。

“嘿嘿,轩昂哥哥输不起哎……”

“重宁呢?”我一巴掌将那只小坏蛋打下去,问轩昂道。

“重宁在读书。他师傅送了一本天书给他,要他好生读熟了。”

师傅?

我诧异地望着轩昂,“重宁有师傅?我怎的不知道?”

“仙君钦点的,那时你在闭关,是元曦带重宁拜的师。重宁的师傅我在华惟那里见过,仙风道骨,一表人才,的确当得重宁之师。也难怪仙君钦点,此人无门无派,却是仙界近千年来第一个不凭借任何仙器度劫的仙人。他度劫那天,劫云狂涌,但他居然以一己之力以仙诀引动天地间的本源之力,数盏茶之后将漫天劫云化作祥云。”

轩昂这武痴,眼里的神色越来越兴奋,“如此功力几近神迹!我跟华惟说了好几次,想跟他打打架,哪怕是到昆仑后山来打一架都成!”说着,轩昂有些泄气,“华惟不让打,说谁输了都不好看。”

我毫不在意地笑,“轩昂你怎么能听我师父的?我们哪有那些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面子,输了就输了,谁输了都是学艺不精。轩昂哥哥,你哪天让重宁约他过来,然后在昆仑后山伏击他一回便是,哪里还用得着去跟我师父说,你真是的,唉。”

轩昂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抚掌道,“好主意!不过……”

“不过什么?”

我那向来憨厚木讷的哥哥怎的也会吞吞吐吐?“梦儿,你要不要见见他?他们都说……都说……”

“他们?谁们?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这数百年来都不曾有凡人度得了仙劫,怎么一上来个便修为如此高深?所以,他们说……他们说……”

我心头一惊,马上便想到了某个人,于是霎时间连催促轩昂说下去的心思都没了,怔怔地看他。

但轩昂依旧还是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他们说,这韩逸,只怕便是元神转世之后的无咎。”

哦,不羡鸳鸯只羡仙,韩逸他终于还是度了仙劫。

这倒也难怪仙君会钦点他做重宁的师傅,他根本便是仙君的再传弟子,别人不知道他的师承,仙君哪有看不出来之理?

只是,无咎这轮回之后,可还会被魔界所忌?而我已然改变了三生石里的预言,若是……,若是跟他此刻再重聚,是否还会走到将来情深不寿的一天?

我,可要将这险冒上一冒?

轩昂不再多说,抓住那只饶有兴致地看我发呆的小白虎,往醴泉那边去了。我望着那边腾起的重重烟雾,电闪雷鸣,听着小坏蛋在那里兴奋地嚷着什么再来一下,我打死你之类,我本该开心才是,可心下却实在提不起精神来欢笑。

韩逸,你为何要做重宁的师傅?你让我如何面对你?

“娘亲。”

我抬起头,重宁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向我施了一礼,却看得我心中烦闷。仙君家的人,怎的都如此无聊,自己的娘亲还要如此毕恭毕敬,人生有何意味?

“重宁,你……”我很想随口敷衍几句,却发现,我实在对这孩儿无话可说。跟他相比,我还是更爱那只大魔头小坏蛋,像我,像大风。重宁这孩儿的风范像极了仙君家的人,我叹了口气,心下自己安慰自己,至少这孩儿长得不像元曦,不然,我恐怕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两眼。

“重宁,你……你今年几岁了?”我好不容易找了些话说,心底下却在拼命地蔑视自己,我这像是当娘的说的话么?

“回娘亲,重宁今年九岁了。”

我望着这唇红齿白却偏要做出些稳重温文模样的九岁男孩,一个劲儿地叹气。

我九岁时是什么样子?轩昂九岁时是什么样子?除了天生丽质的云白姐姐,我们这整个昆仑虚里的神兽们,哪一个不是无法无天野大的?

“重宁,别看书了,去跟轩昂他们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打量着这孩子一身的华服,正在猜想他跟小白虎打过一架之后华服会不会被撕得乱七八糟,唇红齿白会不会转为鼻青脸肿,哪知道这孩儿居然再度毕恭毕敬地禀道,“回娘亲,白羽不跟孩儿打,说孩儿用仙诀赢了她是在舞弊。”

白羽?我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没准白羽便是那只小坏蛋的名字,谁取的?真难听。

“白羽是谁给起的名字?”

“回娘亲,白羽是妹妹自己起的名字。她说她喜欢大风神君,她也要飞。宁儿上次带妹妹飞过一回,妹妹很是开心。”

飞?这孩儿越来越让我惊讶,“你会泠然诀了?”

重宁一本正经地点头,眼里是浓浓的崇拜,“是师尊教孩儿的,孩儿拜师时娘亲在闭关,爹爹说是不妨,待娘亲不允时再作商议。娘亲,师尊真的很厉害啊,宁儿喜欢师尊,娘亲您就允了吧。”

允了?于是再被缘份绕进去?从前所有的努力白费,最后一箭射来,我再心死成灰一次?我怔怔地望着这满目期待的孩子,拼命地想在心里作个了断。

“娘亲!”大约是见我沉吟,重宁急了,不顾一切地上来拉着我的手,“娘!爹爹不管宁儿,娘亲也不管宁儿,大风神君虽然喜欢宁儿,爹爹却不让我跟他在一起,现在就师尊还肯陪着我,您就允了吧?好不好,娘亲?宁儿求您了。”

我叹口气,拉起他的手来,“重宁,是娘不好,没怎么管你,我去跟你爹爹说,让你过来跟娘住吧。你从生下来便喜欢大风,你过来了,想怎么跟大风玩都行,娘让他带你去人间界看看,好不好?”

重宁倔强地摇摇头,“宁儿喜欢师尊,娘亲,宁儿就想在四爷爷家里跟着师尊念书。”

四爷爷?我差点便要笑出来,当年飞扬还让我管师父叫姐夫呢,现在这什么辈份?!只是,一想起飞扬,我却再笑不出来。

大风说重宁这孩子只怕会是个有大出息的,也许真是,若他将来的出息不够大,怎么能对得起他如此孤苦的童年?也罢,这孩子从来也不曾求过什么,他跟着韩逸在我师父府里,我也不用见韩逸,便遂了他的愿吧。

我叹了口气,抚着他的头道,“好吧,宁儿,你喜欢就好。”

重宁开心地仰起头来,眼睛亮亮的,明澈如水,里面的欣喜和期盼都清清楚楚,这才终于有了些九岁孩子的样子。

“孩儿多谢娘亲!娘您真好,爹爹说娘亲要是允了,今日就去四爷爷那里,他要介绍师尊给娘亲认识。娘亲带宁儿去吧?”

“他们说,韩逸只怕便是元神转世之后的无咎。”

轩昂说的话在我耳边,嗡嗡地响。

我在心下咬牙,元曦啊元曦,无咎都转世了,你莫非还不想放过他?还想把我弄过去试试看他是否转世的无咎?你们好歹在凡间也算是兄弟一场,你现在也仙界也已经成了太子,为何还要如此不死不休,死都不休地非要制他于死地?

心下虽然烦躁,我却对重宁笑了笑,“好好好,娘跟大风一起带你去。”

重宁开开心心地跑回去看韩逸给他的狂霄录,我则向服常树走去,大风应该便在那里,既然要去见韩逸,我便需要他来帮我演戏。

离朱如平常一般在琅玕树下守着,三个头轮番地休息。近来凤凰鸾鸟颇多,绕树起舞,云霞满天,这便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连跟我打招呼时眼睛都望着那些凤凰。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日已近午,大风却居然还在服常树下睡觉。

华服为被,屈肘作枕,大风阖着一双凤目在绿草间呼呼大睡。三年了,这个凤凰神君依旧俊美如初,紫发束起后露出白晳精致的脸庞,唇角微翘,似乎正在梦中含情邪笑。

我实在好奇,也不管这么做是不是很不够地道,偷偷地用醒梦一如潜了过去,在他梦中窥看了一番。

这一看之下,才真是教我哭笑不得。

大风这家伙,真是欠揍!



第五十二章 借三生石一观

……

高可万仞的绝壁。

绝壁正中是一道十数丈的大瀑布,水雾迷蒙,而绝壁上处处都是藤蔓和花草,奇花异果处处,花香扑鼻,七彩绚烂。

瀑布对面的山崖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大风便得意洋洋地立在这梧桐树前,邪邪地笑着,“小魔头,你输了吧,说好的,我输了我让你亲,你输了你就得让我亲一下!”

在他的三步之外,一名女子穿着紫色衣裙,赤着雪足,执着玉胜,连发梢上都挂着汗水,正嘟着嘴很不高兴地道,“大风你耍赖!不行,我们得重新打过!”

大风继续邪笑,于是我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闪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子拥入怀中,还不曾亲得下去,却冷不妨被她屈膝一顶,正中要害部位。

大风心中的我竟是这般野蛮?

我差点笑出声来,眼看着梦里的那只不老不小的凤凰神君痛得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惨叫道,“猫儿!你这哪叫打架?你这叫拼命?!”

一怒之下,这家伙居然现出法身来,烈焰枪滚滚如火地向那银铃般笑着女子追去,围了个密不透风,而那女子却现不出法身来,在那里捧腹大笑,大约是笑得浑身发软,被大风一把拖过去,翻转烈焰枪,在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然后这两人便这么没完没了地玩了下去,当然,大风自是赢得多,输得少。

我终于再忍不住,在大风第不知多少次将要赢了我时,在他梦中现出法身来将手中玉胜一翻,直接便顶上他的咽喉,冷道,“你输了,大风。我可不要亲你,我只要你自己说,大风是只小淫虫。”

……

大风眼里精光一闪,睁了开来,却正好撞上我冷冷的目光,霎时间脸上便红作一片。

“猫儿……你……哦,你出关了……”

“废话,我不出关,这里站着的人是梦里那个么?”

大风脸上忽红忽白,然后老着脸皮将眼睛一瞪,“猫儿,你敢偷看我的梦?!”

我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我们比一比,看到底谁赢谁输。”

大风跳将起来,仰头大笑,“好!”笑声未落,逸云带已经无声无息地缠了上去,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拍他的脸,“你输了哦,小凤凰。我才不要亲你,我只要你自己说,喏,就说这句,大风是只小淫虫。”

大风被绑得跟只凡间端午的粽子一般,却居然在笑,“我们凤凰可专一得很,哪里去找什么小淫虫,你去找来,看我把他烤了给你吃。”

这话,说得我没来由地心中一痛,怔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那你在梦里面玩什么玩?”

大风嘿嘿地笑,“在梦里随便玩玩都不可以?唔,你说什么来着?”

“说你自己是只小淫虫。”

大风摸摸下巴,“不,前面那句。哦,你说我们比比输赢,还说我输了,但你不要亲我。那么,”他向前一步,逸云带就像缚住的是空气一般,空空地滑落下地,而我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重重火影围上,“你现在输了,唔,你是要我亲你呢?还是变成小文狸,让我打你屁股?”

我瞪视着大风,“炼神还虚?”

大风嘿嘿地笑,不置可否。

我瞪了他半天,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闭上眼,“亲吧,不许像上次那般,要像哥哥一般地亲。”

很久很久,大风那里没有响动,我的脸颊上依旧是凉凉的,不曾有大风那唇间滚烫的温度。

睁开眼时,大风正极为认真地打量着我,眼里的神色复杂,“说吧,猫儿,你又想让我陪你做什么坏事了?”

我淡淡地笑,“坏事?没什么坏事。重宁的师傅是韩逸,你知道?”

大风点点头,大大咧咧地抱着臂往树上一靠,“我知道。韩逸这家伙倒是不错,说话做事都很合我的胃口,唔,有点无咎的味道。咳,什么味道,我看他就是无咎,你既然出关,直接嫁了他就是,难道你还真得要他来找到你时才肯嫁?”

“大风,我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不嫁给他难道想嫁给我?”大风将他的一双凤目眯了起来,邪邪地笑。

我白了他一眼,却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要让他以为我嫁了给你。”

大风被吓了一跳,“猫儿,你疯了?”

“我没疯。大风,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我当然喜欢你。无咎曾说他若是不能回来,他宁可是我陪你一世。但猫儿,我知道你心里面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无咎,不喜欢我,千万别嫁给我,我没兴趣。”

我直接从重重火影中穿了过去,走到他跟前,笑道,“你忘了,你把你的琅玕炼珠送给我了,我不怕火。所以,是我赢了才对。”

我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大风,我喜欢你。这世上我喜欢很多人,最喜欢的,是你。”

我轻轻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然后,脸贴着脸,我低低地在他耳边道,“大风,猫儿永远只爱无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下并不是只有凤凰才专一。但我喜欢你,大风,如果我非得骗别人说我已经把自己嫁了,我宁可骗人说嫁给了你。”

“娘!”

我转过头去,重宁涨红了脸,圆睁着眼,瞪着我跟大风。

我笑了笑,将大风突然之间僵硬得跟段木头般的手拉起来,道,“重宁,你不是说要我去见你师傅吗?好,我们走吧。”

今夜这顿家宴,可实在是吃得没意思。

师父道,难得我们一家团聚,便顺便跟重宁的师傅一道吃顿便饭好了。于是,师父便在他的园子里摆上了几张几案,赏花喝酒。师父跟云白姐姐坐在上首,我和大风坐在一起,元曦跟楚虞坐在一起,下首便只得重宁跟韩逸。

自凡间一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楚虞。但那个状极嚣张的天魔女一点都没了我记忆中她那模样。花容月貌虽是依旧,人却没了旧时神采,恹恹的,脸色苍白如纸,弱不胜衣。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我每次见她时那种邪恶的黑色气息,但那种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神魂所在,没了魔性的楚虞,简直,就跟丢了魂一般。

元曦对她倒是很好,居然替她布菜,她坐下时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俩时,元曦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楚虞为点孟婆门的小事便得下跪求圣上恕罪,而待楚虞真的非要跟我们过不去时,我才发现,那个在元曦面前小心翼翼的楚虞竟是如此可怕的一名女子,心狠手辣,做事思虑周全,毫不拖泥带水。

我不知道所有那些天魔布下的圈套里,究竟楚虞占了几分思谋,但哪怕全是她父亲的旨意,哪怕我明知道无咎此刻便坐在重宁身边,我也绝对饶不了她!

当然,变化更大的,是楚虞微隆的腹部。

传说,天魔一族的皇子出世时会有天兆,黑云压顶,冤魂吟唱,魔焰涛天,然后血魔族和黑魔族便会前去膜拜新王降世,以身相饲,被饲之族从此成为此皇子的妻族。据说这任魔君当年出世时,血魔和黑魔竟然各有一女子以血相饲,这才弄到最后娶了两名太子妃的地步。

我打量着楚虞的腹部,心下冷笑。

楚虞毕竟是天魔,就算元曦是仙君血裔,只怕那仙气也压不住魔气。他们虽是用蹑影仙草将楚虞的天魔气息收敛到了她腕间的那支血色玉如意里,但孩子怎么办?天魔皇子出生时铺天盖地的天魔气用什么来隐藏?血魔黑魔冲不上仙界以身相饲,那小东西会不会就此夭折?

我笑吟吟地给大风倒酒,再温柔地跟他一起喝下去,心里却在想着元曦和楚虞的那个孩儿。哼,那孩儿出世时,只怕凤林和元曦会将仙君家的脸面丢得一塌糊涂。

酒过三巡,除了最开始时元曦将我介绍给韩逸,我跟他客气了几句之外,整整一顿家宴,几乎无人出声。

重宁乖乖地坐在韩逸身边,时不时地,两人低声说上两句,重宁对韩逸的亲近,实在叫我心里难过。重宁要是他的孩儿多好?

这个想法,在我们告辞离去,韩逸携着重宁将我跟大风送出门时,仍然在我脑海萦绕。

不知韩逸度仙劫时年寿几何,在我面前的他是名年轻男子,并非初初相见时的年方弱冠。难怪他们会私下谈论他是不是无咎,长相虽然不同,但那种怀瑾握瑜的爽朗清举仿佛被镌在了他骨子里,朗如日月映怀。

也难怪重宁会喜欢他。我看着重宁跟在他身后,满眼都是仰慕和欢欣,心里头虽然有些开心,更多的却是流不出泪来的怅然,或者说,是悲哀,天意弄人的无可奈何。

若是……若是这世上没有楚虞,或者,这世上不曾有什么法劫需要无咎去援手,无咎答应过我,他度了清凉劫之后,便会跟我一起住在昆仑,也许便在弱水之渊吧?重宁自然是我跟无咎的孩子,我们自然会不时地来此处看看姐姐跟姐夫,然后,此情此景,便当是我携了重宁跟在无咎身后,一家人开开心心地,慢慢地飞回家去。

若是那般,便算是这世上最大的幸福吧?

我沉默着,他们也都不说话,一直在师父门前站了许久,我这才醒悟过来,笑道,“哦,韩逸,重宁就劳您费心了。”

韩逸微微地笑,“重宁冰雪聪明,哪里谈得上费心。”这本是客套话,哪想到他接下来话锋一转,“韩逸请元曦君邀娘娘前来,实是有事相求,还望娘娘成全。”

我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原来并非元曦想怎么样,却是韩逸想要见我?他……他为什么想要见我?有什么可以求我?我此时的相貌,自然是他当时所见我的模样,可是,大风便在我身边,难道他还能有什么想法?

“韩逸,你还是唤我文梦吧,不知何事,请但说不妨。”

韩逸淡然一笑,“韩逸从小仰慕神仙风流,誓要成仙。可是度了仙劫却算出不止于此,不知前世曾种下何等因缘。因此,韩逸斗胆,想向娘娘借三生石一观。”

入V公告

这一天还是来了。

唔,好像有些人在这个时候会说,没有办法啦,我不想V的啦,编编逼我啦……

没有没有,编编没有逼我,小青自己去申请榜单的时候,就VIP一事的打算从来都是回答“V不V,什么时候V,全部编编说了算”,然后编编说了,小青于是就乖乖地准备V。

对小青来说,人生最大的乐趣在于体验和感悟。我在晋江上也算是混过一段日子,可惜没玩过VIP……汗~~~

所以,《不寿》会从周一的新章开始VIP。离完结大约十五章左右。大约六万字吧。v文价格千字三分,据说网银便宜,手机便捷,但是用手机充值手续费用贵。

V不V,此文小青都会写完,更新也都是日更。

不过,泪……小青总觉得对不住大家,我是玩够了,会不会害有些大人看不到结局?听说V文是可以送分的,小青会尽量送分。

另外,小青周一放三章上来,不知能不能算是一点补偿?

顶锅盖,泪……大家现在可以开砸了……

[摸下巴,被砸似乎也是V文的体验之一,好吧,小青筒子摘掉锅盖,壮烈地大叫,来吧,暴打吧……]




第五十三章 惊天哗变

借三生石一观?!

我瞪视着韩逸,声调转寒,“你如何知道三生石在我处?”

韩逸再笑,“我本来只想去看看生死簿,却在奈河桥上遇到了孟婆。他说,生死簿上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要找的,应当是三生石。至于三生石在何处,孟婆说只去找我所见到的……”

韩逸不曾说下去,我却明白他的意思。他所见到的孟婆,一如过去无咎和飞扬所见到的,仍然是我的模样。

心底下柔肠千转,面上却拼命做出一副冷漠来,我依旧冷冷地答道,“三生石,不错,三生石确在我处。可是,昆仑虚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韩逸并不着急,只静静地问,“若韩逸能进得了昆仑虚,是不是娘娘便许我看三生石?”

我登时心下大痛。

韩逸要闯昆仑虚?

昆仑虚被永不熄灭的炎火之山所围,中间还有如墙般密不透风的火树密林和移动如飞的火烷鼠,从来没有谁能单凭着避火诀穿越重重炽焰。更不用说过了炎火之山还得度过弱水之渊,那是片羽都浮不起来的宽可数丈的长河,无法驾云,不能浮舟。而弱水之渊里的弱水冰龙堪比仙将实力,且不说弱水之渊里有冰龙无数,从来便没有人能在弱水里过得了冰龙三击。

我的语气和缓了一些,“先生还是不要试的好。仙界曾将昆仑围了近百年都不曾有谁能攻得入昆仑虚,先生是重宁的师尊,我不想先生有什么闪失。”

韩逸笑了笑,却只道,“娘娘不用替韩逸担心……”

话还未完,一团火球落下,竟是少鵹,直接将一张素笺吐到我的手中。

除了我,昆仑虚只有最紧急的事情才能请得动三只青鸟,难道昆仑虚出事?我大惊失色,急忙展笺观看,笺上便只得一串极为潦草的字迹,是轩昂哥哥的:

“性命攸关!梦儿见笺速回!快!”

我将笺递给大风,回身坐上少鵹肩头,“韩逸,你最好不要来昆仑虚。”说罢,抚抚少鵹的颈,“少鵹,我们……”

“梦儿!”

我诧异地看着师父拉了云白姐姐的手,在门口现出身来,心下更是焦躁不安。师父这么庄重之人,也会在他自己府里用咫尺天涯?这事只怕非同小可……昆仑虚到底出什么事?连师父都被惊成这样?

“梦儿,你到了昆仑之后让云白告诉你。快走。大风,你护着他们。还有,重宁留给我,现在元曦是仙君,重宁毕竟是储君,断不会有事。走,快走!”

元曦是仙君?!重宁是储君?!

我心下大寒,轩昂那笺上写着事关性命,莫非……莫非这任的仙君,韩逸真正的师尊,翊玄霄驾崩?!

虽负着我跟云白,少鵹依然飞得极快,数息之间便已落到了昆仑宫,大风到得更早,已然一阵风似地冲了进去。

大殿上,没有我想像中的仙君遗体,只有一条青龙,浑身上下都是血痕,英招正拿了一大堆悬圃的草药往上涂。

“为何不用仙诀?”

英招叹气不答。云白走过去,玉指轻拂,数诀施过之后血流依然,这才知道这些伤痕并非普通的兵器所伤。

“轩昂,云白,究竟出什么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云白先开口,“华惟收到密报,仙君遇刺身亡,而剌客竟是昆仑青龙。密报道,青狂极为嚣张,不但刺死仙君,还将仙君三魂摄去,以至仙君无法转世,魂魄消散。因此,太子元曦继任仙君,已拟好了九天玄令,誓要将青狂抓回。不过华惟料得青狂必定回昆仑,而梦儿你则必不肯将他交给元曦,如此看来,昆仑与仙界之间近两千年的和平只怕登时转作战火,故而他要我立时跟你回昆仑。”

轩昂点点头道,“青狂回来时已然神志不清,而且全身的仙灵之气都似乎用去守了识海。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青狂身上这些伤痕,却显是魔焰。照我看,仙君之死,魔界绝对脱不开干系。”

将仙君的三魂摄去?全身的仙灵之气都用去守了识海?

我沉吟着,总觉得此事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魔界炼魂之伤很明显,所以,轩昂说得不错,这必是魔界所为。

“只是,魔界如何能对仙君下得了手?仙君又何曾有落单的时候?”

我低低自语,云白却接口答道,“华惟说过,仙君近千年来都有一个习惯,常常会选某个时间,只让青狂带着他去九重天的天池,一个人静静地在池中坐上半日。那个时候,天池不会有任何人得以进入,所有扈卫随从,全都守在天池之外。我猜,那便是今日仙君遇刺之处。”

我抬眼望了望云白,“如此说来,青狂更是无辜。这近千年的时间,青狂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他,犯得着这个时候动手?”

云白点头,“不错。但魔界也同样有近千年的机会可以下手,为何非要选在此时?”

我沉吟不答,心底下却在盘算着此时与过去近千年有何不同,突然间恍然大悟,“元曦!”

云白的眼神霎时便黯淡下去,“哦,不会的,梦儿,你虽不喜欢元曦,我却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他自小勤勉,向有大志,甚至肯下去经轮回历练,我想,他不会为了仙君之位去弑了他的祖父……”

“宫闱之内,哪有兄弟父子的伦常。”我摇摇头,然后赶紧加了一句,“姐姐,我不是说师父的……”

云白叹了口气,不说话。

我看着英招给青狂全身都涂了厚厚的仙草,沉吟不语。

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娘娘给我的鼎名唤帝都。帝都鼎上铭文记录了昆仑虚独有的对天地和大道的体悟,尤其是各种珍禽异兽的出处和特异秉赋,里面便有海鹄靖是如何凝就的记载。

传说菌人因为只是菌人树之果,所以并无树精的三魂七魄。本来万年之后海鹄跟菌人可以同登仙界,但菌人因魂魄不齐,通常都过不了仙劫。所以,海鹄跟其吞下的那菌人若是情投意合,会用他们俩修炼数千年的仙灵之气凝出玄丹,借那凝结之力同时重入轮回修炼一回,再度劫时便常常可双双登仙。

之所以要耗尽全部的仙灵之气,是因为在此过程之中,海鹄须将菌人的三魂七魄补齐,同时也在魂魄深处缔结来世的姻缘。据说那所用的功法极为痛苦,但羽类向来专情,海鹄靖这东西虽然罕见,却倒也时不时地能看到个把。

我仔细地审视着青狂的形貌,心底下不知为什么便想起了那段记载。

也许,是因为我曾在韩逸手上读过那卷狂霄录?

仙君为何要独处?既要独处却又为何总要青狂陪着?为何他早已可上神界却迟迟不去?为何……为何娘娘和蒙双的孩子可能会度不过人身劫?!

除非……我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除非这便是青狂的情劫!

我伸手放在青狂的角间,将仙灵之气送了进去,一路空空荡荡地涌入青狂的识海。

天下只有双修的伴侣可以进入彼此的识海,我自然看不到青狂识海里的情形,但是那种痛苦的撕裂感却感同身受。

果然,是海鹄靖的凝丹!

哦,不!且不说青狂是我昆仑族人,他还是我家娘娘和蒙双的孩儿,娘娘不在昆仑了,我怎么能让青狂出事?!

大骇之下,我望着大风,“你认识青狂?”

“当然认识,青狂就比我小百余岁,他历人身劫时在人间历练,曾在我那里住过许久。猫儿,青狂这不是普通的受伤。你可能看出他为何不醒?”

我点点头,“大风,我需要知道青狂的仙侣是谁。”

大风身躯微微一震,接着便漠然地望我,不答。

“英招,轩昂,我们出去查看一下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吧,还得跟冰旗他们打过招呼,我看,只怕仙界很快又要围攻昆仑。”

云白说罢,叹了口气,当先而出。

他们都出去之后,我再问,“大风,青狂下去度人身劫的时候,这任仙君是不是也正好在人间历练?他们可曾熟识?若是熟识,他们是否便住在上回你找到我时的那间木屋,还留了一本天书,名唤《狂霄录》?”

大风看着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神复杂。

我并不需要大风点头,只要他不否认,这事便当是我所猜测。唉。

难怪……难怪……难怪韩逸度仙劫时除了仙诀,还能引动天地之力,那引动天地之力的本事,向来便是我们神兽专有,所以,那狂霄录,便该是一名仙界之人和一只昆仑虚的神兽合写才是。

但是,他们真的只是相交莫逆的朋友吗?

为什么,仙君摆明了他的儿孙里只要有跟昆仑结亲的,便可继得他之位?

他们相交莫逆之时,也许正值上任仙君虚微围攻昆仑?或是,是在虚微的九重天仙兵仙将被青狂之父蒙双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后?那时候,是不是虚微听不得人提半句昆仑?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浑身轻轻地抖。

青狂……大风说的,昆仑最有“出息”的青狂,便因为度不了人身劫的情关,去做了仙君坐骑。

人身劫,哦,这世上哪有什么人身劫?人身得了便得了,放不过自己的,都是自己,害自己度不了劫的,也都是自己。

于是,人身便真成了劫。

人身劫。

我茫然坐下。手心一翻,将帝都鼎唤了出来。还好,凝丹并非不可逆转。

无咎说过,这情之一物,最是害人。情不知其所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我蕴了全身的仙灵之气,按帝都鼎所载之唤醒手法在青狂额间一掌拍下,低喝道,“青狂!你给我出来!”

[这章很惊耸吧?哈哈,小青埋在楔子一里的伏笔啊,终于云开雾散了……嘿嘿]


第五十四章 炎火之山

  帝都鼎诚不欺。
  青狂果然醒转,将身抖,化作名昂藏子,轩昂伟岸,气度不凡。
  他瞪视着道,“文梦!想做甚?!”
  “仙君只剩下三魂对吗?”
  青狂瞪好久,才漠然道,“不错。七魄被魔魄所摄,只能将他的地命三魂摄入的识海,遁入昆仑。”
  “他此时在识海里?谁下的手?魔界?还是……”残忍地继续下去,“是他的那些儿孙?”
  
  青狂摇头,“不知道,也不关心。文梦,最好别惹,若不是凝丹需要七日七夜,也不会回昆仑。们走吧。让自己安静会儿。”
  笑笑,“有三魂便好。青狂,帝都鼎能炼鱼妇丹。可曾听过?”
  青狂垂下头去,面上却殊无欢喜之色,“风道北来,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嘿嘿,文梦,鱼妇丹要耗五百年的修为,却不定成丹,取决于的修为和道识。大敌当前,梦儿,还是不要管们的好。”


  轻轻地笑,“不管?娘娘离开时要们好好玩,好好活,要们不能负地灵气之所钟,要们照顾好以后的弟弟妹妹们。既然如此,青狂哥哥的事,便也是梦儿的事情。更何况,跟仙君,是家无咎的师傅。”

  要炼鱼妇丹,实是不易,比不死药要麻烦许多。好在文玉刚结满树,悬圃里有底下大部分多的奇药,而大风那家伙的青邱之泽又常常出些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即便如此,们搜罗十数日,还是差几味药,那几味药只在仙界才有。
  此时的性命便等于三人的性命,大风他们自是不肯放去仙界,也只能由得他们偷偷地溜出昆仑虚,将所需的东西寻着,只是,仙药都讲求时令,那几味药大多不在时令当上,再不然便是年份不足,比如那味帝休花,便只在仙君宫内,尚需年许才能转为玄黄之色。花非但不易得,们也还得耐着性子等明年花色逆转之时。

  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倒很是带些消息回来。

  元曦的确密发九玄令,却只搜九重的池,根本不曾派人前来昆仑。之后,他发的旨意更是耐人寻味,道有刺客行刺仙君,丝毫不曾提青狂之事。副息事宁人的感觉。
  只是,师父却依然令们不要轻出昆仑,据师父道,仙界现在跟魔界的玄镜关非但无人把守,仙界和人间界里更是处处魔影,简直便像是仙魔两界合般。

  也罢,大风还带回个消息,让心下大痛。

  韩逸居然真的跟当初的飞扬般倔强,捏避火诀在炎火之山里,已在那迷宫般的火树丛里转数日有余。

  大风对非要逼着韩逸硬闯昆仑虚很不满意。他质问道,猫儿,韩逸是不是真是无咎?他若不是无咎,便让他看三生石又如何?他若是无咎,又何苦不让他看三生石?猫儿,想他都快想疯吧?为什么非要拖下水来什么要嫁给?家娘娘走前告诉要少些倔强,多些隐忍,忘?无咎虽是为佛宗扔下跟白羽的,但他欠佛宗的情还不是为?他宠几百年,就连度人身劫他都不放心,三分元神转世也要陪起到人间界历练,莫非还有什么对无咎不满意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答。老实,也答不出来。难道能告诉大风,那是因为害怕意,害怕命运,害怕眼睁睁地看着无咎再次在眼前消散成光?

  命运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每次拼全力,却只能扳动的命运轨迹?究竟是谁在谁的算中?意又是谁的意?

  真的不知道,但知道,绝不能让韩逸来看三生石。先是白羽出世,西方七宿星芒凌霄预示下将有大乱,然后便是仙君遇刺,虽是元曦即位,但魔焰嚣张,不管最后是仙魔大战还是昆仑跟仙界再来次大战,海鹄靖和三生石里那两军对峙的场景几乎都是必然。

  如此,死也不能让无咎站在的身旁,宁可死在大风的怀里,也不要无咎死在的面前。
  绝不。

  于是只能日日夜夜地偷偷溜去炎火之山,仗着大风给的琅玕玉,捏诀隐身形,默默地看无咎在跟前受罪。

  不管他叫飞扬还是叫韩逸,那都是的无咎。宠爱疼,不让受到丝伤害的无咎,而却残忍地看着他在漫火海里靠着单薄的避火诀苦苦支撑,仙灵之气越来越薄,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只有那淡然的俊朗面容,始终不曾变得神色。

  是夜,降大雨。

  本在弱水之渊无咎的洞府里独坐看雨。接着便看到小毕方急急地冲进里,个不小心落下溜火星,差烧无咎的龙须草席,多亏见机得早,将窗外的瑶泉随手引,浇熄那火。小毕方相当沮丧,缠着非要问什么时候的火才会不怕雨水,边喂些火晶珠,边低声地安慰道等修炼到大风那般的三昧真火时便不怕水,雨下便如泼油。

  雨下便如泼油?!

  突然心下大惊,炎火之山的炽焰便是雨下如泼油,风起泛光华。韩逸已在那里呆数十日,哪里还能经得住雨下如加油的折腾?急急地将小毕方带到昆仑宫安顿好,跟着便去炎火之山找韩逸。

  家无咎的确聪明,看着他日夜在此煎熬,但后来才发现他四处摸去,并非毫无章法。
  炎火之山是昆仑虚的第道屏障,火焰之上是错乱的结界,只有生于昆仑的神兽可以凌虚而入,别的人,无论是仙是神是魔,凌空则不幸者陷入别的世界,有幸者数日之后被抛回原处。
  唯的办法,是穿过炎火之山。在炎火之山里片明亮,头上是火壁,身边是火墙,火树火草火焰四处流动,几乎没有什么用以定位之物,根本不辨方向。们偶而进去抓火烷鼠玩都是从空中跃下去,捏着避火诀追阵子,再将身纵跃出火海,才能回家。

  而无咎数十日摸的,便是方向。

  看过他用仙灵之气结的山河图,昆仑仙界人间界三界定位,而他的每步都锁定他进入时的那,以跃出火海后的经验来看,几乎不差毫厘。

  无咎……,无咎果然便是无咎,也难怪蒙双当年无咎便能摸得进昆仑,还跟他打架。

  白日离去的地方,已经没有他的踪影,再以那向四围各摸出里来远,居然仍然看不到他,顿时心下片慌乱。

  炎火之山的火,真的是可以焚形的。见过凡人误入之后被烧得连灰都曾留下,但家无咎毕竟是仙,怎么可能……心下透凉,如果无咎真的如此没,…………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雨声渐响,火浪欢喜着如涛般向上奔腾喷薄,而那些火树竟然在炽热的火浪中渐渐地孕出无数小小的花骨朵来。

  知道,花骨朵旦开放,便是排山倒海的炽浪,那是小时候最喜欢站在开明门前看的场景,但此刻身在其中才知道那是种如何令人恐惧的力量。花还未开,炽热却在不断提升,虽然戴着大风给的琅玕玉,也依然觉得闷热欲晕,还得再加上层避火诀。
  只是,掐避火诀便无法再同时掐隐身诀,此时若是被韩逸看见,实是无法解释。
  唉,有什么好解释的,若是韩逸无恙,……便从他就是,还要什么解释?!苍啊,帮帮吧,只要韩逸无恙,要做什么都行。

  可是依然找不到韩逸。

  火树的银花开始怒放,那种热法,几乎已接近涅磐火的炽热,若不是琅玕炼珠加上避火诀,估计也会被燃起来.

  “韩逸!韩逸!”忍不住大声地呼唤,可是银花怒放的噼啪声太大,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只知道,的眼里在流泪,泪水,却在顷刻之间化为青烟。

  远远的,在几近炎火之林边缘的地方爆开团白光,亮如白昼,却倏忽而逝。
  再不犹豫,向白光之处扑去。

  那光芒再熟悉不过,那是地六合阵的光芒。但地六合阵从来没有过闪即逝的,韩逸的仙灵之气,只怕已近油尽灯枯之时。

  将韩逸放入瑶泉冰池中,几乎是流着泪在寸寸地撕开他的衣衫,那火树之火实在霸道,将他伤得几乎体无完肤。但便是伤得如此厉害,他的眉头依然舒展着,并非半分怨恨,只是沉睡,耗尽仙灵之气之后那种如死去般的沉睡。

  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仙灵之气送进去,却如当初第次跟飞扬双修般,全数回到体内。

  知道是为什么,因为韩逸体内的仙灵之气已涓滴不剩。识海枯涸,没有他自己的半仙灵之气,便带不动外加的任何力量。

  他样的情形,在仙界几乎仅次于魂魄全失。仙体受损,没有仙灵之气便几于凡人无异,须得重回凡间潜修。


作者有话要说:
[注:鱼妇,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山海经》上并无鱼妇丹的记载。]
[[昆仑派导游弟子]:各位游客,这火树的花骨朵一旦开放便是排山倒海的炽浪,加之风助火势,所谓火树银花不夜天,乃是昆仑八景之一。]




第五十五章 再双修一次又何妨?
  但并非无药可救。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由双修的仙侣送进去仙灵之气。双修之后仙灵同源,可以互入识海,所以识海干涸并无大碍,入得他识海里去修炼阵便是。
  可是,进不去。
  徒劳地将他的手握半,甚至吻着他,试图从他的池将仙灵之气送入,却始终无济于事。
  终于明白,疼爱的无咎是真的去,他的魂魄不再。纵然确知韩逸便是的无咎,但他也再非当年跟双修之人。
  又何妨?大风的,如此无咎,便再爱他次又何妨?
  是啊,是如此深爱的无咎,便再双修次又何妨?
  不去多想,先从他那里取无咎璧的玉珠布地六合阵,再从帝都鼎里取出和合丹,滑入冰池里,搂他。
  韩逸身上无数烧过的伤痕,红肿,焦黑,在白晳的肌肤间,触目惊心。
  忍着泪,将和合丹含在舌下,轻轻地吻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如冰池般,凉浸浸的,被用舌尖挑开,唇舌相交,和合丹化为津液,缓缓地在们舌间化开,接着便是焚身般的渴望。
  唇分时,已然辨不清他是谁。是韩逸?还是无咎?或者,是曾经的飞扬。
  很久很久以前,飞扬也是如此地喂和合丹吧?那时只想着要和无咎双修,腔怨气地要飞扬自裁,甚至,直到真正地跟飞扬在那西子湖底作夫妻时,也并不曾想到飞扬便是的无咎。而此刻,明知道韩逸便是的无咎,他可明白?待他醒来之时,可会如那般气愤难平地要去自裁?
  苦笑着,指尖轻轻地抚过他身上的肌肤,他伤得真是不轻,若是再犹豫下去,只怕他还得多受些罪。
  便是意吗?意果然弄人,每次的双修居然都是如此。
  缓缓地除去身上衣衫,靠入他怀中。冰池好冷,他身上却如炎火之山般的热,如那次般,仙灵之气从的舌尖流入他的池,慢慢地注满他的识海,才从下体处流回来。仙灵之气,渐渐流畅。
  没有昔日让战栗的剧痛,只有无奈的甜蜜和明知短暂的幸福,无法放纵,无可沉浸,只能流着泪微笑。
  便般陪着他,不分日夜地在冰池里泡两日,韩逸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才将地六合阵撤去,把他抱到无咎的榻上。
  无咎不像般喜欢幻化切物事,他的洞府里还有数份衣衫,是以冰纨染霞光织就。拿件无咎的衣衫替他穿上,那衣衫就像是为他造的般合身。
  才替他穿好里衣,韩逸却醒过来,赶忙幻化成曾经的狸儿,身青衫,盖身上那些从他那里来的浅粉色的愈后伤痕。
  韩逸茫然地打量着里,再抬抬手臂看看他自己,满面的犹豫和不可置信。
  “狸兄?!”
  淡淡笑,将外面的长衣递给他,“恩公还是不要来昆仑虚的好。还只是炎火之山,里头还有弱水之渊。在火海之中尚有努力之途,弱水之渊却是仙家完全无能为力的地方。”
  他并不接那长衣,只静静地看,那眼光让的心拧作团,却还得在面上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心神里割裂般的无力。
  “……究竟是谁?”
  努力地挤出丝嘻笑,“?是那只救的文狸啊,莫非还想变回文狸让验明正身?”
  韩逸依旧用那种不清楚含义的目光望着,良久才移开眼神,茫然地望向窗外,“为何会梦见的姐姐救?令姐……可是昆仑之主?为什么是太子重宁的娘亲,的姐夫却是那位凤凰神君?”
  的心阵阵绞痛,为什么,是啊,为什么跟元曦生重宁,却要去跟大风要嫁给他?为什么看着挚爱的人便在眼前,却依然要嘻嘻笑着将他推出千里之外?
  不想害韩逸,所以,要刻意地去改变所有三生石里的幻像,但是,为什么他却能记得起梦里的,难道,切的切,经历那么多额外的痛苦,最后却只能徒劳?
  韩逸的眼神恢复清明,立起身来向拱手道,“多谢狸兄相救,此处可是已入昆仑虚?”
  头,再摇摇头,“会送恩公出去。”
  立在炎火之山外,韩逸对着苦笑,“那日大约只得数丈便可过得炎火之山,可惜遇上大雨,火树竟是在雨夜开花?们昆仑虚可真是个好所在。”
  有些惘然地回答,“不错,昨夜那种时候,若是立在开明门向下望,炎火之焰涛般地在虚空中挽出数道长霞般的光华,而瑶泉如带,重重地跌入悬圃,弱水却是永恒的平静,波澜不起,将那漫的光华映成另处虚空,若镜,若虚,若梦……”
  ,无咎曾,若是度得此劫,他便要搬来昆仑与同住,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那个夜里,们只怕便会带着重宁起坐在开明门外,望尽长空炽焰,再回们在弱水之渊旁的小屋去,煮酒听雨?
  怔许久才猛然回过神来,笑道,“对不起,韩逸,时之间想起些往事。”
  韩逸静静地道,“那夜大雨时,可曾跟那位凤凰神君起去开明门外望那涛的炎焰?可是搅们听着雨声观光华的雅兴?”
  心下格登下,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方才陪笑,避而不答,“韩逸,还是回华惟府上吧,现在太乱,有在,重宁会安全些。”
  韩逸字句地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将重宁接入昆仑虚?除年节大典,元曦从不去看他,即便去,也是打个照面便走。可知道重宁他很想?也想那个大风?”
  心下乱作团,实在无力再装扮下去,拱手道,“恩公为何非要将误认作家姐?时候不早,狸儿该告辞,恩公再勿前去试那炎火之山,即便不下雨,最后的圈火树也非寻常避火诀可避。狸儿告辞,恩公请保重。”
  韩逸却不拦,只望着平静地道,“问过华惟,任娘娘乃是文狸之身,也问过重宁,重宁告诉道他娘亲有许多兄长,却不曾有过幼弟,昆仑现下甚至没有第二只文狸。”

  闻言大骇,但总得死命硬撑到底,“,重宁个小孩儿的话如何信得,敢不认个舅舅,下回见他,看不打他的屁股!不多,恩公切勿再试图进昆仑。狸儿真的走。”
  咫尺涯,直接便逃入屋中,兀自心慌不已。
  的确蠢笨,的区区心计,怎么可能骗得无咎?唉,骗不也就只能赖下去吧?能拖得多久便是多久。
  只是,呆呆地对着那面映不出人影的大镜发怔,意之所以弄人,便是因为人无法逆转意,路违抗意至今,除害韩逸多受些烈火焚身之苦之外,与原先的意有何不同?世,们依旧是仙侣,们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傻傻地想,如果,开始便不去抗拒,纵然意会同样地走到最后的,们却多许多的甜蜜日子。强要逆,其实不过是自寻其辱。

  心中动,无咎的确很早以前便教过强极则辱之义。人算不如算,机关算尽,其实全在算当中。

  百般算计,便是强极则辱。

  于是,最终的切便真如在海鹄靖中离世时所,世间的事,确然是,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那么,既知如此,可还要继续逆逆下去?
 
  数十日后,从师父处传来消息,韩逸当晚的确回去,看重宁的功课,指番修行才再度离去。其后的日子里,听师父道,他似乎在跟那凤林君来往,不知是为何事。只有次,韩逸再回去住几日,刻意地教重宁许多用于防御的仙诀,还给他数件仙器,看上去像是他从凡间带上来的东西,不是仙界之物。
  但不管怎样都好,只要知道他不曾再来炎火之山,也就放心许多,只是心下仍然有些惆然。无咎来寻,不让他进昆仑,他不来寻,却心里难过。唉,子之心啊,真是既无聊又无稽。花齐放

  渐渐地,倒也习惯样的日子,只是静待着那味帝休花成熟之日。青狂每日静坐,在识海里陪着他的翊玄霄,大风奇奇怪怪地服常树下忙着些不知什么的事情,云白甚至又开始如以前般地去师父那里。

  切似乎重又平静下来,连玄镜关也重新有守将,人间界的魔影便少许多。而元曦自继位以来,直相当低调,素服至今,不曾有过继位大典,不曾选仙后,不曾立太子,甚至,都不曾四海出巡。然而,下四界却竟然像他做人间界的帝王那般,六合晏宁。

  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元曦此人。他算是个有相当智慧的帝王吧?大度,沉稳,胸有下。该心狠手辣时,绝不手软,但能放人条生路时,他却也从不决绝。

  明白元曦是个好仙君,但却永远不能原谅他对所做的事情。明白,他当初之所以如此对,只是为能得到太子之位,否则,那时谁都知道,翊玄霄要立师父为太子是迟早之事。
  可是,明白却永远不能接受不能原谅。就如同韩逸重宁想,也想他,却依然无法去面对重宁,每当看到他,便如同再去面对次那段如梦魇般的过去。

  终有日,大风过来找,是帝休花转为玄黄之时便是此夜,因那帝休花需即刻放入帝都鼎方可保住其神用,必得亲去仙君宫内。只是,仙宫与昆仑宫仿似,很多地方只能行走,不能驾云,更不用咫尺涯,大风实在不放心,非要跟同往。

  其实入过回仙君宫邸。那还是几百年前,仙君翊玄霄的某次寿诞时,师父带们众师兄弟前去拜寿,才走过回。那无数的柱子、回廊、进进无穷尽的院落、云霞掩映的飞檐画栋……简直如在梦中般,现在想来都依旧教头晕。

  曾听得师父,那些师兄弟们已大多得仙职,有跟着王的,有执掌方仙山仙岛的,甚至,大师兄还进仙宫做执金吾。

  今夜夜探仙宫,不知会否被元曦撞个正着?还是,会被那个做执金吾的大师兄当成刺客捕获?

  些也都罢,随着大风向九重飞去,心下却越来越忐忑不安。

  今夜实在太是奇怪。往日九重里,三步哨,五步岗,为何此刻却见不到名仙兵仙将?
  

  鱼妇丹的炼法虽然只有昆仑知晓,但颛顼却是仙君,他死后借鱼妇丹复活之事仙界尽知。元曦向来算无遗策,会不会他们早知道们需要候得帝休花色转玄黄后来取花炼丹,而翊玄霄旦醒来之后他们的阴谋便败露无异。因此,今夜的九重仙宫内,是不是早已布好罗地网,只等着们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第五十六章 一泯情仇

  然而,直到跟大风摸到那帝休树前,用建木盒取帝休花放入帝都鼎,都直不曾见到有什么异样,整座仙宫里,竟然连宫娥都不曾见到半名,更不用巡夜的兵将。

  不管怎样,还是先将翊玄霄唤醒要紧,虽向来好奇心重,但些年来吃的苦头也不少,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将帝都鼎收入识海,跟着大风急急地向宫后掠去。

  刚行得数百步,才出中进的花园,便只听得头顶刹啦啦数声巨响,九重的穹竟然也被撕开重虚空!

  黑云翻滚着,从虚空中狂涌而出,几乎在顷刻之间便笼罩整座仙宫,而诡异的声响从那虚空中飘出来,如声声吟唱,分不清,却能唱得让人心潮澎湃,忽而激情昂扬,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至情至性和不顾切,忽而低沉晦暗,堕落入无尽深渊的自暴自弃,愿将世上万物都拉入的同归于尽的决绝,而总有丝丝的吟唱,阴冷,却骄傲,如不择手段,将下万物踏于脚下的蔑视和自大。
  跟大风对视两眼,不再商量,向那虚空正下方扑去。

  魔降世!

  这里是仙界,哪里有血魔族和黑魔族可以以身相饲?按帝都鼎上的记载,若是魔胎得不到血饲,必会狂性大发,到时候不但反噬其父母,甚至会从九重直噬魂下去。传中,若魔魔胎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仙魂便可稳魔魂成为魔皇,到时生灵涂炭自是不负,魔界更将统下四界,连仙君也都只能俯首称臣。
  魔焰熊熊,却是能将人顷刻间冻成冰的阴寒。
  跟大风穿过魔焰,果然看到楚虞和元曦。难怪今日九重没有半个兵将,难怪仙宫里没有半名宫娥。不知元曦是用的什么借口下的仙旨,看,整个九重上,此刻只怕便只有们四名仙魂。即便魔胎噬魂,也不足已统下四界。

  一只毛茸茸的头从大风的袖中伸出来,大感兴趣地望着那飘在空中周身散发出滚滚魔焰的楚虞,舔舔嘴唇道,“娘娘,个人好怪,白羽好想好想吃。”
  登时大惊,……白羽如何跟进来?
  大风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两声,“猫儿,个……个,白羽想到仙宫里看看,孩子的性子也知道,哪里惹得起?所以就把装进袖子里带进来。”
  白羽往地上跳,得意洋洋地变回原来的大小,仰头对道,“娘娘,放心,向来只有去惹事,别人哪里有惹得起的?”罢,嗅嗅,兴奋地在地上打个滚,“要打架呀!太好太好!”

  打架?什么打架?

  看看正在倾尽全力帮楚虞压制魔焰的元曦,心下却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掌结果楚虞,个时候下手,既报当年无咎的仇,又免魔胎噬魂的所有可能。

  犹豫着,慢慢地走进去。

  无咎,上有好生之德,佛家以慈悲为怀,师父,生之德蓄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是,楚虞杀的无咎,眼看着扔出金乌魂,然后少昊的铭峰上便如爆开团旭日般,无咎用他的原形护住那些佛经,他自己的魂魄却从此消散……

  心下大痛,玉胜到掌中,闭上眼便待送楚虞性命。
 

  “烟树!”
  烟树?生生地止住手里的玉胜,抬眼看,果是元曦在唤,他向来平静的面容上很是焦急,“文梦,放过好不好?”
  冷笑,“还好意思唤做烟树?!居然趁无咎封的识海的功夫,伤大风,抢回家去做的正宫娘娘?还生下重宁!此仇今日来报,却是正好。”
  元曦急急地道,“烟树,向来良善,曾过,即便杀,无咎也活不回来不是?不是向来要能救命是命吗?”
  的泪水滚滚而落,“们可以杀,但不能杀无咎。杀,把条命还给。”
  元曦还待要什么,楚虞却在空中冷笑道,“元曦,让杀好,求作甚?反正们孩儿活着也是个大麻烦,般被封魔魂地在仙宫里呆着,与死无异。不在,正好将和跟的孽种接到仙宫,岂不正好?”

  元曦叹口气,将楚虞拥入怀中,手轻抚着的腹部,“虞,再压不住孩儿的魔气,咱们家三口起入轮回好不好?去历世人身,大约便可以消磨去些孩儿的戾气。”
  楚虞倔强地将元曦推开,“不用陪着们娘儿俩。”

  的眼泪终于流出来,认识楚虞么久,却是头回看到落泪,“元曦,阿虞陪也就只能陪到此处,……还是回魔界去罢,孩儿在魔界里自然会有们魔界的子来作血祭,只是,今日形迹露,只怕便再无机会来仙界陪。元曦,……自己保重罢。”
  罢,慢慢地飞起来,飞向被黑云撕开的那片虚空,泪如雨下。

  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在楚虞飞入魔界前杀,见此情形,逸云带舞,便要将拦下,可是,逸云带还不曾触及的衣角便倒卷而回,将们三人护个结结实实。
  楚虞整个人像是化作团巨大的魔焰,熊熊燃烧,待魔焰平息之后,半空中却现出名少年来。

  诧异地瞪视着那个孩儿,楚虞孕便孕数年,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的孩儿生下来竟然不是婴孩,却是个小小少年。那倒是个颇为好看的孩儿,虽然脸庞颇有些楚虞的国色,却更像元曦些,眉宇间带着生的霸气。

  突然心头动,重宁已然十岁,至今没有半分像元曦,为何楚虞孩儿如此像元曦?
  

  那少年将楚虞扔下地,舔舔嘴角的血痕,双黑亮的眼睛环视四周,却在看到大风和白羽时皱皱眉。

  再看看元曦那处,却见楚虞又现回在人间界的模样,笑容妩媚,白若透明的手指在轻轻地抚着元曦的脸,“来不及呢,元曦。答应,元曦,将孩儿送回魔界去吧,被血如意压制魔魂的日子受也就罢,不要再让们的孩儿受般罪。”

  元曦将紧紧搂在怀中,拼命地将他的仙灵之气送入楚虞体内,却只听得楚虞叹息,“没有用的,元曦,把魔魂给咱们孩儿,他便是下任魔君,仙灵之气是们仙家的东西,于用都没有。……元曦……”楚虞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虽然恨娶那个孟烟树,可是……阿虞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的事情,沉沙喜欢……可从不曾喜欢他……元曦……只喜欢……”   

  元曦的眼泪终于滴下来,从不知道,仙君家的人原来也是会哭的?

  “知道,阿虞,知道直喜欢,也直只喜欢。阿虞,重宁是文梦跟飞扬的孩子,从来不曾跟有过肌肤之亲。阿虞,阿虞,从没喜欢过烟树,只喜欢,但若是不把重宁认成自己的孩子,便不可能做得成仙君,那又该如何将带入仙界?们又如何能相守?阿虞,”元曦轻轻地吻着楚虞的脸颊,泪水滴落在的雪肤之上,“阿虞,放心,会去鬼界找,去哪里,便去哪里守着。下世,只要不是魔,是凡人也好,神兽也罢,哪怕真是花妖,也定要娶做仙后。”

  元曦的话让楚虞的脸上浮出些些欢欣,喃喃地念着元曦的名字,溘然而逝。而元曦则含泪将拥入怀中,两个人便当们所有人都不存在般,相拥,依偎。

  不知何时,的泪水已滑落唇际,泪水竟然不再苦涩,却是带着些久违的甜蜜。既然无咎已经回来,所有的恩怨情仇,便从此泯灭又如何?
  只要,重宁是跟无咎的孩子。
  果然,重宁是跟无咎的孩子。

  可是,却忘那个楚虞跟元曦的孩子。

  白羽低低咆哮,赶紧扭头,才发现那个少年居然跟白羽扭作团,地上有斑斑血痕,有的是紫黑的颜色,有的却是红中带着些乌紫。最后,白羽个漂亮的翻身,将那少年压到身下,爪子扎进肩头,白牙扣着咽喉,嗓子眼里呜噜呜噜地低吼,“个臭小子!敢咬?!看不咬死!”
  赶紧过去将白羽从那少年身上揪起来,仔细检查下他的伤口,那少年用种古怪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白羽,既不像是恨意,也不像是愤怒。好在被白羽伤到的都不是要害部位,白羽孩子虽然性情暴烈,但轻重还是知道的,至少刚才便没有口将少年的气管咬断。见过无数次白羽跑到昆仑后山去打猎,每次都是口致命,刚才虽是大怒,却显然牙下留情。
  见少年没有大碍,才松口气。

  可看白羽却大是心痛,白羽的脖子上有道明显的齿痕,乌紫的血都凝在雪白的毛上,不知那少年是不是用魔炼魂,白羽的神情甚至还有些委顿,大风正心疼地将抱在怀里,边施诀替将脖子旁边的伤口愈合,边凝出朵金色的紫魄花来喂。

  便在此时,变故再生。

  逸云带无风自动,将们边的四人围起来。却见箭如雨下地射进来,而枝素矰竟裹在那些仙箭之中,破空而来,元曦刚来得及将楚虞的身体推开,便却被那素矰钉到地上。


第五十七章 祸起萧墙

  元曦被素矰穿心而过的同时,整个大殿便如浸入玄冰内般寒冷,阴风凄凄,不知什么东西也进殿内,元曦的七魄居然化为光带被口吞噬。
  心下凛,才真正是杀翊玄霄的刺客,曾经还以为是元曦所为,既然元曦也难逃其害,那便自然不是元曦,那么,究竟是何人?
  可是没有时间细想,元曦的三魂也在挣扎,那魂灵渐渐三分,而旦地命三魂分散,很快便会被吞噬。

  将逸云带挥,将元曦的三魂团团围起来,只觉得无穷般的压力全压到逸云带上。那东西移动的速度惊人,以的眼力居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觉察到逸云带数处都被它攻击,几乎像是同时般,而可令人恐惧的是,那东西不知究竟是何物,逸云带竟然寸寸转黑,腥臭难闻。
  正无奈地想要挥着玉胜上去,直立在身边的少年却扑过去,信手笼便将元曦的三魂笼入袖中,跟着再同样地抓楚虞的三魂七魄扔入袖内,纵身便跃入头顶的魔界虚空。
  黑云倏忽而逝,便如魔界跟仙界的大门被关上般,魔焰和漫魔音也同时消失。
  便如,从来不曾出现。

  月华清冷,从殿外穿过密密华幕,投下重重黑影。
  那阴冷的东西如来时般突然地消失,再也寻不到半痕迹。整座大殿里,便是两具尸身,仙君和仙妃。

  正在发愣,突然之间殿外却明如白昼,有人在怒喝,其声愤恨。

  “文梦!!竟是如此小人!!……怎么能是等卑劣之人的师兄?!又如何对得起太子,对得起师父?!”

  茫然回头,大师兄身戎装,目眦俱裂地在殿外冲着怒吼,痛心疾首。

  今日场景,哪里能解释得清楚?

  既然拒绝跟元曦的婚事,如何会突然出现在仙宫之中?出现也便罢,元曦和楚虞都躺在地上,魂魄俱无,而刚才插入元曦胸口的素矰已然不见。看起来,跟翊玄霄的死法模样,连逸云带上的魔痕,都跟青狂身上的别无二致。

  “为让的孩儿登上仙君之位,居然连弑两名仙君?!已是昆仑之主,难道还不知足?还能无耻狠毒至此?!文梦!…………”
大师兄似是已再找不到词句来骂,最后愤道,“文梦,纳命来吧!!”

  他手挥,殿外无数仙兵,杀声震地,径向殿内涌过来。

  大殿里无法咫尺涯,难道真的得杀尽许多仙兵?

  或者,引颈就戮,替那个至今不知是谁的刺客死?

  不,不能,大师兄刚才提到重宁,,重宁是跟无咎的孩儿,得赶紧将他接到昆仑虚去。不然……打个寒噤,刚才那刺客是不是去师父那里,重宁……重宁如何是好?!韩逸……韩逸可会为重宁拼命?

  登时大惊,咬牙,再不去顾惜那些仙兵们的性命,玉胜挥便要向外杀去,却被大风把揪进某个所在。

  地玄虚,而仙宫大殿竟然在眼前碎成光,不敢相信地看看脚下,脚下却同头上般,是无穷尽的虚无,甚至都不是虚空。没有光影,没有星辰,唯实在的,是大风,他怀里塞白羽,用左手搂,右拳随意击,虚空竟倏忽不见,们三人已立在九重仙宫之外。

  “……”真的不敢相信,瞪视着大风道,“显然不是咫尺涯,仙宫里也用不咫尺涯,是什么,大风?”

  大风仰起下巴,颇为得意地笑,“猫儿,是清凉界。”

  什么?!
  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清凉界?!
  大风嘿嘿笑着,“蒙双不是对要自然而然吗?闭关的时候,老是在服常树下想自然而然是怎么回事,然后有突然就想明白。别问是怎么想明白的,不清楚。接着便发现其实以地之力可以构建另重地,只要将那地跟个地的脉动协调即可。所有的地都是般道理,有无相生,循环往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不过,肯定还有什么没想明白,那片地里片荒芜,不像蒙双的狗窝啊,要变得像他那里那般漂亮,不知应该如何做去?便是弄个立足的地方都很难,更不要让们进去落脚。”

  依然瞪视着大风,嘴都合不上。老,大风家伙不用度清凉劫便可以入清凉界?清凉界却是自己构建的?……是个什么意思?!

  大风推下,“快跑吧,那帮小兔崽子很快就要遍搜九重,们赶紧去接家重宁去,嘿嘿,当年居然可以把他吃?哼哼,要真吃他,会儿还不得吃?!”

  到师父府第时,们竟然迎面撞上凤林君的人马。些人将师父的府第团团圈住,数只火鸟穿梭不停,将处照得如同白昼。多亏们警醒,并不曾直接咫尺涯到门口,而进师父的院中。

  可是,哪里都没有师父和重宁,云白姐姐也不见踪影,甚至,整个院中连平日的宫娥都不见半个人影。

  白羽极为烦躁,若不是大风揪住的尾巴,只怕早已凶性大发,冲出去将外面那帮人马杀个片甲不留。

  “走吧,白羽,重宁哥哥不会有事的,去看他的书房,本书都没有剩下,孩子的袖里乾坤倒是练得不错。猜,他们定已经到昆仑。”

  仙界凤林元年,甲子春。

  仙界向昆仑宣战。
  
  无咎的洞府里,坐在案前,看重宁在窗前读书。
  孩儿对元曦之死依然极为悲伤,却也不想告诉他,他的生父当时不过是凡人,更不想对他他直惦念的师尊其实便是他真正的爹爹,于是,只能看他日日地褪去青涩的稚气,变得深沉起来。孩子本来便少年老成,如今更是发疯般地读书和修炼。他口上虽然不,却知道他定是想要去向那杀元曦之人寻仇。只是,那人是谁?虽然心底下隐隐地猜着些许,却再不敢妄谈,只怕又像上回是元曦般,怪错人。


  些日子以来,常常便像现下般地,动不动地看上重宁好久。云白姐姐在少昊山时得不错,重宁果是越长越像无咎,确切地,越来越像飞扬。不知道跟飞扬是何时有的孩儿,也许是在客栈那次?每每想起,即便是那般伤心到粗暴的飞扬,也依然叫想念。那时便在幻化出来片地方,于是常常地,想着想着,便会将只荀草的垫子抱入怀中,甜蜜而伤感地……想念。
  想念飞扬,想念无咎。
  
  韩逸果然去凤林那里,不知他是如何跟凤林认识,反正听他甚得凤林的器重。好在上无人知晓韩逸是翊玄霄和青狂的弟子,如此也好。现在在仙界里,若不是凤林的那系,只怕都会如师父那其余几个兄弟般,下场凄凉。
  师父的二哥肃原,向来镇守玄镜关后的仙界门户瀛芦城,结果于数月前,在跟魔界役中阵亡,死因不明,有传言道是从仙阵后方射的冷箭,却无人敢多得句,更不用追查原凶。
  师父的三哥颐攸嘉,素不喜刀兵,直都住在归墟附近的三山,日夜与仙人赏月看花,自得其乐,从不过问仙界中事。但即便是如此的恬淡个性,颐攸嘉也不曾幸免,师父派去的人回来禀道他已然失踪有数月之久。凤林的确曾派人寻找,最后却是昭告下道颐攸嘉已度神界,升入神界华胥国。
  只能叹气,如今的仙界,便由得凤林胡作非为,信口雌黄罢。

  唯令人欣慰的是,鱼妇丹已近丹成,鱼妇丹既是夺地造化,切都要合得地之数,十二日合药,三十六日丹,之后还要蕴丹七百二十日,方可合周之数。
  蕴丹的日子也不能离开,帝都鼎需得的修为方可运转,如此也不至于炼个鱼妇丹便得要五百年的修为。
  五百年便五百年,没什么大不。只要能唤醒翊玄霄,便自然可以得知当时情形。有翊玄霄,凤林将再不能为祸仙界。
  又过百日,还有七日,鱼妇丹便要丹成。
  些日子,已将重宁送到昆仑宫,请大风和轩昂他们照看,个人在此处专心致志地等待收丹。总共也不到千年的修为,七日若是不好好地照看,功亏篑的话,可就再没有五百年的修为来开下炉的鱼妇丹。

  正在翻转炉鼎之时,大风却来找。犹豫半方才开口道,“猫儿,韩逸过炎火之山。”
  愣,差将帝都鼎跌落地上,“过炎火之山,那……”

  大风头,“数日前他便已经进弱水。”

  心头大痛,“弱水底下,那里如何能呆得住?大风,……帮去将他捞出来,好不好?”
  大风平静地回答,“去,冰旗那条白痴现下仙界正围着昆仑,炎火之山都过,他决不让名仙人过得弱水之渊。除非亲自前去要人。”

  亲自前去要人?

  望着空中漂浮着的帝都鼎,咬着牙,继续翻动手腕将收丹诀打进去。隐隐约约地,终于明白当年无咎在少昊极峰离开时的心情。

  去不。翊玄霄和青狂的性命都系在鱼妇丹上,不能因为无咎对不住他们。

第五十八章 一瞬便是永恒

  七日丹成。

  将那状如火焰的鱼妇丹交给直守候在门外的大风,而大风则指指屋后的弱水,波涛汹涌,似乎水正在大战般。

  “他还在。跟冰旗他们打三日三夜,因为在里,冰旗他们死活不让他进入里的十丈之内。多亏他的修为足够高,不然早就有个把条冰龙完蛋。冰旗那个白痴,就看不出来他直没有下狠手么?”

  不知道是不是修为大减的原因,现下只想扑入无咎的怀中,让他好好地疼。管他什么昆仑仙界,管他什么下苍生,只要的无咎。

  真的很笨,其实应该有无数的办法可以逆转那个预言,比如,不要祭出帝都鼎,比如,由翊玄霄直接出面,号令众仙兵仙将倒戈,甚至,可以不要无咎站在身边,让他去护着重宁,或是让大风帮着看着他……

  不管,宁可回到最初时死在他手里的那个预言,可是,现在要无咎。就要的无咎。
  怔怔地望大风半刻,然后直接跃入弱水。

  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除以弱水为体的冰龙外,世间万物无不被弱水所沉,所以其水清如明镜,水下仰望,连云卷云舒都清晰若在眼前,而岸边也样可望尽渊底。
  所以,眼便看到韩逸。

  他在弱水之渊底下已生生地用仙灵之气硬扛十数日,但用来护身的地六合阵依然能将四周的弱水推出数尺,自是应当无恙。

  即便如此,打斗之剧也依旧教心惊不已。无数道水箭由冰旗所率的那些冰龙口中吐出,撞向韩逸的地六合阵。大约是请大风去让他们手下留情多少起些作用,那些水箭宏大如暗流,只是想将韩逸推开,并没有刻意地想刺穿他的阵法,才能让他撑到现在吧?

  见跃下水,在旁观战的冰旗尾巴摆便迎上来,让踏在他的角旁。
  “梦儿,真想放个人进昆仑?”

  “是。冰旗,让大家罢手吧。”

  “梦儿,别怪啰嗦,现在凤林那小子可是在跟们昆仑宣战,们不能放外人入昆仑。炎火之山已经被他闯进来,若是再让他闯过弱水之渊,恐怕会让仙界得条进昆仑之路。”
  向来不愿意用什么旨意之类的东西压人,更何况冰旗还是的哥哥?从还是文狸之时他便常常地背在弱水里玩,又怕水,又想玩水,冰旗真是想尽办法,甚至做只冰球将放进去。他虽然死板些,但却正是冰龙族王的风范。

  抚着他的龙角柔声道,“冰旗,他是重宁的师尊,也是梦儿的仙侣啊。让他跟走吧,好不好?”

  冰旗大吃惊,近前去仔细地打量回韩逸,突然笑起来,两条龙须乱颤,“哈,就不丢人,们么多条冰龙围他十数日,怎么都拖不垮他?原来他是无咎的转世?哈哈哈哈,梦儿小丫头,真有本事,么快便能找到无咎,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冰旗亲自将们送到弱水之渊的岸边,还重重地用龙爪拍拍韩逸的肩头,“回来就好,好好照顾梦儿!”

  韩逸头,笑着向冰旗道别,拉着韩逸个咫尺涯便到无咎的洞府中。
  

  又是里,独处室,……该些什么?

  知道他在看,目光炽热,可却不敢看他,只好望着窗外,望着壁上被用青纱笼着的那卷他手画的的秀像,沉默。

  良久,才叹口气,从袖中取出只琉璃盏,伸出窗外,隔空取物地对着远处的悬圃里的瑶泉舀盏,递给他,“,唉,让不要再来,为什么还来?要不去弱水接,便直撑下去?”

  他接过那琉璃盏,仰头而尽,却只是笑,不话。

  再叹息声,指指屋角那面大镜,“非要看三生石?好,看吧。”
  反正决心已定,要无咎,决不让他死。就算们终于走到那去,无咎可以为改变未来,为什么不可以?


  可个历尽千辛万苦才能进得昆仑看三生石的人,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不看三生石,仍旧只看着。

  正待开口催促,却被他把扯入怀中。什么都没,他的唇已贴在的唇间,他的鼻息,微微的,带着些水的湿润,带着他身上的子气息,阳刚,炽烈。而那双手臂越收越紧,不知为何很想喘息,刚张开口,却被他更深地吻进来。

  无咎的气息将整个的包围起来,迷醉,平静却狂热,表面如镜的汹涌狂流。
  去他的什么鬼预言,只要能跟无咎在起,瞬也是永恒!

  将双臂伸出他的怀抱,捧着他的头,唇舌相交,心越跳越快,仙灵之气澎湃若海在们之间鼓荡,仿佛是合为体般。

  过很久,韩逸方才抬起头来,深深地望入的眼中,认认真真地道,“并不需要看三生石,只是想看看,打算骗骗到什么时候。”

  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清澈,深情,如陈千万年的酒,只看眼便可醉得全身软软地,只想伏在他的怀中。

  终于,轻轻地笑起来,“要还是骗,便真去看三生石?”

  韩逸摇摇头,“不,会去找那只凤凰打架。”

  “为什么?”

  “他若真是弟弟的姐夫,便应该好好爱,怎么都不该让眼中流露那么多的孤单、痛苦,和……”他的唇边露出丝笑意,轻轻地在唇上再亲下。痴迷地望着他,,韩逸并不是很像无咎,但个笑容却完完全全地是无咎的笑容,满是爱意,痴痴地问,“和?和什么?”
  “和对的情意。仿佛深入骨髓般的深情,让总想将拥入怀里好好地疼,再不让孤单,再不让痛苦,再不让受任何人的半分伤害。”

  韩逸话很是让愣愣,然后终于忍不住,伏在他怀中大笑起来,“梦儿真是个大笨蛋!怎么能骗得过啊……无咎……”

  笑着笑着,的泪水却流出来,浸湿他的长衣。

  韩逸紧紧地拥着,低低地道,“华惟给讲过跟无咎的故事。猜,他之所以要讲给听,是因为他也希望是无咎吧?是不是无咎在离去前将那枚玉珠给的?就不怕自己认错人,把他留给的唯的东西给别人?”

  依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梦呓般,“不会的,就是的无咎,永远都不会认错。韩逸,对不起,叫无咎,会不会生气?”

  韩逸似乎在笑,“名字有那么重要么?能重新看到就好,总比还总想着要骗强。只不过,”他托起的头来,很认真地望着,“梦儿,不记得所有关于无咎和他转世作凡人时的事情,若把当成他,恐怕会失望。华惟,无咎是伏羲那个时代成仙的仙人,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连华惟都不知道。所以,梦儿,无法像无咎那样爱,只能用的方式来爱。”

  含泪抬眼,他的笑容真切而深沉,“好在,爱跟时光无关。也许有的人需要千年的时光才能明白什么叫爱,怎么去爱,而有的人,却会因为个瞬间的默默对视,便愿意用尽自己的所有,哪怕只能换得跟片刻的相聚。”

  韩逸的话得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究竟是甜蜜幸福?还是辛酸苦涩?
  因为个瞬间的默默对视,便愿意用尽自己的所有,哪怕只能换得跟片刻的相聚。
  为能将拥入怀中,韩逸究竟吃多少苦头?上日,世间年。闭关三年,于他而言是世间的多少岁月?即便上仙界,他还得面对炎火之山的焚身烈焰和弱水之渊的苦苦拼斗。
  究竟是愚笨,还是三生石跟开个大的玩笑?早知会如此不顾切地跟他重聚,又何苦令他去受那番辛苦折磨?

  韩逸温柔地替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既然知道是无咎,为什么不早些跟在起?有苦衷,是不是?仙界番大乱,恐怕不会就此而止。的两位师尊可是在里?梦儿,若是如此,会很危险。”

  想起海鹄靖和三生石里的场景,大战其实早就注定吧?如此,宁可是海鹄靖里的结果,不管怎样,都决不会让三生石里的场景成真,绝不要他站在的身边。

  笑笑道,“不危险。对,韩逸,玉珠不是无咎留给的唯的东西。告诉,喜欢重宁吗?”

  他对岔开话题略略有些奇怪,却坦然答道,“是的,喜欢他,很喜欢他。”
  “因为他聪明懂事?还是因为他的爹爹和娘亲都不疼他?”

  “不,梦儿,喜欢他,是因为他是的孩儿。”
  真没想到他会么,怔下,笑道,“重宁不止是的孩儿,他是们的孩儿。不止留给那颗玉珠,还留给两个孩儿。重宁和白羽。”
  “白羽?”韩逸失笑,“那只凶巴巴的小老虎?”他摇摇头,“可真会当娘。”
  瞪着他,哼声,“为佛宗的那个什么魔大劫将们娘儿三个扔下不管,会儿竟敢挑的错?”

  韩逸笑着吻,“以后决不承认是无咎,样也好坦然地将无咎做的事情赖得干二净。不过,梦儿啊,真是会当娘啊,姐姐曾带过白羽来华惟府,那是只很是开朗的小白虎。不知道是孩儿也照样喜欢,那是个真性情却偏偏识大体的孩子。对,是不是跟当年很像?梦儿,当年像什么样子?”
  想想,轻轻地笑着将他拖去三生石边,“好吧,看吧,看看当年做什么事情,也看看梦儿当年是只什么样的小坏蛋。嗯,只许看前世,不许看今生和来世。”


第五十九章 我不要师尊做我爹爹
  果然,如同上回的大风般,虽然站在韩逸身边,却看不见他所看到的东西,在眼里,那还是面大镜,只不过能照出韩逸的身影。

  韩逸默不作声地看着三生石,的手被他捏得越来越紧,然后,整个人都被他拉进怀里,用双臂紧紧地环着。

  不知道他可否看完三生石,也不管他何时看完,只觉得他的怀抱如此安全,心跳声坚定而沉着,带着那种久违的无咎身上的味道,让迷醉着,什么都不去想,动不动。
  不管将来如何,刻便是相思得偿。

  日晚间,们起去昆仑宫大殿。

  青狂昂然肃立,正在将他的仙灵之气源源不断地吐向大殿正中的只半人高的晶球。那球显然是由仙灵之气凝就,朦朦胧胧地,能看到里面是青狂的两枝龙角,架着如火焰飞举般的鱼妇丹。球中人影绰约,立在那龙角和鱼妇丹中,似乎便是翊玄霄的三魂。

  三魂既在,返生其实不难,只需要有七魄便是。魄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乃是由命魂生发的仙体要窍。所以,有仙体便不难新得七魄。只是,仙灵之气重造仙体实在不容易,即便有鱼妇丹,也须要其至亲之人的身体才能让命魂依附,才能重新凝聚七魄。

  们也不多什么,跟旁边立着的大风轩昂等人样,走过去将自己的掌心贴到晶球上,源源不断的仙灵之气涌进去。

  三日三夜之后,晶球消失无踪,立在大殿正中的,是翊玄霄。

  他睁开眼,扫过们在场的诸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青狂身上,久久凝视。青狂也便那么地看着他,双眼,炽热如焰。

  “狂,死之前的是什么?”

  青狂笑笑,笑得很豪气,“,下世该来还。”

  “现在算不算下世?”

  “管他算不算,反正欠的,再下辈子也还不完。”

  闻听青狂此言,翊玄霄居然很是温和地笑笑,看得们众人目瞪口呆。
  家伙只怕有两千多岁吧?仙家的子很是有些愿意以老相示人,长须若雪,团和气。任仙君倒的确向来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难道是为们家青狂哥哥?

  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们发晕,他竟坦然笑道,“如此甚好,狂,辈子也该轮到还。元曦继任?反正他们都当们死,很好,既不用再作仙君,便也不用再以青龙之形陪。”

  韩逸接口道,“不,元曦也死,跟样。”

  翊玄霄回过头来打量下韩逸,旦望向他人,他的目光便不再温柔,副凌厉神情,“弑父也就罢,虎毒不食子,凤林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放过?!”


  “鬣祺?”帝都鼎上提及鬣祺时只道是魔界里种没有实体只得虚魂的魔兽,却没有任何细节。此刻听韩逸提起此兽,自是颇为好奇。

  “是的,鬣祺。上回去鬼界时,曾向孟婆细问各种魂魄之事。孟婆道,魔界有种以魂代修的修炼方式,修炼者与魔兽鬣祺以心血盟誓,若是能助鬣祺噬得万名仙人魂魄,或是直接噬掉名仙君的魂魄,鬣祺将成为魔兽之王,而盟誓者则可得所有仙魂的修为,将近魔皇实力。若是如此,则下四界的大劫将至。”

  “曾细查过池,魔魂痕迹明显。凤林把守仙魔两界之交的玄镜关近千年,若此事真是凤林君所为,想来当是他从魔界得鬣祺,要不然,便是跟魔界里有鬣祺的某人结为同盟。依韩逸的想法,两种可能性都很大,若是后种,那跟凤林君结盟的人,只怕便是当年的魔太子,现任的魔君相杳。”

  “他们既得的魂魄,为何还要对元曦下手?”

  “韩逸以为,是因为师尊您的魂魄他们不曾真正得到。”

  翊玄霄久久不语,最后才长叹声,“早知凤林渴望君临下,可实在没想到他对父子之情能看淡至此。唉,狂,果是不该娶妻,更不该生子。”

  站在华惟身边的云白姐姐笑道,“爹爹您么倒是出气,可没华惟,您让云白嫁谁去?”
  翊玄霄神色略霁,“华惟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因为重宁,倒真是该传位于他才是。”
  青狂的语调颇为不屑,“早过,便不该看重些东西。要认为华惟比凤林更合适做太子,直接将凤林罢黜便是,何苦扯上们昆仑?以为梦儿那个善良执着的孩子会喜欢们家元曦?!”

  话倒得有些过意不去,摇头道,“青狂哥哥,元曦其实骗们所有人,重宁并不是元曦的儿子,而是跟无咎在人间界历劫时的孩儿。梦儿本不至于被骗,只是那时识海被无咎封,什么都没能记得起来。”

  青狂闻言很是哼两声,翊玄霄却只得苦笑,“果是人算不如算。也罢,世事,是不想管,华惟,也不必再立为太子,的仙旨凤林定然不认,就自己想办法吧。趁着的那些徒儿们还没有被凤林杀光,早动手比较好。”

  “凤林向来心狠,华惟,却也不必过于仁厚,界之君,当断则断,所谓大仁不仁。,对,梦儿,可愿助师父臂之力?”

  笑笑,“只怕凤林也不肯放过梦儿,更何况,师父不止是师父,还是梦儿的姐夫。而且,您还处心积虑地选家无咎做您的弟子,梦儿哪能置身度外?”

  青狂大笑,拍拍翊玄霄,“没想到能把无咎骗成咱们的徒儿吧?咱们当年设下的光华触发咒乃是仙根浑厚且与昆仑有染,想想看,除自己和华惟,不是无咎再能有谁?”
  翊玄霄只微微笑着看他,不再话。

  们几人对视下,都退出来,经历生死,他们两人必有许许多多的话,哪怕是便只得他们两个人默默对视,恐怕也须对视上几日方好。

  找到重宁时,他正在教白羽仙诀。

  白羽孩子实是比有悟性,的那几只爪子,哪里还比得出什么形状,但就偏能比划出那个当年让痛苦无比的泠然诀,忽地便飞上。哪知道开心之下仙灵之气松弛,再咚地下砸将下来,正好摔到跟韩逸面前。

  孩子可真够结实的,摔得七荤八素的,却翻身又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向重宁扑过去,“臭小子蒙!不许笑!”

  劲气四溢,急,差便要过去拦住,却被韩逸拉住,低笑,“重宁是教出来的,他应付得。个当娘的啊,太不解自己的孩儿。”

  果然,重宁根本便不急,数诀几近同出,坚壁诀出,先是将白羽的劲气挡住,接着左手云从龙,右手风从虎,重宁孩儿方才十岁,竟然便能幻出实形实影的龙虎,左右地将白羽围住。
  白羽那孩子仙灵之气虽是不足,但先罡气实在厉害,加上皮肉结实,居然便在那里跟云龙和风虎扭作团,最后只见先是那云龙化为青烟,接着风虎也被白羽狠狠口咬住咽喉,在牙间扑地声若泡影般破灭。
  白羽四爪抠地,满身的毛都炸开来,弓背咆哮,虎啸突如其来地如有实物般,将重宁推得退后步,接着咧嘴大吼。

  “死重宁,再来!”

  重宁虽是小小年纪,面对般的白羽居然也不慌,朗然笑道,“白羽妹妹,究竟是来跟学仙诀的,还是来跟打架的?真要打的话,哥哥可要扔仙雷。若是不怕仙雷,上回新学的洪荒诀现下正好演给师尊看看,怕不怕?”

  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孩子,本以为白羽会大怒道什么扔就扔之类,哪知道竟然咧嘴笑,从气势压人的白虎变得跟只小猫般,“来来来,重宁弟弟,们接着学嘛。,刚才为什么会摔下来?”

  此话出,实在是让大为感叹。

  韩逸笑道,“喜欢孩子吧,不但真性情,而且拿得起放得下。是真放下,可不是那些什么隐忍。”

  着,们走过去,将白羽拎起来,孩子越长越大,拎起来比还高,几乎要揉不着的头皮。

  “小坏蛋,请重宁的师尊也教仙诀如何?”

  白羽用头顶几下,才跳下地走到韩逸跟前很认真地打量番,咧嘴笑,“唔,不错,不错,长得跟重宁坏小子很像嘛,虽然没有大风好看,不过也还将就。娘娘,看上个人么?那大风可就真是的,对不?”

  罢,只小坏蛋居然扭过头去冲着重宁大叫声,“重宁!爹爹长什么样?没师尊好看吧?看,家娘娘不嫁给爹爹是对的,不嫁给大风也是对的,个人……,奇怪……”
  白羽人立起来,将双前爪搭在韩逸肩上,大眼睛离着他的脸不过尺许,很认真地问,“,个长得很好看的仙人,,为什么会见到就喜欢呢?唔,就像们家娘娘给的感觉样?”

  韩逸笑着从袖中取出枝朱草来,“白羽的鼻子果然好,是不是因为里有能帮学仙诀的东西?吃吧,吃完之后要学下仙灵之气的修炼。的先罡气太过厉害,所以不曾想过借助外力,而纵然是生神兽,也不及地之力的亿万分之。仙诀乃是以仙灵之气引动地外力的办法,所以,体内的仙灵之气不是用来消耗的,要用来引动地之力。”

  韩逸将那枝朱草喂给白羽,然后怜爱地拍拍的头,把放下地,“好好修炼会儿,是枝万年朱草,有它里面蕴含的仙灵之气,再试着用泠然诀,肯定便大不样。记着,不要直接用仙灵之气,消耗的,应该是的仙灵之气引动的地外力。”

  静静地看着,感慨万千,眼看着白羽用那只毛茸茸的大脑袋在韩逸胸前蹭好会儿,方才趴在地上开始用功,那眼神便如同那日要允他拜师的重宁般,满是崇拜。

  走到重宁跟前,微笑道,“重宁,是不是很喜欢的师尊?”

  重宁面无表情,声音虽低却清清楚楚,“不要师尊做爹爹。”


第六十章 合体同尊卑
  闻言愣,抬头看看韩逸,他却笑道,“重宁,可还要作的师尊?”
  重宁涨红脸,半才挤出句,却还是同样的话,“不要作爹爹。”
  突然有些无明火起,冷然道,“为什么?以为是仙君之子,很不起?”
  重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流出来,咬紧牙,不肯开口。

  韩逸还是那般云淡风清地笑着,“喜欢娘亲,并不意味着定便得做的爹爹。重宁,元曦是个好仙君,很喜欢他是不是?”

  重宁头,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眼泪再忍不住,滑下来。

  叹口气,将他抱进怀里,却实在不知道应当些什么。元曦的确是个好仙君,甚至是楚虞的好夫君,他们孩儿的好父亲,只可惜,非但不喜欢他那般的行事,他也从不曾真正地把自己当过重宁的父亲。但要如何才能告诉重宁,他的亲生爹爹不是元曦,却是飞扬?又该如何才能够向他解释清楚,飞扬是无咎,无咎是韩逸?

  韩逸温和地望着们,就像猜出在想什么般,微微摇头,而终于释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将来,重宁经历的已经非是十岁的孩子所能承受,他不知道,也许更好。

  日已过午,们沿着瑶泉穿过悬圃回家,并肩漫漫而行。

  瑶泉的水跌落悬圃时,是条如带的长瀑,看上去若长绢般温柔,却在悬圃的巨石上拍出蒙蒙水雾,被明媚的阳光照,映出片片七彩光晕,云蒸霞蔚。

  瑶泉落下的水潭边,水雾氤氲,向来生有许多仙药。让韩逸等会儿,去潭边采些合用的仙草和仙果,文玉既已成熟,只怕该去炼炉不死药。

  回到小径上时,韩逸却不在那里,过半晌,方才见他在袖里笼件什么物事,从潭边走过来。

  笑着打趣,“找到什么好东西?有好吃的都不分给梦儿的么?”

  韩逸看着笑,将那物事从袖里拿出来,却是枝珠玉素兰和根赤红如血的丹木枝。枝珠玉素兰实在漂亮,如羊脂美玉的花瓣温润细嫩,花蕊上垂着数粒玉珠般的花柱,随风轻颤,淡淡幽香。

  不知韩逸捏的是什么诀,那丹木枝在他手中木屑纷落,渐渐地变为细长的形状,再随着他的指尖泛出像是被摩挲无数遍的那种光泽。跟着他将那枝珠玉素兰放上去,仙灵之气流转,素兰霎时变为珠玉,而幽香依然。

  最后,托在他手心里的,是枝泛着珠玉光芒的珠兰木钗。朴实温润,光华隐隐,幽香微微。

  韩逸轻轻地抚着的长发,“梦儿,还想要再求嫁给吗?”

  的心越跳越快,羞涩低头,“要。”

  韩逸的声音带着笑意,“好吧。那么,梦儿,嫁给好不好?”

  心下大喜,便像是回到从前撒娇耍赖的时光般,浅笑,“为什么要嫁给?因为好看,还是因为有本事?”

  “因为?呵呵,因为喜欢,只喜欢,因为们好的,要生生世世地,永不分离。”
  话甜蜜得教心醉,抬起头,痴痴地看他,却见他将那枝珠玉素兰钗缓缓地插入的发间,望着,满眼满心的深情。

  地间仿佛霎时静寂,切都不再存在,只剩下们。

  良久,突然扑哧声笑起来,四下张望。

  “看什么,梦儿?”

  “在看大风是不是在附近。以前们俩独处时,哪怕稍有的暧昧,他都会突如其来地冒出来。们倒罢,每回都是弄他自己个满面通红。”

  韩逸微笑,笑意中很是有些暧昧,“们倒是想到处去。从大殿出来时,大风还在跟起此事,今日死活他都不会来找。”

  红着脸追问,“为何是今日不来找?”

  韩逸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今日得跟成亲。那回方入洞房,便有人在们家砸满院的酒坛子,害得只好回山里去。今日须得赔。”

  先是笑出来,接着很是有些歉疚地低声道,“那名子……后来可曾回去看过?”
  韩逸有些奇怪地,反问道,“莫非觉得后来还会再跟圆房不成?”
  摇摇头,“不是。知道夫君不在的凄苦日子,……希望不会孤独世。”
  韩逸怔片刻,将拥入怀中,“后来的确回去过,的个远房堂弟很喜欢,后来认娘为义母,将娶为妻。”他低下头,亲吻着的唇,“梦儿,好梦儿,不在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可是如所的,凄苦?”

  笑着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凄苦么?忘记。无咎啊,回来便好,再不要离开梦儿,好不好?”


  是感觉错么?韩逸的身子似乎微微震?

  片刻之后,咫尺涯,们已在屋内。

  地六合。

  屋外瑶泉的叮咚声和悬圃的鸟兽鸣叫倏忽而止,地六合阵如帐般笼下来,地间,便只剩下们。

  龙凤高烛。醇香美酒。红纱围的灯笼挂两排,华缎处处地花团锦簇。

  韩逸倚在窗前,目光温柔地看着,再扫过挂在壁上的那幅他画的绣像,接着,笛声便轻轻地回荡起来。

  轻柔低回,那笛声初时还细不可闻,而后渐渐昂扬,便如情不知其所起,却能教人魂萦梦牵,生死相许,甚至山崩地裂地相合,也百折不回,情有独钟。

  曲罢时,们便如世初见那般,静静对视。,时光果真无情?林花若不谢春红,哪来的秋实,沧海若不变桑田,哪来的稼穑,相爱若从不曾陌路,哪来的海誓山盟长地久至死不渝?
  不,错,时光何曾有情无情?世上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手心相触,仙灵之气在们之间轻轻地荡着。

  两樽匏爵,系红绸,交臂而饮。

  韩逸道,是世间凡人的交杯酒,夫妻共牢而食,合卺而醑,所以合体同尊卑。

  韩逸笑着看,目光里的那番情意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将醉得浑身酥软,靠在他怀里,心跳得呯呯有声。

  搂着,他的手轻轻地拉开的腰带,肩头顿凉,深衣已然滑落席上,只剩下里面那层薄纱般的雪白锦缎里衣,隐隐地露出雪下春光。

  他的眼光炽热,灼得闭上双眸,面上阵阵火烫。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调笑,“们连孩儿都有,怎么还般害羞?”
  更是脸红,把脸径直藏到他的怀里去,不敢看他。

  “梦儿,重宁不肯认为父,该如何是好?”

  在心下暗笑,个人啊,明知故问,就是要人家出来,偏不,于是低笑道,“好办啊,拿出付做爹爹的样子来去教训他通便好,只要舍得。”

  “舍不得,那该怎么办?”

  “舍得,替去好好教训他,可好?”

  韩逸却不答话,他低下头,吻在颈侧,麻酥酥地滚烫,再站立不住,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胸口起伏着,鼻息越来越重,最后竟不可控制地张开口,低低呻吟。

  “梦儿不许再跟胡,快,会乖乖地替再生个孩儿。”

  勉力睁开已经朦胧的眼,迷乱地笑,“不生,谁让要抛下们的,有本事,自己生。”

  韩逸再不跟多话,只是回唇落下时便已不在颈侧。

  纱衣凌乱,被他噙胸前那处嫣红,羞得满面通红,拼命地想逃。他却不依不饶地用手紧紧地环,另只手却向下处探去。薄纱滑落,在被他触及某处轻揉之后,便如被串雷击中般,整个人都在颤抖,再不知道自己什么,再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满心满意里的,只是门心思地要跟他同赴巫山去,纵情云雨。

  不知过多久,们才静静地躺下来,满榻馨香。

  伏在他的臂弯里,感觉像是又回到从前。狠狠地咬上口,牙印如旧,是个完满的圆。跟以前若干回样,他便那般坦然地伸着胳臂让咬,笑里满是怜爱。

  “无咎?”

  “嗯。”
  “刚才些什么?”
  “,要乖乖地替再生个孩儿。最好是两个,喜欢孩儿,要像般调皮好。”
  隐隐地记得似乎不,于是很是有些歉意地再问,“那……刚才可曾同意?”
  “没有。但没过会儿,便,愿意给生上十个八个孩儿,只要肯抱上榻来……”
  又羞又急,狠狠地口咬在他臂上,“……居然般要胁梦儿?!”
  韩逸笑得很是开心,很是暧昧,低低地道,“可没有要胁啊,梦儿,算是求好不好,唔,长夜漫漫,空躺无聊,不如……不如们再来回?”
  ……算是什么逻辑?先是愣,接着便大笑起来,裹着被单跳下榻逃走,然后,便如以往的若干回般,头撞入他的怀中,身子轻,又回到榻上。
 
  唇舌交缠。
  翻云覆雨。
  
  待得云收雨住时,连咬他的力气都没,只静静地躺在他怀中,由得他温柔抚摸。
  “睡吧,梦儿,抱着,好好睡觉。”
  
  微微摇头,“韩逸,有事瞒着,对不对?”
  他沉默好久,方才坦然道,“对不起梦儿,不止看前世,也看今生。绝不能让死在凤林手里。相信,梦儿,不管做什么,要记住爱,而且只爱。次,梦儿,定会回来。”

   第六十一章 不道别,便是还在一起

  怔怔地望着他,苦笑,“么,都的确改变预言。飞扬放弃他自己才改变的命运,不能接受,而宁可跟相对而不相认,苦苦煎熬而再改过的未来,却还想再改回?”
  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胸膛、手臂……,柔声道,“无咎,若是真的命中注定们必不得长相厮守,们何苦要将有限的相聚时光用来彼此折磨,或是,只能远远相望?”
  
  韩逸痛苦地闭上眼睛,过良久才道,“不管仙君如何,也不管华惟如何,只要凤林不为祸下,甚至不管谁去做那仙君的位置,梦儿,只要好好的。”
  “不管那个拥有鬣祺之人是谁,现下再无别的仙君,便只得,他若想要成为魔皇,唯的希望便是的魂魄。就算所猜有误,并没有什么鬣祺,凤林也不能容忍两位师尊还留在世上,既将他们收留在昆仑,凤林自然要与为敌。师尊之事根本便无法放在明处,如此,只怕凤林对付的定是些极度阴险之术。”
  “梦儿,不懂人心险恶,更何况暗箭难防?普通的伤害没关系,就算仙体受损,大不再等世轮回。但梦儿,可知道那鬣祺是如何神出鬼没地不留踪迹?鬣祺攻击师尊时,多亏有青狂拼死相救,将师尊的三魂藏入自己识海才得以幸免。而过,元曦其实也差不免,即便是倾尽全力地以逸云带相护,也不是它的对手,若不是他们那个魔世子将元曦夫妻的魂魄摄入魔界,元曦也躲不过。”

  “梦儿,问,可见过鬣祺长什么样?可见过他如何出如何没?告诉,若只想着在身边守护,要如何才能护得不受那鬣祺之害?”

  答不。

  没魂魄,大不是元神转世。可是,魂魄被噬,的元神将因为魂魄的禁锢而禁锢,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除非是那已消失近元的佛宗佛祖出来普渡炼魂,再没跟无咎相见的机会。
 

  韩逸停片刻,再道,“梦儿,来之前去凤林那里。但发现,若整件事真是与魔兽鬣祺有关的话,除非们能杀掉鬣祺,否则那个跟鬣祺以心血盟誓之人是杀不死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所以,梦儿,在里护不住,而杀凤林或是魔君相杳并没有用,必须去等候机会,甚至,创造机会,定要除凤林,杀鬣祺。”

  想起那在仙宫大殿中遇到的鬣祺,即便在韩逸怀中,依然机伶伶地打数个寒颤,韩逸拉过薄缎来替盖上,将紧紧地拥在他臂弯之中。

  “梦儿,相信吗?”
  韩逸怜爱地在额间亲亲,再替将头长发拉出薄缎让躺得舒服些,“相信,梦儿,次定会回到身边来。但是,回来之前,也许会做些无法原谅甚至无法想像的事情,梦儿,要相信。相信会回来陪和们的孩儿们,相信永远只爱个人,相信们从此终会生生世世地,永不分离。”


  韩逸是第二日走的。

  相拥夜,自始至终不肯睡觉,而他便那么搂夜,们再不曾过些什么,只静静相拥,心在起跳动,仙气在彼此间流淌。还需要什么呢?相爱,终会相守吧?

  明时,他向要枚不死药,然后去昆仑宫。听,他跟他的两位师尊谈,中途还将师父和大风也叫去。

  他走的时候,没有来向告别。

  也许,们都么以为,不道别,便是还在起。

  接下来的数十日,昆仑实在热闹。

  翊玄霄,青狂,华惟,几乎已是仙君家除凤林之外的所有系血裔,日日夜夜地在昆仑宫共商大计。他们甚至将小小年纪的重宁也带去看整个形势的推演,丝毫不在乎重宁是跟飞扬的孩子。而事实上,也从未有人跟重宁提及过他的爹爹不是元曦。

  师父的确大有势力。

  现在才想明白,师父之所以被誉为仙君世子中修为最高者,的确有道理,而除只不学无术的文狸是他看在云白姐姐面子上收下来之后,师父收徒极为严格,的那些师兄弟们非但现下都手握方大势,甚至,还很懂得收敛和保存实力,被凤林收拾掉的倒是不多。

  于是每日纸鸢素绢来往无数,用的却是狂霄录上仙诀跟昆仑虚之术里特有的法诀,只有收信人才能看到信上的字迹,便是被凤林手下的人截获,也不过就是白纸素绢罢。

  师父的徒儿里面,便只有不参加。

  娘娘走时,要照顾好昆仑的弟弟妹妹。悬圃里现下还有神兽数百,孕珠无数,要对他们负责。更何况,昆仑虚乃是清凉界的下都,须守昆仑虚,不能放仙界之人进得步。
  于是,们代的昆仑族人都在忙昆仑之事。

  昆仑虚有九重山,每重山都是重阵法,而极顶上的五城十二楼则是整个阵法的核心。开明、英招、陆吾、离朱、云白、轩昂,加上从三危之山召唤的大鵹,少鵹和青鸟,可以各自推动重阵法,悬圃由于便在弱水之渊边上,乃是昆仑山的第重,但悬圃的幼兽们却无法离开,于是大风带着白羽,直接便住在悬圃,守着些们最爱的弟弟妹妹们。

  日气晴好,正在用帝都鼎对些将来用来炼制不死药的仙草仙果作初炼,大风来找。
  奇怪的是,家伙虽是来找,却始终不肯进入正题,总是东扯句西扯句,听得心下暗笑。由着他乱扯不如让来问他好。

  “大风,韩逸走的那,们都谈什么?”

  “下大势。去的时候,他们谈得都差不多,什么仙界如何,魔界如何,凤林如何,而华惟又当如何,不过,他们也,事由于有魔界参与其中,还有那只在传中才有过的神出鬼没的鬣祺,切似乎都无法确定,而唯能确定的是场大战难免。”

  谈及此事,大风便万般感叹,“道果是艰难啊。翊玄霄那兔崽子他强压着神劫本来便是逆,哪里知道意如此不可测,只怕正应五六百年前虚空净的那个兆。现在看来,四道光华里几乎所有的光华都已应其形,而那日发生的祥瑞劫也竟然全数参与其中,昆仑虚,嘿嘿,那日的祥瑞多与昆仑虚有关,原来昆仑虚果在漩涡正中。”

  “唯不明的是佛宗,按那兆之意似乎当是由佛宗来收拾残局,那们所有人都想半,按们所解的魔界情形来看,鬣祺几乎无可杀死,大约也只能由佛宗来解决掉才对。”

  犹豫着问,“大风,若是如此,佛宗在哪里?凡间的佛宗似乎已过佛祖住世之时,难道们还需要去问问他们?”

  大风傲然道,“求他们?哼,他们自身难保吧?魔界此事其实全是仙界招惹出来的。翊玄霄那笨蛋若是早日收拾凤林,哪怕不派他去守玄镜关以致他跟魔界勾结至深,也到不今日般地步吧?既是如此,仙界的事,就让他们父子俩去头痛好。只要护着就好。”

  只要护着就好?

  惊讶地望着大风,“什么叫护着?”

  大风叹口气,“真是欠们的。韩逸那家伙走的时候跟的最后句话是,若有被刺,哪怕没命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守着的魂魄。”

  望着大风不知道该什么。韩逸……韩逸他到底想怎么办?

  “韩逸还什么?有没有他有什么打算?”

  大风摇摇头,“他没有任何打算,只他不参与他两位师尊的谋划,他必须要回凤林那处去,至于如何向凤林交待和让凤林相信他,那是他去想办法的事情。万将来站在两处阵营面对面地厮杀,他要们切勿对他手下留情。”

  “回凤林那处去?去做什么?”

  “他,凤林当前势大,们若贸然将烽烟满下与之相争并不是明智之举,反而会给他口实去收拾掉华惟的那些弟子们。他要回去告诉凤林,他看到三生石,却也见到青狂和个貌似翊玄霄之人,那貌似仙君之人似乎有些失魂落魄,记不得什么事情,然后他会……”大风的眼神里很是有些担心,奇怪的是他像是在担心般,然后才接着下去,“他,他会力撺掇凤林来攻打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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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站立不住。韩逸,要相信,就是因为个原因么?
  勉强地笑笑,“,大风,相信韩逸么?”
  大风极为认真地头,“不管韩逸的目的是什么,但于凤林而言,以他当前势力之众,的确不宜放任华惟的势力渐长,借魔界之力,拥新丧之兵,鼓作气地灭昆仑和翊玄霄华惟等人,乃是上上之选。”

  再笑笑,“那好,大风,里时之间走不开,帮去找下英招和冰旗,可好?”
  “何事?”

  “韩逸有炎火之山的山河图,他肯定会交给凤林,以求信任也罢,真想攻下昆仑也好,总之们可以直接弃守炎火之山,依看,战场会在弱水之渊跟炎火之山之间的那片后山。”

  大风头,却站在门口不肯走。

  实在好笑,人,明摆着有什么事要告诉,却直在里吞吞吐吐,还像是大风么?
  实在没办法走过去扁他,只能随手拿根桂芝扑地下扔到他头上,“大风,还是不是人?快!再不,事忙完,小心当着白羽的面扁。”

  大风居然又走进来站到跟前,“玩意儿还有多久弄完?些东西要是炼坏,还好不好找?”

  实在忍不住笑,“到底在卖些什么关子?快吧,塌下来都不会让不死药的些药材废掉的。”

  “到底还有多久?”

  “日。少废话,!”

  大风久久不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种……怜悯?
  不祥的感觉突如其来,如冰水般渐渐地从脚上向上涨去,几乎要弥漫整颗心灵。


第六十二章 韩逸真的是无咎?
  “无咎……无咎他出什么事?他过他次定会回来的。”
  望着大风的眼睛,低低地问,仿佛自语。
  “没有,他很好。”可嘴上虽然着很好,大风的面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欢愉。
  “吧。只要他很好,世上便没什么事情能教废掉些仙药。”
  “韩逸自离开之后便去下界。他在下界整整找三年,找到名子。”

  大风止口不言,静静地等着他下文,他却非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看得心头发毛,只得追问,“然后呢?”

  “然后,韩逸去禀明凤林,请他赐仙籍于那子,他在三生石里看到的他跟那子有三世姻缘,”大风面无表情地下去,“他将不死药给那子,并,他要娶,作仙侣。”
  他要娶作仙侣?仙灵之气滞,再托不住帝都鼎,差便砸到地上。多亏大风早有准备,裹着紫魄火将帝都鼎托住,才没有废掉炉的仙药。

  只得苦笑,“看来,除无咎有事,世上还是有别的事情能让如此失仪。”
  大风哼声,将帝都鼎放回的逸云带上,接着道,“猫儿,不管韩逸到底想要做什么,般作法都是愚蠢至极!仙界无数人都猜测他是无咎转世,而之后他百折不回地非要进昆仑虚来看三生石,更是不由得人不信。好吧,就算他是打算以种方式去取得凤林的信任,哼哼,凤林那般弑父杀子之人,怎么可能便会般轻易地信他?何必……”大风的声音低下去,“何必要白白地伤的心?”

  轻轻地笑着,“,大风,没关系的。刚才确是失态,相信韩逸,只要相信他,便不会被伤心。好,大风,真的要好好炼炉药,赶紧去找英招他们吧。”

  真是都不伤心么?

  大风走,再花日的功夫才将炉仙药炼制妥当。不死药名不符实,其实并不能起沉疴,生白骨,比起鱼妇丹样能令人重生的丹药其效力实在差得太远。但不死药也的确名符其实,是地间唯的种能让凡人立时成仙的丹药,哪怕仙根再浅,哪怕鲁钝若石,只需要枚不死药,但可立登仙界,甚至连仙劫都可以不必去度。

  于是,不死药向来便是修仙之人渴求之物,无咎当年是如何向家娘娘要到的不死药去换大风的性命,不知道。只知道,炼炉不死药非但要耗尽树文玉,而且前后历时近百年时光。慢慢地,于那炉转丹蕴之际,磨着丹性,也磨着炼丹人的性情。

  蒙双什么来着,,自然而然。不死药要夺工,那便得禀自然而然的性。
  既然自然而然,怎么可能不伤心?只是,既然自然而然,又怎么可能伤心?炼完仙药,也便释然。

  不过,昆仑虚却真如翊玄霄所,正在风雨飘摇的漩涡之中。

  十数日之后,师父那里传来消息,凤林即日便要攻打昆仑。而炎火之山外开始有无数仙兵仙将,掐着避火诀在火中以诛仙网和黄河河盂捕杀无数火烷鼠,更以其毛皮为甲,结数只避火方阵。
  曾去炎火之山查看,山外已然仙阵重重,井然有序,看那阵势,仙界已选好条通过炎火之山的路途。

  仙界其实有不少法宝,甚至,由于仙界跟神界的渊源,出现神器也不为奇怪,当年虚微他们便是凭着应龙之助进的炎火之山,据应龙于那役法力受损颇大,后来便去凡间南方的云梦泽,甚至不想再回仙界,云梦泽那时只是个普通大泽,正是因应龙在那里居住,时时地云雾迷蒙,故而得名云梦泽。

  传虚微那次围攻昆仑时甚至还有仙将攻入悬圃。悬圃其实并不曾有什么攻防之力,全仗着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的卫护。娘娘曾起过,们以前昆仑有无数神兽,玄武,麒麟,蛟,白泽,五彩鸟,駮,鼋,苍虬……而那次,悬圃真惨,好些哥哥姐姐都不曾活得下来,所以们代的昆仑族人才会只有寥寥几人。离朱他们都是上代的族人,已然可入清凉界,之所以陪着们在昆仑,便是怕们太过孤单。而若非如此,本已进清凉界的蒙双也不会怒而复出,对着虚微那帮仙兵仙将,大开杀戒。


  立在弱水之渊旁,望着远处云蒸霞蔚的瑶水瀑布,曾经炽焰涛如今却光华晦暗的炎火之山,心底暗下决心。

  决不让历史重演,决不能让们昆仑族人再如此零落。为此,哪怕需要用的血去染帝都鼎,哪怕,从此再不能与无咎相聚。

  人影晃而现,是师父。

  淡然而笑,大风他们已在弱水之渊那边布好阵,若是大风来,只怕还是来跟聊聊,师父来,便是仙界已然过炎火之山。

  回身望下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心下阵迷茫。

  韩逸真的是无咎吗?

  为何望着无咎的处洞府,想的却全是无咎跟飞扬?为何虽跟韩逸也算是仙侣,可跟他的那数日相聚在心底却如此浅淡,几无痕迹可以追想?

  笑笑,径向师父那里行去,既不掩上房门,也无什么长物可带,反正帝都鼎便在识海之内,仿若体。

  “梦儿,仙界要冲破炎火之山。”

  “是,师父,就去。”

  师父却并不动,只望着,若有所思,“梦儿,来找并不是为此事。”
  心头惊,莫非又是韩逸?

  师父望良久方才开口,“梦儿,们商量下,最好便不要去。”

  不去?帝都鼎是昆仑重器,攻守兼备,但只有每任的西王母方才能驾驭此鼎,不去,谁作九重帝都阵的阵眼?

  笑道,“师父啊,们对梦儿的爱护梦儿心领,若是躲在们身后,还有何面目去见梦儿在悬圃里的那些弟弟妹妹?不去可是贪生怕死啊,师父啊,个当师父的,就是般教梦儿的?”
  师父向来不觉得的笑好玩,面上不带丝毫面情,接着道,“大风跟提过韩逸之事吧?”
  头,师父双锋利的眼神盯着下去,“数日前那子已被凤林接上仙界,并与韩逸完婚。”

  “完婚?”简直不敢相信个词,是师父错?还是听错?

  师父字顿地道,“凤林从来没有信任过韩逸,那名子是何人凤林根本不管,他给韩逸开出的条件是,若他想证明自己不是无咎,便杀。”

  “杀?”居然笑起来,凤林真是好算计,要无咎杀?“师父,无咎不会杀,他也不会真跟那子完婚。”

  师父的眼神怎么如此锋利?连出的话都字字如刀,“便如此信他?”
  头,笑道,“若是连无咎都不可信,师父,在底下还能信什么?”

  师父沉默片刻才道,“魂魄消失便抹去累世的所有情感,元神转世时从来不带好恶,只有因果执着。所以,梦儿,韩逸不是无咎。”

  韩逸不是无咎?

  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么,的无咎真的没有?,不,即便般的韩逸也值得喜欢,对不对?

  终于再笑起来,“师父啊,梦儿也相信韩逸。”

  大战终于来。

  昆仑九重帝都阵,对仙界九重的仙兵仙将,漫仙器。

  九重帝都阵旦推动便借的是地之力,其势惊人,若另重地般隔断在弱水之渊前面,巍峨昆仑虚霎时缥缈,几不可见。而帝都阵却成另个昆仑,重阵如昆仑虚悬圃外的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般,照旧是水与火,却无实可破,那是倏忽变化的水火。雨师祭萍号大雨灭火,帝都阵的阵势却顷刻转为水,大火焰借那萍号之火狂涌而下,仙兵伤者无数。

  即便过水火夹击,帝都鼎上还有无数神兽,可借仙灵之气以虚化实,曾试过次,在水阵中忽然夹以应龙,将仙界杀个措手不及。

  到后来,仙兵再不轻出,每日只数名仙将以些仙器相试,雷神槌、打神鞭、魍魉珠……最厉害的,却是其中面旗,浑无光华,却仿佛能吞尽日月星辰之光般,展开便昏暗半边地。
  若不曾认错,那当是蚩尤旗。可蚩尤旗乃是魔界法宝,怎的会到仙界手中?魔有仙界的陷仙罗金乌魂,仙界有魔界的蚩尤旗……哼,照看,仙魔已然不分。

  于是便如此对峙下去,日,两日,三日……帝都阵消耗的乃是地之力,于等来并不算太过费力,而仙界反正占下三界,倒也能耗得起。

  即是如此,那便耗着吧,只日日静坐,偶而地,向仙阵之后看看。知道什么都看不到,既不可能看得到凤林,也不可能看得到相杳,更不可能,看得到韩逸。

  到第六日上,大风过来找,神色烦躁,见面便是句话,“猫儿,白羽不见。”



第六十三章 宿命?

  心下惊,却强自笑道,“许是在悬圃?”

  “不在。”

  “昆仑后山?”

  “不在。”

  尽量不去将那种焦躁现于面上,温柔笑道,“没关系,大风。过得半自己便回来。”
  大风却都没有放心的神情,烦躁得连紫发上都开始飘起火星来,“已经。猫儿,白羽昨日曾般打架很烦人,要潜进仙阵去吃凤林。们虽告诫不可,但今早去看时,白羽已经不在昆仑宫,到时也不曾回来。”

  正着,帝都阵外战鼓擂得响彻地,跟大风对视眼,都心知不妙。

  许久以来,是第次见到凤林。

  凤林身着战袍立于战车之上,他毕竟镇守数百年玄镜关,被七彩祥云甲胄拥,很是有些威武的样子。远远望去,双龙目清而有神,只有在不经意间才露些静若半睡,动若鹿骇的闪烁。般神情,若是按凡间的法,正是多谋之士不循正道,深谋图巧而极力遮掩的模样。

  战鼓再擂,蚩尤旗蓦然出现,内中却似裹有物般,在凤林的战车前蠕动,熟悉的怒吼声沉闷地从里面传来。

  心头寒。白羽果是去仙阵,还被人捉个正着,好在看上去虽是被蚩尤旗裹,却不曾有大碍,至少还能动。

  只是,凤林将扔出来,必是想跟谈什么。谈什么呢?他想攻入昆仑,是为什么?是师父?还是青狂?翊玄霄?或者,是想要的命?

  仙吏驾着云来帝都阵前宣旨,“仙界擒得刺客名,昭圣上帝凤林帝君,请与西王母文梦娘娘晤。”

  苦笑下,的白羽在他们手上,那便只能去听听人家要开什么条件。
  云白姐姐蹙着眉道,“梦儿,凤林此举大不怀好意,若是出阵,们便很难拦住诸般仙器。”
  静静地现出西王貘的法身,淡然道,“姐姐放心吧,能在奈何得梦儿的仙器不多。”罢,将两道法诀打入帝都鼎,让它自行转上九十九周,才步踏出帝都阵。

  还不曾立稳,却眼瞥见道熟悉的身影,他立在离凤林数丈开外,可是,身边却真有名子。而那子还认识,那是小雨,西子湖的红鲤鱼,小雨。

  师父的那番话在耳边轰然作响。魂魄消失便抹去累世的所有情感,元神转世时从来不带好恶,只有因果执着。所以,韩逸不是无咎。可是,元神既然带前世因果,前世之因,世便必当结果?无咎救过小雨吧,所以,便是为什么小雨此刻会立在他的身边?那么,要底韩逸是不是无咎?他的今生被无数无咎的前世所左右,不管是还是重宁,哪怕是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两次的那条红鲤鱼。

  带着些茫然,隐隐约约地觉得心底下有些什么东西在动摇,韩逸之所以爱,是因为无咎前此种下的因,还是因为他真的爱?

  情爱东西,究竟是什么?

  人影闪,却是大风不放心人出阵,径直出来,立在身旁。

  强自按下心底翻滚的思绪,望着立在对面的凤林沉声道,“凤林,想跟谈什么?”
  远隔十数丈,凤林肃然道,“文梦,究竟是不是杀吾子元曦?”

  冷笑道,“当然不是。”

  “可曾指使青狂杀先帝?”

  再冷笑,“不曾指使任何人,又凭什么是青狂杀翊玄霄?”

  凤林怒道,“休得无礼!青狂是当时唯在场之人,跟大风神君乃是吾子死前在场之人。仙界两任仙君,吾父吾子之逝都跟昆仑有关,文梦,却有何话?”

  还是冷笑,“两次都有魔界之物出没,为何不去问问魔界?”

  “自然不肯跟们走,那便将青狂交出来,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仙界跟昆仑向来没什么交情,凭什么要将青狂哥哥交给去问?”
  回轮到凤林冷笑,那个笑阴恻恻的,“想不想要回那只白虎?”

  正待答话,大风却步抢在前面大喝道,“仙界没好东西,打开那面鬼旗,要先看看是谁!”

  凤林并不答话,挥袖蚩尤旗便舒展开来,露出道白色的身影,白羽大约实是被束缚得难受,蚩尤旗乍放开,还像刚才被旗裹住般,四爪用力地向各处蹬去,张牙舞爪。
  四爪蹬在空中,白羽才发现已被扔在两阵之间,翻身爬起来,便要向边冲来。只是那蚩尤旗霎时化成锁链,将的四爪锁住。白羽弓背舞爪,劲气激射,却依然挣脱不得,急着冲着们大叫。

  “娘娘,大风,仙君老头咬不死啊……他不是人,有个怪东西……”

  凤林咬不死?怪东西?方怔着,胸口便是阵剧痛。低头看时,却只能见到露在外头的截白羽。

  仙阵,昆仑,凤林,大风,白羽……所有的所有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远处那个持着彤弓的身影。,原来未来真的变,切又变回海鹄靖中的幕,漫仙将,枝古朴箭尽根而没,大风立在的身边,而远远地,那握着彤弓的人,虽是韩逸,也是飞扬。

  阴风骤起,是跟在仙宫大殿上那般的阴寒,冷得簌簌发抖。逸云带上传来阵阵大力,数息间便段段碎去,腥臭扑鼻。远隔十数丈外,凤林的笑容阴冷,狰狞。

  蓬然火起,圈紫魄闪着金光将围起来,将阴寒推在数尺之外。被火光暖,缓过些许劲来,却见大风正将抱在怀中,大声地唤着。唤什么,却怎也听不真切,满眼都是远处那个身影。名子站在他身后,祭出粒明珠来挡住四面扑击的兵刃,几乎是同时,从韩逸手中也飞出两件物事来,带着些尖厉的鸣叫扑向凤林,漫金光若流火般聚于那处,将凤林烧个干干净净。
  金光实在太过明亮,努力地想睁眼看清韩逸,可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隐约中,他回身抱那子,便如同大风般地抱着。,是小雨受伤吧?小雨替他挡凤林的人早就设好的伏击……不错,大风得对,凤林怎么可能相信韩逸……凤林要韩逸杀,却也早想好要在他动手之后杀他……现在看来,韩逸不会有事,但愿,但愿小雨无恙吧……

  闭上眼睛,再不想看,也再不想话。隐隐约约地,似乎翻地覆,可那再与无关。

  飞扬,没想到们起看到的东西,是真的。

  飞扬,死在手里,很好。

  无咎的果然不错,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强要改变地命运,却难逃其辱。太过爱,于是不寿。

  原来,当初和飞扬在海鹄靖里看到的,还真是们的姻缘,只不过,是们姻缘化为灰烬的时候。

  往事如梦如烟。

  记得第次遇到无咎时他的模样,他是如何饶有兴致地笑着看,那个温和的笑容从此便镌在心上,再不曾有分毫浅淡;

  记得那回师父逼进琅琊窟修行,被头丑恶蠢笨的三足妖蜛给直逼到血池边,随着那道从而降的霹雳,无咎脚把那三头妖蜛踢入血池,同时将搂入怀中,于是第次发现,原来世上真有种怀抱竟能如此安全,如此温暖,如此地让沉醉,不想出来;
  记得第次去无咎的洞府;
  记得第次跟无咎去人间界;
  记得第次挤进无咎的被中;
  记得那第次的谈婚论嫁,云白姐姐开玩笑,问要不要将来嫁给无咎,傻傻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却见无咎笑着将抱起来,望着的眼睛道,“梦儿,只要愿意,无咎就等。”

  然后他真的等到长大的那。
  记得是如何在人间界里醒来,如何在人间界里将的第次给飞扬,从此努力地要忘无咎好好地爱那个凡间的夫君。
  记得飞扬是如何唤醒无咎,记得无咎是如何向娘娘求亲,记得……
  记得无咎是如何地离去。
  他,梦儿,们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他却从此离开,再不曾回来。
  是的,相信韩逸,相信他爱,相信他杀,却是为救。

  可是,韩逸真的是无咎吗?
  爱的,究竟是无咎,还是情窦初开时那种拼尽全力去爱个人的感觉?再或者,世上其实并没有爱,只有世间万物对爱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执着。执着于爱,执着于被爱,执着于爱与被爱的那个人。
  梦醒时,往事如烟般,终于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很好,飞扬,死在的箭下真的很好。
  从此,所有的所有,都不用再记得。
  心底下有什么东西如被那箭贯穿的心般,碎去,彻彻底底地,碎得再没有什么念想。
  终于再不去用被大风送入体内的那些仙灵之气护住心脉识海,神思顿时迷蒙起来,地再无半分颜色。

  ,下世,苍啊,下世让变成枝狗尾巴草吧,长在水边,风来便摇摇,无风之时便呆呆立着,任它世间花谢花飞,任它世间悲欢离合,任它世间落红有意流水无情,只要自己个人,从此在地间静静地生灭轮回,再不要任何瓜葛,任何情愫。

  不要爱上任何人,也不要再被任何人爱。
  如果,如果有来世……无咎,让们从此放手,两两相忘。



第六十四章 涅磐生死等空花
  恍若隔世。

从最深的梦中醒来,如在最深最黑的海底沉睡千年后才终于浮出水面。
  睁眼,再闭眼,再睁眼,贪婪地直视着窗外那轮旭日,仿佛能看到金乌在日轮中飞舞。阳光如此灿烂,窗外鸟语花香,而曾以为从此再也回不来……就算不是回到人间。

  坐起来,冰丝的锦缎滑落,胸前片洁白。
记得曾被素矰射中心口,为何此刻胸前没有伤痕?

  四下张望,的确在自己家里,无咎的榻上。对面墙上,韩逸手绘的那幅绣像仍然挂在窗旁,画里的子垂着头低低吹笛,便仿佛倚着窗外春光般,而角落里,依然是那面大镜,只能照得出前世今生的种种过往,却偏偏永远照不出本相。

  难道真是场梦吗?依稀记得曾经在大风的青邱之泽也做过场梦,梦醒时无痕迹,而梦里的切,更无可追寻。

  试着下榻立起来,仙灵之气虽然并无不畅,却相当微弱。

  没有伤过,不该如此昏睡,若真是那般地伤过,却只怕早已变成枝狗尾巴草。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怔许久,方才幻出套衣衫,推开房门走出去。迎面却是大风,他默默在站在门外,不知等多久。

  “,大风。怎的不进去?”

  “猫儿,没穿衣裳。”

  哑然失笑,个人啊,多半是进去之后被吓出来的。

  望着,大风那张向来只会冷傲狂笑的脸上,渐渐浮出个温暖的笑容,他张开手臂拥下,“猫儿,没事就好。”

  “所以,的确死过?”

  大风的神情很是有些奇怪,耸耸肩答道,“死过?没有。韩逸那箭射得很准,取的是心窝却偏偏在心脉旁支上,所以,伤得不算太重,至少死不。更何况,他将箭里的金乌魂取走。”

  听到韩逸的名字,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激动,或是……难过?

  “后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韩逸吗?”

  “不,凤林被金乌魂射中吧?鬣祺呢?”

  “鬣祺被佛器收,是孟婆给韩逸的只茶杯。”大风看着,缓缓地道,“韩逸离开昆仑之后去鬼界,因为孟婆是们所知道的唯与佛宗有关之人。对付魔界的鬼东西,的确,佛宗光头们比较有办法。”


  沉默着,不知道该什么,半才道,“其他的人可好?”

  “很好。华惟是现任仙君。青狂和翊玄霄去人间界,让们永远别去找他们。”
  “韩逸呢?他不曾受伤吧?”

  大风看着,却还是上回那种怜悯的神色,良久才答道,“他在昆仑宫,还没有醒。”

  没有想到的是,在昆仑宫照看韩逸的,是重宁。

  站在门外,默默地望着重宁拿着砵草药往他胸前涂抹,涂完之后用熟练地施道治愈诀,再用干净的白绢给缠起来。


  换完药之后重宁也不急着离去,用只玉瓶里的水滴数滴在韩逸的唇上,然后,怔怔地看着。
  

  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玉瓶,看看,“万年石乳?哪里来的?”

  重宁神情复杂地立起来,向施礼,“娘亲。回娘亲,是四爷爷给的。”
  叹口气,“宁儿,为何要来照看师尊?”

  “师尊以前教过宁儿读书,书里,有事弟子服其劳。”

  “,好。……”般的重宁难道是像无咎小时候的样子吗?实在无法想像,只能柔声道,“好,宁儿,娘来照看师尊,去吧。”

  重宁低下头,向施礼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仙君家大约只能教出样的孩子?简直要怀疑他便真是元曦的儿子,而不是无咎跟的孩儿。叹口气,将玉瓶收入袖中,却见重宁从殿外奔进来,满目含泪地拉着的袖子唤道,“娘!”

  略略地吃惊,“宁儿,有什么事?”

  “娘,师尊是为救才受伤的对不对?”

  看看韩逸,哪里是为救才受伤,伤根本就是的伤。头,“不错。”
  重宁的眼泪终于流下来,语声哽咽,“娘,师尊喜欢,是不是?”

  怔怔,笑着替他擦去眼泪,“是,宁儿,在想什么?”

  “娘,是不是爹爹只喜欢楚妃,不喜欢?”

  知道孩子在想什么,淡淡地笑道,“宁儿,是长大么?是的,元曦并不喜欢,也不喜欢他。”

  重宁像是鼓足勇气,方才再度开口,“娘,嫁给师尊吧,……会叫他爹爹的。”
  罢,重宁也不等回答,涨红脸急匆匆地向施礼,逃也似地出殿去。
  惊讶地望着那个十二岁小孩的背影,渐渐地微笑起来。

  果然,他确是跟无咎的孩儿。

  走过去坐在榻旁,仔仔细细地看着昏睡的韩逸。他不像无咎,从不曾见过无咎有如此苍白的时候,也不曾见过飞扬的昏睡如此坦然,就像再无遗憾。

  盘坐在他身旁,拉起他的手来将仙灵之气送进去。以前不知道,但后来看过帝都鼎上的记载才知道,双修的仙侣之间既可以分担痛苦,也可以独自承受。所以,韩逸将的伤全都承受过去,而无恙。

  “梦儿……”

  怔怔,韩逸不知何时醒转过来,双眼睛望定,眼里除惯常的关切之外,还有丝忐忑。

  笑笑,“韩逸,没事,还好?”

  “很好。”

  很好?摇摇头,笑道,“样还能叫很好?跟回家好不好?”

  韩逸的眼神中生出丝犹豫,他仔他细细地察看着的神色,方才答道,“梦儿,不怪吗?”


  “为什么要怪?”

  “没有什么想问?”

  低下头想想,坦然道,“没有。韩逸,若是想留在里也无妨,每日过来陪便是。”
  韩逸沉默着,也便由得他沉默,过好久,他才开口道,“梦儿,为什么不问小雨的事情?”


  小雨的事情?

  ,师父韩逸跟小雨完婚,然后,在意识模糊前,曾看到小雨似乎是受伤,韩逸回过身去抱,便如……便如大风抱着般。

  奇怪,为什么当时那般伤痛,现在却没有丝感觉?

  “,是的,韩逸,小雨是不是受伤?,可还好?”

  韩逸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复杂得看不懂,“小雨死。将的魂魄直送到奈河桥上,在孟婆那里,陪着喝下孟婆茶,方才离开。”

  淡然道,“孟婆怎么?”

  “孟婆道,因便有果,小雨欠们的,算是还完,从此和们再无瓜葛。”
  

  怔怔地看着韩逸,因便有果,因果还完便从此再无瓜葛。所以,小雨下世可以做枝狗尾巴草么?从此不种因,于是便再无果。

  那跟无咎呢?

  因为无咎上世爱至深,于是世便应该爱他至深,等因果却,们下世也同样地再无瓜葛。于是,那时便可以去做枝狗尾巴草罢?没有心,没有情感,同着地的脉动而起伏,随着四季的交替而生灭。生而起,不过是地之物化,灭而伏,不过是复本归根。

  韩逸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为什么不问们成亲的事情?”
  的眼前依旧是枝狗尾巴草,在林边倚山临水地生着,风来便摇摇,风不来,便立着。
  

  “梦儿?”

  韩逸不知唤多少声,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韩逸,走神,什么?”


  他看着,眼里浮出重重痛楚,然后坐起来将搂入怀中,在耳边低低地道,“梦儿,是在生的气?气跟成亲?”

  很是担心地伸手将他扶住,笑道,“哪里有生什么气?韩逸,别傻想,看,咱们回家去好不好?重宁多半是找英招要的仙药,不过,仙药还是让炼下的好,回家去,大约会好得快些。好不好?”

  韩逸抓着的手不肯放开,他盯紧的眼睛道,“梦儿,真的不生气?是因为真的相信,还是……”那眼里的痛楚越来越浓,“还是,不再在乎?”

  怔怔,真的相信韩逸。相信他只爱,也相信他不会真的要杀,所以,真的不生气。也许,只是有些伤心吧?很久很久以前,恍若上世的时候,听大风听师父起时,有那么些些的伤心。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的确再不伤心。些些的,都没有。
  也许,韩逸得对,是不在乎吧?爱过,痛过,还有什么可以留下?情深不寿,于是最好无情。可韩逸还是在乎的,至少爱过他,至少,的孩儿愿意唤他作爹爹。
  坦然道,“真的相信,韩逸,也在乎。”

  韩逸望着,眼神渐渐清澈起来,不知是将那些痛楚藏到哪里。他头,简简单单地道,“好。”



第六十五章 一枝狗尾巴草
  韩逸其实很倔,跟他商量好多次,要跟他起分担那道心脉上的伤,最后都败下阵来,就连大风取笑他他是打定主意要赖在榻上好让照料,他都口承认。所以,他伤养很久,足足要七七四十九日,伤口方才收好。

  自然是陪着他,白日里采些仙药来和成药,除去白绢,地涂到他的伤口上,夜里便躺在他身旁,握他的手沉睡,任仙灵之气在们之间流转,刻不停地修补那受伤的心脉。
  很奇怪,按当年无咎去时便已经到无梦的境界,可依然会因为想起无咎而痛苦。现在,已经完全地平静下来,再也不觉得情爱东西有何伤人时,却开始屡屡地做起梦来。
  梦里,有时候是棵参的大树,有时候却是根小小的青草,很多时候,真的便是小小的狗尾巴草,连上的飞鸟都不会落下来看下。

  于是,些梦从来都是淡淡的,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树,或是草,便像是会亘古不变般地,立着,直到醒来时,都是那种淡然的感觉。

  没有惊喜,没有悲哀,只有平静,只有融入地脉动的那种安宁。

  韩逸很沉默,只日日夜夜地修炼。不修炼的时候,便用他那双清澈的目光看,看和药炼丹,看煮酒烹茶,看望着窗外的那些仙草发怔。有时候,便是在梦中醒来时,还能见到他在看,只有在那种时候,他的眼神里才满是痛楚,来不及掩藏。

  伤好之后的韩逸更加沉默,有时候都不曾对过句话。很偶而的,的狗尾巴草梦会被他轻轻的抚摸惊扰,迷迷糊糊地将头藏入他怀中去,时他才会搂紧深深地亲吻,却总是在真正清醒过来之前放开,让分不清那般的他是梦中的虚幻还是真实。

  知道他爱,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对他好,却再也不可能像爱无咎那般地爱他。大风道韩逸那箭射得很准,只伤心脉的旁支,不曾正中心口。可是,为什么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没心般?从此再也不会爱,也不会痛。

  所以,虽然心痛韩逸,却也只能由得他痛。

  也许,痛极,痛过,便是样子,从此再也不会痛。

  既然韩逸已然无恙,便再开始炼那消磨性子的不死药。

  以前觉得不死药炼起来很是烦人,现在却开始沉迷其中,遍遍地将那些仙药炼去杂质,变成精纯的仙灵之气,再依地阴阳五行地配起来。次次地,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如轮回般,再惊心动魄,最后都不过归于寂静。

  还有数十日不死药便要开始蕴丹的时候,出件大事。

  大囍事。

  
昆仑虚被那酷爱山花藤蔓的山鬼姐姐弄得繁花似锦,满山秀色灿若烟霞,连瑶泉都被浸成花溪。而九重更是张灯结彩,织去河里洗出漫的华彩,鸾凤仙鹤盘旋飞舞,祥云重重。
  看来,海鹄靖真是不曾谎,当看着云白姐姐跟师父终于以仙帝仙后之仪成亲时,除欢喜,还是欢喜。云白跟和轩昂哥哥最亲,于是们俩将姐姐用辛夷和芝桂造的车用青玉琉璃装得清丽雅致,再直将送到仙界。

  师父跟姐姐整整相恋八百年,今日终于成正果。从不曾见师父如此潇洒倜傥,即便是那用八荒云霞染就的七彩礼袍也压不过他面上神采,看着师父为姐姐戴上凤冠系以霞披,再携的手步上九重上的封神台。

  虚空净光华流转,羲和执金乌,姮娥捧玉蟾,日月同辉,普同庆。

  于是,日竟醉。

  是真正的醉,不是在大风的青邱之泽喝青桐子倚着忘忧草那般的迷醉,也不是无咎走后几乎用尽他所有的藏酒都不能麻醉自己的幻想,是真的醉。

  回家时,什么都记不清楚,隐隐约约地记得跟兔子拼酒,灌倒只兔子,地上却躺下三只,似乎久违的众师兄弟去师父府里偷来他最好的上品仙酒,大师兄许是对上次大殿相见之事颇为愧疚,陪喝不知多少坛,直到他连金吾都拿不起来为止。好像还跟大风喝过,跟青狂喝过,跟师父仙君的众仙将、仙庭百官喝过……,还有师老头,真的扯他几根胡子,却实在不记得是为什么缘由……

  最后记得的,是韩逸抱回家,而则搂他的脖颈,路都在笑。

  日晚间,终于做个不同的梦。

  再不平淡,而是炽烈,如欲火,熊熊燃烧。

  无咎赤着身子拥,而则流着泪抚摸他,亲吻着能触到的他身上每寸肌肤,将自己赤
祼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低低地夜的话。

  然后不知为什么,无咎不见,还是那枝狗尾巴草,在峰顶上,山风雨露下,不知寂寞地摇。

  次日醒来时,惆怅好久。难道,即便无咎还在,也再不能爱他么?
  无咎的,情不知其所起,往而深。情至深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于是,他虽然离开却又再回来找,可是的深情呢?

  自觉无颜。无颜以对韩逸,无颜以对无咎。

  好在醒来进韩逸并不在身边,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去笑着面对他。再接下来的数十日都没有看到他,只收到他封短笺,他到人间界去,要不必挂念。

  韩逸不在身边,还真是有些挂念,很想下去陪陪他,可实在害怕面对他的眼神。若是真再不能去爱他,又能对他些什么?

  只能日日修炼,炼那不死药。哪知不死药真到凝丹之时,却遇到件大麻烦。
  可以将帝都鼎翻转如意,平静地让仙药里的仙灵之气若凡人历轮回般生灭,有无相生地渐渐宏大,可是,自然之力在帝都鼎里越蕴越强大,却怎也不能让不死药凝成最后的丹药。
  百思不得其解。

  帝都鼎号称夺地之造化,在看来,它本身其实便是重地。炼丹,便是依造地设的格局,将种种仙药之力揉和而成。只有不死药特殊,各种仙药都是炼制之后便弃掉不用,只留仙灵之气和种种灵性,最后帝都鼎里剩下的,都是无形之物,如仙灵之气,地自然之力。
  知道,不死药的丹成便如凡人历仙劫以仙灵之气生出仙体,可是,仙劫那是地造化,帝都鼎,要如何才能无中生有?

  是什么,让精纯虚无的自然之力生出万物?


  正踌躇不解时,韩逸回来。

  他身白衣地从屋外走进来,两袖清风,丰神俊朗,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低低地唤,“无咎?”


  话出口便知道叫错,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哪知道他却淡然答道,“梦儿,是醒来之后第次唤做无咎。”

  登时愣住,的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只唤他做韩逸,大约,便是从醒来之后?,不,是从师父告诉他跟小雨完婚之后吧?直纠缠于韩逸是不是无咎,原来,的心底早已有答案。

  韩逸接着下去,面上虽然淡然,语调里却是伤痛,“试过,梦儿,即便幻作无咎来拥着,依然对的心好痛,痛到只想去做枝狗尾巴草,风来才摇摇,于是,从此世上深情再与无关。”

  怔怔地看他,方要开口解释,却被他打断,“梦儿,真想做枝狗尾巴草?”
  很想摇头,但最后,头却似乎不受控制般,轻轻地。

  “好。去找孟婆,他答应,让历世轮回去做枝狗尾巴草。也帮找好地方,想必,会愿意被种在少昊的极峰上,那处不但仙气充盈,而且,也算是喜欢的地方。”
  韩逸罢,只静静地等回答,却无言以对。

  真的可以去做枝草时,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无数牵绊,有帝都鼎里的不死药,有昆仑宫里的重宁,还有……面前个俊朗的子,真的舍得他么?

  韩逸像是看出的心思般,“若是不曾想错,即便死守在里也炼不出不死药来。走吧,梦儿,既然真是累,那便去做枝草吧。生灭无涯,相信终有想通的时候。”

  是株小草。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机缘,会落到里长起来。

  里是座极高的山峰,却正好长在面半凹进去的石壁前方,常常的,便会有若浓雾般的仙气笼过来,让开心地将每枝每叶都浸入那种润泽之中,然后,根便能向下伸得更深些,更远些。

  在极顶之上,几乎不曾见过任何凡人,只是很偶而的,会有些美丽的大鸟飞过,却从来没有谁肯停下来陪片刻,也曾经,有过些野狐獐麂之类的,许是活得长有些成精的意思,爬上绝顶来找仙药,却每次都对不屑顾,吃那些会开花会结果的。

  ,是枝很没有出息的草,枝狗尾巴草,却偏偏喜欢安安静静地立在极顶之上,日日夜夜地看着日升月落,看着春去秋来,看着斗转星移。

  平静。安宁。

  随着地脉动而起伏,随着季节更替而枯荣。

  不过,虽然只是枝狗尾巴草,也有的秘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曾经有个仙人来过山顶。曾经远远地看到过际有仙人骑鹤飞过,但离仙人么近,却是第次。

  他是个很好看的仙人。不知道仙人应当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身白衣,比冬日飘落的最干净的雪花还要白,他的眼眸清澈明净,比最明净的青还要悠远,而他的笑容,是从不曾见到过的,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

  他在面前立好久,连眼都不曾去看过那些向他挥着花舞着果的奇花异草,只默默地看,看好久。离去之前,不知是何缘由,他将枚晶莹的玉珠埋在根下的土里。
  从此,所有的愿望,便是将的根长到那里,去触下那枚玉珠。

  过很多很多年,春去秋来,夏荣冬枯,些年来,日复日地,将所有的仙灵之气都蕴在根上,向下伸去。

  终于,有,的根触到那枚玉珠,然后,轻轻地将那珠子拥着,抚个遍。
  那是种好熟悉的感觉,便如……实在不知道那种感觉如同什么,是枝长在大山极峰上的狗尾巴草,本来什么都不懂,也不可能会懂得什么。

  只是,就在触到玉珠的夜里,从来不做梦的却做个奇怪的梦。



第六十六章 雷泽丹木,朏朏
  很奇怪地,梦见片几乎看不到过的荒原。没有水,荒凉得见不到绿色,不用土,连石头都被烈日晒得满是裂缝。
  不止如此,里的空中还总是雷电,荒原的正中是座土石山,大约是雷神住在那里,出入时总有黑云相伴,雷电相随,常常个霹雳击下去,地上便多道裂缝,再坚硬的石头都会化作齑粉。

  但是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却有株细细长长的枯黄小苗,在片砂砾间挣扎,孱弱无力。
  即便是在梦中,依然能觉出那小苗的无助,可是,在片荒原里,连鸟都很少会飞过,更不用会有人来帮他。

  过很久,只夔不知为什么路过里,跳到小苗跟前看看,叹口气,“雷泽哪是发芽的地方?唉,”他摇摇头,自顾自地跳走,“活不长啊……”

  又过很久,有只精卫飞过,落下来看看苗,也叹口气飞走,“谁在里种的丹木,怎么能种在里?”

  甚至连猼施跑过时都不肯吃它,只是用背上长的四只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番,便四蹄如飞地跑,“太小,不够塞牙缝……太黄,估计也没什么好吃……”

  雷泽本来便没有多少生灵居住,而路过的也都不曾帮过那株树苗,于是,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日夜夜地虚弱下去,却无力可施。

  知道是场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隐隐地痛。只是,心……心是什么?们狗尾巴草是没有心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在痛?在睡着的时候,终于来只兔子吃草来么?

  在梦里,静静地守着那株小苗,直到有来只奇怪的生灵。看上去像是狸猫,却通体雪白,还有条蓬松的白色大尾巴,优雅而轻盈地在身后飞舞。开开心心地追着只鸾鸟,不留神已经跑进雷泽。

  看到小苗,先是大大地吃惊,笑嘻嘻围着他转好几圈才道,“喂,是丹木么?”
  小苗低低地答道,“嗯。”

  “,太好,很喜欢吃丹果的呀。以前怎么没有在雷泽见到?不错不错,快长罢,以后再来的时候就不用跑老远去找吃的,直接吃丹果。”

  “给浇水,替松土,五百年之后,定能给丹果。”

  那只小狸般的生灵想想,“唔,五百年之后,丹果多么?”

  “多……很多很多……树的丹果,都给……”

  “好吧,言为定。”那小狸般的生灵完便跑。

  以为那只小狸会很快回来,哪知道,去便是好多年,若不是有回雷神出入时带回片雨云,想,那株小苗早就已经彻底被羲和烤成干树枝。


  就在以为那只小狸再也不可能回来的时候,哪想到,有真的回来,几道长长的血痕在白色的毛皮上面,触目惊心。吐出只玉甁,然后将里面的水全部浇在小苗的根上。
  跟着,便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株小苗在瞬间长成棵树。

  他片片地伸展开叶子,低低地向那只小狸道谢,“其实只要普通的水就好,不定要仙泉的。”

  那只小狸开心地坐到丹木的树荫下,细细地将已经被血凝成团的毛皮舔开,时不时地,痛得哆嗦。

  听丹木般,满不在乎地嘻嘻笑,“问过好多仙树,他们都朝阳之谷水神吴的清泠泉最好,只要喝整瓶,从此便能长出很深很深的根,再也不用喝凡间的水。丹木啊,可没办法三两头地来雷泽给浇水,只好找找种劳永逸的法子。”

  罢,立起来,回身查看那些伤痕,还摇摇尾巴,看着依旧飘逸的长尾,满意地头。

  小树迟疑着,有些担心地问,“……些是什么?”

  “伤。去朝阳之谷的时候,计蒙正好也在那里,连吴都同意给清泠之渊的清泠泉,计蒙却非要难为,那就只好打罗。”远远地,看那小狸的伤还不轻,却笑得很轻松,“其实不喜欢打架的,也打不过几个人。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因为跟在起他们都会觉得很轻松,很开心。计蒙非要打,只好让吴难过,所以,后来他出手叫停,才没有吃大亏。”
  小树沉默着,像是不知道应该什么,半才道,“该怎么谢谢?”
  那只小狸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嘴唇,歪着头想半才跳起来笑道,“给丹果!好多好多丹果!唔,要不,看好像也没人管,就做的树吧?”

  笑嘻嘻地望着那丹木,没想到,丹木却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好。是的丹木。呢?是什么?”


  那小狸愣下,然后哈哈大笑,“真的呀?哈哈,终于有什么是个人的!不错!是什么啊,呵呵,是只朏朏啊(朏,音fei)。开心的朏朏,忘忧的朏朏,所以,有很多人喜欢跟在起。唔,既然做的丹木,好吧,那就做的朏朏好,跟在起,定不会难过的。”


  边着,边胡乱地用爪子在地上东刨西刨,弄得尘土飞扬。

  丹木很是有些好奇地替远远看着的问出来,“在做什么,朏朏?”
  “松土呀,不是要让替松土吗?”

  朏朏抖抖身上的尘土,再举起的白色爪子来看看,有生气地哼声,“雷泽不好玩,好脏,老是弄脏的毛!”

  拍拍爪子,然后去丹木树身上亲昵地蹭几蹭,“要走,丹木。喜欢到处玩,不喜欢老是在个地方呆着。好可怜,只能在么个破地方,孤零零的,会常常来看的。对,们树也可以修仙么?以前见过块成仙的石头呢,成仙,他就可以到处跑,不用老是呆在处。唔,就么着!帮成仙吧,成仙之后就可以陪着到处玩。”

  丹木没话,默默地望着朏朏溜烟地跑掉,只是在朏朏停下来向他挥舞着长尾时,摇摇他的树冠。

  被金乌的温暖光芒照好久,才渐渐醒来。望着云雾缭绕的少昊大山,还在想着那片荒凉的雷泽和雷泽里那株孤单的丹木。

  猜他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成仙,就是,棵在极顶之上活不知多少年的狗尾巴草,也只有次机会见到仙人。不知为什么,想到那默默望许久的仙人,心里便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他已经那么看很久很久。


  有生以来第次,开始觉得自己不样。不样在哪里,不清楚。

  第二个梦在第二夜如约而至。

  还是雷泽。还是那棵丹木,但他却真的再不孤单。

  那只美丽的朏朏常常地来看他,每次来,都带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往那丹木的根上招呼。
  有些东西从未听过,什么骄虫神的蜜,休与山的石髓,穷桑树的果子,想来,梦里有雷神,有什么吴计逢,只怕丹木和朏朏,还有所有的故事,都是那玉珠在上古时候的记忆。

  大多数的东西都是很有趣很有用的东西,眼看着丹木越来越有神采,在荒凉的雷泽上便像是最美的道风景。

  但朏朏有次带来的东西却让枝小草看得浑身发抖,那是只浑身长着长毛的死兽,虎般的大小和形状,脸长得像人,却有长长的猪嘴,难看极。死相也极其凶恶,长长的獠牙伸在口外,圆瞪双眼,眼角流血。的5737034557ef5b8c02c0e46513b98f90
  看着那朏朏毫不费劲地将庞然大物拖来,在离丹木树好远的地方停下,先是将那死兽的头爪切掉扔得远远的,再大卸八块,每块都用只美丽的泡泡裹住,浮在半空。弄好后,朏朏还特地跑出好远去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才像玩泡泡般轻盈地跑到丹木树那里去,将那八大块的死兽埋在丹木树四围的土里。

  听得丹木在问,“是什么?为什么把它埋下去之后,土里像是多好多东西?”
  朏朏眨眨大眼睛,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多什么?”

  丹木沉默好久,知道,们草木的反应都很迟钝,们不太懂什么叫做想,所以,他大约真是用根去尝下那东西。想起那东西,就发抖,猜,那恐怕是只金属性的神兽,才会让怕成样。

  果然,丹木开口道,“朏朏,那只兽吃起来,很像……很像是锋利的刀兵。”
  朏朏拍着爪子,嘻嘻笑,“聪明!!宫里有棵寿麻,都快修成人形,还笨得要死,嘻嘻,的丹木就是不样!对啊,是根木头嘛,水生木,金克木,所以,吃带金属性的东西好,以后就可以不太怕刀剑。最讨厌打架,以后修成仙陪出去玩的时候,打架,躲在怀里,好不好?”

  丹木默默头,过会儿再问,“杀死它的?有没有受伤?”

  朏朏跳起来,在他的树干上亲热地蹭蹭以示无恙,“哪里打得过西荒恶兽梼杌?嘻嘻,朏朏多聪明啊,看见穷奇在跟它打架,打三三夜才把它咬死,然后就跟那穷奇把它要过来。穷奇只要它的内丹,却偏不想要它的内丹,不然,变得跟它样凶,怎么办?”
  “他们为什么要给东西?”

  朏朏笑笑,神色里似乎有些忧郁,不过很快地,那忧郁就变成满不在乎。跳上丹木特意伸下来的根树枝,在心形的树叶间蜷起来,将长尾盖在身上,只露出只油亮的小鼻子,“是朏朏啊,世上很多人都喜欢的。好好,梼杌号称铜皮铁骨,弄成几块还真不容易,累,丹木,不许话啦,要睡觉。”

  本以为他们便可以般地快活下去,直到丹木真的修成仙,然后两人就可以在四海八荒间四处玩耍,哪知道,世上的事,原来,难以逆料。

  朏朏来得越来越少,而最初见到的那般开心快乐的神情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满不在乎。也许,是装出来的不在乎?

  不知过多久,丹木终于结果,有意思的是,只结三枚,他等好久,小心翼翼地将丹果藏在叶下,谁要都不给。看到夔来找它要丹果,他没给,精卫来找它要丹果,他也没给,猼施、青鸾、毕方、鱓……,他谁都不给,被逼急,他就他是朏朏种的丹木,丹果全是朏朏的。
  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那些神兽听朏朏,都现出些古怪神色,然后便不再勉强丹木。
  难道,那般可爱调皮的朏朏,居然是很凶猛可怕的神兽么?

  好多以后,朏朏才来,兴高采烈地丹木树冠里上蹿下跳,把那三枚丹果都找出来。甚至看着从颗丹果旁边来来回回地蹿过好几次,就偏不肯看那丹果眼。
  于是,足足玩,才在落日的余辉中,坐在丹木的树枝间,大尾巴随着晚风摇啊摇的,开开心心地把那三枚丹果吃下去。

  不就是三颗丹果么?想不明白,怎么能开心成那个样子?

  夜,如旧在丹木的丛丛密叶里睡,大尾巴垂着,在枝叶间轻轻地摇。
  知道,每回朏朏来的时候,丹木都不曾睡觉,他用那些心形的树叶围着,晚风吹,叶便微微晃动,如温柔抚摸。


  羲和刚刚动身的时候,名仙人从而降,出手,便削去丹木的半边树冠,露出正在叶间熟睡的朏朏。

  朏朏漠无表情地站起来,长尾傲然挺立,若不羁的灵魂。

  “朏朏,该动身去神界,君上已经等日。”




第六十七章 雷泽丹木,涂山九尾狐
  本以为朏朏会勃然大怒,或是桀骜不驯地跟他打架,可是,出乎所料,只是默默地去丹木树下蹭好久,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还是跟着那仙人走。
  个梦让在醒来之后难过好久。
  神界在哪里?只听过仙界,所立的处极顶已经很接近仙界,在看来,仙界的人很飘逸,当然,也很讲排场。曾远远地看到过仙君出巡,单是祥云便遮去半边的空。
  知道去仙界是可以回人间的,至少,便曾经有仙人来过里。那么,去神界的朏朏还能不能回来看丹木?
  还是,悲伤地想,丹木和他的朏朏便从此各方,永无相见之期?
  好几,都不曾再度入梦,只能暗自祷告,丹木啊,好好修炼,修炼好,才能去神界找的朏朏。
  傻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玉珠讲的明明是上古时的故事。此刻的祷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都么久过去,丹木应该已经成仙吧?跟他的朏朏快乐地在起吧?
  终于等到玉珠第三次在梦里给讲故事的时候,径直便奔去看丹木,不知那玉珠是如何做到的,在些梦里,并不是草,像是风,无形无质,却行动自如,也许,便是终于修炼有成,有魂魄?

  可是丹木很不好。
  少半树冠的丹木诡异地立在荒漠般的雷泽里,有些树枝已然焦枯,有些还残着些许的青色。几乎听不见树汁在他的脉管里奔腾的声音,而曾经,当他望着朏朏,抚着朏朏时,那树汁奔腾的声音便如长江大河般地响亮,欢快。
  怜惜地抚着他的树皮,跟他轻轻地话,他却根本听不见。
  只能隐隐地觉察,他很迷茫,而且绝望。

  有晚间,寂静的地间又响过轰然雷声,是雷神驾着战车回他的辖山。细细的雨丝随着雷声洒几滴,却在丹木的枝干间残着,丝毫渗不进,最后被酷热蒸去。
  丹木已经不想喝水,只是迟钝地立在地之间。
  们谁也不曾想到,就在夜里,朏朏竟然回来。

  开始根本没认出来那是朏朏。
  那如雪般洁白的毛皮上现下尽是焦黑,美丽蓬松总是开心地晃来晃去的大尾巴也不见,瘦瘦小小地,步履蹒跚地走到丹木下面,趴下,努力地去蹭着丹木的树干,却蹭到身上的重重焦痕,疼得浑身颤抖。
  丹木如同傻般,半才伸下根枝条,小心翼翼地轻抚着的身子。
  而那曾经那么在乎的美丽的朏朏却在笑,笑得想落泪,“丹木,回来呢。”
  丹木的叶子丛丛地飘落下来,便如同在落泪,痛哭。

  “朏朏,是谁伤?”

  朏朏的声音很微弱,“没有人伤,雷神上神界去的时候,藏在他的战车里逃下界来的。但是好笨,雷神车上好多雷电,的修为扛不住……早知道……早知道以前就不要总是用欢惑招,踏踏实实地修炼多好?”

  朏朏挣扎着立起来,想如以前般跃上丹木的枝头,却始终立不起来,用尽最后的分力气后,趴在丹木的树下,微微地笑。那个笑容是生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喜欢,丹木。喜欢是个人的丹木,也愿意作个人的朏朏。不喜欢做别人的宠物,哪怕那个别人是神,哪怕那个神强大到下神兽仙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发抖……”
  “丹木,猜,可能会死呢……要是死,不许难过。们朏朏是让人无忧无虑的神兽,连那么强大的君上都,是普下最美丽的朏朏,陪着,却偏要难过,那该多丢脸啊……”

  朏朏连再在丹木树干上蹭蹭的力气都没有,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舔面前那枝伸得低低的树枝,微微地笑着,闭上眼睛。

  那夜,丹木棵被雷泽周围的生灵誉为从不落叶的神树,夜之间落完所有心形的树叶,如青色的雪片般,覆树下方圆三丈。

  那些没有叶的干枯的树枝,在荒凉的雷泽里,每根,每枝,都仿佛戳向苍穹的剑戟,悲痛,而愤慨。

  梦里,之后的许许多多年,便如恋栈不去的风,在雷泽游荡,在丹木的周身抚摸。
  他还活着,只是心却随着他的朏朏,死。

  不知过多久,丹木重新又长出树的繁叶,雷泽开始有更多的绿色,更多的生灵,几乎每个生灵都会愿意到巨大的丹木底下来躲躲日头,有时,也会跟丹木聊上几句。
  他再没有结过果,别人跟他话,他也多是沉默,顶多简单地嗯几声。

  猜,像们般迟钝的草木,单是喜欢便要历经百年的岁月,而如此浓重的悲哀,只怕他生都再也不可能抛得开。

  漫长的岁月里,有,来只小狐狸。

  小狐狸浑身长着火红色的细毛,跑动的时候如闪烁的火焰。有着三条长尾,还调皮地用其中条尾巴举着杆大大的蒲草,替自己挡着日头。

  去丹木树下,跟别的狸类神兽般,蹭蹭树干表示对雷泽巨木的尊敬,然后才找几片叶子铺在地上,趴下来,静静地休息。

  立在丹木旁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树汁在树干里奔腾。

  想,不止他,也几乎要把当成朏朏。们有同样美丽的皮毛,同样优雅的身姿,同样调皮的笑容,而且,还有着同样蓬松的大尾巴。

  大约便是个原因,中午,小狐狸打盹的时候,丹木特意垂丛树枝下去,替将烈日挡个干净。

  只小狐狸多半出身名门望族,醒来之后很是客气地向丹木道谢,之后才问道,“丹木树,娘老是问不该问的问题,但真的很好奇啊,为什么不结果?”

  丹木沉默着,没有回答。

  小狐狸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尾巴道,“,果然又问不该问的问题吗?唔,真是笨啊,对不起。不过,丹木树,很喜欢吃丹果呢。现在人间界里的丹果越来越少,总共也没吃过几回。唔,想想真是烦心。”

  直到小狐狸离开,丹木还是没有回答。想,要是换,又能什么?

  不过,有意思的是,小狐狸开始经常地来看丹木。

  大约是觉得丹木不结果是因为缺水,每回来,那只小狐狸都会带些各式各样的水作礼物,再唠叨上半。兴高采烈地,丹木也就静静地听。

  “丹木树,来呀,唔,是娘给的帝台之浆,送给喝好不好?在个破地方,定是喝水喝少,才不结果的。”

  “丹木树,又来,嘘,悄悄地就告诉,若木那边好像新来些神兽,娘让去那里看看,找些好吃的吃掉,样才能攒够修为长出第四条尾巴来呀。,个给,路过瑶泉的时候,向青鸟讨的瑶泉水。们很好看,是只很懂礼貌的小狐狸呢。”

  “丹木树,回来,呜呜,笨死,好不容易抓两只狌狌,结果看那只母狌狌拼命地要的小狌狌扔下逃跑,就吃不下去。结果,两只全放掉,的修为又没指望。要命啊,回去娘又要揪的尾巴打屁股。唉,个给,从若木底下带回来的汤泉,据种水里有火,很热,怕不怕火?”


  来得多,才知道,是只小小的涂山九尾狐。

  们九尾狐能不能长出九条尾巴来,要看修为高低,修炼是很慢的,九尾狐族的传统向来是用变化和蛊惑之道去诱杀别的神兽。不过,据,很笨,常常被自己诱来的神兽骗得稀里糊涂的,最好只好放掉他们。那三条尾巴,根本就是娘想尽各种办法用无数的仙果仙丹才给弄出来的。

  老实,觉得只糊里糊涂的小狐狸很可爱。比见过的所有长九条美丽尾巴的九尾狐,都要可爱。


  依看,丹木修炼么多年,根本已经快成仙,至少,在梦里能看到他的魂魄,是名身形修长的少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出来他面上的漠然和哀伤。

  很多年过去,小狐狸虽然没吃过什么神兽,但很有礼貌,也很可爱,常常会被人指,找到些仙草仙果之类,火红的毛色渐渐淡去,最后变成白色,尾巴倒也渐渐地长到六条。于是便开始缠着丹木,要他陪去玩。

  “娘们九尾狐长出六尾之后就要找心上人呢,样,到九尾的时候,有人身便可以出嫁。陪去找,好不好?”

  丹木没话,被缠好久之后才道,“幻不出人形。”

  小狐狸毫不在乎,“不用幻出人形啊,有块建木呢,分缕树魂守着的身子,然后魂魄进建木里来,们就可以起上路。”


  丹木犹豫很久,最后,在小狐狸长出第七条尾巴的时候,终于被缠得没办法,跟走。不知为什么,跟不去,梦里,便是孤单的等待,守着那棵只剩下缕树魂的丹木树,静静地等。

  株慢性子的狗尾巴草,连做梦都是般漫长。

  梦醒来时,很是有些无端的惆怅。知道,再不是做梦前的那株狗尾巴草,有魂魄吧?有心,有梦,而且……有些悲哀地想,是不是跟朏朏和那只小狐狸样地,爱上那棵沉默的丹木?

  为什么要爱他呢?因为他好看?因为他有本事?

  不,不知道。枝小小的野草,怎么可能明白什么叫爱?

  重新再回到梦里时,等到他们回来。

  走的时候是小狐狸捧着建木块,回来的时候,却是名俊逸的少年,怀中抱着只昏迷的八尾狐狸,那毛色已经变成略有些黯淡的银白。

  他立在丹木树前,将那只狐狸放到伸下来的树枝上,然后,便像是神迹般,根枝条伸出来,瞬间开花,花刚还香得扑鼻,转眼间却谢去,在茫然的目光中,迅速长成颗径可方寸的丹果。丹果虽是不大,却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看上去便如九转仙丹。
  少年将那丹果摘下,喂进狐狸口中,方才步踏入树中。

  看着那道光华沿着狐狸的口向下滑去,最后在腹中,闪着微弱的光华。那光华在狐狸腹中闪整整夜,直到快明时才灭去。而在眼前的,再不是先前那只狐狸,而是只姿容绝色的九尾仙狐,披着银白色的长毛,皎若月光。

  九尾狐睁开眼睛,轻盈地跳下地去,蹭蹭丹木的树干,柔声道,“丹木哥哥,谢谢救。若不是,就只能被那头窫窳给抢回家去。”

  丹木低声道,“不用谢。几百年来给的东西不止么仙灵之气。”
  九尾狐摇摇头,“不,丹木哥哥,谢的,是拼尽全力地带从窫窳那里逃走。不想嫁给他,对不对?”

  丹木沉默好久,方才回答,“无所谓。但不想嫁给他,所以就带逃走。”
  在朝阳的光芒下,看到九尾狐眼里的神采霎时黯淡下去,的九条长尾如扇般展开,轻盈,华美,却再没年少时那般的开心和快乐。

  后面数日,九尾狐再不曾话,只倚着丹木的树枝望着满树心形的叶子发怔。那眼神,依看来,很像当年的朏朏,只不过现在能明白,虽然同样是相思折磨,朏朏当年的眼神,是彼此喜欢却终要分别,九尾狐的眼神,却是多情偏遇薄情的情深难偿。

  在离开的那日,终于问出来,“丹木哥哥,喜不喜欢?”

  丹木如既往地沉默,九尾狐等好久都不曾等到他的回答,最后,只能落寞离去。

  很久很久过去,九尾狐再不曾来过。猜,是被伤心。


第六十八章 雷泽丹木,无咎璧
  虽然那小狐狸再不来,丹木却依旧年年岁岁地立在雷泽。渐渐地,雷泽越来越漂亮,有水有树,也多人烟,甚至,连华胥国的子都会偶而地到里来玩。

  有,来名极其美丽的子,绝世姿容,清丽脱俗。立在丹木树下,对着丹木看好久。

  金乌快要西沉时,才低低开口,的声音便如白玉般温润轻柔,“丹木。”
  丹木次并没有犹豫,“九尾狐。”

  笑笑,那笑容哀伤而多情,“本以为时光能帮忘,可是,忘不。丹木,青衣江的白龙来们涂山求亲,娘让自己决定要不要嫁给他。决定不,所以想,需要来问下。”

  抬起头来,目光炽热,“丹木,喜欢,可愿意喜欢?陪着?或是,让陪着?若愿意,便回绝他,只跟在起。”

  立在他们身边,能听得到九尾狐的心跳,怦怦的,像是将的性命交出去般忐忑。而丹木的树汁却像是瞬间在树干里凝固,过好久,才重新流动起来。

  他轻轻地回答,“是棵没有心的木头,不懂人间风情,世上情爱。”

  九尾狐再不多,在夕阳中转身离去,如上回般落寞单薄,不样的,是决绝。

  年后,雷泽来名气度不凡的子,英挺如剑,却满面悲愤。

  从没见过人,大惑不解地看着他,直到他从怀中抱出的那具已经没有温度的身体,方才明白他是谁,只能望着他们,心如刀绞。

  那是九尾狐,那只曾经那么美丽的九尾狐,现在却只是具冷冷的躯体,全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那子根本不与丹木商量,拳下去,便将丹木下的土捣个洞,然后脱下他的外袍,温柔地将那九尾狐裹,放进去。

  他怔怔地看好久,手中的把土,怎也不肯撒下去。直到日已西沉,最后抹光芒都快被暗夜吞没时,他才像是残忍地掐断所有念想般,闭上眼睛。清澈的水从他袖中涌出,顷刻之间注满那个洞,再在瞬间凝固,似是化为冰玉。

  切弄好之后,那子手心翻蓦地现出柄古剑,言不发地径直便向丹木的树干砍去。边砍边骂,怒吼。

  “是树神吧?给老子滚出来!要是人就饶!是人?就给变成人去!没见过般的人,能把人给逼死!给出来,不出来,老子砍死!”
  丹木被斫开的地方,开始渗出清清的树液,如泪珠般,可他沉默着,由着那子肆意发泄。
  “知道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回去答应要嫁给,却每都对着涂山的树发呆,到死的时候都在看那些破树!宁可不要答应嫁,要好好活着!呢?是棵没有心的木头?不懂爱?好,不懂爱,可不可以不要招惹?不懂爱又招惹,他妈的可不可以去学如何爱?!”

  将丹木树身上砍得伤痕累累之后,他许是砍得累,终于停手,低沉着声音道,“知不知道,像般为伤心而死的死法,几乎是轮回里最大的诅咒,只怕,生生世世都会死在的手里!”

  “饶,是看在的面子上,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过,告诉,他妈的不是人!人除情爱,还有责任!对地万物,对爱的爱的人的责任!做不到,就滚去死吧!”

  醒来之后,很伤心。

  想,爱棵丹木,但是,不喜欢他般地折磨他自己,也折磨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受九尾狐,是因为他只喜欢朏朏?还是因为他怕再次地得到之后却失去?
  面对着日升月落,再也没当初的那种宁静。是的,自然之道便是如此,得到之后总会失去,于是才有起起伏伏,生生灭灭,可是,既然要失去,得到的意义在哪里?

  若是自然本便如此,还何苦要地生出万物?又何苦要万物有许多的情感?生死纠缠?

  有生以来第次,在想,也许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失之间的情意。若果真如此,爱情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不是本来便是地间的另种永恒存在?

  只有样,即便是根木头,也有他的心,也有他伤心到连心都没有的时候。
  只有样,即便是小小的狗尾巴草,才会有自己的感动和情爱,有存在的缘由。

  那么,是为什么会存在的?

  如那棵丹木和那只九尾狐般,曾经被狠狠地伤心么?

  那条青衣江的白龙到轮回和生生世世。望着上的云卷云舒,傻傻地想,如果朏朏进轮回,九尾狐是不是就是的下世,而若真的是,九尾狐进轮回,的下世又会是谁?那个新的朏朏,是不是还会跟九尾狐般,从小小的年纪起,便跟丹木在起,缠着他,要他陪玩?要他将抱在怀中,帮打架?

  想很久,想不明白,也终于再不想去想明白。甚至再不想回到玉珠讲的故事里。个故事太悲伤,有损的仙心。如果,枝狗尾巴草也有仙心的话。

  过很久很久,当也有人身的魂魄之后,才终于又梦到雷泽的那株丹木。
  他已经落满树的叶子,回,连枝都在慢慢枯去。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想活,只不过,们些迟钝的草木,生之艰难,死也漫长,所以,他才能活到此时。

  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雷泽的大神雷神从他那里经过。知道,雷泽能从片荒漠变成如今满目青翠,遍布泉眼的美丽大泽,其实是雷神在施展他的法力。猜,雷神其实也很喜欢棵坚强的丹木。

  看到丹木枯去,雷神特意停下战车来,下车去在树下立会儿。

  听到雷神在对丹木,他爱上旁边华胥国的名子,但是神与凡人无法通婚,只能远远相望。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尽如人意,只要知道们是相爱的,又何必在乎结果?

  雷神走的那晚上,不知道是不是丹木想通,他竟然在夜之间长出绿叶,再开满树繁花。从不曾见到过他的花如此美丽,如莲般重重的花瓣,花上五彩光华流动,整棵花树在雷泽的碧草间,灿若骄阳。

  于是,第二日,便看到雷神喜欢的那华胥国的子来,走过来,仰起头来满心欣喜地细看满树繁花,却正好踏在那日雷神留下的脚印上。

  数年后,听路过的精卫对丹木,那名华胥国的子回去之后便有身孕,生下的孩,被起名伏羲。大家都,伏羲,便是雷神跟那个华胥国子的孩儿。

  又过很多年,那个叫伏羲的孩长大要离开华胥国时,来向丹木告别。然后便听到丹木请求伏羲带他起离开雷泽。

  听见丹木在缓缓地,“些年来,就想明白件事,不懂爱,可是,想学会如何去爱。本以为草木是没有心的,但是错,心和情,是们草木也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如同要结丹果,必须先开花。如果心和情注定是地间不可回避的东西,当朏朏再轮回回来找时,要好好地认真爱,从此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死在跟前。”

  当伏羲将丹木砍倒在地时,梦境下子混乱起来,隐隐约约中,伏羲将丹木化为块木版,然后带着他遍行下。

  不知是在多少年之后,伏羲立在山巅,心有所触地在木版上画出八个奇怪的符号,转瞬间,木版变成块玉璧,而玉璧则握在名子手中。

  望着那名子,他依稀还有当年那俊逸少年的模样,更像的,却是那日将玉珠埋在根下的仙人的神态气度。他手里的那块玉璧上,刻着伏羲画出的那八个符号,而终于认出其中的个符号,那是兑卦,兑,是悦,也是泽,也许,便是雷泽。

  而兑卦,便正是根下那玉珠上刻着的东西。

  梦境倏忽而去,睁开眼睛,自己正立在少昊山极峰顶,手中,握着无咎从他的无咎璧上取下来,留给的玉珠。

  身后,是跟无咎成亲时所在的那处山洞,身前,可以望见无咎离去时整座山头都化为焦土的铭峰。

  所有的记忆在瞬间圆融贯通。知道,无咎修仙有成后遍行下地寻找,但也许是他离开雷泽的缘故,从此再不曾遇到像朏朏的人或是神兽。于是他历神劫,去神界找三生石,再直找到鬼界的孟婆,孟婆要他答应帮助佛宗的魔大劫,将三生石送给他作为谢仪。

  终于,他在三生石中,找到。

  不知道他看到的那般场景,是不是轻轻跃,极为无礼地径直跃到棋盘上去,眯着双大眼睛看他,然后肆无忌惮地大叫,师父果然长得好好看啊,难怪云白姐姐喜欢!

  若干年后,当他终于在师父府里遇到时,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那条青衣江的白龙,人除情爱,还有责任。那么,无咎在铭山不得不离开时,心里面又是什么感觉?

  难怪无咎临去之前,梦儿,不过是段没有情感的木头,枯木无以逢春地不懂世上风情,人间情爱。

  除了你。
  也只有你。

  到底是谁?生之前是谁,生之后谁是?朏朏果是九尾狐?又果是朏朏?朏朏为无咎所做的,无咎似乎无法回报,而无咎为所做的,又可曾回报过什么?而韩逸那般日日痛楚,竟真的就漠视那么久?

  因果循环,道可真是因果循环么?除道,再无人情?

  蒙双曾经对过的句话清清楚楚地浮在耳际,他,孩子,能得法身,自然已到无梦境界,但要记得,无梦却非清凉界的真谛,自有梦而无梦,无梦再有梦,方才到得清凉界自然而然不假他求的境界。


  道霞光自虚空净飘然落下,罩住整座极峰,缓缓地起伏。欣喜地望着那道霞光,心下片明悟。

  知道,为什么炼不死药不能丹成。大道无形,却并非是单纯的生灭,不然如何会有万物,如何万物会有情?

  情,不论是之情,地大爱,还是责任、阴谋、野心、慈悲、隐忍、追求……
  全都是大道。

  虚妄,的确虚妄,正如仙灵之气和地之力确然不假的实。

  虚虚实实,相辅相成。


  韩逸的影子从心底不知什么地方,升起来,让很想靠入他怀中去,从此两心相映,两情相悦。


  即便再有分离,也再不怕相思之苦。爱之来,则深爱。爱之去,便等待。既不强求爱,也再不强求不爱。

  过的,情不知所起,往而深。情至深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所以,韩逸,不管是无咎还是飞扬,们既然已经生生世世地纠缠,那就生生世世地深爱下去。

  满峰霞光,轻轻地笑,韩逸,可还在等?



第六十九章 Happy Ending…
  韩逸不在们弱水之渊旁的家里。

  韩逸不在昆仑宫。

  韩逸也不在仙界。

  大风苦笑着对,“猫儿,恭喜悟,下子入清凉界指日可待。不过,悟通要以的无咎为代价,代价太高吧?”

  轻轻地笑,“大风是想气么?当然知道韩逸在哪里。不过,不许跟着。”
  大风的脸霎时间便红,不知是不是想起以前若干次撞破们的好事,半才道,“猫儿,看来是真悟。好吧好吧,代向他问好。,还有,”大风的神色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梦儿,白羽……白羽那孩子要度人身劫。”

  笑吟吟地看着他,“大风,可有什么想跟商量么?”

  大风犹豫好久,最后坦然笑道,“没有。不过,白羽那孩子不是般的执着,猫儿,看,等度人身劫,的劫数就到。”他本正经地开始摸下巴,“唔,要不要彻底躲进清凉界去?”
  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大风啊,蒙双告诉,要自然而然。躲,好像不是办法啊。,”促狭之心大起,笑道,“大风,自求多福吧,孩子大,当娘的可管不。”
  大风苦笑,接着道,“凤凰向来专执着,可从来都不是为专而专,为执着而执着,对不对?”从颈下解下那根琅玕玉涅磐炼珠的珠链放到大风掌中,认认真真地望着他的眼道,“大风,果真是只喜欢么?生,果真只能爱个人么?”

  大风沉吟片刻,将琅玕玉再替系回颈间,“猫儿,爱东西,来就来,去便去,向来不喜欢强求,更何况区区三粒琅玕玉?”他的笑容有些无奈,“更何况,不要忘,白羽从来便不怕的紫魄火。”

  告别大风,个人去人间界,走之前,特意去趟悬圃,去采袖的叶子。

  真的知道韩逸在哪里。

  风拂长松,泉响落花,在斑斓的日光下,走过长满幽草的小径,沿着绿玉般的清泉,直走到那座山间的木屋前。

  山风如旧,拂起的长发,丝丝纷飞。浮云聚散依旧,将对面的峰峦掩映得如同仙境。

  知道,韩逸不在。

  轻轻地挪步入屋,迎面是幅水墨山水,漫漫山峦,嶙峋极峰,清泉仙云的旁边却是枝婀娜的野草。枝狗尾巴草。

  见过师父画的梅兰竹菊,见过人间界凡人画的水墨花鸟,松溪石瀑,但却从不曾有谁画过狗尾巴草,更不曾有谁能将枝狗尾巴草画得如此飘逸。

  哑然失笑,手轻轻地拂过那枝野草,笑的是自己的痴和傻,心下却在想着韩逸作画时的心情。他自然不似般痴,只怕早已明悟?若是如此,他作画时,多半心下片安宁吧?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将枝狗尾巴草便画得如此写意闲适,画中虽是见便知画的是那草,可偏偏并不突兀,如跟地万物融入体般的自得。

  窗从不曾闭,门从不曾掩,只是去屋外采数抱长草编成草席,再折几段松木作个架子,将他满榻的书收起来,不然,轻轻地笑,榻上睡人狸已是极致,怎能睡下两个人去?
  夕阳西下时,已在他屋里铺上草席,饶有兴致地开始折腾从悬圃带来的那袖叶子。先以仙灵之气炙去水气,再片片地慢慢用指尖从茸茸黄绿揉成青色,茶香四溢。的e2c0be2456
  晚风渐凉,月已东升,倚着他榻上的长枕,开开心心地将那些茶叶收入羊脂美玉的玉盒,还不曾盖上盒盖,却心有所触地抬起头来。

  还是那身浅色的衫子,腰间系着他再不肯离身的竹笛,韩逸立在门前,默默地看。
  那般的挺拔,那般的深情,让想起雷泽上昂然挺立数百年的那棵丹木,向来沉默,却从不无情。

  像是忘记现下所在,立起身,玉盒几乎被倾翻在地,韩逸袍袖卷,将那玉盒送到案上,返身,却不开口,照旧地先吻下来。

  是谁在吻?是韩逸还是无咎?他在吻谁?是还是朏朏?

  那个吻如此炽烈,再不去想那般的傻念头,什么韩逸无咎,什么朏朏梦儿,只知道,们两个灵魂相爱,爱得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既然爱,那便爱。

  被韩逸放开时,轻轻地笑着,闭上眼,用手去抚他的眉眼。

  “没变,还是那般好看。唔,也还是好本事。”

  韩逸的声音很认真,“,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是那般喜欢。想陪着,也要陪着。”

  “知道想明白?”

  “嗯,留道神识守在极峰。今清晨,发现不见,便去找。直找过昆仑仙界,最后在清凉界抓着大风,才知道来找来。”

  将头伏在他怀中笑,“笨啊,明知道第件事情会去找,偏不在里等。害得晚整整日才能再见到。”

  韩逸失笑,“有整整几百年的时间都不想理,现在却害晚日才能再见到?”
  哼声,“人家在度清凉劫!哼,射箭不,还去娶个小雨,可有过句?”

  韩逸将搂得紧紧的,半才道,“宁可骂,宁可哭,宁可伤心,都好过当时那番镇静和不在乎。梦儿,的清凉劫现在算是过吧?清凉劫的真谛可是自然而然,生灭有情?情之来,不求不迎,情之去,不追不伤,如此应而不藏方才是自然而然。道心便应当像是面镜子,能映出地万物,却无丝毫存入心底。无情,即是有情,有情,才是无情。”
  笑嘻嘻地在他臂上咬口,“那就让无情地咬吧。,对,”将无咎璧的那颗玉珠取出来,递给他,“怎么能知道是无咎的部分?”

  无咎的部分?

  突然愣住,呆呆地看着韩逸,无咎是那棵雷泽的丹木,后来随着丹木的木版起,因为伏羲画的先八卦起化作无咎璧。所以,无咎璧根本就是无咎的本体!

  韩逸便那么笑着,看着发呆。

  “……韩逸,到底是无咎还是韩逸?!”

  “才想明白,又糊涂?”

  “是韩逸,可是无咎没有死,对不对?”

  韩逸还是轻笑,带着些些伤感,“无咎的魂魄的确没有,但是梦儿,他太爱,所以的元神和无咎珠里,都是。”

  “,”怔怔地看他好久,突然觉得自己好傻,笑着流泪,“,韩逸,自从把无咎珠给,便知道是谁?”
  韩逸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终于明白?记得过的话吗?,不要看三生石,只是想看看,想骗骗到什么时候。”
  呻吟声,将脸深深地藏在他的怀里,恨道,“为什么不早?!居然把折磨那么久……那么苦……”

  韩逸抚着的头,将珠玉幽兰和玉胜都取下来,长发滑落腰际,“不苦……是在自己折磨自己,梦儿,清凉劫度得可真不容易。不过,切都好,梦儿,都度清凉劫,们便再不会如下四界般有轮回之苦,从此,再不分离。”

  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无咎的,的,飞扬的,韩逸的。从此,不管们曾经是谁,但们终于可以永远永远在起。

  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前,只觉得时光终于停止般,的确,瞬,便是永恒。永恒呢?是不是其不变便如瞬?

  过好久,方才直起身来道,“对,韩逸,等的时候弄半的茶,要不要试试?无咎茶当名为小爪子香,有多年不曾再试过烤茶叶,不知道没文狸毛的茶还香不香?”
  韩逸扫过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长榻,笑道,“春宵苦短,都老夫老妻,不如们跳过茶啊酒的,直赴主题如何?”

  的脸霎时飞红,嗔道,“人……想什么呢?”


  韩逸颇有深意地笑,“想什么呢?唔,想的和想的样。”

  “……,”咬着牙硬撑,“什么都没想。”

  “没想?没想,刚才外面的地六合阵难道不是用来关门的?满榻的书又如何会飞到书架上?还有,”他将横抱起来,径向长榻走去,低低地在耳边道,“还有,若真是什么都没想,为何会云鬓散乱,雪肤泛红,惹得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要?”

  哑然失笑,“无咎珠在那里啊,地六合阵当然是布的,云鬓散乱是因为拆的玉胜,雪肤泛红……那是……那是……”

  他将扔到榻上,先亲吻下裸露出来的香肩,再接口道,“那是亲的……梦儿,再多句,便要开始还欠的那十个八个孩儿。”

  轻轻地笑着,立起身来替他解下竹笛,脱去长衫,再温柔地倚进他的怀里,“欠的终得要还吧,想……,不妨早开始还……”


  地有情,满屋春色。







番外之一 天魔太子妃
  “禀主公,已将来人诱入竹林。”

  “禀主公,玄十不敌来人,已退入本界。”

  “禀主公,赤三被生擒,来人道要烤他吃。”

  有人哼声,那声透着重重威严,接着便是磕头之声,“小十不敢嘲笑赤大人。确是那女子

所言。”

  “已将轩辕剑给沉沙,传我的令,要沉沙去。”

  “主公……”那自称小十之人似是相当犹豫,最后方开口道,“轩辕剑乃是主公费尽心力才得

来的神界至宝,沉沙大人虽是我族勇将,但我族族人并不能驾驭此剑,万一失落……”
  那被称为主公的男子并不回答,只听见阵凌乱破裂之声响过,那小十的声音半天才在竹屋

之外响起,磕头不止,声极惶恐,“小十知罪,小十知罪,谢主公不杀之恩。”


  深夜,冷雨如幕地遮地,寒意彻骨。

  数名黑衣人抬着人从林外奔来,动作极为整齐,除踏泥之声,再无半点声息。他们在竹屋

外停下,将抬着的那人推入竹屋,跟着迅速退入竹林,便如从未出现般。

  那人踉跄数步方才立住身形,原来是名体态修长的女子,身沾满泥土的白色衣裙上尽是血

痕,却掩不住的皓质芳泽和眉宇间的飒爽英气。

  在门口停下,举步向屋内行去,步履艰难。仔细看,方能发现有数道细细的乌金锁链将她

的手腕脚踝和手中的柄古朴长剑锁到起,只走得几步,便差摔倒。

  白羽好不容易才再度立住身形,打量着竹屋内的情形。

  从被魔界之人使计生擒之后,白羽便知道难逃劫,却没想到会进到这么个所在。
  魔界中人向来不喜光明,屋里却挂着颗巨大的夜明珠,明若月光。竹屋显是临时被搭建出

来作个落脚之处,却被人树以楠木大柱,饰以湘竹竹帘和蜀绣锦幔,甚至,竹屋内更如寝殿般,

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织毡。角落里还有数只火盆,烧的不知是什么木头,满屋馨香,暖意融融。
  从凄风冷雨的血腥拼斗中进里,便是阶下囚,白羽却也禁不住身心松,暗自苦笑。今儿真

是栽到家,怎么会被那群魔崽子抓住的?大风果然得对,凡事不可做过头,今儿路杀下来,自己

是杀得痛快,甚至将那魔魔将手中的轩辕剑都抢过来,哪里能想到,轩辕剑却是个圈套?魔崽子

们居然也会如此聪明,竟能算到自己必不肯用紫魄火烧上古轩辕剑,于是便将自己对付魔界之人

最强大的招给生生地赢去。

  今日之事,若是换大风,是不是会不管三七二十地,将那轩辕剑烧便烧?

  想起大风,白羽难得地叹口气,心下难是温暖还是烦恼。今日事会如何了结,很是难说。

肉身极为脆弱,只怕自己的人身劫是过不了了,但只有魂魄尚在便无妨,大不再以白虎之形修炼

五百年。只是,这魂魄,白羽尽量不去想魔界的炼魂,若是沦为魔宠,那还不如死好,宁可从此

神魂尽灭。


  正踌躇间,白羽隐隐约约地听到竹屋的重幔之内像是有女子低低的声音,那声音似是以蛊

惑闻名七界的魔韵,却奇怪的不像是刻意为之,像极真情流露,听得耳红心跳。
  白羽向来好奇,拖着那数道乌金锁链向重幔那边挪去,还未掀开重幔便是个踉跄,腿脚发

软,多亏倚在楠木大柱上才能勉力不倒。

  白羽心知不妙,刚才那火盆的烧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月前之事还记忆犹新,那时刚过人身劫不久,去某个客栈投宿。哪里知道堂堂白虎神兽

,居然会中凡人的什么迷魂香?!人身啊,哪里有白虎的身子好使?且不先罡气全没,人身实在

脆弱,用的力道过大都会伤着自己。若不是爹爹教的仙诀可以引动地灵气,单凭修炼的那仙灵之

气想跟魔界些鬼东西斗,只怕早就死不知多少回。

  只是……白羽的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上次自己着那凡人的迷魂香之后,本以为逃不掉被凌

辱,哪知道醒来时却发现客栈里的人全死,只有自己人在榻上甜睡,连衣襟都不曾皱得半分。那

场景,实在诡异。

  火盆里燃的香虽是馨香雅致,却同样教全身发软,既然落到魔手里,回怕再没有上回那般

的好运气。

  也罢,既然落入别人手里,只能见招拆招罢。

  白羽咬咬牙,强撑着掀开重幔,眼睛却越瞪越大,霎时面红过耳。

  重幔之内是张大大的龙床,一男一女正在床上纠缠。那男子着身玄色的衣衫,看不清面容

,女子却赤 裸着身子,玉体横陈,白羽听到的子声音便是从口中传出,那阵阵呻吟,像是难忍的

痛楚,却又偏偏带着销魂的畅快。

  白羽立的这处离龙床并不远,不止两人的体态,连那女子面上若仙若死的神色都能看得清

清楚楚。只见那男子用一只手将那女子的双手举在头的上方压住,对玉 乳高高隆起,泛着春情萌

动时的艳红,被雪肤衬,极度诱人。

  那男子毫不在意闯进来的白羽,继续轻尝着她胸前那嫣红,另只手却在两腿间捏揉,每动

下,那子便呻吟声,微微扭动,很难说是逃避还是相迎。

  白羽羞得面红耳赤只欲逃走,却偏偏动弹不得,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可那女子的呻吟声

却若最强大的魔魔音般,无孔不入地渗进的耳中。

  喘息渐重,不知那男子做些什么,那女子的呻吟声带些痛楚和被强自压抑的欲望。白羽实

在好奇,偷偷地睁开眼睛看眼,赶紧又再闭上,但那幅场景太过震撼,久久地留在眼帘上不曾消

失,那女子白若脂玉般的身躯被那男子没有丝毫怜惜地用膝压住,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能看到

那女子的挣扎,像是全身都绷紧般。

  喘息声重,她最后终于唤出来,方才唤得一个字便似乎被那男子捂住嘴,只剩下被压制的

娇吟。而自始至终,白羽在心头暗想,那男子几乎便不曾出过任何声响,似乎,连呼吸声都不曾

有过半分。

  渐渐的,什么声息都消失。

  白羽睁开眼睛,那男子正立在的面前,而刚才的那女子正跪在他身前,只着身如笼水的霞

般迷蒙的瑰色轻纱,高捧着盆水,伺候那男子洗手。

  “下去备水。”

  女子极其温驯地施礼,再将床上所有衣物收去,如幽灵般消失无影。

  白羽的心境已然平复下来,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男子。那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白如雪的肌

肤,黑发,黑眸,玄色的衣衫。整个人黑白分明,让人望而心生敬畏。

  白羽蹙蹙眉。此人行事如此诡异,自是魔无疑,可魔界之人,血魔乃是红眸,黑魔乃是棕

眸,天魔,据魔多是蓝眸和紫眸,为何面前男子虽肤白如魔般,双眸子却是乌黑的,深邃得望不

见尽头?

  洗罢手的男子并不上前,只隔着数步望。

  白羽暗自叹息,人间界实在不太平,步步都能遇魔,自己向来随心所欲,跟魔界为敌之时

却也并不曾多想得半分。可今日之事,只怕非一死了之,若要像刚才那子般地被凌 辱,倒不如舍

付人身罢。

  白羽面上不露身色,心下却暗自咬牙,将身所有残余的仙灵之气都送到右臂。然后,迅不

可及地翻转手腕,便待将轩辕剑插入自己胸口。哪知手腕紧,跟着轩辕剑便被那男子夺去,然后

在白羽诧异的目光中,轩辕剑被他收进识海。

  男子微微地笑笑。他面对着刚才那女子时,自始至终都满面漠然,此刻笑却仿佛阴霾色中

的柱阳光,明朗得不可方物,像是换个人般。

  “天魔也可以炼得轩辕剑,很奇怪,对吗?”

  不等白羽回答,他径直上前将白羽抱起来向屋后走去。白羽拼尽全力挣扎,却被他搂着紧

紧的,动弹不得。

  屋后是一眼温泉,水气氤氲地泛着奇异的甜香。刚才那女子便在泉边,将数只玉盒盛着的

玉色繁花投入泉里。旁边还有另一名女子垂手侍立,见那男子抱着白羽过来,赶紧将匹白绢铺到

泉旁的竹床上,让他将白羽放下来,然后上前替白羽脱去身上被泥污的白衣。

  白羽动弹不得,眼看着身上的衣物便要被那女子除去,索性拼尽身上所有的仙灵之气,化

成紫魄火,熊熊燃烧起来。

  那男子正在被第一名子伺候着宽衣解带,见此情形,先是一掌按去,将被白羽灼伤的那女

子身上的紫魄火按灭,接着冷冷地吩咐道,“带清洛下去。紫魄火多半伤的魔魂,要多用些安魂魔

砂。去吧,今晚不用你们了。”

  说罢,他回转头来冷冷地看着白羽。白羽心下知道,只有紫魄火可以护得住自己,挡住天

魔,因此咬着牙勉力支撑。无奈激战之后,她的仙灵之气几近枯竭,紫魄火越来越黯淡,而刚才

那木头的馨香像是已经遍布全身,让实在提不起丝力气。不过,只要能将仙灵之气燃尽,自己的

识海坍塌,便也算是放弃人身,魂魄只怕可以回到昆仑虚。白羽咬着牙,只盼着魔看不出自己的

意图。

  哪知道那男子看片刻,突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白羽绝望地看着他的手穿过自己的紫魄火却浑然无伤,像是……就像自己的紫魄火不存在

般。

  “很奇怪?名能将神器轩辕剑炼服的魔,还不怕魔界族人最惧的紫魄火?”
  男子冷冷地道,右手只轻轻拉便拉掉那数道乌金锁链,跟着再是数下,毫不留情地将白羽

的长衣扯去。

  白羽倔强地瞪着他,眼泪却流出来,紫魄火随之熄灭。凛然道,“你杀了我吧,不然,你

若是敢对我做什么,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要杀你!就算杀不你,我家娘娘也饶不你!”
  听得白羽如此威胁,那男子不怒反笑,“哦,前面说得倒还算是强硬,到后来却连你家娘

娘都搬出来。对你做什么?你说我要对你做什么?”


  说着,他再轻轻扯,将白羽身上最后剩下的里衣也扯去,然后将赤着身子的白羽抱起来放

进水中,跟着脱去他自己身上的衣衫,径直滑进温泉池中。

  白羽的眼泪不停地流淌,却分毫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由得那男子在水中轻抚

的肌肤。

  “你家娘娘没教过你吗?哪有女孩子把自己弄么脏的?还凶得要命,到处都是伤?”
  那男子仔仔细细地用温泉水将她全身的血污都洗去,脸颊,胸前,小腹,长腿,甚至趾尖

,抚遍全身每寸的肌肤,然后才将她再度抱起来,走入屋里放到龙床之上。

  白羽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底下,是大风的身影,可却再不敢看大风的眼睛。
  馨香扑鼻,枚丹药塞进口中,白羽拼命地想将它吐出来,却被那男子吻在唇上,舌尖推,

便将丹药推入的喉中。趁他不备,白羽狠狠地向着他的舌头咬下去,直到那子捏着的下鄂方才松

口。

  是她听错吗?那子居然还在笑,“还是这般不肯认输,非要赢回来,是不是?”
  他的手抚过的小腹,慢慢地向上移,直抚到她的脸颊。

  “白羽,你是我出生时便选定的天魔妃,你逃不掉的。”

  白羽猛然睁开眼睛,吃惊地瞪着他。不曾忘记年幼时偷偷地跟着大风去仙宫大殿的事情,

那次,被那刚出生的魔界少年狠狠地咬在颈侧,还似乎吸走不少的血,回去后整整昏睡三日。
  “想起来?是我, 我叫瞳。”

  是那个仙君跟魔界天魔女生下的少年?原来,便是为什么他能修炼神器,为什么他不怕紫

魄火……

  白羽身上没有丝力气,被刚才那温泉浸过之后,现在更是神思迷茫,迷醉地望着那男子。

他叫瞳?哦,瞳很英俊,他的笑容也很温暖,大风是白羽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连爹爹都比不上

他,白羽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会喜欢大风,可是为什么,瞳却能给跟大风般的感觉,让想要

依偎在他的怀中……

  白羽突然心下凛,自己在想什么?!魔向来擅长摄魂,自己居然会觉得个小魔崽子跟大风

般?昏头吧?白羽恨恨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再不肯看他。

  “还是不喜欢?很好,有意思。今日若是对用强,便要了你,想必醒来之后第件事也是谋

杀亲夫。再说了,天色堂堂魔太子,跟自己的天魔太子妃还要用强,岂不是要让整个魔界笑掉大

牙?白羽,灵与肉要合,方才对得起我们俩的第一次交合。”

  瞳的声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力量。

  “白羽,出来行走江湖,能不能小心?我虽是不肯强迫于你,但若是被帮小*****便给侮辱

,让魔太子的脸往哪里搁去?”

  瞳边说,边轻轻地抚着白羽的肌肤,唇,脸颊,眼睛,“含有的摄魂木,鬼界的梦花,再

加上那枚从仙界弄来的清心丹,这下子,应该再不怕凡间的迷魂香吧?便是想对摄魂也都再不可

能……白羽啊,上回要不是我跟着,……唉,便要着凡人的道。白羽,你家大人怎么教的,怎的便

不对别人始终存些提防之心?你的修为不浅,世上却多的是不需要修为的阴谋诡计。”
  “好,你既不肯,便不会碰,你睡罢。”


  白羽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瞳在轻轻地吻,从唇瓣向下吻去,直吻到颈侧。白羽依稀记得,

自己自度人身劫以来,颈侧便直有朵墨色的牡丹,似乎,便是在当年被瞳咬过的地方。
  瞳吻到那朵墨色牡丹之上,白羽整个人便如被电所触般颤抖起来。隐隐地,能听到瞳在低

低地些什么,像是情人间的蜜语,却更像是爱人至死不休的海誓山盟。

  “白羽,记着我,终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说你要嫁了我,做我的天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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