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过叶梵的《谋夫记》吗?

谋夫计 作者:叶梵

我是谁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而且是我最不喜欢的麝香的味道!以前我男友特别爱用Davidoff的香水,那个牌子几乎任何品种都有这种味道。后来在我无数次煞风景的喷嚏之下,他终于弃之不用。
  分手之后想必他终于又可以恢复那种“熟悉”的味道了吧。我忍不住自嘲,也许从那时候开始,他已经在忍了,终于忍到忍无可忍,现在可以不必再忍。
  可是……我有点迷惑,现在身边怎么又会有这个味道?难道是他……我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当初走的那样绝决,我房间的钥匙几乎是丢在我脸上的,而那般骄傲的人,也绝不会小人地再配一把钥匙乘人之危!
  不及多想,我的身体却先于我的思想打出了一连串的喷嚏,也让我不由睁开了眼睛。
  “啊——”喷嚏还没打完,却被一声惨叫代替,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先把我自己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以距离我不到两公分的远近程度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向不怎么灵光的记忆却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是张陌生人的脸,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中绝对不曾见过的脸。
  还没仔细再看清楚,一只手几乎是第一时间捂住我的嘴,但他与我的距离却不见任何改变,他口中喷出的热气几乎全吹在我脸上,让我的脸又麻又痒:“刚来,想不到你竟睡着了,不是故意吓你……”
  说着他放开了手,顺便用衣袖擦了擦脸。我一阵心虚,他擦的应该是我刚才喷嚏中喷出的口水吧。刚起了这份戏谑之心,转念一想却只觉得一切似乎……诡异得很。这男人,我不认识,干嘛这么亲密地跟我贴在一起?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还好,穿着衣服呢!不过……衣服,被子,枕头一一摸过去,再抬头看看床铺上方,透着月色依稀可以看到帐上的流苏和半垂下的纱帘——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迅速划过!
  难道我……穿越了?!这么百里挑一,千年不遇,万载难逢的机会,竟被我赶上了?
  为了这个突然浮现的念头,我的心开始剧烈地狂跳起来,我不知道离我这么近的男人是不是能感觉到,但除了心虚现在更多的是害怕。
  这里哪里?我是谁?这个男人又是谁?
  这么晚进了我的房间,爬上我的床,可见我们关系非常不一般,他要是知道我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子,要是知道这个身体里换了另外一个灵魂,会把我当成妖孽,是沉猪笼,还是火烧,或者干脆一刀杀了?
  一瞬间我脑海中划过无数心思,但我眼前的男人却在我心虚的垂下眼睛的片刻,一只手缓缓摸上我的脸:“晴儿(哦,这个身体的主人叫晴儿),怎么了,你这是怨我么?你是怪我这几天没来看你?你也知道,这几日为准备赴边关一事,我分不开身……何况如果真有大战……”
  边关?大战?我忍不住抬眸,这人是将军?夜色中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很是英俊,我不由信了几分——只是一双眼过于锐利,嘴唇薄而坚毅,分明是心机深沉、淡薄寡情之人,怎的会对晴儿说出这般温和柔软的话?而他眼中隐隐的情义又应该不是假装。
  我的心又狂跳起来,难道是冷厉将军见到绝色女子便化成了绕指柔的故事?那么身为他心爱的女人的……替身,日子是不是会不那么难过?刚开始有点窃喜,却立刻又想,如果他发现这个灵魂是赝品的话,会不会一刀挥出去也毫不留情?
  立刻冷汗又冒出来,我忙又别过眼。
  好在那男人还在继续:“此次而来,是告别……天亮便走,只怕一去良久,最快也要三五个月,慢则……一年……”
  我心中大喜!快走快走,等你回来,要么我已经穿越回去,把这个身体和灵魂完完整整归还给你,要么我也应该对现在的环境和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搂在怀里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努力地不让自己喜形于色,于是我只好别过脸,继续不瞧他。
  谁知他却猛地俯下身来,扳过我的脸,霸道地吻上我的唇,一下便撬开我的牙齿,舌长驱而入,攻城掠地,与我纠缠,如狂风暴雨,如风卷残云……啊,不及多想,我嘴上吃痛,胸前吃痛——原来他的手已经扯开我的衣带,狠狠的捏到我的胸前。
  “不!”我也不知哪开那么大力气猛地推开了他,顺势半坐直了身体。赶情不是来告别的,是来偷情的啊,见他激烈和稔熟的样子是那般顺理成章,难道之前他们就已经苟和了?
  我为自己突然冒出了“苟和”二字羞怯不已。还不知道人家俩人的关系,就已经认定为狗男女了!
  不过,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要是夫妻,应该不会大半夜偷偷摸摸爬上人家女子的床;将军和小姐相爱,家里人默许,两人情不自禁?还是青梅竹马,家里人反对所以不顾世俗以身相许?又或者是将军和青楼的红颜知己(我祈祷不是最后这个猜测,不是瞧不起青楼女子,只是我还没做好玉臂万人枕的准备,也不想做杜十娘和李香君,因为青楼女子动了感情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你……”那男子似乎是没料到我的反抗,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与惊怒,却只是盯着我,忽的淡淡一笑。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后挪了挪,但见他探究的眼和唇边的笑,却又忙停了动作。那淡淡一笑勾起的嘴角十分迷人,衬着他英俊的脸和冷凝的气质,只怕是迷倒过不少女子吧,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只想到了阴冷,阴狠,阴郁,阴鸷等可怕的字眼儿——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应该跟他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我若抗拒的太明显,只怕以他的精明会立刻瞧破。
  “你(叫他什么?将军?公子?相公?官人?这时候对男子应该怎么称呼?还是直呼其名?可惜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啊!)……”心底哀嚎一声,顿了下又道,“我(我又该怎么自称?晴儿?民女?妾身?贱妾?)……”
  这是我到这个世界来说仅有的两个字,想不到竟都如此艰难,眼见他目光中又带了丝□要欺身而上,我心一横立刻不再多想:“我今天身子不舒服!那个(汗,这里又该怎么称呼?月经?癸水?大姨妈?)……来了……”
  说罢,我忙抬起眼睛直视于他。
  以我多年来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谎话要说得理直气壮,至少从气势上先压倒对方才行。我若垂着头,不是更显心虚?
  那男子似乎一怔,也不回避地直盯着我的眼。这是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场仗,不成功便成仁——我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拼命提醒自己不可退却,我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虽然没穿越前的我常常以醉生梦死来逃避现实,但老天既然让我穿越,足见我命不该绝!
  那个人盯了我一会儿,突然低低一笑,缓和了面上的神色。我刚刚松了口气,却见他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我毫无防备,立刻跌坐在他身上。他一只手揽住我,另一只手却……一掀我的衣摆,直探向我的□。
  我大惊!且不说所谓的癸水是假的,万一要是被揭穿我是不是会性命不保,单止这个动作就已经羞死我了!不管之前他们亲密到什么程度,但目前这个身体,哦不,这个意识是我的,我的意识应该决定我的身体。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大怒:“你不信我?”
  他竟是一怔,低头看向我的手,而后顺着我的手,渐渐向上,重新盯住我的眼——幸好这一回,没有上回那么久。之后他竟缓缓收回了手,目光却比刚才又柔和了些,轻声道:“其实我知道……”他终是没说完,又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是怕……”
  怕什么?!真正怕的那个人是我啊!我心中哀叹一声,不过看来我是赌对了。这身子的主人只怕还真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女子,能和这么惊世骇俗的男人相配,性子果然要泼辣彪悍才行。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低低的叹息就在我肩头,没由来的让我心中一软,也硬不起心肠将他推开(更多可能是不敢,没让他讨到实质性的便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好在我是从21世纪穿的,那会儿早没啥贞节烈女可言了)。
  静静呆了一会儿,隐约听得窗外的更鼓声,但他却仿佛身子一动。我大喜,看来这是要走了。谁知他却猛地又俯过身来,继续开始肆虐我的唇。好在没第一回那么激烈,只是辗转吸吮,企图得到我舌头的回应。我胆战心惊地轻轻回应了一下(不敢不回应,怕他看出我的勉强,心生怀疑,但也不敢回应的太激烈,怕点燃他的欲火,而且我还没开放到那个程度,与一面之缘的人就可以产生□)。
  虽然在现代我有过一个男友,也同居过一年,但分手三年,加之生活中又发生了一些其它变故,早让我没有了情爱的心思——或者,我早已不会爱人,也不敢爱人了。
  这种煎熬幸亏没有太久,许是时间紧迫,他慢慢松开我,紧紧盯着我的眼,笑了笑:“没原来热情了……难道你真的对他……”
  他依旧只说半句话,但那笑容未达眼底却让我顿觉遍体阴寒,没想明白他说的啥,便不由自主地连忙摇头。
  “也是,你若对他有情还能跟了我?还能那么待他……”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总算笑得不那么糁人,但目光依旧冰冷,缓缓起了身,思量了一下,又道,“我也知道让你待在这里……又让你……你十分勉强,但这件事事关重大,由不得你使性子,但别做得太过了,现在若是出了人命总是不好。”说着,他半弯了腰,轻轻抚了下我的脸,眼中似乎多了几分温和,“早点结束,我也想让你赶紧回到我身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句没听懂,不过我就是智商再低也不敢开口问,只好淡淡应了声“嗯”便别过了脸,反正他也说了“我”不情愿,这样表现应该也算正常吧。
  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良久之后听到他缓缓直起身子,向门外走去(偷情居然还敢走大门,如入无人之境,不是自恃武功高强就是买通了这里的人)。但我总归是因为他要离开而微松了口气。
  他走了几步,却忽然顿住步子,似乎朝了另一个方面淡淡重复了一句:“是该早点结束,对谁都好!”
  我一怔,他跟谁说话?那冷狠残忍间又夹杂着恶毒的语气是我第一次听见,忍不住浑身一颤,向他身影处望了望。漆黑一片,无声无息——不敢多想,只当他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好了。
  谁知他突然半扭了身子,见我望向他(苍天啊,我只是好奇地看着他出声的方向而已),挑了挑眉:“一去这么久,竟没有想跟我说的?”
  我心中再跳,心道你再不走我非得心梗不可。一时间心中百转千折,绞尽脑汁,硬硬地回了一句:“必如你所愿!”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看着他终于到了眼底的笑,我长长吁了口气——又赌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让各位白等了,这章没H!
作者无良地奸笑……




他人妇

  
  黑暗中,我轻轻摸了摸脸,光滑细腻,应该年岁尚轻;手,柔嫩纤细,应该养尊处优(不对不对,手心的茧子是什么),我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女子还练过武?我再哀叹,怎么办,现在可算得上是武功尽失?算了,先不想那么多,再顺手摸摸床被什么的,柔软舒适,还有屋中隐隐的檀木味道——想必家境不算太差吧。
  我暗自道,年轻漂亮(姑且这么想吧,如果不漂亮只怕那个英俊高傲的男子也看不上眼),家境不错,还会武功,就算一切都估计错了,最起码我穿成了女子,应该比我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这才是最幸运的——只除了刚才那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男子(先自动忽略吧,反正他也说了,少则几月多则一年,老天保佑最好边关不太平,让他打个十年八年的)。
  我心稍安,决定待天亮了找个人先问问情况再说。思及此处,竟有了困意,想必是刚刚跟那男人斗法斗得太耗精力。说不定这一觉醒了,我又回到原来的家里——虽然那里是依旧惨痛的记忆、不堪回首的往事,但至少比这里安全吧!
  老天一定是为了让我尽快走出心情的低谷,才故意让我做了这个梦,让我明白21世纪生活的美好可贵。
  
  透着大亮的天光,我望着帐上的流苏。虽不十分华贵,却也精致大气。我叹息,果然还是没穿回去。怔怔地想了会儿,我半坐起身子,扭头打量着屋内的装饰。果然是檀木家俱,很新,但样式却是古朴简单——我喜欢!
  我的床在里间,此外还有一个妆台,一个衣柜,一个半高的五屉柜。隔着桠口向外望,外间有一排高高的架子,上面满满的全是书。架子前是长长的条型书案,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样子这主人还是喜欢舞文弄墨的人。只是……我疑惑的四下张望,总觉得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女子的闺房,整个屋子都透着干净整洁和硬朗的书卷气。
  更奇怪的是,看装饰这房子的主人应该也算非富即贵之人,而富贵人家又怎么会把书房跟卧室放在一处?
  我叹息,脑子不够使的人穿越过来就是不行。现代那点微末之技只会让人当成洪水猛兽,有了硕士学位又如何?要论心机求生存,只怕还得从头学起。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吧。正想着,却觉得鼻子一酸,一个大大的喷嚏猛地打了出来,此时方觉得屋子里的阴寒。
  这是几月份啊,屋子里也没拢火。我顺手抄起床旁边搭在搁架上的衣服,入手质地不错嘛,是冬衣,但繁繁复复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衣服,硬着头皮刚要穿,却听得有人轻叩着门。我心中一喜,忙道:“进来吧。”
  三个青衣丫环低眉顺眼地轻声而入,两个人手上端着装了热水的木盆,另一个人洗漱用的布巾青盐,我呆了下,好大的排场,起床也要三个人伺候。三人熟练地将东西放好,才恭身过来规矩地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什么什么?夫人?
  我又是一呆,我是……夫人?只一瞬间,我就可以肯定地说,昨天半夜那位,绝对不是“我”夫君!顿时心里一抖,最可怕的不是出轨啊,特别是古时候的女子,要被人捉奸是会沉猪笼的,那岂不是比现代的我还要惨?
  正在出神,已有人轻轻抖开一件衣服伺候我穿上,先是中衣,再是外衣,件件华丽而精美——对于古代装饰我不了解,因为有同学曾经情迷汉服,我依稀觉得这套衣服有汉服的的式样,却又比汉服的质地手工精细,又多了些繁复。又有人细心地准备帮我穿鞋,我如梦初醒,猛地收回脚,咱21世纪的女性,怎能做封建主义剥削者?
  那跪在地下的婢女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却瞬间面色发白,边叩头边颤声求饶:“夫人饶命,是青屏错了,青屏不小心(估计是在想犯错的理由)……不小心惊了夫人……”
  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只好把脚伸了过去。看来原来这位不是什么太好相处的主儿,才会让这些丫环们大气都不敢喘。这事只有慢慢来,动作猛了只能惊吓着人家。
  那跪在地下的女孩也是十六七岁,见我伸过去的脚,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停止了求饶和哭泣,继续给我穿鞋,一双手却仿佛抖个不停。
  被人侍候洗脸擦牙的感觉真不好,总算被扶到梳妆台前,我倒是有点好奇自己穿成了啥模样。怨念啊,是青铜镜,就算打磨得工艺不错了,也不如现代的镜子清晰可鉴啊。我透着昏黄的铜镜瞧了又瞧,再凑近点,似乎终于有点看清楚了这位本尊的容貌。
  是挺漂亮的,瓜子脸,丹凤眼,皮肤白晰,嘴唇红润,估计超不过双十年华。只是这眼神飘忽,凤眼微挑,薄唇轻抿,却怎么看怎么一副冷酷刻薄的样儿,倒跟昨天夜里那个男子有一拼——我不喜欢,还是有点怀念我现代那副其貌不扬却忠厚老实的模样!刚要皱眉,却隐约见镜中女子也眉头微蹙,更显阴冷。心中一动,不由安慰自己,相由心生,相由心生!于是对着镜中的自己展颜一笑,哈,果然目光清亮,双唇含笑,神彩飞扬,让镜中之人突然间带了灿烂的神色,似乎更美了几分。
  那为我梳头的女子却是手一抖,玉梳子猛地扯紧了我的一绺头发,让我不由痛得“啊”了一声。
  那女子吓得忙跪在地上,“扑通”膝盖着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听得我心头一紧——从小我最见不得人受病痛和皮肉之苦,若不然我也不会……思及前尘,心中一黯,忙甩头挥去,既然老天让我穿越,我要重新作人!
  挥了挥手,我淡淡道:“起来吧……”
  不及我再开口,身侧一直垂手而立的另一女子却上前半步,轻声道:“还是让灵素给您梳头吧,这府里的丫头调教的不好,笨手笨脚的……”
  听这言外之意,这位叫灵素的,似乎是这位本尊从娘家带过来的。我心中一动,她应该知道这里的不少事才对,要不要……我侧目望了望她,却忽然改变了主意,轻声道:“不必了,让青屏来吧……你们两个,先退下。”
  灵素和青屏似乎都一怔,青屏的手似乎更抖了。
  但灵素却只是乖巧的应了一声“灵素遵命”,便与刚刚梳头的那名丫环端了木盆和布巾轻声退下,还仔细掩好了门。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青屏二人,青屏似乎抖得更厉害,但半天见我只是静静坐着,终于缓步上前,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摆在妆台前的梳子。
  虽然我一直是长发,却从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不知道这么多的头发自己要梳起来,会不会更困难。
  透着镜子隐约见青屏在和我的头发作战,下手却极轻,估计是怕我再吃痛。我抿了抿嘴,决定先从比较不敏感的话题开始:“屋子里怎么不拢火?”
  蓦地觉得头上的手一抖,青屏静了下才颤声道:“是夫人吩咐的,夫人一向……不畏寒……”顿了一下,又道,“何况……灵素姑娘也说,反正夫人……在这里只是休息,白天也不在卧室……”
  我继续怨念啊,原来这身子的主人还有不怕冷这一说。虽然是我原来一直怕冷,不过昨夜到真没给冻醒了,看来这个特质还是没变化。我轻轻“哦”了一声: “你来……这里多久了?”
  “回夫人,青屏来了有……有……有……”
  我听着实在憋得慌,不由替她接道:“有什么?”
  头发上又是一抖:“青屏十四岁被卖到王府,但……来这世子府……只有半年……”
  静王府?世子府?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想想前后的因果关系,难道这里是——静王府的世子府?可是我还是理不太清这其中的关系。
  许是见我不说话,只皱着眉,头发又跟着一抖。我哀叹,再不制止估计以后我也不用考虑要学会自己梳这么长的头发了。索性开口:“你的手能不能先把我的头发放了再抖?”
  青屏一怔,随后明白了我的意思,面色大变,忙退了半步就要下跪。好在我早有准备,一把拉住她的双臂:“不许跪。”
  被我一喝吓得一呆,青屏倒还真没再跪,我心下稍安,指着我榻边的圆凳道:“坐下说话。”
  “青屏……不敢……”
  “让你坐便坐。”
  于是青屏在我的淫威之下胆战心惊地侧身坐了一角,却满眼的不安惊慌。
  我心下大叹,隐隐有些明白这身体的本尊只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缓了口气,我凑近她一些,柔声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青屏刚要动,我用手一指,于是她又乖乖坐下,身子似乎都开始抖了:“夫人……夫人请问,青屏……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我忍不住挑了挑眉,还懂成语,看来是识了些字的,这样更好交流。于是我轻声道:“你莫怕,我没有恶意,而且……”让人相信,总得拿出点诚意不是,我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实话跟你说,我……失忆了……”
  “失……失忆……”青屏呆呆地瞧着我,眼中似乎有丝什么东西闪过。我怕她不明白,忙又道,“今天早上醒来,我发现……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夫人……不是几个月前失忆过……一次么?怎么……怎么又失忆了……”青屏颤声道,但语气中似乎有丝掩不住的好奇。
  我怔了下——啊,几个月前失忆!完了,我知道这个借口也许的确是太烂俗了些,可是难道真要告诉她我的灵魂穿到了她家夫人的肉身上,才行?那不让人当了妖孽才怪。
  于是我干笑道:“可我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青屏疑惑地看着我:“上回……夫人虽是失忆,却只不记得……”又顿了下,见我神色没什么变化,才又道,“只是不记得有一段时间的事,这回夫人是……”
  我忙道:“这回更惨,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青屏,也记得灵素姑娘……”
  这丫头心思还挺细的嘛。
  “你们自己一口一个‘青屏’,一口一个‘灵素’,我当然知道了。”
  青屏疑惑地盯着我,良久良久。
  哈,终于敢直视我了,算是进步吧。我忙浮现一个友好温和的笑容给她,却让她似乎猛地一惊,忙垂下了头。看来这表情以前那位肯定没有过,我刚要开口,却听她轻轻地,却缓缓地道:“那夫人,是不是连我家少爷都不记得了……”
  “别说你家少爷,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再再哀叹,想取信一个丫环都这么困难,以前这主儿也太不会做人了吧!
  正想着,却见青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比刚才那丫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响声让我膝盖都仿佛跟着发疼。我忙起来想拉起她来,却没成想她跪得那么坚定执着:“那青屏就斗胆求夫人发发善心,放过我家少爷吧!”
  




闻旧事

  我没由来的一颤,望着她抬头的眼,眼中的泪,泪中的绝然凄凉,只觉得背后生出丝丝寒意。她家少爷……应该就是“我”的夫君吧?这位本尊到底做了什么啊,怎么会让一个丫环都看不下去,冒死相求?
  我虽心中泛凉,但值此利害关头,却只好硬着头皮深吸了口气,轻声笑道:“我还没求你呢,你反倒来求我了,青屏这是想要胁……”
  “青屏该死,青屏不敢!”眼见她就要叩头下去,这头受得多了要折寿啊!不敢多想,忙一把拉了她喝道:“你若再跪我便教人……”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再吓唬她,破坏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弱的信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帮你?你帮了我,我自然会帮你……”
  许是听我话里没有太多威胁,她终是顿住了身子,缓缓坐回椅子上,半垂着头不语。
  仔细啄磨了一下,我缓缓开口:“现在是什么朝代?”
  青屏猛地抬头,眼中的惊讶让她十五六岁的眼中终于有了丝神彩,半晌才轻声道:“大奕朝……”
  大奕朝?我怔了下,这是我所学到的历史中闻所未闻的朝代。细细追问了几句方才明白,大奕朝应该是存在于唐宋之后,也许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因素,历史并不同有按应有的轨迹进入元朝,而是被南宋之后的北方义军掌控大局,驱逐金人,最后由一名叫朱肃的人夺取天下,建立大奕王朝。此时已是大奕王朝立国一百余年的时宗时期世元二年。
  我叫白晴,是当朝御史中丞白逸秋之女,与静王府的少爷朱离青梅竹马。半年前朱离不慎落马,双腿落残,但白家执意许婚,由时宗皇帝亲自赐婚,成就这段姻缘。但我觉得老的静王府过于陈旧阴暗,不宜养伤,特地又请旨,另立新府,只与少爷带了少许仆从隐居于新府之中。
  我静静听完青屏的话,心中疑惑更深。
  “静王爷呢?”我理不出思路,只能由着心中所想开口。
  “静王爷半年前出征北上,至今……未归……”青屏犹豫了一下,微白了面色,才轻声说,“有人说他可能……”
  失踪?或者死亡?这等不祥的话用来说自己的主人实在不好,但从她的脸色上来看,只怕是不少人默认了这个事实。我心中一动,昨晚那个男子说他要去边关,难道……不是打仗,而是去……我轻呼了口气,似乎有丝线索,淡淡道:“你说我与朱离少爷青梅竹马,只怕是言不由衷吧?”
  青屏猛地一抖,面色立时苍白,颤声道:“夫人……夫人你……”
  她不会以为我是装失忆来逗她玩吧。我只好让自己露出自以为最温和的微笑:“我信任你,才留你来问清楚一切,你若想让我……帮你家少爷,自然要把所有一切告诉我才行,不然有些事我迟早也会从别人嘴里知道……”
  我的威逼利诱显然是有点作用,青屏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道:“反正有些事情,夫人迟早也会想起来的。青屏知道如此议论夫人之事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但青屏只求夫人一日还似今日这般……这般和善,便一日做些善事救救我家少爷……”
  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我还是缓缓点头,因为我看得出眼前这女孩似乎是抱了必死之心。我轻声开口:“你来服侍我多久了?”
  青屏似乎没料到我如此问,不由道:“进府半年,服侍夫人……三个多月……”
  “那你可曾见过我如此表情,如此语气?”我指指自己的脸。
  “不曾。”青屏摇头,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直到此时似乎方真正微松了口气,低声道,“夫人自幼与少爷和枢密史姬大人的公子都十分亲近,有人说……有人说夫人更钟意于姬公子……不过,自那日少爷受伤后,白大人执意将夫人嫁了过来,听说夫人也是极不情愿,才会对我家少爷……”她猛的住了口,自觉失言,面色微有些苍白地盯着我。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如果我真的是失忆,只怕也不愿听到有人如此议论自己——幸好我不是失忆,只当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了。
  静王爷,御史中丞,枢密史,听这官衔应该是延续了宋朝任用之制。听听就全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啊,难怪动不动就边关,动不动就皇上赐婚的。但如果猜得不错,昨夜登堂入室的那位,应该就是青屏口中的姬公子:“那位姬公子叫什么?”
  “姬暗河!”
  好冷的名字,想起他昨晚的行为,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人跟他的名字果然相配。
  “那么……朱离少……”我顿了下,觉得既是夫妻,还称人家为“少爷”只怕不妥,我随口问道,“我相公呢?他不跟我住一起么?我需要每天一早就去拜见他么,还是……”
  青屏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她怔怔看了我良久,像是在瞧妖怪一样。我心里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个身子就是你家夫人的,量你没那么大道行看出真相,我失忆失得很彻底不行啊——我反而定了心思。
  大约是没瞧出什么破绽,青屏终于目光定在我身后的某一处,缓缓开口:“少爷一直跟夫人同室而寝啊!”
  这回我……我就算再装,也绷不住了,立刻跳了起来,向左右张望。内室布置极是简单,除了那几样家俱再无其它,又如何藏得住一个大活人。
  难道……我突然脊背一冷,难道——我成的是冥婚不成?刚才青屏也说半年前少爷坠崖受伤,莫不是没挺多久就……我正准备四下去找牌位,却听青屏在我身后叹息:“夫人把少爷置于床左侧的屏风之后,从不许我们踏过屏风半步,而少爷的一切,夫人一向都是亲力亲为的!”
  床左侧处是有一处屏风,上好的紫檀木,雕画着江南山水,极是秀美。我只道这道屏风是依墙而立,难道竟别有机关?!
  这下不是脊背发冷,我简直是全身发冷,腿脚发软了——少爷,“我”的相公,昨天晚上就跟我在同一个屋子里,隔着一道屏风,听我跟别人……调情?
  




妇人心

  我之前想了好几种解释,可又觉得哪种都没法解释。索性我也不想那么多,反正我对青屏已经坦言失忆,大不了一装到底好了。
  但尽管如此想法,我去拉开屏风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不知道他会用什么眼神和恶毒的话来迎接我——不过这点我倒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他骂我什么,我都绝不还口,谁让我心虚呢!
  但当我拉开屏风,我却发现自己的脑袋竟“轰”的一声!屏风将内室与墙只隔开了斗室之地,而这窄小的空间里,仅有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一人,只盖一床铺薄被。却见他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瘦骨嶙峋,毫无生机,若不是还微睁着一双眼睛,我几乎以为躺在那里的是具木乃伊。但多年从医的职业敏感却让我立刻知道,这人的苍白面色神情绝不止是因为室内的阴寒。
  定了定神,我才有勇气往前凑了两步,到了他的榻前。看他眼虽半垂,但眉睫偶眨,鼻翼微动,胸膛起伏,我知道他是清醒的。想必刚才我跟青屏的话他也都听得清楚,于是不再多做解释,只是顺着他的头缓缓向下打量,一直到他被盖住的脚。
  他也不看我,只是保持着开始的神色,依旧死气沉沉。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掀开了轻如蝉翼的薄被,却不由倒抽了口气——那带着浓重寒意的空气猛地被吸进肺里,竟让我五脏六腑间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薄被之下的身体虽然穿着中衣,却是白色的丝绸质地,与薄被一样,在这春寒料峭的阴室当中,根本无法御寒。最让我触目惊心的,却是那白色衣裤上的点点血迹和暗黄色痂痕——透着衣裤狰狞的告诉我那下面必然是极重的伤痕与冻疮!
  我学医五年,从医五年,虽不敢说经验多么丰富,但至少在临床也干了好几年,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可是当初,便是这点自以为是,才会害了……我心中一紧,撇开困扰我很久的前尘往事,我不是说要重新做人了么,能把眼前这人救了,才是最重要的——也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青屏刚才跪地苦求我“救救”她家少爷是何意了,亏我还自做聪明的认为她小题大做,只答应了“帮帮”她家少爷。
  思及此处,我也隐约明白了,青屏最后神色怪异地盯着我说的那句“少爷的一切,夫人一向都是亲力亲为”的真正含义。
  她这是在“亲力亲为”的谋杀亲夫啊!
  难怪昨晚那个男子,叫什么姬暗河的人,临走时候会说什么别做的太过,暂时不要出了人命之类的话。还停在我床头说了什么一切都早点结束,我越想越气,我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回了一句“如你所愿”!如他所愿,那不是要把眼前这人活活冻死饿死啊!
  “狗男女!”我忍不住大骂出声,这样的人不但应该沉猪笼,更应该踏上千万只脚永世不得超生才对。听得身后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我才意识到青屏还在屋子里,而我目前还顶着那无耻女人的“夫人”身份——真他妈的过份!我此时已经快忍不住要骂老天爷了,你让我穿就穿了吧,干嘛非要让我穿在这样恶毒阴狠的女子身上,她一推六二五跑得干干净净,又凭什么让我来给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正在腹诽当中,却只见青屏猛地冲了过来,一下跪在她家少爷的榻前,颤声道:“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会这样,青屏不知道您竟然是……”
  说着,她突然回头瞪了我一眼,眼神无比愤怒幽怨——我心突的一跳,心道你这会儿倒是不怕我了啊。但我也正气到败坏处,见她这样的神色,却忍不住怒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你家夫人,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话说了一半终是觉得不对,却也收不回去。却见此时,一向如僵尸的朱离少爷那骨瘦如柴的手竟轻轻动了动,碰到了青屏扶在榻上的手。青屏感觉到了,回头怔怔盯着那手,忽地落下泪来,忙一把拉了他的手,用力在自己双手中摩擦,还小心地呵着气:“少爷您的手怎么这么凉,怎么……”
  我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你没看你家夫人给你家少爷穿的盖的都是啥东西,大冷天还靠着外墙不生火,不冷才怪,没看冻疮都有了么?眼见青屏的手要探向朱离的手臂去捂,我心中一凛,忙冷冷喝道:“住手,干什么呢你!”
  青屏吓得又是一抖,腿一软竟坐到了地上,回头看着我的目光又是怨恨又是恐惧——我估计我刚才那口气跟她家原来那位夫人很像,把她又给惊着了。我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你家少爷生了冻疮,你这么揉非得把他那条胳膊给废了不可!”
  半信半疑地仰头看了我半天,青屏才缓缓松开手,半爬了起来,默默退到一边。
  其实吧,我也有点夸大其辞了,但青屏这一出手,把朱离手臂上的伤弄破的话,留下疤痕那是肯定的,但不这么吓唬她她哪能这么快就住手?再说了,好歹我还顶着正牌夫人的名份,你一个丫头在我面前这么对我相公动手动脚,就算我是冒牌的,面子上也太不好看了吧。
  正在此时,却听房门外有人敲门:“夫人,可有什么事情,灵素刚刚听到夫人……”
  我心头一惊,估计是刚刚听到我的惊叫声,但生怕她不等我应就直接进来,便头也不回,大喝一声:“滚,没我同意谁也不许进来……”
  门外立刻没了声音。身边的青屏又是习惯性地一抖,我却大概齐明白了,原来掌握她家夫人这个性子并不难,竖起眉毛大吼几声也许可以蒙混一阵子了。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我扭头看着榻上这个半死不活的少爷,却不料正对上他抬起的眼,那眼睛仿佛为他增加了无限的生机,因为我作为门诊医生也算看过不少病人了,像他这种病成这样子还能眼睛这么清亮的人,还真不多。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被他夫人折磨成这样儿还能活着了,因为他有极为强烈的求生欲望。见我望向他,他竟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与我对视中那抹锐利让我极是不舒服。
  是鄙疑,是探究,还是挑畔?我不及细想,只是一把抓向他的手腕——没办法啊,我虽然学的是西医,但我现在没有听诊器,没有化验用的专用仪器,没有X光机和CT设备,只好凭借着仅有的那种微末的中医基础,先探探虚实再说。
  我的手触碰他手腕的那一刻,立刻感觉到他明显的抗拒。估计我说了我失忆他也不信,以为我是在耍什么花样儿吧,不过……我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脉腕,头不回地道:“青屏,以前你家夫人怎么‘侍候’你家少爷的?”
  青屏的目光真可以用如芒刺在背来形容了,但静默了片刻,却听她终是小声地道:“夫人……侍候我家少爷从来不许我们近前,吃穿洗漱从不假他人之手,只命人将洗漱用品放于屋中(难怪刚才丫环们端来两盆热水和两份洗漱用品,但我怀疑这位夫人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她要真给他洗漱,他还能惨到这份儿上?)。有回侍候夫人的玉秀姐姐进来给夫人送东西,碰巧遇上了夫人在……”
  在什么?估计肯定是没好事,以她家夫人的心狠手辣,想必那个叫玉秀的女孩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我现在可没工夫听她说这么多,淡淡打断她的话,向榻上的朱离挑了挑眉:“天天都是我侍候相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莫不是因为有外人在场?”
  我一边说一边却毫不放松的把着他的脉,明显觉得他的心突的一跳,是被我吓着了,还是为我话里的羞辱而愤怒?我才不理会他的反应,反正我是故意气他的,谁让他的眼神和动作太伤我自尊心!
  不过摸着他冰凉刺骨的手腕,还有跳得虚弱的脉息,我又不由有点后悔了。他鄙夷的只是这具身体,又不是我,我不是早就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了么,可为什么在他的眼神中,我却仿佛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一般疼痛难当——而昨天晚上,他的老婆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勾搭调情时,他又会是何种感受?
  思及此处心没由来的软了下来,轻轻放开他的手,我转身一把扯开屏风,又折回来试着拽拽软榻下面的被单角,向一旁的青屏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搭把手儿……”
  这下青屏倒是没有犹豫,快步走过来,我又道:“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抬这个被单,把他弄到床上去。”
  不等青屏反应,我双手分别抓住两边的被单角,轻喊:“一二三,过床!”
  直到抓起床单,我才感觉到这人轻得简直没份量,至少比以前我抬过的那些病患都轻得多,估计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抱起他。不过,这个“抱”字一闪念,我不由摇头,他肯定是不愿意我碰他的——昨日姬暗河做的那么嚣张和堂而皇之,肯定不是第一次,那么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朱离又是如何忍受这个身心都在摧残他的夫人的“亲力亲为”?
  我抬的是他脚的那端。他的脚是赤着的,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他脚部的皮肤发红发暗,又想到了刚才青屏说的朱离双腿残疾一事,又是心中一痛。赶忙别过头,不行不行,再想下去,估计我都快得心绞痛了。
  要说我虽不是什么资深的专家,但好歹也混上了外科主治医师,也见过不少病患,比这样子惨得多的也见过,而且想前年我春节值班时,也曾独立完成了因燃放烟花爆竹而炸伤的右腿的截肢手术,思及此处,心情却是一黯。若不是因为那例手术的成功,我又怎么可能沾沾自喜而非要为小冉手术,最后却……那是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每思及,我都会泪流满面不能自己。但此时想起来,情绪却似乎没有那么失控了。
  难道是隔了时空的缘故?还是因为穿到了这位心狠手辣的女人身上,连带着我的心肠都能变硬?
  正胡乱地想着,却听青屏在一旁叫我:“夫人……夫人,您……”
  我一惊,如梦初醒,发现人已被放到床上,我手里却还一直攥着被单。
  敛了心神,我轻轻按了按他的脚,除了冰凉而且僵硬。
  “剪刀!”我头不抬,轻声吩咐,“去找把锋利的剪刀,还有一盆凉水一盆热水,再让人烧一桶洗澡水,对了……记得把火拢上,再带五斤生姜过来……”
  “剪刀有,热水刚刚端进来两盆,这会儿还有一盆,其他的……”青屏小声开口,却站着没动。
  我抬头,立刻明白,起身放下床帐,走到大门口,一把拉开门:“来人!”
  “奴婢在。”门口立刻有人回应。
  早春的晨光直晃晃地映在我的脸上,让我的眼只觉得有些刺痛,但我却毫不犹豫地直与对视——既然老天让我来到这个时代,我便要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这回绝不逃避!
  对着面前的几个人缓缓开口,吩咐了我想要准备的东西,我又道:“今天我不想出门了,把一日三餐都送到我房间里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烂俗情节终于出现袅,失望了吧~~~~说好了,打人不许打脸!!




初探伤

  借着等其他东西的时间,我拿了青屏递过来的剪刀,将身子探进了垂下帐子的床上。却见朱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目光依旧清亮锐利,依旧含了鄙夷嘲讽。
  这回我倒没再生气,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的剪刀:“生气?愤怒?真可惜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想杀了我,也等你好了再说吧,现在,我要……剪开你的裤子!”
  我盯着他的双腿,如果忽视那上面的斑斑血迹和其他伤痕,也可以称得上的修长均称,看起来身量也算很高。不过,很汗,最后一句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要脸红了,说得似乎有点太无耻了些。其实在医院,这句话我也经常会对重伤急诊的病患讲,当然是十分严肃和急迫的,还要带着隐隐的柔和和安慰。但像这样的语气和表情……有块沙子地让我钻进去吧,难道穿到这个女人身上,我也跟着性情大变不成?
  万幸的是这时朱离已经闭上了眼,估计是被我气的怒急攻心了。不过也直到他闭了眼,我才敢仔细看他的脸,除了淡漠消瘦之外,他也算得上是好看的男人了。一双斜飞的眉不算太浓却极黑而细长,笔直的鼻不像悬胆却挺而高,薄薄的唇微抿着虽然青白而且干燥得暴了皮却坚毅安静,苍白的脸没有刀削般的轮廓却透着棱角分明的柔和——他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三四岁左右,在这个朝代加上他老子的身份,应该已经入仕了,不知道是文官还是武将?看这气质和身子骨,应该像是文官,可那逼人的目光间不可抵挡的气势,不经意间就仿佛能让对手丢盔弃甲,又像武官……
  许是被我刚才的淫词滥语吓得一时失言,直到此时青屏才颤声在帐外开口道:“夫人……用不用我……帮您……”
  “不用!”我立刻摇头,声音大的吓了自己一跳,却也及时惊醒过来。以前没这么多花花肠子,怎么到了这里一切都变了?我一边对自己说“医者父母心”,一边爬到朱离的脚处,顺着往上轻轻剪开他的裤子。
  才剪了一刀,我的手就有点要抖了。
  那丝绸的布料极是亲肤,早与他腿上的伤粘在了一处,如果继续下剪,只怕必然会扯到他的伤口,旧伤之上必添新伤。我暗骂自己没用,真是越活越回去,当年解剖课对着那被福尔马林泡白了的腐败尸体下刀子开膛破肚,又何曾有一丝犹豫。
  “衣服与伤口全粘在一处,时间久了结成了痂,我得把痂上的布料除去才行,你要痛就……就忍着吧。喊出来也没用,听着怪烦人的。”我又着补了一句,所以在急诊的时候,我们最讨厌的就是大喊大叫的病患,有时候忙一天下来耳朵比身体还累。估计这句话又得把他噎得半死,说等于没说。
  见他没反应,我突然“哧”的一笑:“我想起来了,青屏说你的双腿有残,估计是没感觉,我跟这儿瞎操什么心啊!”
  如愿地看到他身侧的手握了握拳,还是不够淡定啊,不过有反应总好过没反应,虽然我知道他这拳是恨不得打到我的脸上。
  尽管如此说,但我下手时还是尽可能的一轻再轻。先剪了不触及他伤口的地方,把伤口跟布料贴在一起的位置留出来——我越剪越心惊,虽然手不抖了,可心却开始抖了。
  因为那腿上,不止有冻疮,还有褥疮,还有……被人掐捏、针刺过的痕迹!有些痕迹是在皮肤上,有些却是在伤口之上,特别是这些伤口已经红肿、溃烂、化脓!
  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这些伤痕出自谁手!我每处理一处伤口,都会忍不住暗骂一句“变态”或者“禽兽”,我害怕我若真医好了朱离,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我大卸八块拿来解恨。其实大卸八块已经算对得起这个身体了,最好是千刀万剐再拿去喂狗……当然前提是,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不是我!
  可是现在,偏偏是我穿到她的身上啊,凭什么她做了孽我让我来承担!
  胡思乱想的结果是一剪子下得重了些,那片衣料带着他的脓痂被我扯了下来,血顿时从他的小腿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我吓得一哆嗦,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不小心……”
  他没出声,我却注意到他的眉头似乎微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心中一动,我不由喜形于色:“你这腿有感觉?是不是觉得有点疼?太好了,没准还有救……”
  这下他却连眉头都不动了。我有点郁闷,人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自己的腿都无动于衷,我跟这儿瞎操什么心啊。
  不过想归想,我再次提醒自己,医者父母心!于是向帐外的青屏道:“手巾。”
  青屏会意,忙绞了手巾递了进来。我一摸忙丢了出去:“要凉的。”
  “可是……少爷已经这么……”
  “听你的听我的?”我有点不悦,知道这是把朱离给自己的火儿出到了青屏身上,忙缓了口气道,“冻疮开始最怕用热水,突然加速血液循环反而不利于伤口……一会儿我先用冷水,待让你换热水时自然告诉你……”
  帐外青屏良久才淡淡应了一声,立刻便换了冷水的手巾。简单处理了小腿的伤口,我继续向上剪。
  膝盖一侧已有溃烂,我轻轻按了下,果然有脓水流出。我知道不止是血流不畅,只怕是因溃疡基底部缺乏血液供应,褥疮已近三度,有了并发症。我忍不住闭了下眼,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如果再发展下去,不止是截肢,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而在医疗如此发达的21世纪,每年也有近六万人死于褥疮合并症。
  如果说那是因为护理不周的话,那么眼前这人的一切病症发展,却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个故意为之的人,却又偏偏与我脱不了干系,让我情何以堪?
  第一次从心中升起一丝愧疚感。刚才虽然会为他的伤口发抖心痛,但基本上是我泛滥的同情心和职业习惯使然,可此时却突然觉得,如果治不好他,让他这就样英年早逝,似乎成了我的罪过。忽然间似乎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只觉得堵得我难受,望着他闭着的眼、紧抿的唇和微弱的气息,再无戏谑玩笑之心。
  深深吸了口气,我重新睁开眼,先暂时忽略一切,继续向上动了剪刀,直到将他的裤子完全剪开。幸好他还身着内裤,不至于让他和我的处境过于尴尬。
  大腿的伤口比小腿更厉害,因为大腿皮脂肌肉更多,因此溃烂程度更甚。但现在我已经能够做到手不抖心不抖了,我感激这十年来习医所养成的心理素质,在需要我快速冷静下来的时候可以排除一切外界干扰而只专注这一件事。
  细心处理好大腿的伤口,估计又用去了很久,我呆呆地盯着他的内裤,心里有一丝犹豫。
  我知道,一般褥疮多发于病患的腰背及两股间,若要是在过去,我治疗这种地方,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男性的身体构造我早在上大学时就学得一清二楚,在医院时也给人做过护理,不是没处理过类似病情。甚至也许以刚才的戏谑旁观者的心思,我此时没准边调侃他就边剪了他的内裤,可是……刚刚负疚的念头却像打开的潘多拉的匣子,让我的罪恶感如杂草一样在心里漫延。一旦心里有了杂念,便无法不畏首畏尾,就好像当时对小冉的病症与手术——心头又是一痛,前尘往事夹杂此情此景,发现在现代我做人失败,到这里又穿成这样一个更失败的人。一时间让我只觉得万念俱灰般的绝望。
  这是我到这里来第一次突然浮现出的这个念头。
  我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咬了咬牙:“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我也觉得自己的确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但也请你,一定先让我把你治好了,到时候你也一刀给我个痛快好了。”
  这话说得飞快,我不等他回答就一把揪住他的内裤,毫不犹豫地剪了下去。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但我做都已经做了,便容不得自己后悔,我眼观鼻鼻观心,只看自己需要看的地方——果然不出我所料,大腿根部有褥疮,好在没有粘连,而我现在没药,也没法处理。所以迅速将他翻身侧卧,双股和腰间的褥疮极重,与内裤粘在一处。
  此时朱离似乎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而我的手偶尔碰到他又触感冰凉,真像……在摸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心没由来的一抖,我忽然有点不敢想像,这样风华正茂、面色姣好、气质温文的男子如果真的没有了气息成了尸体的样子,只觉得心口的大石头似乎更重了几分——真是自虐啊,我继续郁闷。
  我先用手巾把伤处捂湿,然后小心地剥离着伤口周围的布料,尽管这样,有些伤口还是不可避免的出血流脓。不过,估计原来他夫人动手可比我狠多了,他都能挺过来,我在他伤口处的那点伤痛只怕算不得什么。
  要搁刚才,也许我会恶作剧地着补这么一两句,可此时我的心态已经失衡,仿佛之前的无数恶行也与我脱不得干系一样,想起来只有莫明的心虚。
  在压抑和沉默间我终于处理完他的伤口,又要感激我的学校和医院了。赶上病患多的时候,手术台上连着做三四个手术,站上十一二个小时也是常事,所以此时我虽然累得有点直不起腰,但总还能自己跨过他的身体爬下床。
  




发飙记

  我顺手扯了床上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低声道:“你现在全身都是伤,不能立刻穿衣服,洗净之后我会给你再涂点药。”
  没反应?也许现在没反应比有反应好。我确定他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之后,才把床帐掀起来挂好。青屏估计在帐外腿也都站直了,见我的动作,踉跄了一下就冲了过来,直奔朱离身边:“少爷,少爷……您还好么,疼不疼……”
  这丫头倒是忠心护主啊!我一边使劲伸着酸痛的胳膊、转转发僵的腰,一边想着。扭头见桌上的饭菜,顿时觉得已经饿得如狼似虎。什么时候送来的不知道,但果然不用我吩咐,饭菜是两份。
  这位夫人虽然恶毒,但听昨夜她与姬暗河的谈话,应该是对朱离有所图,因此还不想害死他,所以生存的必需估计还是能保证的。
  我低头看了看我到古代的第一顿饭菜,才发现早饭旁边已经是午饭了。斜着头透着窗框向外张望了下,虽然瞧不真切,但似乎日头已经过了中天。用手摸了摸,幸好午饭还是热的。
  我端起一碗汤闻了闻,白白浓浓的,没有海物的腥味,似乎是鸡汤,上面飘着两个小红枣,还有点黄芪当归的味道。嗯,补血益气,这位夫人还挺会保养。
  缓步走过去,却见青屏还在问东问西,好在没有再上下其手。但朱离却只是半闭着眼睛没怎么吭声。
  我扬扬手:“你家夫人平时给少爷正常饮食?”
  青屏听我问话,忙直了身子,盯着我手中的汤,半晌才低声道:“夫人一向让端两份饭菜进屋的,但……有一回收泔水的高老头偷偷跟青屏说,从屋里的污桶中经常能看到上好的食物……”
  我手忍不住一抖,汤几乎要洒出来,就知道这夫人没那么好心。我忙将汤递了过去:“给你家少爷喂点,还热着呢,小心别烫着他。”
  这事交给青屏做应该没问题,我估计他对着我也是食不下咽。青屏接过一怔,却也不多说什么,便半跪在床前的脚凳上。
  我便不理会他们,选了个正对着他们俩的位置,专心致志的解决自己的温饱。那少爷倒也合作,由得青屏小口的喂,他便小口的喝——能撑到今日,只怕这份能曲能伸的识实务的心态必是起了重大作用。留着青山在,一切总有转机,我倒不由得有点赞叹他。
  因为侧卧着,喝东西实在是不怎么方便,一碗汤喂得跟我吃饭的时间差不多长。眼见青屏喂得差不多了,我也狼吞虎咽地吃饱了,我起身道:“你也大半天没吃饭了,若是不嫌弃,我给你留了点,你凑和吃吧。”
  青屏明显怔了下,不过这回好像没怎么抖,我笑笑,是个好现象。
  “青屏……不敢!”但这点进步只限于她没发抖,却还是半垂着头明显抗拒。
  “你若觉得看着我吃不下去,自己端到外间吃去。”何尝不知道夫人的淫威在她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我可没打算才短短半日就能将她洗脑。
  “夫人若还有剩下的,青屏是否可以再喂少爷一些……”她犹豫着开口,我方明白她是觉得我给她家少爷吃少了,亏了嘴了。能开口提问,足见是渐渐退却了些恐惧,我忙开口,也算说给床上那人听,别以为我还在虐待他似的:“他饿了一天,所以脾胃很弱,不能暴饮暴食,先喝点汤水润润肠胃,而且如果吃多了,一会儿沐浴对身体也不好……调理也得慢慢来,不能……”
  我还要继续说,却听得有人敲门:“夫人,奴婢来送热水了。”
  我忙向床上看了眼,却见朱离喝了几口汤面色还依旧青白,不由微叹,果然得慢慢来,这身子不是亏了一天两天了。
  我犹豫了一下,放下帐帘,示意青屏跟我到外间,又把里外间的隔帘也拉个严严实实,才打开门。
  两个壮妇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见我拉上的帘,忙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就放这儿吧。”我指了指屋子的一角,又见灵素托了一大盘子生姜,也示意她放到桌上,“再添两个火盆。”
  灵素顺从地称是,而后目光扫了我一眼,轻声道:“那……夫人今日还去前院的堂屋么?”
  哦,合着我每天就跟这儿睡个觉,平时都是在前院的堂屋待着晒太阳啊,难怪这个卧室这么阴冷没人气。那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朱离呢……我的心又是一紧,他依旧被关在小而冷的斗室之中,被孤寂和伤痛折磨着么?
  这个叫灵素的丫环眼神太过精明,所以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我才决定留下了青屏当援手。想必这位夫人的不少事情,都有她的助纣为虐吧。思及此处,我有点愤怒:“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沐浴之后想再休息会,有事我会再吩咐你的。”我冷冷地道,目光直视于她,果然在我的目光中她别过头,但神色却比刚才自然了些——我一凛,这才是她家夫人惯用的语气吧,看来以后我得注意了。
  让众人都退下,一会儿灵素又命两个丫环端来了火盆。
  我仔细掩好门,拴上门环,然后四下看了看,掂了掂只觉得镇纸还算顺手,便就着那个托盘把灵素拿来的生姜一块块轻轻敲烂,抛到装满热水的木桶中。
  这才回身去打开了隔帘和床帘,刻意没去看朱离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谁让我心虚啊!每听上一分他家夫人的恶行,我就心虚一分,我估计朱离的病真要好了,他也不用亲自动手杀了我了,因为我肯定死于心脏衰竭!
  装了热水的桶挺沉,我和青屏一个是曾经习过武,一个是干惯粗重活儿的丫头,连拖带拉倒也给搬了进来。屋子里渐渐熏出一股姜的味道,我长长吁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青屏,你可知道府里有值得信任的男家丁?”
  青屏目光只盯着桶里的水,半晌才道:“以前我家少爷有个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仆,我们都管他叫陈伯。夫人搬了新府,本来是不想让他过来,但他天天求,而且还……还求到夫人的娘家去了,结果夫人只好把他带了过来,但现在只让他住马棚,管夫人的几匹马……”
  那是,这位夫人这么虐待他家少爷,哪能让忠仆跟旁边看着啊,还不得跟她拼命才怪。我咬牙,决心这回再听到什么都不能心肝发颤,见青屏只说了一半,不由道:“那府里这么大,怎么可能……没有男仆……”
  青屏终是抬了抬头,又立刻垂下,沉默了良久才小声说道:“还有……府里还有两个男家丁的,可是……可是……可……”
  “可是什么啊,你怎么又抽抽回去了。”我听得心急,又想吼她,却终是在出口的刹那压低了声音。
  但青屏还是忍不住一抖,却是飞快地说道:“有回青屏在后院的花园里,看见夫人跟一个男家丁……拉拉扯扯地纠缠了好一会儿……”
  我靠!我几乎失语了!拉拉扯扯地纠缠?估计那是青屏说得保留,我就是白痴也猜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许是见我脸色苍白,青屏忙退了一步,小声道:“青屏绝不是故意想偷看的,而且青屏马上就退开了……”说着她又赶紧着补了一句,“不过青屏看着,好像是张义在纠缠夫人,不是夫人……”
  他一个家丁奴仆没夫人的默许敢对夫人无礼?要不是因为相处了半日我知道青屏是个老实孩子,我真以为她是想故意在朱离面前毁我的。
  苍天啊,鬼神啊,最好让我现在就倒地身亡,我宁愿还回现代去醉生梦死、继续颓废地自生自灭,也不想到这个鬼地方来自虐。
  我觉得心口压得不是大石了,是一个马蜂窝。因为青屏这句话给狠狠捅了一下,马蜂飞出千千万,不断噬咬我的心。我有点要抓狂,在屋里走来走去,总觉得不做点什么自己肯定要疯了。我想找块墙狠狠地撞过去,可为什么这屋子里左边是床右边是窗后边是屏风前边是大门,想找个没东西的地方咋就这么难?
  实在有点受不了,现在我就是心里堵得难受,特别想大喊大叫,不发泄出来一定会把自己逼疯了,可我又怕真叫唤出来,不但吓着朱离和青屏,肯定也得把灵素她们给招来。我抓狂地开始扯自己的头发,还是觉得不够解气,索性抬起手,“啪啪”狠狠扇了自己两记耳光,打得我呲牙咧嘴,还真是痛!
  痛得好,痛得解恨,也痛得清醒。起码我知道,做下这等禽兽不如行为的不是我,我替自己打她出气了。
  捂着脸,却忍不住叹息。问题是这身子痛了还是我在痛啊,这要真到临死前挨朱离一刀,只怕比这个还痛吧。
  “夫人……”青屏在我身边又开始哆嗦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是有点吓人。仿佛听到一声咳嗽,是朱离?莫不是着凉了?也是,冻成这样儿现在才在被窝里捂热乎点,只怕身体各个器官开始复苏,咳嗽是正常的。我下意识地想看向朱离,却又忍着没回头。几乎可以想见他目光中会有怎样的不屑和嘲讽,刚才我真像疯子一样打自己,他不会认为我又在使什么坏心眼儿吧……
  “夫人……”
  青屏可能是见我神情呆呆的没反应,又怯声唤我,我不由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别叫我‘夫人’,我不是你夫人……”
  这话说出口我又恨不得再扇自己俩耳光了。刚才我还承认自己是夫人,只不过失忆,现在这样出尔反尔,还不把她给吓坏了?
  好在这丫头比刚刚见我那会儿胆子大点了,要么就是见我对她家少爷没像原来那么凶狠所以对我有了信心,要么就是已经有点适应了我的语无伦次,虽然声音还是弱弱的,但总算是又开了口:“那……那青屏不叫您‘夫人’,叫您……什么……”
  说实话,现在我听到“夫人”二字,就真是咬牙切齿地恨啊,叫我夫人真是折磨我的最好办法。可是不叫“夫人”,又该叫我什么,难道要她叫我现代的名字?我才没那么傻,她真恨她们家夫人,那岂不是连带着恨我?再说了,我都说了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前世一切便譬如昨日种种死了。
  我又有点想扯头发,哀叹着抱着脑袋道:“我都不知道你应该叫我什么,要不你叫我‘小白’得了!”
  反正这个时代,我叫白晴,这个称呼就好像那会儿我在医院,年纪长、资历老的同事一向叫我小X一样,小白小白——我现在果然很白,白痴的白!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文章中的几个疑似口字的方框,原来是晋江在净化网络,我无言了……我一向不太喜欢太BH的文风,但不得不说,MS矫枉过正了些。
下笔时候有点哆嗦,我咋就偏挑了这会儿发小白文?唯一庆幸的是人家的文只白不黄,所以方框还不算太多,大家凑和看还是能看懂的。我尽量回避那些字眼儿,但肯定还是有不回避的,那就……小强填字吧!




语惊人

  “青屏……青屏不敢……”又有点哆嗦,但这回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丫头一定是在偷偷地笑。
  “笑笑笑,哪天我把记忆找回来,看不扒了你的皮!”我恶狠狠的盯着她,怎么也得把刚才自己大意的失言给着补回来不是。可是看到她的脸立刻惨白,我心“咯噔”一下,估计这个玩笑开大发了。
  我忙上前去拉她的手,她的手竟比朱离的还凉,我又心虚起来,勉强笑道:“好了,对不起,我逗你玩的……”
  她忙挣开我的手,又退了两步,才轻声道:“奴婢不敢,夫人……”
  这下倒好,成了“奴婢”了,人就是这样被惯坏的。我叹息:“都说了不能叫‘夫人’,要不,你叫我小白,我叫你小青得了……”说着我忽然笑了下,这两个称呼怎么让我想起《白蛇传》?我倒是记得《白蛇传》的故事讲的是北宋年间的故事,不知道这会儿在大奕朝里有没有流传?
  见青屏有点迷茫的眼神儿,我估计就是有流传目前只怕也没流传到妇孺皆知的地步,下意识望向床 上的朱离,却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妥。我看他干嘛呀,我就真是小白,他也绝不是小许,人家恨我都来不及呢。不过这眼神不能转的太快,我想收回目光已经不可能,于是我的目光正对上朱离清亮而锐利的眼睛。
  心虚,绝对的心虚!不像刚才与他还敢对视一二,这会儿越知道他家夫人的劣迹我越心虚,特别是刚刚还在他面前发飙,还说了小白小青的疯话——老天保佑这里没有这个故事吧。
  我刚想回避他的眼,却突然发现这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在“看”我。刚才的目光虽然也很清亮锐利,但却仿佛没有焦距,在透着我看着别的什么,而此时他的目光竟是停在了我的脸上,带了让我不但心虚而且害怕的探究。是在怀疑我又有什么居心,还是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
  我早说过,这个的眼光绝对有让人想丢盔弃甲的潜质,此时我觉得他的目光能在我的脸上烧出一个大窟窿来一般。
  可偏偏我这个人就是嘴欠,而且属于越紧张越得瑟的那种。见他这样吓唬我,我不由凑近了几分笑道:“本来是想找个男仆来帮你沐浴的,可惜你也看到了,陈伯不在近前,仅有的两个男仆我又不敢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不过呢,你是想让我帮你洗,还是想让青屏帮你洗?”
  这话一出口,青屏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我侧目望着她,不怀好意的一笑,心道你再敢自称“奴婢”,我就让你做小!想青屏再是下人,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要真让她给洗,那不得让朱离娶她负责人家一辈子!
  说完,我又立马又瞅向朱离。朱离目光还停在我脸上,仿佛对我的话闻所未闻,我有些气馁,忽然转念一想,自打我见着他,他一句话都没说,对我说的话似乎也毫无反应,莫不是……我只好又向青屏道:“你家少爷是不是失聪?那敢情好,你刚才毁我那么多话,他一句都听不见……”
  其实最主要的是,昨天晚上姬暗河的话,他要是真没听见该多好!
  “谁说的,我家少爷耳朵好使着呢,听了一遍的曲儿我家少爷就能弹出来,而且我家少爷不但琴弹得好,诗书画武功样样精通,是咱们大奕朝公认第一佳公子,想当初为求我家少爷一歌一曲一诗一笑的女子……”青屏忙开口辩解,好像护着小鸡的母鸡。
  “成了成了,我知道了。”我赶紧打断她,别刺激我了。其实,我是更怕刺激到他——大奕朝公认的翩翩佳公子这会儿正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苟延残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我顿了下,“你这么崇拜你家少爷,要不你给他洗得了……”
  又见熟悉的哆嗦。唉,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而且我也没打算刚来这儿,就给朱离收个二房。
  我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你家少爷就我一个夫人?”
  古代坐享齐人之福的人多了去了,朱离这把年纪要是风流些,只怕几儿几女都应该可以开幼儿园了,不会……这么守身如玉吧。
  还好这句话总算让青屏从尴尬中脱离开,却是小声道:“我家少爷原本是有未婚妻的,但因为这婚事是……是白御史向皇上求来的,王家……王家也只能解除了婚约……”
  言外之意,合着白家是仗势欺人,棒打鸳鸯啊。我正要开口,却听青屏似乎极不情愿地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家……我家少爷自小便喜欢夫人……只怕不娶夫人,也不会娶那王家小姐……”
  我闭了闭眼,方能平息下又涌到心口的怒意。听得出青屏话里的意思,想必那王家小姐必是温柔大方、知书识礼十分好的,可惜她家少爷去偏偏看上了这面若桃花、心如蛇蝎的白家小姐!
  我知道古代悔婚意味着什么,能让朱离想到悔婚的执着感情应该有多深?
  不知道当初朱离得知自己要娶到心爱的女子是何种心境?而娶了她之后没有得到爱怜,反而是无休止的羞辱和折磨,又是何种心境?这样的打击只怕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心底忽然有丝柔软,我望着木桶中渐渐散了些的热气,知道水晾得差不多了,于是向青屏道:“你端了饭菜到外间吃吧,我给你家少爷洗洗伤口,晚些时候再写个方子给你,你让人照着方子拿些药来……”
  “夫人……懂医?”青屏迟疑着问。
  我干笑道:“只是会些偏方,姑且一试。”
  “那干嘛不请大夫……”
  我双眼一瞪:“好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你家夫人虐待你家少爷么!你是不想让你家少爷做人了,还是不想让我活了?”就算请大夫,我啄磨着也得等外伤好一点再说吧,要不然……堂堂静王世子被折磨成这样儿,又是皇上赐的婚,不闹到金殿上才怪!
  青屏一怔,脸上半白半红的,估计又是害怕又是不好意思,沉默了片刻,她似下了半天决心,才轻声开口:“夫人……”
  我再瞪眼:“说过不许叫‘夫人’……”
  青屏却没理会我的话,缓缓开口:“青屏是想说……夫人好像不是夫人了……”
  五雷轰顶!
  我当然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我的表现有这么明显么!我欲哭无泪,都是因为太急于搏得别人的信任,才会这样忘乎所以。可是若被人知道……我一抖,下意识望向朱离,他的眼还睁着,但似乎又没了焦距,显然心思没在这边。还好还好,虽然我也很想让他知道他夫人的一切恶行与“我”无关,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像青屏这么单纯地信任我,也许他只会认为我是另有阴谋,毕竟昨晚我跟姬暗河的相处和对话应该毫无保留地全听在他的耳朵中,要搁我,肯定也不信!
  我这回没再瞪眼(知道瞪眼已经吓不住青屏了),我低头半晌才道:“青屏,我真怕……”
  “怕什么?”青屏不由自主地接口。
  我非常非常严肃地道:“我真怕万一哪天我真的记起了一切,又成了原来那样儿,该怎么办?”
  血色立刻从青屏脸上褪去,只是这回没哆嗦,却是白着脸要向外走。我咬着唇没去安慰她,有时候太敏感未必是件好事,而这件事一旦真的被捅破,我是怕会连累到她——毕竟她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回来!”我在她身后轻喝,青屏顿住身形,缓缓回头,目光微垂不看我,我心一软,轻声道,“把饭端出去,再不吃就该凉了。”
  见她还想开口,我却扭过头,“还有,记得把帘子关严了,在外间仔细听着动静点儿……”
  我实在不想用身份还压她,可是有些事在没有明朗和适应之前,也许这种方式对她更好。
  如愿地见到她端了饭菜出去,又掩好帘子,我探身到桶里试了试水温,应该比较合适,见桶边细心的搭了两条白色的布巾,我抽了一条来到朱离床前。要是没失聪,我跟青屏的话他应该听得清清楚楚,我也懒得解释,只是掀了他的被子,迅速用布巾包了他的下 身才笑道:“你身上的伤口需要清洗一下,而且味道也实在不怎么样,我不怎么会侍候人,您将就些吧。”
  说着试着去抱他。刚才跟青屏抬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没多沉,加上我原来在病房也护理过病人,所以知道怎么抱他比较省力和方便。但我胳膊刚穿到他的身下,就明显感到了他的抗拒,他突然抬眸看了我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青屏。”
  这是我来这里这段时间,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比我预料的还要温润醇厚,虽然气息很弱,但却吐字清楚沉稳。我忽然明白刚才青屏说的,有不少少女会求他的一诗一笑了——如清露般的纯净却又带了酒的温厚,不用太过表现,这样的声音已经可以迷死人了。
  我一怔,突然却是眼中发酸发胀。就是这样温和柔润、高雅清朗的声音,却用最最残忍的方式,对我来了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在凌迟我的心!
  我当然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刚才故意对朱离说他是选择让青屏给他洗,还是让我给他洗,其实不过是我跟青屏开的玩笑。可现在他对我的触碰的抗拒,眼中的冰冷淡漠和隐隐厌恶,甚至“青屏”二字,明显是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宁愿毁了青屏的清白,收了她做妾,也不愿我碰他!那么我在他心目中,竟已经真的面目可憎到了这种地步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这回要框多少!




伤心处

  怔怔地盯着他半垂的眼和淡漠的表情,我只觉得心疼难当,心口的马蜂窝仿佛跟巨石一同出现,堵在喉中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终于又找回了小冉死在我面前时那种心痛欲碎的感觉,我也终于发现无论我穿到哪里,都注定是一个失败的人。
  放手吧……我告诉自己,这本来就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我不是圣母,也不是观音菩萨,那女人的烂摊子我没有必要替她收拾!
  可是,要我真这么放手就走?首先说我走哪儿去啊,一无专长二无家产三无武功,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可是皇帝的赐婚,我要真逃了万一他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了,还不得天涯海角的通辑我?就是眼前这主儿,如果活下来还能饶了我?估计不等皇帝动手,早就把我偷偷给咔嚓了不可!
  正在人神交战,因为想了那么多,心反而没那么痛了。忽然想到朱离还在胳膊上托着,正犹豫要不要放下他,却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明显的抗拒了——我不由低头,却见他正带了丝古怪的神色望着我。我一凛,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是惨白的,就像我在现代无数次梦到小冉,大汗淋漓的从夜里惊醒一般,我曾经无意中看到镜子里的那种表情,自己都吓了一跳!估计那将是我一生都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深深吸了口气,我反而双臂一用力,将朱离抄在怀中——活在悔恨中的我早已经死了,如果我还在为小冉的死自责和伤心的话,不如先好眼前这人的伤治好吧,不然也许许多年后,我依然后悔!
  其实刚刚给自己找了无数个不能走的理由都不如眼前这人身上的伤痕和心里的伤痛更能打动我。我承认我有点母性情结,连流浪和受伤的小动物都不能弃之不管,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活人?不然也不会对小冉——不,我用力摇头,不要再想小冉,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让它过去吧——可是,过去的真的能让它过去么?我低头望着眼前这人,他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他心上的伤痕可想而知,这些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一样么?他最甜蜜的渴望化为泡沫时,他最心爱的女子对他肆虐时,他从小的朋友与他的妻子在他面前调 情时,一个翩翩佳公子成了惨不忍睹的废人时,他的伤痛可以说过去就过去么?他的伤痛会比我少一分么?
  圣母,我果然有当圣母的潜质。我的心在这一系列的扪心自问中融化,终是不可抵抗地原谅了他的刻薄。
  身子比想像中要沉呢,幸好床离木桶没有几步远,小心将他放进木桶中,我方扯下围在他身上的布巾。却见他眉宇似乎动了下,我当然知道他布满伤痕的身体在加了姜的热水中必然疼痛非常。我盯着他的双臂,还好,双臂白晰修长、肌肉饱满,虽然有些冻疮,但看来没有残废,应该可以自理。
  我也知道他肯定不愿意我碰他,于是取了布巾递给他。他半垂着眼接过,轻轻拭洗身体。我见他不再抗拒,于是柔声道:“我知道你身上的伤一定很痛,如果你开口骂我打我能减轻伤痛的话,你就说出来,你腿残了,手还能动,我一定主动凑过来任你打骂……”
  以德报怨——我注意到他没答理我,眉头却蹙了几分。
  我绞了另一条布巾轻轻搭在他背上,那上面冻疮不多,但褥疮极多。长期仰卧,背臀均为褥疮多发地方。我盯着他的背,又道:“你若是真喜欢青屏,趁着我现在还在失忆,没那么多做坏事的心思的份儿上,我替她作了主,你收了她吧,我心里还能好过点……”
  成全良缘——还是没有反应,但似乎后背微僵。
  我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却语气低柔伤感道:“我是怕哪天我若真还回到了原来的那样儿,起码还有人护着你,给皇上或者你亲友通个风报个信什么的,好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总比你现在这样儿强……”
  替他着想——还是不答理我,但胳膊上的肌肉渐渐拢起。我的心忽然间轻松了不少,不理我不代表没听啊,至少没表现的那么冷漠么,何况……也许我猜对了,他刚才叫了“青屏”一定是在故意气我,那会儿我爬在他身上给他处理伤口剪掉裤子时,他怎么没叫“青屏”?
  识实务者为俊杰,他既然有那么强烈的生存意志能挺过来,自然明白这一点,也明白处理他身体上的伤口肯定还得我来。我才不管他气我还是恨我,反正不视我如无物就行——从医多年,当然明白积极治疗与消极抵抗的区别。恨总比没感觉强,如果这样能够支持他活下去的话!
  外屋突然传出咳嗽,青屏呛着了……我干笑,这里外间就隔道帘子,的确是有点不隔音,每回气朱离,都让可怜的青屏当炮灰。
  我识相地没再开口,默默地替他拢了微湿的长发,就着水轻轻洗着。一时间屋子里似乎安静了片刻,我却无暇顾及,只是怔怔的想到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要是那个女子能一心一意的待他,又何以至此?就算他残疾了又如何?青梅竹马二十年还比不过两条腿么?一颗真诚的心还不如转瞬即逝的皮肉表相么?
  而心若不在他身上不付出也就罢了,为何偏要下这么重的手来伤害一个深爱着她的人?
  轻轻的叹息忍不住逸出口,我不知道我还能叹得这般轻柔温和。
  
  清洗之后,那些伤口虽然没有那么狰狞,却瞧得更清楚一些。冻疮部分有的伤口周围泛红,有的已经溃烂,这些我用刚才剩下的生姜小心给他涂上,应该能够起点作用,可是褥疮比冻疮严重……除了膝盖侧方那处流脓的伤外,其他不少地方也有红肿和水泡。这个时候没有消炎药,也没有抗生素类的药膏可以很快见效,只怕今天刺激到伤口会……我又叹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折腾一圈下来,初春天黑得早,眼见就已经掌灯了。我穿越到古代的第一天啊,给人当了护工加医生加出气桶,外带自虐的心颤肝颤,还打了自己俩巴掌——这都什么事啊!
  我呆呆地望着青屏给朱离喂了些粥和清淡点的小菜,开始考虑晚上的睡觉问题。我当然不可能再让朱离去睡那个硬榻,我当然也不可能自己去睡那个硬榻,我更不可能跟他睡一张床。先不说我乐意不乐意,人家乐意不乐意,他腿残了可胳膊没残,万一睡到一半恶向胆边生掐死我怎么办?
  犹豫着要不要让青屏晚上搬进来陪住,不过想想已经霸占人家一整天了,不好意思让她跟着我一起“赎罪”。更何况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已经反常规了,若真把她留下,还不定灵素会怎么想呢!
  我千不怕万不怕,就怕这个从娘家陪嫁来的丫头跟她家原来的夫人一条心,万一发现我不是原来那主儿,还不得第一个揭发我?
  说来倒也奇怪,要说最想我不得好死的应该是朱离啊,我不但不怕他还救了他,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我咬着筷子细细啄磨着。除了我泛滥的同情心和自虐的愧疚感之外,估计也是因为我在赌这人的良善与精明。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靠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盖着厚厚的被子,让他的脸终于有点人色了。虽然嘴唇还是青白的,但至少看着像个活人了。
  而且这人长得还真是挺好看,比闭着眼睛死气沉沉的时候更好看了。夹棉的白衣穿在身上,竟由骨子里散发出温文高雅和飘然出尘,不愧是皇亲国戚,有股子高贵气质啊。可是那高贵却愈发透着淡漠疏离的波澜不兴……或许是我开始多心了?他的目光好像天山上永恒的冰雪,清冷漠然,又含着探究与淡淡嘲讽——是本来就如此,还是因为他夫人给他的伤害?对世事的看破,还是对情爱的绝望?是对所有人都如此,还是仅仅是对我才这样觉得刺目,我让只想远远逃开?
  蓦地反应过来,有这种远远逃开的感觉,是因为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看向了我,我竟还傻傻地想问题,后知后觉。
  此时回避他的目光好像显得我多心虚一样,我只好放下还含在嘴里的筷子,向他咧嘴一笑。却见他忽然厌恶般的别过头,轻轻推开了青屏递到唇边的勺子。
  看见我竟然恶心的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我就像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一般,从心里凉到外。我有这么面目可憎么,好歹为了他也忙活了整整一天,我这算什么啊,凭什么别人犯了错,让我来替她还债,又为什么别人虐了人之后推得干干净净,让我跟这儿自虐般的救他,还得看他的脸色受这份屈辱——眼泪一下子涌进眼底,忍了一天的委曲终于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却忙抬手去擦,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这些脆弱。
  忽然觉得指甲有些划脸,低头才发现有一根竟然折了一半。刚刚一心全在朱离的伤势之上,竟没注意到这手上那鲜艳殷红的指甲这么长——我忍不住一抖,我说怎么刚才动剪子和帮他沐浴时这么别扭,有这么长的指甲又怎么能舒服的了?没把他伤口划破了算是好的。
  在现代出于职业习惯,我的十指指甲一向修得短短的,不但方便工作手术而且不容易藏污纳垢,只有这里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才会留那么长的指甲。而她,当初是不是也正是用这尖而利的指甲,让朱离那已经伤残了的腿雪上加霜?
  又是一抖,我不敢想下去,扭身抓起了搁在桌上的剪刀几下便把那几根刺目的指甲剪了下来。
  “夫……您这是……”
  估计那边二人早已停下动作看向我,青屏更是一把冲了过来,想夺了我的剪刀,是怕我杀人还是自杀?我不理会,换只手又把另外几根指甲也剪了下来。
  “有修指甲的锉刀没有?”我全剪完才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笑道,“不习惯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拿指甲出完气,我的心情平静不少。其实又何尝不明白朱离厌恶的不是“我”,而是这个身体?是不是她曾经也向他这样笑过,是不是这样边笑着边用那鲜红的指甲掐过他?
  我暗骂自己没出息,人家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给人家找出无数种可恕的理由来,可是每每想到他的身体,他的伤痕,我的心总是莫名地柔软——我曾经不相信前生来世,也不相信因果轮回,但穿到这里我又用什么解释?
  所以,估计我还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白的清水文,还是见着框,我改!




笔墨情

  结果还是被我不幸言中了。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天夜里,朱离就发烧了。这下我倒不用考虑怎么睡的问题了,因为我估计今天晚上不用睡觉了。
  摸着他发烫的身体,我这个恨啊。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年代一定没有头孢霉素、青霉素,不但青霉素,连土霉素都没有。因为他的发烧不仅是因为受凉,而是因为身上疮毒发炎而引起了高烧!这种高烧光靠物理降温肯定不行,必须把炎症去了才行——我又有点想撞墙,为什么我偏偏学的是西医,早知道要穿古代,学中医多好!
  突然灵机一动,我想起以前学药理的那点知识,加上在临床也干了几年,不由大喜。连翘治丹毒、斑疹、痈疡肿毒、瘰疬等症,鱼腥草治蜂窝组织炎、疖、痈等,金银花对钩端螺旋体病、细菌性痢疾、疖、痈有效,黄连也可以治口疮、疖、痈、吐血等……我拼命回想以前关于所有中成药中的消炎类成份,虽不太懂剂量大小,但这些药大都是以清热解毒为主,不算是药性太猛的虎狼药,吃多点大不了多拉几回肚子,对身体影响也不大。
  于是奔到几案前,却面对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有点发呆。小时候练过几年毛笔字,学的是颜体,也算写得有模有样不至于太寒碜。可是问题是,后来因为学业关系,我就将书法丢下了,除了练的那点字之外,其它的繁体我不会写啊!
  方子这东西不像别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别救命不成反害命,那我可就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犹豫了片刻,我磨好墨,翻出笔和纸,蹭到朱离床前,见他虽然双颊发红,眼睛紧闭,但我知道他也正忍受着高热和伤口处又痛又痒的折磨,肯定没睡着。我清了清嗓,道:“那个……我,我知道应该给你请个大夫的,可是这么晚了,估计……估计也不好请人……”
  汗,这话说得又勉强又心虚,其实他也应该明白我欲盖弥彰的心思,也就懒得解释,索性一咬牙又道,“我自己啄磨了个药方,可是有几个字不太会写,麻烦你帮我写下,我怕万一写错了,对你……对你身子不好……”
  朱离半抬了眼,只盯着我手中的笔,却不出声。我急道:“我好歹也是救你啊,你别老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儿行不行,要不咱们就赌赌运气也行,我写的药方要是毒死了你,算你运气不好,不过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暧昧啊,我一顿,忙又补充道,“反正我怎么都活不了,你要死要活自个儿看着办吧……”
  不知道是我刺激了他,还是他自己想通了,我见他手指动了动,心中大喜,忙把纸和笔都塞到他手里,又从床里揪出一床被子帮他塞到他腰后面——其实人家都病成这样了,还把他抓起来干事是有点不人道,万一他要是烧糊涂了写错了的话……不过看他的样子,意志力又那么坚强,肯定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嗯,黄连两克……哦,不……”我刚开口就犯了错,一克等于多少钱来着,我得用古代的计量单位啊,想了想,开始考验我的乘法,“黄连三钱,连翘两钱……嗯,鱼腥草……嗯,两钱……还有……金银花……”
  我正啄磨金银花要三钱还是四钱来着,却见朱离修 长的五指已经运笔如飞,迅速写了几行字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大惊失色。
  “黄连三钱,黄芩一钱,大黄四钱,银花二钱,甘草半钱,花粉二钱,木通一钱,淡竹叶二十张,鹿角霜五钱,熟地七钱,锁阳五钱,黄明胶三钱,骨碎补十钱……”前面的几味药是清热消炎排毒的,后面几味药是舒筋益气壮骨的,我虽没开过,但类似的方子总还见过,何况我们医院也有中医科和中西医结合治疗科。
  我真想把纸直接摔他脸上夺门而出。我忙活了一天,枉我每做件事还跟他解释半天,合着他什么都明白着呢!我冷笑:“看来我是多余救你,你自己活的那么明白,是不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半死不活让人难受是吧,还是你就一心找虐找死的,你明白说啊,让我跟这儿瞎操什么心啊!”
  我气得又有点要抓狂。这还要不要人活啊,我到古代来就剩这么点本事了,估计在他面前还一文不值。还有今天做了那么多傻事,指不定他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他却不理我,就着另一张纸还在继续写,写完之后又递过来。
  我居然不争气的下意识就接了过来:“大黄、当归各一钱,独活、柴胡、苍术、厚朴、土茯苓各六钱半,桂枝三分,忍冬藤三钱,硫黄七钱,苏叶、赤芍各三钱。 上药加水煎汤去渣,留汁待温,淋洗患处,或加热水全身浸浴。”
  大部分药性认得,加一起就不认得了。治冻疮和褥疮的方子?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真想用眼神杀死他。
  这位先生写完之后却连看都不看我,直接闭上眼睛。我攥拳忍了又忍,看着他的面色似乎又红了几分,嘴唇似乎又白了几分,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谁让自己不但技不如人,心眼更不如人呢?不过幸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缺心眼儿,也没打算跟他斗这点——只是枉我还觉得他可怜,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恨得我这牙根儿痒痒啊!
  赌气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转身回来,笑着挑了挑眉:“方子还凑和,就是字儿太难看了,亏得青屏还夸你诗文第一,墨迹难求呢,一团软趴趴的字,一点风骨都没有,大奕朝第一才子?哈哈!”
  说完我才又扭身准备去叫人照方抓药。其实他病成这样,又良久没动过笔,我也是过于苛求了,但不多言语上着补几句,我实在是意难平,气难平。
  “这是你的笔迹。”他突然在我身后淡淡开口,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暗哑,但似乎不影响他的温润,不过还是吓了我一哆嗦。
  这人不是喜欢装聋作哑么,这会儿怎么这么好心的开口?故意吓我?不对,故意气我!我刚说完他的字难看,他就说是我……什么什么?我的笔迹!
  我一时呆立当场,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了!他夫人,我那位前身的字?古时女子习字本已惊世骇俗,平心而论,这字尚可入目,但正如我刚才笑他的那样,唯是少几分风骨,若说是女子之字,则另当别论。
  可是……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他对她的笔迹信手捻来,是熟之铭心刻骨,还是情之所依所钟?我早已经想不起与我相恋多年的男友的字迹,甚至连他的模样也渐渐模糊,他竟起笔之间如此纯熟,宛如穿衣吃饭自然,这份感情又会是多深?
  微微苦笑,抛去心中的痛,一切关我何事?人不是我伤,心也不应该由我来痛,因为那份执着深沉的爱,亦不属于我!
  “来人!”我拉开门,春天的夜晚如此寒意逼人,冻得我由身至心的痛楚,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竟打得眼泪直冒。
  “夫人。”灵素闻言过来。披了件外衣,头发有些凌乱。
  我早早打发青屏去休息了,也知道是灵素值夜,睡在我东侧的厢房。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手中的纸递给她:“他烧得厉害,去按这个方子找人去抓药。”我不想也不敢多说,言多必失。
  灵素微怔,接过纸才低声道:“夫人您这是……”
  “才发起烧来,我也不想啊。昨晚……他来……你知道吧……”我微微压低了声音,昨天也是灵素值夜,姬暗河走得那么明目张胆,我赌灵素知道。
  见灵素半垂了眸点头,我才又道:“他跟说我,最近不能出人命,何况若……真有事……岂不是前功……尽弃……”
  反正昨天晚上姬暗河走的时候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我虽然不知道他有何所图,但终归似乎是朱离身上有他想知道的东西。灵素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又如何不明白其中厉害?我再赌她知情!
  见她无语,我努力让自己面目狰狞些:“得换点别的办法……软硬兼施……”
  屋里突然传出咳嗽声,有些撕心裂肺。我一怔,莫不是真有风寒?是褥疮之上再添新病,还是洗澡着凉了?真要是着了凉可麻烦了,现在身体太弱,最容易引病上身,别再发展成肺炎……
  灵素目光闪了闪,我明白她的心思,淡淡道:“昏昏沉沉的,还没醒。你且去吧,仔细别让别人看见……”
  她自是明白她家夫人原来都做过什么,被人发现这方子不难猜出病症——忽然明白了朱离为何要用“我”的笔迹了,只怕他的字真如青屏所说,名满京兆,被熟人看到更是麻烦。
  “灵素自会谨慎,这就让赵婶去办。”灵素点手,将药方揣在怀中,犹豫了下又道,“要不是灵素来……侍侯,夫人身子尊贵,怎干得如此……”
  “不必。”我立刻摇头,她来我还不放心呢,“要取得他信任,还得我自己……”
  汗,这话说得,估计真要让朱离听见了,我不但前功尽弃,还得打回原形不是!再说了,我听着她也不情不愿的,估计灵素跟着她家小姐又何曾伺候过病人,就算长得好看,但毕竟也是一身疮疥的残废之人。
  又听到一阵咳嗽,我有点待不住了——关键是我觉得每回他咳的时间都“恰到好处”不免觉得心虚,灵素似乎倒是没太在意,见我示意,欠身行个礼转身便走了。
  我轻声掩门,快步回屋,只盯着床上那个人瞧。
  却见他双颊潮红之色愈深,嘴唇却愈发青白,拳也紧握于身侧,似是隐忍着什么。我心下不忍,思及他刚才的咳嗽,还真怕又染风寒,伸手探向他的脉腕。但我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腕,却见他虽不睁眼,却准确躲开我的触碰。
  我心一沉——果然是听到了我跟灵素的谈话啊,这人还真长了对兔子耳朵,我说话够轻了。不过,这下真是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了。
  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要不趁他不能还手的时候,毁尸灭迹逃之夭夭得了,正好灵素也不在。反正横竖一死,好歹逃了还能消遥几天呢,过把瘾再死也值了。我干嘛非跟自己过意不去,救了恨我入骨之人等着他来杀我?我有病啊?
  不过当我的身体悖离了我的意志,缓缓坐到他床边的脚凳上时,我惊竦的发现,我还真是有病!难道我不是母爱泛滥,而是真有自虐倾向不成?
  




黯伤神

  “也是,我忘了你自个儿就是大夫,我还跟这儿班门弄什么斧啊。要不你给自己号号脉,再加几味药?我估计灵素还没走远。”我盯着他的脸轻声笑道,见他不理我,我又道,“这会儿再感了风寒可真是雪上加霜,就算您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自己了……你要死,也别这种死法啊,这不成了大风大浪都过了,在阴沟里翻船?我以前……那么……对你,你都不想死……”
  说到这儿,我自己都忍不住一哆嗦。唉,这叫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啊,我还真病得不轻!瞧我这奉献精神,要搁现代,怎么着死后也得拿个南丁格尔加白求恩奖吧!在这儿,我只求个全尸就成!
  见他还不理我,我正要继续开口,却发现他把刚才回避我触碰的胳膊似乎挪回了一点点。我心中一喜,估计这是被我唐僧一样的念叨受不了的,看来精神摧残果然比一切都有效。
  不管那许多,我一把抓了他的手腕摸向他的脉。疑难杂症咱不懂,头痛感冒什么的倒是还有点常识。不过我左摸右摸,上摸下摸(别想歪了,人家只摸脉),脉只虚不浮,只沉不滑,怎么也都是湿毒之症加气血亏损。
  我皱眉:“刚才那么咳嗽我还以为你得把肺咳穿了呢,合着你闲的没事逗我玩是吧,人吓人吓死人啊,老大!”
  我有点气闷,不过更多是发泄他刚才拒绝我的触碰——太伤自尊了!这回总算揪着他点儿错,我还不得给自己争点面子。
  不过他一睁眼,我的嚣张气焰立刻又矮了下去。果然还是心虚啊,虽然不是我做的,可我说不是谁信啊!估计这护工保姆再当下去,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再说了,刚才他的手腕那么烫,现在他的眼神又自孤寒锐利中透着隐忍的痛楚,我……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他?
  抿了抿嘴,却不敢笑了。我怕再向他笑,他会又露出晚上吃饭时候的表情。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会儿,我心机没他深沉,心眼儿没他多,耐性没他好,于是首先败下阵来。
  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头,忙活了一天,上面的蔻丹有些斑驳,像褪了色的旧木门,又像凋零得差不多的残花……残花败柳……我忍不住苦笑,这身子的主人也太不知道爱惜自个儿了,丈夫情人,竟连男仆也不放过,就算是我不知道的大奕朝,也猜得到应该延续了宋朝风俗旧制,总不会比现代还开化吧。
  开始还庆幸没穿成青楼女子,这会儿倒宁愿穿成青楼女子了。人钱两讫,各不相欠,总比欠这种人情债良心债强。
  突然间有些理解朱离,自己的老婆背着自己跟别人(不对,还有当着自己的)……还不止一个,想想连我自己都有点恶心,他又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手来触碰自己。第一次由心中生出的是除了愧疚之外的羞耻感。我既然知道精神摧残胜于肉体折磨,又何苦再让他受这般的双重折磨呢!
  思及此处,我识相地离他远了几分,听着他的呼吸似乎有点急促,我忙探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目光还盯着我——莫不是自打刚才我主动避开他的眼神之后他就一直这样瞧着我?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我都丢盔弃甲了,你咋还不依不饶啊!”我心情突然变得恶劣,忍不住向他大吼,但见他整张脸都烧红了,终是没再开口,半坐直了身子想试试他的温度,这回终是忍住了,只是低声道:“要不……我还是叫青屏来吧……”
  我总算明白了他白天为什么宁愿让青屏给他沐浴而不选择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身子不干净吧!像他那样清高淡漠的人,在“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心存爱意?又怎么可能还能忍受“我”的触碰?
  我刚要起身,准备去把青屏从被窝里挖出来,却听他低声道:“水……”
  这么高的烧,不补充水份真是不行。瞧我光顾了跟那儿自怨自艾了,还南丁格尔奖呢,南丁格尔要知道我连水都不给发烧的病人喝足了,非得也跟着穿越过来骂死我不可!
  忙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温偏凉,下意识想到对肠胃不好,可是一时间也懒得寻热水了,估计原来那主儿连冰水生水都敢给他喝,他没准早练就了不死之身、铜牙铁胃的。尽管如此想,心还是不由得一软,走回床前将杯子递给他。
  他吃力地抬抬头,我知道他下半身残疾,没人帮忙不方便起身,便认命地跪坐在床前的榻板上,将杯子凑到他唇边。
  他就着我的手一通狂饮,喝到最后因为角度问题,杯里的水够不着了,我刚想说“要不我再给你倒点”,结果他轻轻抬了手,托着我的手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放任自己的身体放松,直接跌在柔软的枕头上。
  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这种接触与配合发生了无数次一样,可我知道这一定是他第一次这么做,第一次在成了亲、受了虐待、伤了心之后,主动碰“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心的一角莫名地酸楚,又酸又疼!现代的我曾经如此骄傲,就算男友误会了我而提出分手,我都不曾为自己辩解半句,不曾开口说一句软话去挽留他——我问心无愧,何必心虚解释?
  可是此时我却因为朱离的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欢喜得几乎要哭。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小心地维持的自己的尊严忽然变得如此可笑而可怜——特别是,明知道那份深情不是对我,明知道那份宽容也不是对我!
  低头看着手中的杯,上好的骨磁,白得纯净剔透,似乎能映着我的眼。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耳畔是他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对我的话有反应,对我的付出有感觉,对我说上一句话,我都觉得会那么的开心和欢喜……为什么,为什么?
  远远的又传来更鼓声,一下,二下,三下……昨夜也是这么敲的吧,想到姬暗河那霸道而深情的吻,阴鸷而冰冷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果他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也许时间过得很快,听到敲门声,我忙爬起来,去开门。
  灵素端着药站在门口。
  估计原来一直是她侍候我,加上今天我又让青屏在屋里待了一天,不让灵素进来更显得心里有鬼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扭身进了屋。
  灵素稔熟地跟我进了内室,见朱离躺在床上,不由一怔,下意识看向我。我见他闭着眼,只道他睡着了,不由向灵素用中指在嘴唇边比了比。
  这回我不敢多说了,万一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他,又指不定给我什么气受呢!我故意撇撇嘴,努了努下巴,做出一付无可奈何、十分勉强的表情。
  她就算是下人,也知道朱离这身子骨和病情,若再发了烧还住在阴冷的斗室当中的后果——如果不想出人命,只能把他搬出来啊。
  灵素轻轻点了点头,我看不出她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谁让我就这智商呢,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灵素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又把药从保温的药盅里倒出来,抬头看看我。
  刚才你自己说过要替“我”分忧,我不让你试一下怎么像当惯夫人的人呢?其实我也是想看看,朱离对灵素又是什么反应(汗,我知道自己是挺不厚道的,连夫人都这么恨,当丫环的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见我低头不语算是默许,灵素端了碗向床边轻步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却见朱离缓缓睁开眼,轻轻道:“滚!”
  灵素脚步微滞,手一抖,手中的碗几乎要摔到地上。幸好我早有准备,忙在第一时间接过了碗。不过我也没比她出息多少,那碗里的药在手中晃荡,几次都要晃出碗外。
  第一次见朱离这么凌厉的眼神和这么冰冷的语气,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能降上好几度——明知道不是对我,我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的。看来相比这态度,之前他对我的不理不睬和回答,算是温柔的。
  我和灵素迅速对视,我当然得做出一副恨恨的表情来配合他,于是冷哼了一声,向灵素无奈地道:“去把青屏叫来吧。”
  “我”要“洗心革面”,又不肯自己动手,支使个丫头总比支使她强——灵素应该比我知道朱离恨“我”恨她都到什么份儿上,这下也怎么着该明白青屏跟我屋里呆了一天都干些什么了吧。
  这下灵素似乎倒没再犹豫,忙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灵素拉来了有点睡眼惺松的青屏。我有点不落忍,白天就已经折腾她一天了,晚上还不让人家睡觉……
  “夫……夫人……”青屏怯怯地在我面前开口,瞧那样儿我就知道,她这是是怕我又成原来的“我”。
  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多解释,只是努努嘴:“药在桌上,去喂你家少爷……”
  “是。”青屏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我身边蹭过去。
  “那……灵素就先回去了。”
  我点头,见她要走,跟了出去,到门外轻轻拉住她:“这事你知我知,青屏那儿你就不用管了,重要的是先把人稳住……”
  我主要是怕她找青屏的麻烦,但却明显感到灵素身子在我手下也是一抖。这都怎么了,大奕朝比较流行哆嗦?不过我来这里似乎也染上了这毛病。但我从她眼中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估计——她是以为我使唤完了青屏会杀人灭口吧。
  唉,我摇头叹息,这夫人的人品也太差了点吧,做人做到这份上。不过我没开口解释,还是先安定下来一切再说吧。
  灵素走的时候细心替我掩好门,我心微微安定下来。
  没跟着青屏进内屋,反正已经把她叫起来,还是让青屏喂他吧。想到刚刚他那眼神儿,我也有点浑身恶寒的意思,我得缓一缓才行。
  我扭头望着外屋的书架,有整整一面墙那么大。我还从来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线装藏书呢。轻轻吸了吸隐约可闻的油墨的香味——是新书吧!我对各种味道一向十分敏感得出奇,所以才不能忍受男友身上的香水!
  这庞大的书架,这崭新的书,这长而坚实的檀木书桌,这齐全的笔墨纸砚——但我肯定朱离一次都没动过。虽然听青屏讲了大概,但我知道她肯定也有所保留。
  比如这个府邸,一定不是因为环境优雅、安静怡人,“我们”才搬来的,估计是方便“我”虐待朱离,无人问津而设计的。只是我也不免有些奇怪,他一个堂堂王爷世子,竟真被人丢在这自生自灭、无人问津么?还有这白家人,好歹也是御史中丞,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他们与静王联姻,是真的心存愧疚,还是另有所图?而皇帝的赐婚,又是真心成全,还是助纣为虐?
  还有那个跟“我”狼狈为奸的姬暗河,在这当中,又是什么角色?
  一时间头大成八个,我发现我真的,的确,应该叫——小白!
  




理还乱

  我像一只把线团玩乱的了猫一样,根本不可能理由任何头绪,所以任由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早晚都是个死字。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听身后有脚步声。
  我回头,却见是青屏端着碗,垂着眼。
  “喝完了?”我皱了皱眉,这也太快了吧。
  “没……没……”就在我皱眉这工夫,青屏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忙垂了下去。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故意凑过头去,在她耳边冷冷道,“我白天是小白,晚上是夫人,你觉得好不好?”
  青屏一怔,忙退了半步,我却明显感觉到她松了口气,一瞬间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一样,虽然态度依旧恭谨地道:“您能不能不这么吓唬青屏,青屏胆子小……”
  我笑了笑,没吭声,却突然被自己的话也吓了一跳。《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与青霞共用一身,想着我汗毛都要炸起来,要真万一这夫人的魂儿回来了,我大不了回现代,或者一死了之,那么青屏该怎么办?朱离……还要回来阴暗寒冷的斗室当中么?
  唉,我还真是操心的命!我才来了一日,就开始有牵挂了,人家还不一定领我这份儿情呢!
  “夫……您……”估计青屏也不知道应该叫我什么好了,吱吱唔唔半天,我才回过神来,笑道,“人前你还叫我‘夫人’,人后你就叫我‘小白姐’好了……”
  “这……青屏不……”
  “你再敢跟我说个‘不敢’,我就……”我就怎么样?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我眼珠子一转,冷笑道,“我就把你家少爷再关回去……”
  青屏又要哆嗦,却似乎忍住了,迟疑了半晌才缓缓道:“夫人不会的。”
  我无言!这丫头敢情也是扮猪吃老虎,看出我这只“纸老虎”一点威风也无。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做人也够失败的,连个丫环也斗不过。可是我也不敢太较真儿,毕竟要改变她根深蒂固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更何况,也是被她白天那句“夫人不是夫人”吓得有点怕。
  我忙转移了话题:“怎么这药……”
  “少爷不肯吃。”
  我奇怪,他自己开的药又怎么不吃?都烧成那样儿了,还扛什么呢!
  蓦地心中一动,我接过碗快步走进内室,坐到床前的脚凳上。他双目微闭,面色还是红的吓人,呼吸也依旧急促,没有半点改善——要不是刚才见过他发飙,我还以为他就一直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呢。原来古人诚不欺我,让我不由得想起“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的经典名句,果然病老虎也终是老虎!
  我知道他醒着,于是凑到碗边闻了闻,才笑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鼻子比别人灵,我刚才闻过了,没有什么别的异味,跟你……跟我写的那个方子应该没什么出入……”他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写的,我便没说破,只是将碗递了过去,“你还是赶紧喝了吧,再烧别烧出点别的毛病来,本来身子就不行……”
  瞧这话说得,我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忙住了口。他缓缓睁开眼,瞧了我一眼又闭上。
  “还不信我?我要真想害你,何必这么麻烦,早上一剪子直接给你咔嚓了不就完了,犯得着费这工夫呢。”我被他那么大谱儿气得有点发狂,端着碗狠狠喝了一大口,又递又过去,“这回成了吧……还怎么着,要不找跟银针试试?”
  他什么时候把眼睛睁那么大的?吓死人啊,这么盯着我干嘛,这张脸估计你都瞧得够不够的了,是想记得清楚了,万一死了到阎王爷那里好告我是吧——我恶毒的想,但目光不让分毫。
  谁知他竟……抬起头,一张嘴,就着我的手,几口就喝完了药。看来我以身尝药得了他的信任了是吧!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既然这么不信任我,干嘛还……蓦地觉得不对劲儿,他他他怎么能用我喝过的碗喝药?
  虽然不是我喝药的那边儿,可是这么暧昧的举动却让我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什么意思啊,这人有读心术是么?刚才知道我有羞耻自卑感,所以特地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还有那会儿就着我的手喝水……
  这算什么,是对我辛苦一天的“回报”,还是对我“弃恶从善”的褒奖?告诉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告诉我只要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可以从头再来?
  我觉得自己端碗的手又开始抖了,这回是气的!
  我不是小猫小狗,主人抓抓挠挠就可以幸福的闭上眼睛享受生活,我不要别人的施舍和恩赐!其实为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自然和真心本意,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的病人只要爱心和同情心的人,都会像我一样伸出相助之手。
  后来渐渐得知了他夫人的那些恶行后,我是生出的愧疚和赎罪感。但这些心思除了是因为我用了人家的身子所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心(当然可称之为,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做得更心安理得而找了充分的借口。
  我永远也忘不了小冉死了之后,他的妈妈和家人冲到我面前,揪着我的衣襟、扯着我的头发质问我“算什么东西”时候的表情。我算什么东西?我一直以为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可这世上其实是有很多东西,是应该做而不能做的!
  在这里,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一些事情了,可是……可是这一切似乎脱离了我的初衷。我是很期望他能够理解我,原谅我,善待我,但我却突然很害怕这种改变。
  因为我不知道他这种变化是对我,还是对“我”!是对一个善良的陌生人,还是对他曾经那么深爱和痛恨的人!
  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觉得眼前这双眼似乎变得似曾相识,就像是小冉……我用力摇头,只想甩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中被甩出。我下意识地去捂眼睛,却听“叭”的一声,手中的碗,在大理石地面上,应声而碎。
  这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我。我见朱离还在盯着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刚才肯定是青红交加,难道吓着他了?这人一直一副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模样,但回想刚刚发生的几件事,我突然觉得他并没有表现的这么……悲惨!
  莫不是还有隐情?苦肉计?反间计?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再加上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更是懒得想那么多。见青屏闻声快步过来要收拾地上的碎碗,我摆了摆手,弯腰捡了两块大点的磁片,举到朱离面前。
  “夫人……小,小……白姐……”青屏似乎吓了一跳,开口唤我。变了称呼啊,好现象。看来有时候人就得逼一逼才行。我现在没工夫理她,只是盯着朱离,将两块碎磁片对在一起。虽然能拼上,但上面已有裂纹,边边角角的碎纹也让两块碎片根本不可能严丝合缝。
  他这般聪明,又岂能不明白破镜难圆的道理?就算他曾经的伤痛不是我做的,但那些疤痕能消除么?就算身上的疤痕消除了,心底的呢?
  我不是圣母,他亦不是圣父。这种身心之上的痛平常人会记一辈子,就像……我笑了笑,于是只盯着碎片,而不去瞧他的眼:“别勉强自己,我只做了我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你也只做你自己应该做的便好。”
  我又有点怀疑了,他真的这么好的心肠,连那么害过他的人都那么容易就宽恕怜悯?又或者正是因为他太容易宽恕,才会让他夫人为所欲为?
  “小……小……白姐……”青屏指着我手里的磁片,果然叫开了第一次口,下一次就没那么难了,“我是怕伤了您……”
  好意我领了,反正我的心思朱离也应该明白得差不多。我从善如流地将磁片交给她,顺便看了眼朱离。他还在看着我,可是眼中……似乎又是开始那种锐利淡漠和嘲讽了。
  我忍不住苦笑,也许一切回到原点是好事。
  “我累了,到外屋歇会儿,你伺候你们家少爷一晚上吧。”我起身,对青屏吩咐。既然折腾了她,索性麻烦到底。我刚准备开口说让青屏明天白天再回屋好好补个觉,我放她一天假,却忽听朱离道:“你回屋……”
  我一怔,和青屏同时看向他。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道:“让夫人来吧,我习惯了。”
  这是我来一天以来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但我发现,他说得越多我越恨得牙根儿痒痒,难怪他家夫人这么狠命折磨他,气得我都想……更可恶的是,青屏居然立刻点头称是!
  我真是怒火攻心:“你有病是吧,你嫌我虐你虐的不够是不是,要不我再多掐你几下?针呢……”我扭头到处寻摸,大叫,“青屏,给我把针拿来,你家少爷活得不舒服,我再多给他扎几针……”
  青屏吓得一哆嗦,赶忙退了两步,颤声道:“青……青屏……就在外面,您有事就叫青屏……”
  说着转身小跑着便离开了屋。
  果然欺负我是外来的,他们主仆倒是一条心。我气得一步跨到床边,一把掀了他的被子,口中边念叨着:“有事,我现在就有事……我快被人逼疯了……没针我可要动剪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想到他伤痕累累的腿,我知道我肯定是下不去手。见他通红的脸和眼下的淤青色,终是认忪地住了手,我只好咬咬牙,给自己着补点面子回来:“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惜我等不起。”他疲惫地闭上眼,语带嘲讽,淡淡地道。
  这口气凝在喉间,却差点把我噎死。这人绝对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潜质。不对,还不是气死人不偿命,是人都快被他气死了,还得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怜,错全在自己!
  “你会武功么?要不你告诉我哑穴在哪儿,我扎你哑穴得了。”我怒道,却只盯着他腿上的那处溃烂心疼。最简单的方便是剜了那块腐肉,可是那处离大腿主动脉太近,而且这里根本没有手术条件,万一失血过多那个了,我可就真成了“谋杀亲夫”了。但如果不加治疗引起并发症,毒素入血,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夜未央

  一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知道他是故意气我,我却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疼。
  “你既然习惯我侍候,要不再把你挪屏风后头得了。”我嘴上不依不饶,却还是垮了双肩认命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我也知道他硬挺了这一阵只怕也快熬不住了。见他表情没那么痛苦,知道可能是药稍微见了效,他不理我,我也就懒得理他,跟屋子里转了一圈,想找个方便点的地方也眯一会。好歹也忙活了一天,我知道后面的麻烦肯定不比今天少。
  古人都讲什么席地而卧,我想着就郁闷。本来就是平房,还大理石地面,我就是垫个十床八床被子,估计明天早上还得腰酸背痛。于是拼了两张椅子,又从床上拽了一条被子一个枕头,我和衣倒在上面,开始还想着明天一早得叫人把墙角的那个硬榻扔了,那根本不是人住的,还有上面的被褥味道也有点忍受不了,然后再换个软点的……后来不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怎么着,便睡着了。
  隐隐听着有人说话,我睡得有点迷糊,睁眼看看外面的天。刚有点泛着灰暗色,看来是还没亮呢,这是谁这么不长眼,扰人清梦!我原来就有点神经衰弱,睡觉一向轻,有点动静就醒,估计跟在医院值夜班的习惯也有关系,何况这椅子睡着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刚想起身,却觉得身上的阵恶寒——该不是那个什么姬暗河又来了吧,我看他真不应该叫暗河,应该叫暗夜才是,老是大半夜出来吓人!
  有点害怕,可是听着又不像,但似乎就在朱离的床前边……想着原本应该是我睡在床上的,我不由猛地一起身,轻声喝道:“谁!”
  话音一下停止下来。
  估计我这动静也把说话的人吓了一跳。那人猛地回身,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去。这才真正叫做用目光杀人呢,比晚上朱离看向灵素的目光多了N倍的杀伤力,要不是我知道眼珠子上没有经脉,我还真以为自己中了无形的六脉神剑,胸口被灼出一个洞!
  不过,我特别想这借这个机会假装自己被吓晕过去,只可惜我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话地——僵硬在那里。
  “宁兄……”朱离轻轻唤了一声,总算让我的身体脱离了那男子目光的桎梏,我立刻重新倒在椅子上装死。
  朱离似乎咳嗽了一声,我心跟着一跳,也不知道他烧退了没。
  “少爷,您这是何必……”我耳朵不太好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字。不过我倒宁愿现在失聪的人是我,我就猜朱离身上肯定有秘密。只可惜一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都过去了。”朱离的声音这么暗哑,肯定是又该喝水了,这位不速之客也太没眼力价儿了,专挑人家生病时候来啊——我又在腹诽,不过又想,要是昨天晚上来,还不第今天。
  “什么叫过去了……我才离开三个月,这贱人就害您至此……岂能……”
  我闭上眼睛,要是耳朵也能闭上该多好。就算那个人手起刀落我不知道心里还少了点恐惧。不像现在,还得听着别人怎么盘算杀了自己——果然风水轮流传,前不久我还说我是刀俎朱离是鱼肉来着,这会儿我也成鱼肉了。不过我有点庆幸,幸好这一日待朱离还算不错,这人怎么着也得替我说两句好话不是。
  果然听他还算有良心地轻声道:“她失忆了。”
  “她说失忆你便信了?当初她不也说过失忆……”那人恨声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却没再说下去,顿了下又道,“王爷既然把您托付于宁某,宁某没有担负起王爷的嘱托便是宁某失职……”
  “你……这是何必……”朱离又咳了一声,“是我……让你去的……”
  “要知道你这样儿,我哪儿也不去!而且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断不会再让这个贱人再伤害于你。少爷宅心仁厚,宁某眼里却容不得沙子。我今日定是……”
  不是吧,我似乎感觉杀气浓了几分。我宁愿死在朱离手里,却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个人手中。正犹豫要不要大叫救命,却听朱离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若想杀她……何需等宁兄动手……”
  脚步一顿,杀气又散了几分。我心微微一松,又似乎觉得朱离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难道……他要亲自动手不成?
  “少爷,你这是……”
  “婚……是皇上赐的,做媒的是刘……太师,保婚的是……枢密史,她娘家是……白御史……”
  我听着都明白了,全是朝廷要员,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以那人的智商,应该比我聪明吧——“我”要真死了,只怕朝中正好有人可以借机会生点是非什么的,毕竟静王爷离府半年生死不明,估计早有人想做文章了!
  “何况,她若……真有……事,只怕……更得怀疑……”我不知道他是故意说得声音低不想让我听见,还是气息已经弱了下去。但见那人不再开口提杀我,想必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原来他跟“我”一样,都是有所图的。原来那位夫人对他的虐待,只怕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秘密,而朱离的隐忍与苦难,也不过是想守着那个秘密,就算是我,待他所谓的好,不也是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秘密么?
  这个世界真滑稽,到处是秘密!大家用着各种心机手段成全自己而已。我忽然想笑,却觉得面部僵硬,实在笑不出来。
  “那……少爷白受了这些苦,这腿这伤,岂能让宁某咽下这口气!”杀气再盛,难不成死罪暂免,活罪难逃?他也要在我腿上多扎几刀不成?
  “这腿本来……就废了……什么关系……呢……”
  难怪对原来那位的虐待他可以等闲视之,难怪就算躺在那么阴冷黑暗的斗室之中他也可以生存下来……明知道也许这些不过是他计谋的一部分,但我却一点都不能忍受他这么自报自弃地用这种平静的语气形容自己。
  亏他还懂得医理,难道他不知道就算是半身不遂,这种的冻疮褥疮一样会影响肢体的血流,会造成大面积的栓塞,会引起数种并发症,会危及生命么?他刚刚还在发烧也与之不无关系,又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听着他越来越弱的气息,我原来只以为他不肯开口是漠视和鄙夷我,现在才明白他的气血亏损到何种地步,说上这几句话就已经喘成为样儿!枉这位忠心耿耿的宁笨蛋还说什么“有负王爷所托”——您要是在跟这儿叨唠下去,一会儿你家少爷挂掉了,您就真有负王爷所托了!
  我想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俩人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当我真是晕过去了是吧,说话做事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特别是朱离,看在我辛苦照顾你一天的份儿上,就算对我的忍耐是委以蛇委,也好歹别说的那么直白好不好,太伤自尊了。
  我怒从心中起,一把掀了被子“腾”地坐了起来,拿了靠在火盆旁边的水壶(我发明的给水保温的土办法,明儿个得叫人弄个炉子跟屋里了),又到桌上取了杯子,拿着水三两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扒拉开那个碍眼的身形,将水杯递到朱离嘴边,喝道:“喝了!”
  朱离似是一怔,倒是很给面子的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快到杯底的时候我长了记性,及时收回了手:“还要么?”
  见他摇头,我才起身,转身向着那跟黑铁塔般的身子(直到站在他身边,我才发现,这人长得还真是又壮又高,气势骇人),还是很没出息地不敢看他的眼,我的平视只能到他的胸前。个儿输人,咱气势不能输人,于是我冷冷地道:“这位……这位‘宁兄’,我家相公这身子骨儿您也看到了,今日病得厉害,不宜见客。有什么要事,三日后您请早,记得三更前来,窗户我给您留着,过了五更门窗上锁,您再来我就喊人了……”
  这话一出口,我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一滞。我立马警觉地想退两步到安全范围,却没想到倒是那人先“噔噔噔”退了三步,直到桌边。
  我抬头,终于敢看他了。身子虽然高大,长得似乎还不错,二十七八的年纪,微黑的皮肤,威武的面庞,刚硬的五官,凛然的气势——一看就知道是武侠小说里说的那种名门正派之人,我心略安(不过岳不群刚开始也挺道貌岸然不是?我抓紧机会腹诽一下)。不过,这人心理素质也忒差了吧,我这么几句就把他吓成这样儿?我还要开口,却见朱离缓缓开口:“我……跟你说了……”
  “她……真的失忆了……”虽然还是有点迟疑,不过这语气总算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了,“可是她真不认得我了?”
  我一抖,有点心虚的看着那人——我该认识他?再抖,看向朱离,暗自祈祷,不是……不是我跟他也有一腿吧……
  却听朱离又轻咳了一声,见我瞪向他,轻声道:“她连……自己都不认得了……”说着,微微顿了下,“你先回吧,有事……三日后来……”
  我捣蒜般地点头,心道朱离你总算还有良心,给我面子。那人似乎不料朱离如此说,但却只是怔了怔,便点头向朱离行了个礼,又狠狠瞪了我一眼,准备离开。
  见有人给撑腰,我有点小人得志的意思,于是对着他的身影道:“还有,看您也是武功不错的高手,麻烦您下回来时,先点了我睡穴什么的,我胆儿小,别没事就说什么‘贱人’、‘不放过我’什么的……您要真瞧我碍眼,甭打招呼直接动手,给个痛快就成,不用事先通知我……”
  你抖?正常,我就是想让你抖,你吓唬我半天,我不回报一下多对不起你啊——如愿的看到预料中的效果,我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扭头却见朱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气色虽然还是不大好,但似乎脸没那么红了,看来他自己的药果然有效。他虽紧抿着嘴,但唇角似乎……有一丝笑意,竟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很特别的风华神采,我有点相信青屏所说的大奕国第一佳公子的话了,不过估计真要恢复到人见人爱的程度,还是任重而道远的。
  转念一想起刚刚他跟他“宁兄”的对话,合着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很有意思么?
  我不由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睡觉!”我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垂死ing……
今天感冒,鼻塞,发烧,嗓子发炎说不出话.
吐血更新,字字血泪,我容易么我!!!




疗毒伤

  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爽朗——此话诚不欺我。我原先所在的医院地处城乡交界处,占地面积也不小,空气比拥挤的市中心已经算好太多了。但和这里还真是没得比。
  后院很宽阔,站在正屋门口的台阶上,居然能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因为是初春时分,还只是青黄之色,灰暗暗的。但“悠然见南山”的感觉已经让我兴奋不已,心里想着回头也在院里多种几株菊花,待到秋天一定更有感觉。
  “啊啑啊啑啊啑……”我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啑才住口。空气是好,但终归是早春初寒,冷得很。我很想像古人一样练套拳什么的舒筋活血一番,威风凛凛倍儿有面子。只可惜我的运动神经一向不发达,小时候属于连体育都会不达标的人,除了因为长在海边会游泳之外,就只有广播操可以拿得出手了。后来有阵我们医学院流行练瑜珈,我怕被人看出某人的手脑不协调,愣是没敢去。
  于是只好象征性的伸展下筋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我也得感冒,这才回了屋。
  此时朱离已经由青屏侍候着梳了头,正在洗脸。我上下打量了下,精神尚可,气色不佳。也是,搁谁跟那斗室之中一待就好几个月,面色还能白里透红那才是神仙呢,再加上这半身的残疾和一身的疮痛……心又是一软,原来想调戏几句的心思也没有了。
  正好灵素带了两个丫环端了早餐,我起身到外间。凑过去看了两眼,我淡淡道:“从今日开始,鱼虾之类的海物先别上了,每餐只挑些清淡的小菜……还有,上午下午和睡前,各加一顿汤,只拣鸡、鸭和猪骨什么的……”
  我本来还想说要在三餐外加点水果什么的,可是又传来朱离的咳嗽。昨天一晚上睡着了也没咳,再说我也号了脉,没什么风寒之症。我发现这人早不咳晚不咳,每回我一说话他就咳,莫不是……我心念一动:“嗯,先这样吧,我想起来了再说。”
  灵素忙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我,我知道她的心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青屏在里面侍候就行了——估计她是看懂了,犹豫了一下,先打发那两个丫环下去,才轻声道:“那……今天您还……还推少爷出屋不……本来应该是昨天……”
  我一怔,推少爷出屋?这是哪一出?
  什么昨天今天的?昨天因为朱离的伤势我忙得昏天黑地的,自己都一天没出屋。今日我倒刚从外面回来,知道天气还不错,风和日丽的,但我才不相信她家夫人原来有这么好心,每日会推朱离出门晒太阳。而且朱离昨天疮毒发作,今天虽然退了烧却还是虚弱得很,就算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于他有利,但天这么冷,他身子又弱,再冻出个好歹来,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可是看灵素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又有点犹豫,只怕哪句话说错了,让她心生怀疑怎么办?这会儿里面那位倒是不咳了,您要是咳嗽一声,我也有个借口进屋请示啊。
  正在幽怨,只听青屏一声惊呼:“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心一哆嗦,忙冲了进去,却见朱离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却半靠坐在床上,表情痛苦,却是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我忍了又忍,看向跟进来的灵素。言外之意,我就是想带他出去估计也不行啊!见灵素面色也有点不太好看,估计是想起了昨天晚上朱离的目光,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引她到外屋,轻声道:“这事我再啄磨啄磨,回头真要出门再准备吧。”
  “要不要……请……”她也犹豫了一下,终是住了口。我估计她是想说要不要请大夫,但想着这身的伤的罪魁祸首是她家夫人,终是住了口。
  “还是我自个儿来吧。”我认命地叹口气,“按昨天的那个方子再熬付药来,还有另外一个外敷的,也赶紧弄来。”
  见灵素退下,我忙关了门,一下子冲到屋里。
  可能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了,朱离睁开眼。我一怔,上前半步轻喊道:“咳嗽几下就完了,干嘛非装晕,你想吓死我啊!我又没非要让你出屋,你非弄这出,我都快被你吓出心脏……”
  待看清了他的面色,我后面的话却顿住了。他虽然睁开眼,但目光中却有着隐忍之色,苍白的脸上也全是汗。难道他不是在装,而是……
  “我……我正准备给少爷洗脸,少爷突然就……”青屏面色也苍白着,咬着唇半带了哭腔。
  我觉得心脏都快停了,忙凑过去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快跟我说……”
  轻叹了口气,朱离却摇摇头。我心中一动,忙一把伸手就去掀他的被子。他却似乎早料到我这个举动,只是轻轻伸手按住了被。
  我怒骂道:“都这会儿了,你还跟我玩这一套,你放心,你若好了,打死我也不碰你!”
  朱离不理会我,只是轻声道:“你出去。”
  我一听刚又要急,却听青屏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放了内屋的隔帘,又合好了外屋的门。
  我这才反应到他的意思。昨天我给朱离处理伤势时也是刻意回避她的,如果朱离没打算娶她,这些事的确不适合一个未婚女子在一旁。
  心下略有点安慰,我才缓缓掀开了他覆在腿上的被子。果然……昨晚刚换的衣裤上隐隐渗着一片暗色脓血。我只道熬过了昨天应该会有好转,却不知道他膝盖上方的伤竟是这么严重!
  还好这次的伤没与布料粘在一处,我轻轻挽了裤角至膝盖上方,却是一怔。只见那里的溃烂虽然依旧红肿流脓,但伤口之上却隐隐有着一抹暗黑之色。昨天给他处理伤口时,帐子里较暗,加之我一直以为他身上除了冻疮和褥疮,只有些外伤是手拧或者针刺的小伤,直到此时我才突然明白了——这个伤口上竟有毒!
  我的心突然一哆嗦,估计是昨天处理伤口和沐浴,促进了他的血液循环,竟逼出了他伤口上的毒素发作。
  难怪流出的脓血也是黑褐色的。
  这都什么事啊,还有没有天理啊,要是老天真的有眼,这样的女人就该天打五雷轰!要是老天真的有眼,就不该让我穿到这样该天打五雷轰的女人身上!这女人是人还是禽兽!就算对待陌生人都不能这么残忍,何况还是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的男子,那么优秀而俊朗的男子!
  “药里有……清热解毒的……成份,再吃几副……应该会有……效……”他见我神色轻声开口,“我刚才是故意的……没……没事……”
  你还安慰我,看你那脸色儿,痛不痛痒不痒的,你比我清楚。
  他本是那么能忍之人,竟也忍到满头大汗面色惨白——我知道他刚才晕倒肯定是装的,为的是青屏那声惊呼好替我有理由推了灵素的话,可眼前的表情……我怒瞪着他:“还跟这儿嘴硬是吧,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真找人封了你的哑穴!”
  话一出口,却有点不落忍,觉得人家够痛苦了,何况这些痛苦还是“我”一手造成的,忙又眨眨眼别过头。见架子上的水盆和布巾还是干净的,估计青屏还没来得及给他洗脸,我绞了布巾轻轻处理了上面的脓血,只觉得拿了布巾的手却抖得厉害,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和心疼!
  拭去了脓血,那隐隐发着乌黑的颜色则更明显地分布在伤口周围。对于毒我知道的不多,但如今既然是伤口周围泛了黑色,他还有痛痒感,可见并不是什么剧毒,又在皮肤浅表。估计只是当初他夫人闲的没事的时候折磨他时下的。我一咬牙,一闭眼,一攥拳,猛地伏下身子,用了袪毒中最原始的一种疗法。
  “不!”他猛地一震,想用手推开我,但他下肢根本不能动,整个人又虚弱得很,手臂根本够不到我。我即做之,则安之,用力地吸吮,吐出一口,黑色,再吸,吐出来,还是黑色,再吸,再吐……
  我估计只有小时候喝奶时候使过这么大劲,难怪有人说什么“使出吃奶的劲儿”的话,只怕就是形容我这种状态了。
  听得到朱离在我头顶上传来压抑地拒绝与恳求,也能够感觉得到他的上半身在挣扎,但只可惜,这会儿他又成鱼肉了……忽然他停止了挣扎,静静地开口:“晴儿……求你……”
  我刚吸了一口血水,听他这么一唤,身子一震,差点把血咽了下去——恶心死我了,不带这么害人的!我忙先吐了出来,才咧了带血的嘴,狰狞地望着他:“您这会儿别说叫‘晴儿’,您就是叫我姑奶奶,叫我祖宗,也没用!”
  我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晴儿……我寒,我猜他自个儿叫出这两个字儿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你想用这两个字让我住口,作梦!都到这份儿上了,眼见吐出来的血已经渐渐红了起来,我怎么能前功尽弃?
  不过……那“求你”二字,却还是让我的心狠狠酸痛了一把。那么隐忍的朱 离,那么淡漠的朱离,那么坚强而倔犟的朱离,被困于阴寒斗室之中,受伤于亲人之手,他可曾会想到有一天会对恨之入骨的女人说出“求你”二字!
  我心乱如麻,动作却没停,幸好再有几口,已经吸尽黑色,吐出来的血只有鲜红。我不由大喜,却顾不得很多,忙冲到桌边抓起茶壶直接饮水,拼命漱口。但口中浓腥滋味却始终都在,我很没有面子的伏在面盆之上,大吐特吐了良久才觉得略微舒服些。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床前,却见朱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中却似乎褪尽了冰冷淡漠疏离嘲讽种种情绪,只余一层我看不懂的氤氲。
  “没那么夸张吧,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跟我以前……”我笑笑,却忽地住了嘴。好险,我差点想说,跟我以前给人做人工呼吸比,这算什么啊!
  人口呼吸在学校虽然练过,但都是用假人,我还真记得第一次真正给人做人工呼吸时的情景。那是刚毕业那年初冬,我下夜班走到护城河边正赶上一个跳河自杀的人。
  我倾尽所有的呼吸和力气,最后也没救活那个人——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人那冰冷嘴唇和绝望的气息,忘不了最后他的女朋友赶过来扑到他身上声嘶力竭地哭喊与追悔。再哭喊追悔有什么用?死了就再活不过来了。
  那天晚上,我悄悄地走开,悄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大吐了整整一个晚上,也大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也许便是从那天开始,我才真正学会了珍惜生命!
  我苦笑地顿了下,才赶紧着补刚才自己说了一半的话:“你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跟我以前那么对你比,这些算……”
  “住口。”朱离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别再提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病,今天未愈。
再次吐血,更新三千。
我既生病,岂能罢休,
可怜朱离,一起发毒,
可怜小白,又当圣母,
可怜诸位,惨不忍睹,
饱受刺激,跟着呕吐。
千般辛苦,不如我苦,
半日发烧,半日迷糊,
偶尔清醒,吃药无数,
勉强更文,又停此处,
思维混乱,神智不楚。
想看下文,还得再等,
不知明日,能否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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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有人看过叶梵的《谋夫记》吗?2 -shijian- 给 shijian 发送悄悄话 shijian 的博客首页 (103901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7:48:20

版主,我贴不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发给你帮贴吗?谢谢。 -shijian- 给 shijian 发送悄悄话 shijian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7:51:53

可能有禁字,用附件发到我的信箱吧,我帮你贴。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22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8:03:29

发到你邮箱了。多谢版主。 -shijian- 给 shijian 发送悄悄话 shijian 的博客首页 (20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9:06:52

Love it a lot! Looking forward to more!!! -windyfield- 给 windyfield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0:05:56

回复:有人看过叶梵的《谋夫记》吗?3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102234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8:03:43

回复:有人看过叶梵的《谋夫记》吗?4 (连载至此)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282204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8:05:44

提醒一下,不是全本,还在更新中。不过有点好看。 -shijian- 给 shijian 发送悄悄话 shijian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4/2009 postreply 17:5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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