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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楼顶上有痴情女子欲为爱殉情的消息,像风过林梢一样迅速在大厦内部传开了。安娜刚好从外头回来,恰逢此等‘盛事’,她拾了一张纸鸢上楼向甄可意报告第一手消息。

“甄可意,你小叔公太有魅力了,居然有女人要为他自杀。”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安娜把纸鸢递给她看:“不知哪个女人被他伤了心,这会人在二十楼的天台要跳呢。”

甄可意把纸鸢接过来瞄了一眼,马上一扔起身冲出去。设计室里一群人都跟着她跑,上天台看现实版的殉情高潮戏去。

天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了,乌压乌压的一大片,站成一个半环状,只有甄骏一人站在环外。他试图想走近天台那一端的红衣少女,却被她厉声喝住:“你别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甄骏又气又急:“杜莎佳,你这是干什么?”

杜莎佳无比哀怨地看着他,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甄骏,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却不要我了。所以,我......我不想活了。”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一片嗡嗡细语声,依稀听得到‘痴心女子负心汉’之类的评论。众目睽睽,都是指责的眼光如箭弩般射过来,甄骏的脸顿时像烧着一样的血红,双手微微颤抖。他想分辩想解释:不是那样的,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的。可是怎么说得清楚?

甄可意也只有叹气的份,真没料到杜莎佳竟会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招以死相逼,真正可谓是置之死地而生。绝大多数男人逃不过女人的这等绝命一击。

上会杜莎佳再次落败而归,甄可意还以为从此真正天下太平。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太妹真是明的暗的软的硬的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老式女子这一套绝活都被她搬出来了。她跑到这里来上演跳楼秀,当然是给甄骏施加压力,哪里是真正来寻思的。亏了她演技那么好,若是加盟电影界,奥斯卡金像奖还不手到擒来。

甄可意有心想大喝一声:不想活了你就给我跳下去!我看你敢不敢跳。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还不被人戳断脊梁骨。排开众人走上前,她也只能软语相劝:“杜莎佳,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主动要献身的,现在不要说得好像甄骏在欺骗无知少女一样好不好?”

甄骏的自尊心那么强,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栽这么大的赃,她要不替他洗刷一下,他只怕会憋屈死。却又不能一五一十说得太清楚,一则到底要顾及一下人家少女的脸面名声,二则对甄骏来说也是不能太过张扬的糗事。

“是,不是甄骏欺骗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咎由自取,可是甄骏,我真的太爱你了。我把什么都献给你,我以为你会和我结婚,没想到......我没脸再活下去了。”

杜莎佳嘤嘤地哭起来,人群中一片同情的叹息声。任何时候,女子的眼泪总是会争取到人们的同情心,弱者每每是被偏袒的。

甄可意不冷不热地刺一句:“你有那么爱他吗?真爱他就不会那样处心积虑算计他。”

话不必说的太多,点到即止。

“我当然爱他,我所做的......都是因为太爱他才不顾一切。甄骏,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连自己的生命都要放弃?”

甄骏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牙关咬得紧紧的,最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杜莎佳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甄骏,我不是逼你,只是失去你我宁可死。我要从这里跳下去,我要死在你的面前,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记住我那样爱你爱得胜过我的生命。”

她说完果断地站起来,把手中剩余的纸鸢一把全部撒下楼。

“永别了,甄骏,来世再见吧。”

话音一落,她伸展双臂以轻盈优美的姿势朝着天台外的虚空处踏去。那只悬在楼沿外的纤足让天台上的人都齐齐惊叫起来。

甄骏的声音却压倒了所有人的和声,那一声轻如鹤唳:

“站住——好,我和你结婚。”

甄可意一声叹息,就知道甄骏过不了这一关。但凡有点心肝的男人,哪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为自己去死而无动于衷?

杜莎佳顿步回首,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甄骏,你说什么?”

“我、和、你、结、婚。”

甄骏一字一顿极慢极清晰地说,他的面孔冰雪般冷,死水般静。那表情不像是在宣布结婚,倒像是在丧礼上年悼词。

杜莎佳一张梨花带泪的脸马上破涕为笑,朝着甄骏伸出手:“骏——我爱你。”

甄骏默默走向她,步伐沉重迟缓如死囚走向刑场。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天台外侧拉进来,她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拥住他,满脸喜悦幸福的笑。又转头看向天台上的诸人一脸甜蜜地道:“我们要结婚了,恭喜我们吧。”

“恭喜恭喜。”

一连串的恭喜声此起彼伏,眼看一桩悲剧能以这样好的结尾收尾,看热闹的人都不吝给予一声祝福。

甄骏领着杜莎佳下楼送她回家,天台上的人也渐渐散尽了。甄可意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只觉脚步沉重得拎不动,满心都在为甄骏惋惜不平:到底还是落到那个杜莎佳手心里去了。不幸的人啊!

前头有个人也走得很慢,边走边摇头道:“我不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会跳。”

甄可意如遇知音地追上去:“她当然不会跳,她根本就是来吓唬人的。”

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孟炽然,他也上来看热闹了,刚才人多没发现他。本来甄可意晌午才和他在电梯里斗过嘴不搭理他了,但此刻只有他一个明白人,由不得她不想跟他发泄一下心中不满。

“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多厉害,又是假装怀孕又是假装跳楼的,用尽一切手段逼甄骏跟她结婚,甄骏遇上她真是遇上命中魔星。”

孟炽然显然很同情甄骏:“甄骏怎么会遇上这么厉害的女人,偏他又是个再老实不过的男人,一吓就被吓住了,满口答应跟她结婚。要是我就让她跳,别说她是来假跳的,她就是真跳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不想火了关我屁事。”

这话虽太过刻薄无情,但满怀郁闷的甄可意听起来却很有痛快感。“孟炽然,要是甄骏像你这样没有心肝就好了。可惜不。他众人骨头虽然硬心肠却软,真有个女孩子为他死了他会一生自认为罪人。”

“这年头还有这样有责任感的男人,那他就只能一辈子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了。真惨,既牺牲了自己也未必幸福得了别人。”

“杜莎佳不幸福那是她自作自受,可是甄骏——何其不幸。”甄可意叹息连连。

“你对甄骏非常关心啊,叹气都叹了八百声了。”

“他是我带到北京来的,我不关心他谁关心他。这里他只有我一个亲人,我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魔掌了。”

孟炽然慢悠悠地道:“其实要摆脱这门婚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快说呀!”甄可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孟炽然一把从甄可意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悠哉游哉地往前走。

甄可意低声下气地跟在他后面:“孟总,孟二公子,以前我对您多有得罪之处,请您一定海涵。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高抬贵手拉我们家甄骏一把吧。来世做牛做马我都报答您。”

孟炽然停下来似笑非笑:“你也有有求于我的时候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孟公子您有什么办法就快点说吧,求你了,千求万求。”甄可意只差没给他磕头了。

“告诉你可以,请我吃饭,北京饭店谭家厅。”

北京饭店谭家厅,京城最高级的饮食场所之一,菜价贵同天价。孟炽然头一回请甄可意吃饭她就点着名去那里,狠狠宰了他一刀。今天孟炽然又提出要甄可意请他谭家厅吃饭,摆明了他是要宰回来呀!

甄可意也只有挨宰的份,不过她思虑周详:“好,谭家厅就谭家厅,不过你先把你的办法说出来,看看是不是确实可行,不然你吃晚饭翻脸不认账我岂不亏了。”

“我要是说出来你不请我吃饭了,那我岂不亏了。”

甄可意胸膛拍得嘭嘭响:“我是谁呀,我堂堂甄爷会赖你一顿饭。”

孟炽然看了她半天:“也罢,姑且信你一回好了。听着......”

孟炽然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让甄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离开北京回老家去,让杜莎佳找不到人。目标没有了,明枪暗箭还能朝哪里放?

“这么简单的法子你都想不到,白白让我赚一顿饭吃。”孟炽然的眼光中满是得意。

这法子甄可意倒不是想不到,而是甄骏没犯法回老家去,他又坚持一定要留在北京留在小公寓等程非非。所以她一时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

“你这法子不是不可行,但是甄骏不会离开北京的。根本没有用。”

“我的办法可行就行了,他肯不肯用我不管,你这顿饭不准赖我的。”孟炽然以为甄可意想赖账。

“好了,大不了我准备五千块让你宰,行了吧。不过要等我发工资再说。”

甄可意暗叹自己倒霉,没有弄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好办法还要倒贴一笔请吃饭的钱。




第三十八章







“我已经跟爹地打过电话了,他才不管我呢。他说我年满十八岁可以自己做主了,一切随我的便,只要我觉得幸福就结婚好了。不过他很慷慨地送了我一套公寓当新房,还往我银行户头里打了一大笔钱给我置嫁妆。”

杜先生在子嗣问题上重男轻女,杜太太早已明白,但轻到这个地步,连终身大事都如此敷衍对待可把她气得不轻:“好,他们杜家的女儿他都不管,我还管这么多干吗?你想结婚就结吧。将来婚姻不幸别回来找我哭哭啼啼就行。”

结婚的事情父母一致开绿灯,杜莎佳马上催着母亲给她布置新房筹办婚礼。她要纯西式的婚礼,她喜欢在教堂里举行婚礼的那种圣洁浪漫感。她在一个知名时装设计师那里订制了一套很贵重很漂亮的婚纱,也拖着甄骏去做礼服。

甄骏异常沉默地跟着她去挑家俱、做礼服、选教堂,还在一所教堂里旁观了一场西式婚礼。西式婚礼在甄骏眼中是那么的像葬礼,新郎新娘都穿白衣,捧白花,互赠雪白的钻戒。完全没有一丝喜庆的色彩。但甄骏无所谓,这场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婚礼,对他而言也就等同于一场葬礼。

但是婚礼上神父对新人的问话却让甄骏深深震动。

“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永远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那穿着雪白婚纱头戴花环的美丽新娘,柔情万种地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无比幸福地回答:“我愿意。”

同样的问题,神父又问了一身白色笔挺礼服的新郎一遍,他亦用柔情万千的眼光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也无比幸福地回答:“我愿意。”

显而易见,这是一对真正因倾心相爱而走进教堂的爱侣。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睛洋溢着全身心的爱情。

甄骏的身子抑不住地轻颤起来,他突然起身走出教堂。杜莎佳追出来:“骏,你去哪?”

甄骏凌乱又飞快地脚步突然顿住,他扭过头来,脸色苍白,声音沙哑:“我不愿意。杜莎佳,你知道我不愿意你成为我的妻子。即使我勉强和你结婚,我也永远不会爱你。”

杜莎佳脸色一僵,很快若无其事:“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你到底爱我什么?”甄骏几乎是绝望般地嘶喊。

“我爱你的一切,你在我眼里无处不好。”

杜莎佳走过来偎住他,他的肩靠上去厚实温暖。盛夏烈日下,蓝色阿迪达斯的薄衫中透出隐隐汗气,如醚香一般的气息。她忽有薰然之醉的感觉。

甄骏却抽身离去,把她撇在路旁。她一咬牙,却有绽开微笑的追上去。没关系,以后有得是时间慢慢驯服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

甄可意在家里接待客人。

孟翩然带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孩子上门来,对她说:“阿博是我的挡箭牌,没有他跟着我哥哥不让我出来。”

那个男孩子朝着甄可意点头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庄文博。”

甄可意心知这肯定是孟烨然给妹妹找的伴。这个男孩子看上去很不错,那身板一看就是体育健将。一问果然不出所料,简直是十项全能选手,什么运动都能来两下子,还是跆拳道高手,给孟翩然当保护神再合适不过。而且他看着孟翩然的眼睛也是深情款款,一付标准的陷入情网模样。

可惜孟翩然对他并不在意,只一个劲地问甄骏怎么还没有回来?又抱怨哥哥老是限制她出门,害得她好久都不能来见甄骏一次。

甄可意正想着要告诉她甄骏就快结婚了时,大门开了,冷若冰霜的甄骏出现在门口。

“甄骏哥。”

孟翩然像个小女孩一样跑过去抱住他的手摇个不停:“你总算回来了,人家等你好久了。”

甄骏还没来得及回应她,身后的杜莎佳已经上前一步把孟翩然一把推出老远。

“走开,我不允许你碰他。”完全是不容染指的独占性语气。

孟翩然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摔倒,幸好庄文博扶住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她又惊又愕,定睛一看认出杜莎佳,她新仇旧恨一起发作:“又是你,你怎么又在这?你凭什么不让我碰甄骏哥?”

杜莎佳傲然宣布:“凭我是他的未婚妻,凭我们很快就要步入教堂结为夫妇。”

孟翩然顿时懵了,她儍怔怔地把杜莎佳看了半天后,孩子般地叫起来:“你胡说,你骗人,你这个女人太凶了,甄骏哥才不会和你结婚。甄骏哥,她在撒谎是不是?”

甄骏双眉紧锁,想说什么又停住了,一扭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他已经够烦了,没心情再跟孟翩然解释什么。

“你看甄骏哥根本不回应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快和他结婚了。你既然是骏的朋友,我到时候可以送张帖子给你,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看她说得那么有把握,孟翩然半信半疑地把眼睛转向甄可意,眼光是无声地询问,她叹口气点点头。

哇——孟翩然顿时就大哭起来,伤心得像个孩子被人拿去了手里的糖果。甄可意怎么劝都劝不住她,杜莎佳还一直在旁边冷嘲热讽,让她哭得更伤心。最后甄可意只有拜托庄文博赶紧把她送回家。

孟翩然他们一离开,杜莎佳马上不请自入进了甄骏的房间。他正坐在床沿看着膝上的飞虹剑发怔。

甄可意在房门口张望了一下,看着他的样子摇头不已。这些天甄骏又和初来时一样,三天说不上两句话,总是一个人独坐着怔怔地凝视着飞虹剑。甄可意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这是在想家,想回家。

那天孟炽然在天台上支的那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其实是个最简单可行的办法。但是,要如何说服甄骏同意离开北京呢?甄可意觉得自己应该要动动脑子了。

杜莎佳走到他面前蹲下,双手伏在他的膝,好奇地盯着那把剑看:“这把剑看起来很古老呢,骏,是不是你的家传之物?”

甄骏不理她,她看出这剑对他很重要,也许意义非凡,突然道:“甄骏,你娶我应该要下聘礼的,就用这把剑作聘吧。是你家传之物,可比那些金呀银的东西要有意义得多。”

她边说边欲拿起那把剑,甄骏却十指一扣,将剑紧紧握住,抬眸冷冷看定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把剑是我们甄家祖传之物,世代相传,小叔公一早说过将来是要传给我的。所以不能给你,对不住啊未来小叔婆。如果你因为没有聘礼而不愿下嫁的话,那我们很乐意你取消婚事。”

甄可意走进来从甄骏手里拿过那把剑,他十指一松任她拿走。杜莎佳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忌恨,转头对着甄骏又恢复笑意盈盈:“骏,我们结婚应该是要通知一下你父母来参加婚礼吧。”

甄骏的瞳孔一紧,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又是甄可意替他圆场:“没必要,甄骏的父母在非常非常偏僻的乡野地方,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他们。”

“没有电话吗?”

“小姐,连信都送不到的地方还谈什么电话。”

“什么地方那么偏僻呀?”

“中国那么大的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

“骏,那要不我们先在北京结婚,渡完蜜月后再专程去你家里补办一次婚礼好了。”

“可以呀,只要你能在深山密林里走上七七四十九天,再翻过两座雪山,越过一条冰河,穿过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就到甄骏家了。”甄可意故意说得危言耸听。

杜莎佳再一次喊起来:“他家到底在什么地方?甄骏你打哪里出来的?”

“他呀,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

“甄可意,我问正经问题你老打什么岔呀?”

“开个玩笑嘛,怎么那么没幽默感。不过我实话告诉你,回甄骏家的路确实不好走,那地方至今没公路不通车,你非得跋山涉水几百里走回去不可。”

“那……那就算了吧。”

甄骏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坐着仿佛一尊石雕。杜莎佳四处看一看:“骏,我帮你收拾房间。”

她要扮贤良小妇人,甄可意耸耸肩走出小房间,拿着飞虹剑在客厅坐下仔细看。

这把剑是甄骏的宝贝。他刚来时须臾不肯离身,后来实在没办法带出去,便珍而重之悬挂在墙上,不许甄可意碰一根手指头。她还是头一回把这把剑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剑柄用青色丝绳缠缚,剑鞘是黑沉沉的乌漆木所制,没有饰以宝石明珠,只是雕满古朴的菱形花纹。整把剑的外形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但是剑身一拔出来,寒光耀目,灿如星华。

甄可意想起好剑一向有削铁如泥吹毛短发的评价,一时好奇心起,当着拔下一根头发放在薄而利的剑刃上,轻轻一吹,果然发丝一分为二。她啧啧有声:“当真好剑,今天真是开眼了。”

再一想这把剑可是宋朝古物,一定价值不菲,说不定能抵两套商品房呢。可怜不是自己的东西,否则一定卖了换成钱置宅置地去。香溪花园的高级住宅区就很不错,绿化好,房子又漂亮。就是太贵,一套三室两厅差不多要两百万了……

她正对着这把剑浮想联翩,屋子里杜莎佳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手里扬着一张纸问到她脸上来了:“甄可意,这是你画的?”

甄可意定睛一看,是她给甄骏画的那副半裸人体写生图。甄骏那天看过他作模特的这张画后就不肯还她了,一定要自己收着。她就大方地送给他。她的画惯常会在左下角处签上签名。

“是呀,怎么了?”甄可意莫名其妙。

“你……你怎么可以让他给你当模特画人体画?”

“为什么不可以?我又没让他当裸体模特。这不过是那天他在家里脱了衣服要洗,我看他身材那么好就叫他别动让我画一张。你激动什么?”

“我当然激动,甄骏是我的,他的身体你不准看。”

甄可意听得双目圆睁一脸惊愕,把气咻咻的杜莎佳看了半天后她斩钉截铁地下定论:“杜莎佳你真是一个独占狂。”

杜莎佳还想说什么,甄骏从房间走出来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画纸,眼睛异常冷漠:“你干吗乱翻我的东西。”

杜莎佳想发脾气又忍回去了,尽量放柔声音道:“骏,如果你愿意当模特给她画我当然也不会反对你,只要你高兴就好。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不要为一些小事情吵架。”

甄可意估计杜莎佳在进教堂前会百忍成钢,进了教堂尘埃落定后,真不知她会怎么样大变脸。甄骏遇上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第三十九章







杜莎佳离开后,甄可意决定好好和甄骏谈一谈。

“甄骏,你不能跟这个女人结婚,我觉得她不正常。她逼你和他结婚是以控制你独占你为最终目标,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病态。”

甄骏无比苦恼:“她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也许是会受家庭环境的影响造成的。听她说过她父母的婚姻名存实亡,各自都另有新欢。她缺乏来自家庭的关爱,于是自己在外面寻找。一旦找到一个她自认为是深爱的人,就不顾一切地要抢到手。潜意识中她害怕失去。”

“可是不和她结婚,她寻短见怎么办?”甄骏最头痛的就是这个问题。

“甄骏,你相信我。全世界的女人都自杀杜莎佳也不会自杀,他只不过是用这种手段来威胁你罢了。”

甄骏默然半晌:“可是,她就算真的是在威胁我,天天这样跑来闹去也不是办法。”

“所以,我建议你离开北京,出去避一段时间。”

“离开北京,可是我要在这里等程非非……”

“甄骏,”甄可意打断他的话,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对视着他的眼睛,“程非非上次离开地球,再回来是五百年之后。你等不到她送你回大宋朝了。”

甄骏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了。”

甄可意想来又想去,觉得唯有釜底抽薪,把一切底牌都亮给甄骏,让他不再抱一哪怕一丝虚幻的希望。他才会答应离开北京。

甄骏受的震动不轻,一直以来,他总以为自己可以重返大宋朝,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今甄可意却把他的希望粉碎的一干二净。

“甄骏,既来之则安之。回不了大宋朝你只有努力去适应眼下你身处的这个时代,我会尽最大力量帮助你的。事实上你也适应得挺不错,如果不是杜莎佳给你制造了这么多麻烦……”甄可意叹口气,“所以我才建议你先暂时离开北京,避开她对你的将来会更有好处。你总不能一辈子被她攥在手心里。”

“离开北京……去哪里?”甄骏一脸迷茫。

“你先回我老家住一段时间吧。”甄可意都想好了,“我家在四川的一个山地小城,自家盖的独门独户小宅院,近山临水,风景非常优美。我爸我妈都是很和气的人,又好客。我就说你是我一个写作的朋友,想找个安静的小城住几个月写作,他们不会不欢迎的。我上大学时有两个学姐暑期去四川采风画山水风景,就到我家住过半个多月,我爸妈招呼的无微不至。”

“四川在哪?”

“哦,四川的古名叫巴蜀。你知道在哪了吧?”

“巴蜀,号称天府之国的巴蜀如今已易名为四川了?蜀都重地最多事端,皇上平后蜀以来巴蜀地区总是屡叛不靖。”

提及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蜀都,将门出身的甄骏马上联想到的是初建的大宋朝仍未将它完全收复。除去幽*十六州未复外,蜀都局势的动荡不已也是北宋初期一大待解决的问题。

“巴山蜀水不是那么好治理的。要不古谚怎么会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

甄可意说着发现话题扯远了,赶紧拉回来:“怎么样,就到四川我家里去住住吧?”

甄骏沉默,他眼下完全乱了分寸。大宋回不去,北京也呆不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还要流离去陌生的异乡。正在迷惘迟疑中,甄可意拍拍他的肩:“别犹豫了,既然你回不去只能在二十一世纪里留下来,那以后的日子还长的着呢。你甘心跟着杜莎佳过完后半辈子吗?一生的幸福可不是能够等闲视之的小事。就听我的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我怎么去你家?我也不认识路。”甄骏动摇了。

“当然只有我送你去了。你决定了走,我马上去公司请假,再去订飞机票。我也两年都没休过假了,干脆请上十天半个月回家探亲。甄骏,我尽地主之谊带着你满四川玩去。四川的风景胜地数不胜数,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剑门天下险、九寨天下奇。奇险幽秀看四川。怎么样,比你留在北京结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婚要强吧?”

当然要强,强的太多太多了,甄骏听得心动意动。不能回大宋朝虽然是一大打击,但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北京生活了几个月他也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如今要离开北京和甄可意一起去四川,去那个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的蜀都,他心生无限向往感。

当下他在没有半点犹豫了,重重一点头:“好,我们走。”

甄骏多日来一张冰雪般的脸总算是消融解冻了,能够不结这个婚对他而言简直如同从死刑改判为无罪释放。死里逃生般的感觉。



次日上午,杜莎佳来找甄骏陪她去试婚纱时,他脸色平和地跟着她去了。

杜莎佳订制的这套婚纱是名设计师纯手工制作,柔软的白缎面料,细细吊带,宽宽裙摆,裙裾上斜斜缀满蕾丝花边。非常精致漂亮。她试穿在身上,像个纯真美丽的小仙子。

她对自己很满意,再跑到甄骏面前轻盈地一旋,宽大裙裾旋成一朵雪莲花。“骏,漂亮吗?”

甄骏想了想,如实回答:“漂亮。”

杜莎佳还以为他会一如往日的沉默,想不到他居然会回应她,又惊又喜之余,又试着问一句:“是衣服漂亮还是人漂亮。”

“都漂亮。”

既然要走了,最后的相聚真甄骏尽可能让自己态度温和些。到底那晚……也曾有过露水缘。

杜莎佳高兴地扑上前想抱住他,甄骏却疾退两步避开了,脸色又变冷漠如冰。他只要一想起那晚杜莎佳在他身上留下那么多的斑斑吻痕,就很厌恶她的碰触。

杜莎佳觉得甄骏今天态度有所改善了,暗中告诫自己不要太心急,慢慢地迎合与磨合,等着他的性子完全转过来。她有这个耐心。

杜莎佳回试衣间换衣服时,真菌给甄可意打了个电话。简短地交谈两句,挂了电话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已经订好明天的车票,明天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明天,明天是崭新的一天。



甄可意一上班就跟主管请假。她请假请得很顺利,人人都知道她小叔公要结婚,在北京她是唯一的南方亲属,自然要替他张罗忙碌了。主管大方地批了他半个月假期。

甄骏因为众所周知的要结婚,主管早早地就给他放了婚假。本来杜莎佳是想让他辞职的,说结婚后可以安排他去她父亲的公司上班。他不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为他所不耻,宁可做保安。

订飞机票的时候甄可意突然想起来甄骏是假身份证,万一安检那里查出来只怕麻烦就大了。只得改买火车票。乘火车要三十几个小时,甄可意本想买两张卧铺。谁知道当天的火车班次连座票都买不到,全是站票。站着回去多辛苦,于是买了明天下午的两张座票。

从火车站出来,甄可意到附近火车站台等公车时,有几辆摩托车在她身边停住。领头的那个黑衣男孩把头盔一掀,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甄可意是吗?杜莎佳要我教训你呢。”

甄可意吃了一惊,但看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略定了定心:“不是吧,她只叫我走夜路小心一点,怎么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动手吗?”

黑衣男孩嘴边的笑意扩大了:“我还想吓吓你,想不到你还挺经吓的。”说完他一偏头,身后跟着的那几辆车先行离去。

甄可意松了一口气,依稀记得杜家的保姆叫他周少爷,便道:“小周是吧?你好,谢谢你没帮杜莎佳助纣为虐。”

周游看定她问:“听说,甄骏答应和莎佳结婚了?”

甄可意叹气:“你不知道那个杜莎佳多厉害呀!口口声声说她把一切都给了甄骏,甄骏如果不和她结婚她就没脸活了。甄骏有什么办法。”

“如果她是这个理由,那么甄骏完全可以不和她结婚。”

“为什么?”

周游缓缓道:“因为那天晚上,甄骏根本没有跟她发生什么事。”

甄可意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第四十章







甄骏陪着杜莎佳试完婚纱,又陪着她去挑床上用品,再陪着她去选窗帘款式……一整天都在各类专卖店奔波来去。回家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

一进门就看到甄可意在客厅等着他:“甄骏,你过来坐下。”

甄骏看她一脸慎重的样子,坐下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杜莎佳家里不是被她灌醉的,而是被她用药迷晕的?”

甄骏没想到她会旧事重提说这个,纵然时隔多日也仍觉尴尬:“现在……怎么还说这个?”

那天他回来就闭口不提个中详情,因为他是在耻于提及。

“甄骏,如果是用药物的话,有些药物你吃下去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的。”

甄可意含蓄的用辞甄骏却很敏感地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我和她——”

“你第二天醒来,记不记得头天晚上具体发生过的事情、哪怕一点点?”

甄骏确实没有丝毫印象,他的所有记忆都截止到那杯黑咖啡为止。杜莎佳在他身上是怎么留下那么多唇齿之痕,他一点都不知道,半分感觉都没有。

甄可意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印象了,气得直骂:“杜莎佳真是个超级大骗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被她搞得什么都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一样。”

“可是……床单上却有落红啊!”甄骏还犹不敢信。

“落红,天知道那是她撒了什么在床单上。用来逼你就范的道具罢了。甄骏,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碰过她。”

甄可意把路遇周游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甄骏听,他听得呆住了。知道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和杜莎佳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甄骏突生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轻松的几乎想要雀跃起来。

“既然我根本没有污她清白,那我去跟她说我绝不和她结婚。”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那天晚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她一口咬定有你说得清楚吗?我们还是只有那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种女人惹不起躲得起。”

顿一顿又道:“我把真相告诉你,是让你明白你根本不欠她的,让你走得心安理得。别说她不会为你死,就算她真的为你死了,你也完全没有任何责任,明白吗?”

“我知道了。”甄骏点点头。

“好了,洗完澡赶紧睡觉吧。明天我们要出发了,今晚早点休息。”



沙漠,一望无际的沙漠。万里金沙,骄阳如火。甄可意一个人跋涉在其间,热,难以想象的热。沙漠中几十度高温的空气都成了无形的热浪与火焰,包围吞噬她。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甄可意从恶梦中醒过来,浑身汗如雨下,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今晚怎么这么热?看了一眼墙角的电风扇,风扇叶停止了转动。原来停电了。抓起枕畔的手机看了一下,凌晨四点。

热得口干舌燥,甄可意准备到客厅里去倒杯水喝。一开房门她就剧烈咳嗽起来,空气中满是烟尘的味道,呛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出什么事了?只见有浓烟不停地从客厅那扇门缝下涌进来。外头是不是失火了?

甄可意下意识地朝着房门走过去,在她身后甄骏的房门也吱的一声打开了,他和她一样被呛得咳嗽起来。边咳边道:“怎么这么多烟?”

“可能是外面失火了。”

一问一答间,甄可意已经走到那扇门前,伸手想开门看外面的情形,却被滚烫的门把手糖的忙不迭缩回来。

“好烫。外面的火一定很大。”

她缩回的手又抓起一旁沙发上的围布,想用围布包着门把手把门打开。看外头到底是什么状况?

甄骏却冲过来一把将她从门前推开,然后他自己用手指试了一个房门的温度。一试之后斩钉截铁地说:“这门不能开,一开就会出事。”

“为什么不能开?我们应该开了门逃出去,等火烧进来把我们活活烧死吗?”

“你如果开了这扇门,不等火来烧,就死定了。”

甄骏几个月的保安工作做下来可不是白做的,他所接受的消防知识训练,让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要采取怎样的应对方案。

当有浓烟冒进屋里让人察觉外面起火时,开门之前一定要先试门板的温度。门如果不热,可以开门披上湿被子用湿毛巾捂住口鼻迅速穿过火场逃生。门如果很热,那绝对不能开门。因为烈焰在门外已经造成了极高的温度,室内外巨大的温度差所造成的强烈空气对流,在开门的那一瞬如同一场小型的爆炸,能把人炸到墙上去。热浪和毒烟亦能迅速夺走人的生命。

甄骏简明扼要地把开门的后果对甄可意一讲,她后怕地手心里直冒汗。但眼前的情况更让她冒冷汗。房门下的浓烟不但一直不停地冒进来,而且已经看得见红色的火影了。

“我去打119报警,希望他们能够来得快一点,否则……”

甄可意用手机接通报警电话后,报上自己的住址请他们立即前来救火。然后再跑回客厅去,发现甄骏正用浴巾堵住了门缝不让浓烟再冒进来,另外他还拎了一桶水泼在门板上。他这套方案很有效,屋子里的烟渐渐少了。甄可意觉得呼吸畅快多了。

外头的火势应该是非常猛,泼在门板上的水很快就由湿转干。他们俩守着门板一直不停地泼。甄可意感觉到地板在很快地升温,炽热如铁板。

“我们这样能够坚持多久?”甄可意看着那扇木门提心吊胆地问。

“尽量保持门的湿度,做得好的话一扇木门能把火堵在门外1小时以上。这段时间足够我们等到消防队来救援了。就算不够,我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布置第二道防线。厨房的门还能守这么久的时间,卫生间的门又能守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你不必太害怕。”

甄骏冷静而又条理分明的话,让甄可意慌乱的心也安定多了。这个火魔肆虐的夜晚幸好有他在,否则她只怕……

突然听到隔壁邻居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然巨响,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甄骏也身子一震,脸色苍白地站起来:“一定是他们开了门。”

缺乏火灾常识的人们,在被烟呛醒之后往往是下意识地打开门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完全不懂的开门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而隔壁的一声巨响过后,有婴孩的哭声隐约传来。这哭声甄可意经常在半夜里听到,每每都是被轻柔的母语声哄得平静下去,此时此刻,却迟迟不闻那个母亲哄孩子的轻柔声音了。

“该死,消防车怎么还不来呀!”甄可意听着邻室的婴儿哭声,白着脸跺着脚地抱怨。

甄骏果断地把水桶中剩余的半桶水朝着房门一泼,然后对甄可意简单交代一句:“你在这里守着门。”

“你去哪?”

甄骏根本顾不上回答,转身奔进他的小房间,从墙上取下飞虹剑,再一把抓起一床薄薄被单。冲进卫生间把莲蓬头开到最大,将自己和被单全部淋得湿透后,他再冲进甄可意的房间。从这个房间里听来,婴儿的哭声比在客厅里听更清晰,显然那孩子就在一墙之隔的邻室。

甄骏把湿被单对折一下,披肩般披在身后,在胸前打一个结系住。再一把推开窗,一剑把窗口钉着的铝合金保险栏劈断好几根。然后他把剑束在腰间,从劈出的缝隙中钻出去,蝙蝠侠似的在十层楼的高楼外墙上小心翼翼攀爬着。

甄可意见他劈保险栏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这——实在太危险了!这么高的地方徒手爬过去,随时有摔下去的可能。进了室内也并不保险,那家已经在烈焰横行中。有心想拦却也知道拦不住。只有提心吊胆地趴在窗台看着他:“甄骏,你小心一点。”

从他的窗户到邻室的窗户不足两米的距离,甄骏很快就到了。他再次用飞虹剑劈开那家窗户上的铝合金保险栏,然后敏捷如猿地从窗户里钻进去了。

甄骏钻进窗户时,甄可意听到消防救火车监理的喇叭声由远而近飞快驰来。专业小房人员的赶到,让她一颗紧张的心总算可以稍感宽慰。忍不住双掌合十地祈祷:菩萨保佑。

话音还未落,邻室再次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而且这次毫不沉闷,就如同一枚炸弹响在耳畔一样。甄可意惊恐地看见隔壁那扇窗户,有烈焰和浓烟一起如火山爆发般喷出来,仿佛洞开的地狱之门……

“甄骏——”



第四十一章







闻讯赶来的消防队彻底熄灭了这场大火后,天光已经薄薄微曙。

火灾原因是电线短路引起的,赶上天干物燥的夏天,马上星星之火成了燎原之势。受灾的是十楼的四户人家。其中一户没有人在家,另外一户是两个老人不幸遇难,开门的同时被热浪的冲击波抛到了墙上。再就是甄可意隔壁那户,丈夫上夜班未归,年轻的太太也是开门时当场身亡。这场火灾吞噬了好几条鲜活的生命,唯一幸运的、丝毫未损地逃出生天的人,只有甄可意和一个十个月大的小男婴。

那个小男婴的生命是被甄骏救下来的。孩子和母亲一起睡在大房间,年轻的母亲察觉得到外面的动静不对走出卧室去查看时,顺手掩上了卧室门。而她打开门被火魔夺去生命后,熊熊烈焰迅速蔓延一室,又朝着卧室虚掩的房门发动进攻。

甄骏从窗口爬进房间,落地那刻便从滚烫的地板得知危险地迫在眉睫。当下将湿透的床单将婴儿完全裹住。正想将孩子缚上背,尽快离开房间时,卧室的房门在烈焰的攻击中轰然倒下,洞开的房门和窗户形成了火苗天然的烟囱,火焰从整个房间呼啸而过。甄骏只来得及抱紧怀里的婴儿卧倒在地。

消防员喷射而出的水枪瀑布般射进窗口,熄灭了火焰后,两个消防人员乘着云梯来救人。一直趴在窗口喊救命的甄可意自然是他们的首要对象。但是甄可意满面泪水地拒绝他们要先从窗口把她接离火灾现场的行为,一个劲地指着隔壁的窗户,抽抽噎噎地让他们先去那里救人。

两个消防员钻进那扇窗后,被湿被单裹着浑身安然无恙只是呛晕过去的婴儿先抱出来了。然后另一个消防员把甄骏背了出来。甄可意一见甄骏的样子就几乎晕过去,他已经浑身漆黑,烧得像焦炭一样。但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救护车迅速把他拉往医院抢救。

一声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甄可意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她害怕,害怕到极点……

“病人重度烧伤。虽然目前伤势基本控制住了,但是随时可能感染恶化,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见惯不惯的医生,用职业化的冷静口吻把甄骏的情况告诉甄可意,听得她浑身轻颤。而随后从手术室中推出来的甄骏,更加让她颤抖不已。他浑身上下都被白绷带一层层裹住,连眼部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简直如同一具木乃伊。

“甄骏——”甄可意想伸手扶一下他受伤的身体,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以她能碰触的地方。

“他现在必须送到无菌的隔离病房去,否则烧伤创面一感染就糟糕了。你快去筹钱吧,治疗这种大面积重度烧伤医疗费是很昂贵的。”

入院医院方面就催着交钱,甄骏这种伤势至少要先交两万。甄可意手头上根本没那么多现金。虽然要去四川她也只带了两千块钱在身上预备着。当下只有先把存折押在收费窗口,赌咒发誓等银行一开门就马上带个护士小姐去取钱。这才算通融过去了。

“我去筹钱,我马上去筹钱。医生请你尽量治好他。”

医生回答他的是一句惯用的套话:“我会尽力的。”

甄可意在银行取钱时,看着户口上并不宽裕的那个数目懊恼不已,当初真不该把孟炽然的钱捐出去,现在自己急需用钱了,又没有人捐给她。一次性把全部存款都取出来,她统统交到医院去。却也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想治好甄骏的伤势远远不够。

甄可意想了想,决定去找杜莎佳。



杜莎佳从医院回来,整个人扑到床上一动不动地发呆。

宽大柔软的床,甄骏曾经在上面躺过。他那样年轻那样青春的身体,漂亮完美一如古希腊雕塑。那个夜晚,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光洁坚实的肌肤上印下了多少吻痕……

可是,现在那具让她如此痴迷过的肉身,却已经不复存在了。一想到刚才在医院看到的被白绷带层层包裹如木乃伊般的身体,她忍不住还要打一个寒战。太可怕了,那已经根本不像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略具人性的包扎物。从头不得白绷带隙中,依稀可见焦黑的面部皮肤。而身体部分的白绷带隙中,还有透明的黄水缓缓渗出来。

杜莎佳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寒战。

杜太太敲敲房门走进女儿的卧室:“莎佳,妈咪已经让人准备些结婚请柬了。你有什么朋友要请,给我一个名单。”

杜莎佳甩甩头赶走脑海中那令他寒战不已的画面,闷声道:“不用写了,妈咪,没有婚礼了。”

“什么?”杜太太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婚礼了。”

“你这孩子——一下子跑回来嚷着要尽快结婚的是你,一下子又说没有婚礼了的也是你。结婚是人生大事,你怎么能这么心血来潮?”

“妈咪,甄骏被烧伤了,在医院抢救呢。怎么结婚?”

杜太太闻言一惊:“他怎么会被烧伤了,很严重吗?”

“他们家那幢楼失火,他整个人几乎被烧成了焦炭。躺在病床上全身包满绷带,跟木乃伊一模一样。”

“这么严重,那就算治好了也是生不如死,而且模样会变得很可怕。莎佳,你还想和他结婚吗?”

“当然不想了,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还能嫁给他。正如妈咪你说的,就算救好了模样也会变得很可怕,一定会跟活鬼一样,想一想都打寒战。”杜莎佳边说边又打了一个寒战。

“那这门婚事取消,妈咪本来就不像你那么早结婚嫁人。以后你跟甄骏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要再去见他。”

“可是,妈咪,他那个侄孙女希望我替甄骏凑一点医药费。我也打算给他一点,到底我也喜欢过他一场。”

“给一点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紧要关头千万不要让他们赖上你。这么严重的伤势,医疗费绝不会是个小数目,到时候他们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未婚妻,一直来缠着你出钱替他治病就很麻烦了。他那种烧伤植皮都不知道要动多少次手术,咱们家有钱也不能往无底洞里头扔啊!”

“妈咪,那你说怎么办?”

“你叫他那个什么侄孙女来,我跟她说清楚。”

杜太太跟甄可意开诚布公地表明态度。

杜莎佳和甄骏的婚事要取消了,她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重度烧伤的人。因为以目前的医疗水准,这样的伤者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痊愈。对于甄骏缺乏医疗费这一点她可以施以援手,给甄可意一笔现金让他暂解燃眉之急。但是甄可意要拿这笔钱必须先代甄骏签一张分手声明书,声明他和杜莎佳的婚事取消,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日后甄骏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再来纠缠杜莎佳,或是索要金钱财物。

简单的说吧,杜太太是预备要用这笔钱来了断甄骏和杜莎佳之间的关系。

甄可意对杜家这种忙着划清界限的态度早已有所预料,她本来也就没指望杜莎佳会对烧的判若两人的甄骏依然情深不悔。只是她家境既然富裕,想来让她拿点钱出来救命应该还是不会拒绝吧。所以杜太太的话一说完,她二话没说就签了分手声明书,拿了钱转身走人。她要赶到医院交钱,否则医疗费一跟不上来,医院方面随时会停药甚至将他迁出无菌病房,甄骏这样严重的烧伤钱出来就是一个死字。

但杜家拿出来的这笔钱不算太多,三万块,用在医院也顶不了多久。用完了该怎么办?



甄骏醒来时,感到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那是一种非常剧烈的刺痛,好像有千万把锋利的刀子同时在凌迟切割着他的身体;又像是有千百块通红的烙铁同时在炙烙着他周身每一寸的皮肤。痛的他浑身不由自主地发颤,翕动着嘴唇他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动,却一动都动不了。使尽全部气力,只是微微睁开一线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来回走动的白色人影。

却有对话声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甄小姐,你又筹到了医药费了。你还真是有办法。”一个女声在说话。

“我有什么办法,已经竭尽全力了。这笔钱用完去我可真不知道要上哪里再弄钱去,既不会偷又不会抢。”是甄可意的声音,无比烦恼。

“甄小姐,其实……”那个女声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觉得你还是理智一点吧,像他这样严重的伤势时很难救治了。就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他皮肤的损坏也太严重,哪怕最佳的植皮手术也不能挽救他。活下来形同废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甄可意沉默良久,她何尝不知道百般挽救都是徒劳,但是……她没办法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甄骏死去吗?她做不到。纵然她很心痛那些打水漂的钱,但他更心痛甄骏。他被烧成这个样子,身体的剧痛如果没有药物的帮助他能活活痛死,它怎么忍心让他那样痛苦。无论如何她要尽力到最后一刻。

她没有回应护士小姐善良理智的提醒,叹口气在甄骏身旁坐下。却发现他微微睁开一线眼在看着她。

“护士小姐,他醒了。”

护士小姐马上俯身来看:“他醒了,那他会感到浑身剧痛。我得替他打一针减轻他的痛苦。”

那一针打过后,甄骏果然觉得身体的痛楚减轻了一些。缠在他脸上的绷布在眼睛和口鼻处留有空隙。他艰难地转动眼睛看向自己的身体,触目初见时一片惨白。情知自己伤得不轻。勉强积攒起一点力气想开口说话,嘴唇抖了半天才微弱地吐出三个字:“让我死……”

甄可意要俯到他耳旁才能听清他的话,听的眼眶一红:“甄骏……”

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心里酸的直发涩发苦。

甄骏还在坚持说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别再……为我花钱了……”

真可以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甄骏,我要花尽我最后一分钱来救你,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到北京来……”

除此之外,甄可意还在深深后悔为什么没有买两张站票当天就离开北京,结果……

甄骏想摇头,但他的脖子僵硬如石。只有努力地说话:“都是命……我不怪你……让我死……我不想……拖累你了……”

这样勉强撑着重伤的身体说话,实在太耗气力,甄骏很快又失去了知觉。甄可意看着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自从懂事起她就很少很少哭了,可是这几天,眼泪像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一样,动不动就哗哗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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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成功了~ -saturdayfree- 给 saturdayfree 发送悄悄话 saturdayfree 的博客首页 (132447 bytes) () 08/06/2009 postreply 11:24:08

多谢多谢,很好很强大 -我家一哥- 给 我家一哥 发送悄悄话 (36 bytes) () 08/07/2009 postreply 10:53:33

这个挺好看的啊,差点错过了。穿回现代蛮有新意的。 -鸽蛋圆子- 给 鸽蛋圆子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8/10/2009 postreply 17: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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