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车祸(全文) 作者:高和
第一部分
内容简介
公车腐败,令老百姓深恶痛绝。善写官场的畅销书作家高和这次把笔触伸向这个公开而又神秘的领域,创作了他的第三部官场反腐。一场车祸,引出了一桩贪腐大案,引发了一场官场震动。作品不仅揭露了公车腐败的真相,还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官场的原生态,并粉碎了那些苍白虚弱的口号,鞭挞了某些权力者的灵魂……
作家高和的前两部官场反腐小说《接待处处长》和《局长》分别以金州市、银州市为背景,这部《官方车祸》又以铜州市为背景,而且是高和官场反腐小说的封笔之作。金、银、铜的递次排列,不是说三部官场小说一部不如一部,而是表述了作家身处当下文艺环境、面对这种题材的一种复杂心境。至于这部新作的质量,无疑比前两部更加娴熟老辣。尤其是增加了前两部没有的都市底层人这条线,不仅加大了小说的色调的反差对比,还使这部长篇的社会关怀、人文关怀更加浓郁了。这在唯利是图、良知消解的当下,是难能可贵的,而这恰恰是知识分子的灵魂,应该是文艺家的本分。
起因(1)
1
车轱辘是铜州市民政局车副局长的绰号,他的本名叫车福禄,福禄、轱辘语音相近,于是不知不觉间在人们的口中车福禄就变成了车轱辘。然而,车轱辘的绰号不只跟谐音无关,他的绰号还因他的癖好而生,他的癖好是飙车。
作为一个正地级城市的副局级领导,车轱辘属于先天下之乐而乐的阶层。全国人民还在为奔小康累得屁滚尿流时,他那个阶层已经率先进入“大康”,过上了让人民群众艳羡到牙根痒痒的幸福生活。他跟绝大多数他那个级别和那个级别以上的官员一样,除了身份待遇带来的种种好处之外,还拥有一部由纳税人供养的专车,那是一部本田雅阁,任他怎么飙都有国家和人民替他埋单。俗话说,撑死的都是贪吃的,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什么事情过于热衷,浸淫其中,往往就会在这上面栽跟头。车轱辘经常飙车,终于飙出了让他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终日的大祸。
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在组织眼里是一个勤政廉洁的好干部,生活俭朴,工作勤奋,从来不到酒楼歌厅鬼混,也从来没有任何绯闻传说。不但廉洁勤政,就是在日常生活中,魏奎杨也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比如坐车,他从来都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据说那个座位最安全,因为,遇到险情,司机的动物求生本能会支配他采取下意识的动作,把自己这边避让开,留着乘客那边去挨撞。坐在司机后面,既能保证司机遇到险情本能避险时不至于把自己送到虎口,又有司机在前面挡着,等于车内除了防撞气囊,还加装了防撞肉囊,安全系数比司机自己还要高。不但座位是固定的,魏奎杨对车速也有严格的限制。组织上给他配了一台时速可达二百多公里的奥迪,他的车时速却从来没有超过八十公里,他说得有道理,再高级的车,车速过了一百就没安全可言,行车安全不能靠车,要靠人。即便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速超过八十公里,魏奎杨也会发火。虽然如此谨小慎微,魏奎杨还是没有逃脱厄运,他遇上了爱飙车的勾命鬼车轱辘。
车轱辘、魏奎杨生活的这座城市叫铜州市,前几任市领导乘改革开放之初浑水摸鱼,跑到上面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忽悠成功,把铜州市由原来的县级市鼓捣成了地级市,所有的干部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爬起来都升官了,股级变成了科级,科级变成了处级,市委书记和市长自己也由县级变成了地级。铜州市的干部弹冠相庆,喜笑颜开,倒霉的是老百姓。因为,城市级别升格了,老百姓的级别并没有升格,谁也没见过正地级老百姓。正地级城市的老百姓比县级城市的老百姓既不能少流一滴汗,也不会多拿一分钱。相反,行政级别上去了,需要供养的官员也就更多了,官员级别上去了,需要提供的待遇也就更高了——工资要涨,住房要扩大,配车要增加,配车的档次要提高,等等等等,这一系列待遇的提升自然都得老百姓埋单。
魏奎杨、车轱辘之类的局级、副局级干部对照国家行政级别实际上是处级、副处级,然而,既然称之为局长、副局长,就要“比照”局级干部享受待遇,国家也没有什么级别可以配专车,什么级别不可以配专车的硬性规定,即便有硬性规定,官员们也会“变通”,于是各单位纷纷给这些局长、副局长们配车。魏奎杨、车轱辘之类的局长、副局长们有了专车,上趟厕所都恨不得坐车去,就像刚刚买了新鞋的孩子,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穿着鞋。
从铜州市到省城不过二百来公里,要安全有铁路,快车慢车软卧硬卧旅游列车应有尽有。要便捷有高速公路和国道,豪华大巴、商务大巴,比省委张书记下来视察坐的那种旅行车还要舒服快捷。要快有飞机,从铜州市到省城连起飞带降落不过一个小时。然而,铜州市配了车的领导们来往于省城之间,决然没有尝试别种交通工具的念头。凡是有配车的领导,到省城公干私干一律乘坐专车,既是为了到省城后行动方便,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行政级别。有没有专车,这是官员身份发生质变的标志,有了专车就如同毛毛虫羽化成了蝴蝶。
起因(2)
现在正是年中,也正是会议高峰时期,各级组织、各个单位都要总结上半年的经验,安排部署下半年的工作,尽管天气炎热,高温酷暑,通往省城的公路上仍然熙熙攘攘,前往省城参加各种会议的官员座驾在高速公路上穿梭往来。省民政局也要召开上半年工作会议,要求各县市的民政局局长都要到会。现在的官员们进化成了候鸟,没事不会在一个地方待着,喜欢在旅游中愉快地生活、工作。铜州市民政局的领导们也是这样,局长何茂泰到美国考察殡葬管理,顺便到拉斯韦加斯的赌城见证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堕落。第三副局长李有禄到欧洲学习老龄工作,顺便体验一下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福利。第四副局长兼纪检组组长郭小梅到香港参加民生建设研讨会,顺便考察迪斯尼乐园的游乐设施。第五副局长洪双喜到俄罗斯学习养老保险管理,捎带着到莫斯科看看红场,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车轱辘是常务副局长,二把手,上半年已经考察了新马泰,年底前还计划到欧洲看看几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医疗福利是怎么搞的,所以这一阵没有理由再混着出国,只好看家。他是唯一一个留在家里没有出去的局长,于是到省城参加工作会议的重任就历史性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车轱辘的司机外号叫葫芦,对车轱辘的习性知之甚详,把车开出市区之后,将车停靠在路边,车轱辘从边座下来,两个人换位,于是车轱辘把车开上高速公路,开始过他的飙车瘾。本田雅阁的动力充沛,车轱辘的驾驶技术娴熟,他把油门踩到底,车像一匹受惊的烈马,吼叫着疯跑起来。葫芦对车轱辘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系好安全带,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景致刮风一样朝后方掠去,一辆辆汽车被他们甩到了身后。车轱辘难以容忍有车挡在自己的前面,只要前方有车,他就非得超过去才过瘾。这种心态是官场上副手渴望当上一把手的精神发泄和心理体验。车轱辘把高速公路上前方的车都当成了一把手,看到一台台车纷纷被自己扔到了身后,他享受到了官场上无法得到的竞争、超越、成功的虚幻快感。
一辆挂着北京牌照的普桑千里迢迢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里,开车的也不是善碴,看到车轱辘的车开得疯狂,居然跟他摽上了,两台车依赖着日本和德国的工业科技在中国的高速公路上展开了疯狂大比拼。追逐了一阵之后,不知道是普桑体力不支,还是驾驶普桑的司机精力有限,普桑终于放弃了这场竞赛,自动弃权,降低了车速,并且把车靠到了慢车道,给疯狂的中国司机日本车让道。车轱辘却有了猫戏老鼠的兴致,他也相应地降低了速度,咬在普桑的后面,人家加速他也加速,超过了却又减速,等人家过去了他又加速,再把人家超过去。这样闹了两三个来回,那台普桑真的生气了,加了油门抢到了车轱辘的前头,准备好好治治他的毛病。车轱辘看到这台外地老普桑居然还不服气,玩到这个程度了,还敢逞能,于是狠狠地把油门一踩到底,本田像出膛的炮弹,笔直地朝那台老普桑射去,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车轱辘正想变道超越,前面那台老普桑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尾巴上的两颗刹车灯犹如充血的狼眼,车轮下冒起了缕缕青烟,刺耳的刹车声穿透密闭的车窗钻进了车轱辘的耳朵。车轱辘吓坏了,本能地踩下了刹车,高速运行中的汽车顿时像喝醉了的小丑东扭西歪地打起转来,然后冲向了高速公路的护栏,车轱辘已经无法控制车辆,只会本能地狠狠踩住刹车,车辆狠狠地撞到了护栏上,安全气囊像一颗爆裂的炸弹从方向盘里崩出,车轱辘的脑袋被气囊裹起来的同时听到了葫芦的惊叫“妈呀……”
2
车轱辘跟那台桑塔纳斗气的时候,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的座车就在前面慢慢晃悠,魏奎杨缩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昏昏欲睡,他是到省城参加收取城市停车年费研讨会的。国家对公路乱收费抓得很紧,现在已经不太有人敢明目张胆戴个红袖标就到公路上收买路钱了。但是,许多地方政府又玩出了新花样,纷纷发布红头文件,说是要进行城市停车收费改革,把过去停一次交一次的停车费改成年费。所谓年费,就是不管你是不是停车了,只要你是本市的车就得按车的座位、吨位按年缴费,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不缴纳年费不但不准停车,还不给年检。铜州市率先推行停车年费,每年财政收入增加将近一个亿,市长万鲁生乐得直冒鼻涕泡,把市政管理局和魏奎杨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起因(3)
这种政府出头的乱收费虽然老百姓叫苦连天骂声载道,暂时却还没有惊动党中央国务院,各地政府被收取停车年费得到的丰厚油水馋得垂涎三尺,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纷纷开始发红头文件掏老百姓的腰包。省上召开这次会议,就是要论证政府发文件收年费的合法性、正当性和利益分配原则。魏奎杨是铜州市征收停车年费的具体策划者,也是省内开创新的政府创收项目的先行者,论公论私他都是这种政策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也必然是这种政策的积极拥护者和勇敢捍卫者。在这次会议上他要作中心发言,他觉得秘书写的稿子有些问题论述得还不够透彻,有些论据阐述得还不够充足,他认为在这次会议上应该进一步大声疾呼,从理论到实践上都要为城市停车费的改革大声叫好才行。他半躺在汽车的后座上,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能把铜州市收取停车年费的事论证得更加圆满一些。司机偷觑了他一眼,见他垂首闭目好像睡着了,鬼鬼祟祟地踩下了油门,车速由八十公里提升到了九十公里,马上就要超过一百了,让一台性能优良的奥迪车在高速公路上以八十公里以下的时速行驶,犹如勒住马嚼子却又扬鞭策马,骑马的人难受马也难受。所以司机想趁魏奎杨入睡的时候,偷偷快马加鞭痛痛快快地跑一阵儿。没想到魏奎杨警惕性极高,车速稍微加快,马上就察觉了,睁开眼睛干预司机:“那么快干吗?欲速则不达,安全第一。”
司机只好又把车速降了下来。就在这时候,一辆老普桑风驰电掣地从身边掠过,魏奎杨嘟囔了一句:“那么快干吗?抢着投胎去啊。”心里对这辆外地车在本地高速路上耀武扬威很不以为然。话音未落,又一辆本田吼叫着飓风一样从身边刮过,把魏奎杨的司机吓了一跳,注目一看,是铜州车,从牌号来看应该是哪个政府机关的,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那辆车像一个陀螺一样原地兜起了圈子,紧接着摇摇晃晃撞向路边的护栏,护栏质量很好,没有撞烂,车蹭着护栏滑行了一段之后,像一个疲劳的乞丐就地侧身躺了下来,挡在前面的路面上。魏奎杨的司机大惊失色,狠狠踩下刹车,汽车痛苦地颤抖着朝前继续滑行,眼看就要碰到那辆倾翻的本田了,魏奎杨的司机吓得闭上双眼惨叫起来:“完了……”
片刻之后,车子停了下来,司机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没完。庆幸之余看看前面,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车和那台侧身躺在地上休息的本田相差不到两米。惊魂未定的司机回头谢谢魏奎杨不准他开快车,刚刚说了一句:“多亏领导让我减速……”透过后面的车窗就看到一座大山夹带着乌黑的阴影兜头罩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巨响和玻璃尖锐的破裂声。司机本能地抱住脑袋钻进了仪表盘下面那狭小的空间里。高贵的奥迪此时像一个柔软的肉包子,被狠狠踩了一脚,铜州市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成了包子里的肉馅。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挣扎着企图从车里逃逸。车门早已经扭曲变形,根本打不开,司机只好从破碎的窗口挣扎着朝外面挤,与此同时,他看到前面那台本田车上也有一个人正在四脚着地地从车里往外爬,两车离得很近,司机看得非常清楚,爬出来的是民政局副局长车轱辘,魏奎杨的司机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连惊带吓,刚刚喊出这一声,便精神崩溃昏晕过去。
原来,魏奎杨的车后面跟着一台二十吨级的集装箱车,他的车遇到险情紧急刹车,由于车速不快,在即将与前车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而后面的集装箱车车身庞大,重量逾万斤,哪里能像小轿车那么轻松地停下来,司机踩下刹车之后汽车依然受惯性的作用朝前冲去,庞大的集装箱车就像发情期的公驴,把魏奎杨的奥迪当成母驴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骑了上去,车子的左前轮正好轧在后座的魏奎杨身上,把一贯谨慎小心专门躲在司机后面保安全的魏奎杨搞得血肉模糊。
本田车里的两个人已经自己爬了出来,所幸有高效能的安全气囊保护,两个人虽然撞得鼻青脸肿,但是都还处于清醒状态,躲在车祸现场的一边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活像两个盗贼正在策划抢银行。
起因(4)
魏奎杨的司机一半身体耷拉在车窗外面,一半身体夹在车窗里面,活像从踩扁了的汉堡包中挤出来一条酸黄瓜,几个过路的司机连忙奔过去,连拉带扯地把他营救出来。魏奎杨的司机其实伤得不重,他的昏迷主要还是吓的。拖出车子他马上醒了过来,号叫着呼喊大家救人,可是没人再靠近车子去救魏奎杨了,司机挣扎着回到已经轧扁的汽车跟前,还想抢救魏奎杨,可是一看到魏奎杨变成了一摊血淋淋的烂肉,就恶心得呕吐起来。
交通警察的现场勘验车、公路施救车和120救护车呼啸着先后赶到,看到变成一团肉酱的魏奎杨,交通警察也忍不住呕了起来。120嫌恶心,也怕拉死人没人埋单,声称只救活人不管死人,死人的事情由殡仪馆管,说完便倒车调头,拉响号丧一样的警笛一路上欢唱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扬长而去。交通警察呕吐够了,先把吓成泪人儿的大货车司机扣了,然后追到引发事故的罪魁祸首本田轿车跟前,查问谁是驾驶员,葫芦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驾驶证双手捧给了警察:“是我开的车。”交警照例二话不说先把他的驾驶执照收了,然后才开始询问事故经过。
魏奎杨的司机站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目瞪口呆,因为他在爬出汽车昏迷之前,看到从倾翻的本田轿车里驾驶员一侧爬出来的是车轱辘而不是葫芦。他傻乎乎地还想纠正这个错误:“你、你……不、不……”
交通警察厌烦地打断了他:“没问你,有什么事到队里再说。”他的车上死了人,而且是局长级的人,属于特大交通事故,所以警察要把他带回队里进行调查。魏奎杨的司机可怜兮兮地闭嘴躲到了一边。
3
铜州市分管民政局的王副市长和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卫骏闻讯赶到了事故现场。骄阳似火,高速公路上无遮无盖,晒得人冒油,在这种环境处理公务谁都心烦意乱,看到车轱辘和他的司机还活着,王副市长气哼哼地问:“没事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干吗来了?”
车轱辘连忙解释:“我们是到省里开会去。”
王副市长又问:“魏奎杨干吗来了?”
车轱辘摇头:“不知道。”
王副市长便吩咐交警:“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市政管理局,让他们来个人处理后事。”
交警提醒他:“王市长,魏奎杨的尸体已经运回去了。”
王副市长便说:“那就通知他们到殡仪馆去处理后事。”
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卫骏在车轱辘身边围前围后地张罗照料,殷勤周到:“车局长,是不是先给家里通知一声,报个平安?”
车轱辘烦躁地说:“不用,一告诉,她们闹哄哄地跑过来烦人,反正我很快就回去了。”
看着经受一场大难却仍然活生生的车轱辘,卫骏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他是局领导班子后备干部,目前牢牢靠靠地在第二梯队中排名第一,如果这一次车轱辘玩完了,只要没有特殊人物加塞儿,他将会依次递进,成为名正言顺的副局长。卫骏是局长何茂泰从原单位带过来的人,对车轱辘谈不上什么感情,出了这么大的车祸,车轱辘仍然活蹦乱跳,卫骏内心的遗憾在酷日的烧烤下蒸发成烦躁、恼火。所以当现场勘察完毕,警察向车轱辘、葫芦询问完毕,大家可以撤离的时候,他却笑眯眯地说要留下处理善后事宜,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他来的时候带着自己的专车,尽管他仅仅是局办公室主任,还不是正式的副局级干部,但是因为他是局党组成员,局里也就为他配了一台专车。反正现在配车也没有什么规矩,即便有规矩谁也不会遵守规矩,国家富裕了,官员待遇首先就要提高,这用不着谁提醒更用不着投票表决,官员自己就可以决定自己的待遇。
卫骏有自己的专车,带了自己的专车来处理后事,却不愿意让刚刚出了车祸的车轱辘坐他的车,嫌他晦气,笑眯眯信手拈了一个借口就把车轱辘给晾在那了。王副市长不讲究这些,不能眼瞅着车轱辘他们被扔在高速公路上当烤肉,只好让车轱辘和葫芦上了他的车。他们前脚走卫骏后脚就上了车吩咐司机:“走国道,回家!”
官方车祸 第一章(1)
1
中午下班时分,市委书记洪钟华从机关大楼走了出来,还没出大门,滚滚热浪便迎面扑来。最近一段时间受副热带高压的控制,本市及周边地区一直保持着33℃到36℃的高温。门外沿着台阶停满了等着接领导下班的轿车和供普通干部乘坐的通勤大巴。车子的发动机都轰隆隆运转着,一大堆汽车空调运转时产生的噪音震耳欲聋,烘出的热气活像沸腾的开水朝人劈头盖脸地泼洒过来。洪钟华的车停靠在最方便上下的位置上,政府大院里的司机都认识这台车,所以谁也不敢跟这台车争先恐后。洪钟华钻进车里,一股沁人肺腑的冷风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冷风开得太足了,没必要。”司机连忙把空调开到了弱挡,然后起步,汽车平稳地朝市府大院的大门开去。洪钟华问司机:“你们每天都这样早早地把汽车发动着,冷气开开等领导吗?”
洪钟华的司机叫司马达,原来是省武警总队政委的司机,车开得好,又有全省武警系统散打比赛第三名的头衔,复员的时候总队政委把他当做礼物送给了洪钟华。司马达人很老实,话极少,从铜州市到省城有二百来公里,一路上如果洪钟华不说话,他也能沉默一路,这样的人最适合给领导当司机。听到洪钟华问,司马达说:“现在天热,一般要提前半个小时左右就把车发动着,空调打开,这是车队统一要求的,说现在天气热,不能让领导上了车身上出汗。”
洪钟华嘟囔了一声:“老百姓的血汗全都变成汽油也不够烧。”
司马达没听明白,连忙追问:“洪书记,您说什么?”
这种近似于发牢骚又带着无奈情绪的话洪钟华当然不会再给司马达重复一遍,况且说了也没用,因为坐车的并不仅仅是他洪钟华一个。洪钟华含糊其辞地回答:“我说开慢点,注意安全。”
司马达奇怪地扫视了洪钟华一眼,因为不用洪钟华说,车也快不了。正是下班时间,政府大院临街的道路上车辆活像过江之鲫,鱼贯而行,政府机关的公车从大门里蜂拥而出,就像山洪暴发的污泥浊水冲入河床,顿时搅乱了正常的交通秩序,原本正常行驶的车辆有的争道抢行,有的避让停车,交通开始混乱起来,交通警察狼狈不堪地指挥着没法指挥的车辆。司机们根本看不懂手忙脚乱的警察的张牙舞爪是什么意思,各种车辆在政府大院门前挤成了一团。洪钟华的司机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汽车,在乱成一团的钢铁洪流中慢慢爬行,既要防止撞到别人,又怕别人撞到自己,精神高度集中,腮帮子咬出了两个硬核桃。
市府机关大院斜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市民李桂香牵着她十岁的女儿在这儿等车,遮阳篷是玻璃钢的,在这样的酷暑烈日下,篷下面成了正在被蒸烤的笼屉,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李桂香是一个下岗女工,今天到劳务市场找工作,招工单位倒是不少,可是人家都嫌她年纪大,文化低,没人肯聘用她。其实她才三十五岁,由于长年在生产岗位上没日没夜地倒班,繁重的劳动损害了她的容颜,让人看上去足有四十五岁。拿出身份证给人家看,谁也不相信她才三十五岁,有的招工单位甚至问她这身份证是不是真的。在劳务市场奔波了一个上午,结果是一无所获,李桂香就到学校接了女儿,也算是今天上午没有白出来一趟。
市府门前的道路此时活像堤岸崩塌的河床,各种车辆挤成一团小心翼翼地朝前磨蹭,比小脚老太婆走得还艰难。体格庞大的公交车被堵在远处根本动弹不得,等车的市民眼睁睁看着公交车已经来了,却无法进站,焦急和烦躁憋闷在心里,人们的脸就像刚刚浆洗过的床单,呆板、紧绷,上面还挂满了汗珠。李桂香紧紧牵着女儿的手,耐心地等待着交通混乱的场面能够好转,耐心地等待着公交车能够来到,生活已经教会了她忍耐,她也习惯了在无尽的忍耐中生活。她已经想好了,今天不回家做饭了,咬咬牙领着女儿奢侈一回,娘儿俩买盒饭吃,吃盒饭还可以喝到免费的萝卜汤,那是消暑解渴的佳品。她女儿扯扯她的手说:“妈,我难受得很,想吐。”她看看女儿,女儿脸色蜡黄,她连忙摸摸女儿的额头,女儿的额头冰冷,满脸冷汗,她把女儿揽到怀里,安慰着:“是不是早上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没关系,等车来了妈直接带你去医院,先检查检查,然后再吃饭。”
官方车祸 第一章(2)
可是女儿已经等不及去医院了,突然像脱骨肉似的在她怀里软软地朝下脱落,眼睛也闭了起来,牙关紧咬,嘴角溢出了白沫,随即昏迷过去。李桂香吓坏了,大声呼喊着女儿,一起等车的人们纷纷围拢过来,有懂得急救知识的人就开始忙碌,让李桂香把女儿平放在地上,然后就开始掐人中、做人工呼吸。一位老者翻开李桂香女儿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对李桂香说:“中暑,得赶紧送医院,不然很危险。”
这时候就有好心人赶紧打电话叫120急救车,也有人提醒叫急救车也没用,现在塞车这么严重,急救车根本过不来。李桂香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焦急万端,恨不得给满大街的汽车跪下,求他们给自己的女儿让出一条活路。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们乱成一团,有帮忙抢救的,有给110、120打电话的,有在一旁怒火中烧骂政府、骂官员的……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李桂香再也控制不住,焦急地喊着女儿的名字痛哭起来。
2
洪钟华的车费尽力气蹭到了公交车站不远处,见公交车站前面的马路上人们挤成了一团,哭的喊的好像出了什么事,洪钟华吩咐司马达:“怎么了?你去侦察一下。”
司马达下车挤进人丛看到李桂香扶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失声痛哭,问问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告诉他,这个女人带着孩子等公交车,天气太热,可能孩子中暑晕倒了,叫了120,路上塞车,120过不来。司马达是个热血青年,听到这个情况,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和痛哭失声的母亲,顾不上多想,俯身抱起女孩对李桂香说:“大姐,别急,我拉她去医院。”然后就抱着李桂香的女儿来到了洪钟华的车上,洪钟华看到司马达抱了一个人回来,知道肯定不是碰上伤员就是碰上病号了,连忙帮他把李桂香的女儿接进车里,李桂香也钻进车里搂着女儿,不断叫着女儿的名字。司马达顾不上解释,挂挡就要出发,可是路已经塞死了,有车也没用。正在徒劳地指挥交通的警察一扭脸见到市委书记的座车被堵在车流中间动弹不得,大惊失色,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敲开车窗,连连敬礼,语无伦次地解释汇报:“洪书记,你好……对不起,我正在值勤,我是交警直属中队……”
洪钟华拦住了他:“别说了,求你一件事,我的车上有个孩子病了,得马上送到医院救治,你能不能帮我疏通一下道路?”
交警连忙敬礼:“是,请问洪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洪钟华说:“没指示,请你快一点,救人要紧。”
交警朝对讲机讲了几句,片刻便招来了同事,开来了警用摩托车,亮起了警灯,拉响了警笛,开始给洪钟华的汽车开道。同事们则把吃奶拉屎的劲都使了出来,拼了老命想把其他车辆拦住给市委书记的专车让路。
车里冷气充足,衣着单薄的李桂香从酷热的室外突然进到车里,冻得哆哆嗦嗦,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子依然昏睡不醒,李桂香急得泪流满面。司马达一狠心,就着警察刚刚扒拉开的缝隙把车开上了人行道,然后又插进了辅路,再从辅路转回人行道,哪有空隙朝哪钻,七扭八拐车子总算冲出车流朝医院奔去。交警忙活半会儿,一回头市委书记的车没了,瞠目结舌愣在马路当中,成了名副其实的马路橛子。
到了市第一医院,洪钟华和司马达帮着李桂香把孩子抱到了急救室。现如今像洪钟华一类的地方官员都是当地电视台、报纸的明星级人物,天天露脸,百姓没有不认识的,医生护士们看到市委书记亲自送来病人,惊讶之余不遗余力地马上开始急救。值班医生经过对病人的认真检查,犯难地对洪钟华汇报:“洪书记,这个病人的情况很特殊,既有中暑的症状,又有感冒并发炎症的症状,情况挺不好,需要马上转到重症监护室去。”
洪钟华说:“那就转啊,你是医生,我们都听你的。”
医生和护士们就手忙脚乱地把李桂香的女儿转送到了重症监护室。由于是市委书记亲自送来的病人,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没敢张口谈钱的问题。洪钟华摆脱了千恩万谢几次要下跪的李桂香,钻进汽车打道回府。路上司马达沉默片刻忽然说:“洪书记,对不起,我向你检讨,刚才我心急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就把病人接到了车上……”
官方车祸 第一章(3)
洪钟华学了一次雷锋,做了一次好事,尽管回家吃饭的时间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心中却仍然充盈着跟当市委书记截然不同的成就感,听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司马达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中一怔:“你做得对啊,我没说你做得不对啊,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表扬。是不是我没表扬你,你就以为我不高兴了?”
司马达“嘿嘿”一笑说:“那倒不是,嗯,嗯……”
洪钟华说:“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跟我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认生啊?”
司马达又吭哧一阵才说:“洪书记,还有一件事,我觉得那个孩子病情加重可能跟坐我们的车有关系。我小的时候在家里跟着大人打场,天热中暑了,有人要拿凉水浇到我身上降温,我爷爷拎起扬场的木杈打人家,说人家想害我。后来听爷爷解释我们才明白,人中暑,就是天气太热,火气慢慢在体内积累起来,散发不出来就会头晕恶心血压下降,严重的还会造成呼吸停止等等。如果这个时候突然让病人用凉水、空调强迫降温,弄不好把内火裹在心里会要人命的。中暑首先好像应该把病人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慢慢恢复,送到医院当然更好……可是……可是……”
洪钟华催促他:“你别可是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司马达这才吞吞吐吐地接着说:“可是刚才我们车里空调的温度太低了,当时我光一门心思想着救人,没有想到空调的问题,医生说她既中暑又感冒,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突然把她从高温下转到了低温环境里,造成了并发症,中医说,这种情况就是外寒裹内火,对人的损伤严重得很,唉,都怪我……”
洪钟华听到司马达这么说,内心也暗暗后悔,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们的车内空调开得太足,温度太低,想救人家反而害了人家,那真是好心办坏事的典型。想到这些,刚刚因为做了好事而产生的满足感、成就感顿时烟消云散,既是安慰司马达也是安慰自己地说:“不要紧吧?现在在医院里,即便有点什么并发症,医生也会救治的。今天下午上班你把我扔到办公室以后,再到医院看看,如果真的是因为我们加重了人家的病情,一切后果我负责。对了,你就给医院说,他们是我的亲属。”
洪钟华之所以要给医院说病人是他的亲属,是怕医院草率应付李桂香娘儿俩,如果因为医院的疏忽把人家的病给拖大发了,麻烦事就多了。他知道,只要说那娘儿俩是自己的亲属,医院绝对会全力以赴地进行救治。
洪钟华到了家门口,下车后刚要进门,电话响了,市委秘书长气喘吁吁地在电话里报告:“洪书记,不好了,民政局副局长车福禄出车祸了,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死了。”
洪钟华让他说得直犯晕:“车福禄出车祸魏奎杨怎么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他们俩在高速路上同时出的车祸,车福禄没死,轻伤,魏奎杨死了,两台车都报废了。”
洪钟华问道:“市领导谁到现场去了?”
秘书长说:“万市长让王副市长去了,根据王副市长反馈的信息,责任不在车轱辘,也不在魏奎杨,好像是有一台汽车突然刹车,造成了这次重大的交通事故。”
洪钟华追问:“他们干吗去了?怎么同时在高速路上。”
秘书长说:“他们都是到省城开会的,应该算公伤吧。”
洪钟华暗暗叹息,现在公车配备基本上已经失控,副局级以上干部基本上都配了专车,连下面很多乡镇长也有了事实上的专车。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家都舒服了,办事也方便了,坏处就是不但公车经费支出像洪水一样猛涨,出车祸的几率也大大增加。洪钟华告诉秘书长:“这样吧,你先代表市委到魏局长家里慰问一下,其他问题等交管部门结论出来了以后再说。”
3
车轱辘和葫芦是乘坐王副市长带去的车回来的,那台撞烂了的本田轿车被一台公路施救车拖在后面,活像刚刚用拖网捞上岸的死鱼。王副市长是个话多的人,坐在前座上扭过头来不断唠叨:“你们真是命大,看看老魏,好好的一个人,昨天下午还跟我在一起开会来着,这阵成啥了?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魏奎杨是被殡仪馆的冷藏车拉走的,他的司机也被交警带走了。那台奥迪已经稀巴烂成了一堆废铁,车上又死了人鲜血淋漓的,交通警察嫌它堵在路中间影响交通,也不吉利,勘察完现场就叫来大吊车给扔到了高速路外面,通知市政管理局抽空过来运走。
官方车祸 第一章(4)
车轱辘惊魂未定,心中有鬼,不敢多说话,王副市长说什么他都连连点头。这种场合没有葫芦说话的份儿,他也不敢说话。事故发生后,车轱辘跟他商定,让他一口咬定车当时是由他驾驶的,这样一来,车轱辘没有任何责任,司机的责任也就相应地减轻了,事故的性质只不过是一桩因超速造成的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如果实事求是地说车是车轱辘驾驶的,虽然车轱辘有驾照,那他们俩也违反了市纪委的文件,除了承担交通肇事责任以外,还要受纪律处分。葫芦代人受过,有口难言,现在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王副市长训斥:“你这个司机也真是的,根据交警的测量,你的车速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干吗?找死啊?你找死别害别人啊,现在你活得好好的,把人家魏局长变成了火葬场的烧烤,多亏魏局长家里没什么人,如果人家家属在这儿,今天不扒你一层皮才怪。这场车祸也够贵的了,两台车报废,六七十万一眨眼没了,三个人受伤,一个局级干部死亡,损失惨重啊。”
“这就叫豪华车祸。”司机毛毛雨冷笑着说了一句,话里话外透着让人心寒的幸灾乐祸。给王副市长开车的司机绰号毛毛雨,过去是给主管财政的副市长开车的,那位副市长到站退休之后,他也被打入冷宫,成了值班司机。领导一般不喜欢用原任领导身边的旧人,再加上他话多吐沫星子也多,毛毛雨的绰号就是根据这一生理特征起的,就更没人爱用,整天在司机值班室坐冷板凳,心里自然觉得憋屈,一有机会就想发泄。
王副市长狠狠瞪了毛毛雨一眼,毛毛雨不敢吭声了。这辆车不是王副市长的专车,王副市长的专车是一台最新版的奥迪V6,他小姨子到铜州市看望姐姐、姐夫,明天要回去,今天王副市长的老婆陪妹妹逛铜州著名风景区龙山植物园,捎带着逛街,奥迪V6让老婆带走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王副市长接到市政府值班室转过来市长万鲁生的电话,车轱辘、魏奎杨出了车祸,命他赶到现场处理善后,他只好坐这台值班车。
这台值班车是桑塔纳2000,这种车市级领导早就没人坐了,王副市长的座驾如果不是派给了老婆,他也不会坐这台车。值班车都是领导们配了新车之后退下来的旧车,司机也大都是原任领导退休之后剩下来的,这些司机就像过季的服装,窝在市府车队里守着跟他们一样受到冷落的旧车一起体会被打入冷宫的感觉。现在的领导用司机一般都要用体己人,同级调动、提升上任很多人还会带原来用惯了的司机一起走,有点像满清时候达官贵人到哪都要带着家奴。不同的是,家奴靠东家养活,司机由国家养活。司机如果能成为领导的专车司机都会满心欢喜,让领导甩下便会丧魂落魄。因为,给领导当专职司机和当值班司机身份、待遇差别太大了。给领导当专职司机,在别人眼里就有了领导身边人儿的身份特征,时不时还会有人送点小礼、请喝小酒、求办小事儿。领导如果有一些小小不言、自己看不上眼的小福利也会随手甩给司机当做小恩小惠,如果遇到了提工资、发奖金、以工代干这种好事儿,跟固定领导时间长了的司机往往都会受到特殊关照。如果再跟领导的秘书混好了,这个司机的办事能力就会大大提高,能量不在一个处长以下。而那些没有固定领导可伺候的司机则像没娘的孩子,一切工资待遇生活福利都是公事公办,额外好处想都别想。
毛毛雨嘴上不敢说话了,心里却愤愤然,王副市长那恐吓、鄙视的眼神更是让他恼恨不已:“他妈的,都撞死了才好,死一个老百姓少养活一个,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坐好车,吃海鲜,喝茅台,唱小曲,抱小妞,还都免费不花钱,什么东西,凭啥?都撞死、都撞死……”毛毛雨在心里诅咒着,却忽略了一个现实问题:中国缺能源却不缺官员,死了这一个自有后来人。
毛毛雨心里郁闷肚里骂人,王副市长继续唠叨:“这个魏奎杨啊,还真是个好人,平时省吃俭用,就一个儿子还跑到了美国,老婆死了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连看都不看,整天一个人守着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日子过得恓惶啊。”
官方车祸 第一章(5)
毛毛雨又冷哼了一声,王副市长此时烦透了毛毛雨,跟着冷哼了一声:“你要说啥?好,我不说了,你说。”
毛毛雨连忙道歉:“王市长,对不起啊,我没想说啥,我就是有点感冒,嗓子痛。”
王副市长呲儿他:“感冒了就在家休息,还跑什么车?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呢。”
毛毛雨不敢再吭声,在心里骂:“王八蛋,我感冒就能要你们的命?都是王八蛋!”
4
车子进了铜州市区,车轱辘说:“王副市长,实在对不起,今天这件事情太麻烦您了,害得您中午饭都没吃,这样吧,咱们一起到‘海天’随便吃一口。”当然,他说的“随便吃一口”绝对不是“随便吃一口”,海天大酒店是铜州市的五星级宾馆,在那种地方“随便吃一口”,每人不当一次二百五别想出门。王副市长很为今天的事情恼火,这场车祸虽然死的是一个局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死了一个人,又不是多人伤亡的灾害性事故,值得他一个副市长冒着酷暑为此奔忙整整半天吗?他生气的就是市长万鲁生仅仅比他高那么半级,就可以对他发号施令。
万鲁生是空降部队,稀里糊涂从外省调过来就当了市长,所以本地干部对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服气。可是没办法,不管人家是通过什么手段当上市长的,那也终究是市长,比他这个副市长高了半级。就因为差了这半级,心里再恼火,再不愿意,还得去。处理车祸是什么好事?血肉模糊的尸体,废铁一样的汽车,靠近了都嫌晦气,可是不去又不行,就是因为他比人家低了半级。鼓了这一肚子气,王副市长哪有心情跟车轱辘去“随便吃一口”,再说他也根本不缺“那一口”,于是板着脸说:“你们去吃吧,屁股后面一摊子事情我哪有时间陪你吃吃喝喝,碰上你们这一档子事,浪费我半天时间。你赶紧吃一口回家报个平安吧,别让你老婆以为你已经因公殉职了呢。”
王副市长话说得难听,车轱辘也不敢硬拽人家,只好让毛毛雨先把王副市长送回了家,然后带了毛毛雨和葫芦到海天大酒店花了七百五十多块钱“随便吃了一口”。吃饱喝足了,毛毛雨请示车轱辘用不用把他们送回家,车轱辘老婆在中行当工会主席,每天都有免费的午餐,从来不回家吃午饭,儿子寄存在奶奶家,回家了也就他一个人。今天死里逃生,又惊又吓,身心疲惫,懒得回家,再加上还有些事情要跟葫芦商量,就说不回去了,在酒店开个房间休息一下,下午还得到局里安排个人代替他到省里开会,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再去了,出门不顺,不能再勉强。
打发走了毛毛雨,车轱辘让葫芦埋单开房。葫芦干这一套早就熟了,结了账,开了发票,回去让车轱辘签字报销。开了一个标准间,车轱辘跟葫芦钻进房间就开始继续商量善后事宜,车轱辘又把事情朝实里砸了砸:“葫芦,这么些年我待你不薄,今天的事情你一定要一口咬死,不然你跟我都没法交代。”
葫芦的特征就是光头,不是剃光,而是根本就没有毛发,包括眉毛、胡须,那颗肥脑袋就是一个装上了五官的大葫芦。好在他长得慈眉善目,活像弥勒佛,所以虽然没有毛,倒也不难看,有人说他有福气,他也自认为有福气,不然怎么会给领导开专车呢?今天这件事情让他更认准了自己有福气,发生那么严重的车祸,自己车上一个人没死,甚至连伤都没伤,虽然车轱辘擦破了点油皮,相对于这么严重的翻车事故,根本算不上受伤,这就是福气。听到车轱辘叮嘱,葫芦信誓旦旦地说:“车局长您放心,这件事情说出去我自己倒霉,我明白,这是为我好,不是为别人,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关键是您别自己说出去就好。”
他说得诚恳,而且也是实情,如果这件事情穿帮,葫芦自己也得跟着倒霉,车轱辘也就彻底放了心:“那就好,过后我们再申请一台好车,这回不要日本车了,要德国的,还是你给我开。”
葫芦满心欢喜地连连答应,赶紧给车轱辘放水洗澡,车轱辘洗过澡爬到床上倒头便睡,片刻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鼾声。葫芦没有睡,自己也洗了个澡,然后在卫生间里吭哧吭哧地给车轱辘和自己洗衣服。夏天衣服单薄,估计赶车轱辘起床的时候衣服就干透了,尽管这样,葫芦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车轱辘起床后衣服未干,晾好衣服又打开卫生间的换气扇风干。做好这一切,又给车轱辘冲茶水,他知道,车轱辘有个习惯,每天午睡起来必须喝一杯浓茶,每次出差,这杯午茶都由葫芦冲。伺候好了车轱辘,葫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刚刚睡着,却做起了噩梦,魏奎杨满脸血污,身子却是一条蠕动的蛇,挣扎着想从一堵坍塌的墙壁下面钻出来,嘴里还发出嘿哟嘿哟的声音……葫芦吓坏了,虽然在睡梦中,他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魏奎杨已经死了,见到他这副血肉模糊苦苦挣扎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跟着魏奎杨一块到了地狱,忍不住惊叫起来……葫芦被吓醒了,转脸看去车轱辘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呼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改成了粗重的喘息,梦中“嘿哟嘿哟”的声音正是他发出来的。
官方车祸 第二章(1)
1
洪钟华下午上班的时候遇到了障碍,一群老弱妇孺堵住了市委市政府的大门,手里还举着粗陋的布条、纸张,上面写着“还我土地,我要生存”、“土地你们抢走了,我们靠什么活下去?”之类的标语示威。洪钟华看到市政府信访办的人正带了一帮换上便衣的武警和警察在围追堵截,不让这些人冲进市府大楼,上访的人群和堵截的官员、警察面对面僵持着,把市府大院的门塞了个结实。
司马达连忙调转车头,把车从政府大院的后门开了进去。近几年铜州市和中国所有城市一样,GDP增长率作为亮给上级最有效的政绩广告成为市委、市政府疯狂追求的目标。城市疯狂无序扩张,征地保地、拆迁补偿、集体上访、逃避群众围攻已经成了政府和市民之间没完没了的猫逗老鼠的游戏。洪钟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要不闹出人命,只要这些人不往北京跑,就没事。市委、市政府信访办、门卫和武警对付这些上访者已经练就了一整套炉火纯青的柔性弹压技巧。
今天下午洪钟华脑子里安排了两件事,一大一小,大事是省委张书记过几天要到铜州市考察,还要把接待方面的事情再落实一下。接待省委书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种事情自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安全保卫、日程安排、汇报工作、听取指示、日常食宿等等只要按照正常程序走不会有什么问题。尽管这样洪钟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每次遇到这种重要的接待活动,他还是要拉着市长万鲁生亲自听取一下各有关部门的汇报。
小事就是让司马达到医院去看看中午送到医院的那个小女孩情况怎么样。本来把她送到医院就可以了,可是医生和司马达的话让洪钟华有些放不下心,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车空调太冷反而加重了人家的病情,那可就真成了极大的讽刺,虽然性质是好心办坏事,可是根据民法通则,好心办了坏事也要承担责任。洪钟华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做事要先易后难,先简后繁,洪钟华先办简易的事情,下车以后他告诉司马达:“下午我不用车了,你到医院看看那母女俩,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一声,有什么问题也别瞒我,没什么问题你就回来。”司马达答应一声然后开车去了。
洪钟华走进办公室,秘书长急忙赶过来汇报:“洪书记,上午的车祸初步查清楚了,民政局的车副局长到省城开会,路上遇到前面有车紧急刹车,他们怕追尾,也紧急刹车,车速有点快,失控造成了事故。刚好市政管理局的魏局长到省城开会,车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的车停下了,魏局长的车也停下了,本来到此为止虽然车副局长的车翻了却不会造成人员伤亡,没想到魏局长后面还跟了一台集装箱车,那台车没有刹住,骑到了魏局长的车上。如果魏局长坐在司机旁边也就不会死了,结果他刚好坐在后座上,就让那台集装箱车给轧死了。”
洪钟华问:“这么说车副局长他们没有什么责任了?”
秘书长说:“责任倒也有一些,他们的车经过现场勘察,超速,对于魏局长的死亡来说,可能、也许会有一些间接责任,最终的责任认定还得等交管部门决定。”
洪钟华说:“噢,那就等交管部门拿最终意见吧。现在的关键是做好魏局长家属的安抚、善后事情,你安排一下,我抽时间到魏局长家里去看看,魏局长的告别仪式搞得隆重一些,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一下,不管怎么说,魏局长是因公死亡。还有,你通知万市长,看看他下午有没有时间,如果有时间,我请他跟我一起召集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的同志落实一下接待省委张书记的准备工作。”
秘书长说:“我正要向您汇报呢,万市长刚刚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安排了,下午四点在政府小会议室专门开会落实接待张书记的事,问你能不能参加。”
洪钟华听到万鲁生已经安排了,心里微微不快。他对政府那边非常尊重,安排会议之前要先落实市长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会议就市长的日程安排。万鲁生却对他连招呼都不打就已经把会议安排好了,万一他有别的事情,要参加这个会就得改变日程安排,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反映出市长万鲁生对市委、对他洪钟华不够尊重。洪钟华忍下了这口气,接待好省委张书记是大事,在这个时候跟万鲁生认真没那个必要。于是他对秘书说:“我没问题,到时候我准时参加。”
官方车祸 第二章(2)
2
按照洪钟华的吩咐,司马达来到了第一医院,在医院门口司马达买了一些食品。让他惊讶的是李桂香母女俩都躺在病床上,而且都在输液。明明是李桂香的女儿中暑了,送到医院两个人却都成了病人,而且看上去都还病得不轻。母女俩都入睡了,司马达不敢叫醒她们,连忙到医生值班室询问病情。医生告诉他,小女孩正在中暑的时候突然被转移到空调车内急速降温,人体机能很难适应这种突然的温差变化,结果引发了感冒、发烧、咳嗽,俗称空调病。小孩子抵抗力差,就更容易引起肺炎甚至严重的休克以及全身性症状。至于李桂香,则是明显的感冒,可能也跟突然从高温下进入冷气充足的汽车有关。
听了医生的介绍,司马达紧张了,连连追问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或者造成严重的后遗症,如果出现那些后果,不论是经济上还是道义上,沉重的负担他都难以承受。医生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这倒不会,不过也得在医院住院治疗几天,以防万一。这是洪书记的亲属,我们当然会认真对待的,请你放心。”
司马达见医生们已经主观地把李桂香母女当做了洪书记的亲属,也不多作解释,默认了。然后他给医生留了电话说:“这是我的电话,单位和手机都在上面,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你们随时跟我联系。”
回到病房,李桂香已经醒了,见到司马达便连连道谢:“太谢谢你和洪书记了,我听医生说了,如果不是你和洪书记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司马达说:“没关系大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洪书记是个热心人,最爱助人为乐,你安心休息,不要急着出院,把病彻底治好了再说。”想起来又问,“你跟孩子都住院了,你爱人还不知道吧?需不需要我通知一声?”
李桂香凄然一笑说:“不用了,没关系。”
司马达看出了她笑容里隐藏的凄凉,估计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好深问,只好又说了些安心养病、不用担心费用等等安慰话儿便起身告辞了。回到市委,问了问秘书,知道洪钟华到政府小会议室开会去了,便也回到车队待命。
3
市府车队归机关事务处管,属于科级单位,队长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司机,前任市委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之前,突击提干,硬是给自己的司机安排了车队队长的位置,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科级干部了,前任书记既落了个安心,也落了个对下属够意思的好名声。车队的级别虽然不高,管的车却不少,市委、市政府领导一共二十多人,每个人有一台专车,还有二十多台毛毛雨那种司机开的值班车、通勤车,再加上十多台接待用的豪华大巴、中巴和面包车,一共有六七十台车,如果司机都在,车队那间大教室一样的休息室都坐不下。要是按直接管的人头定级别,车队队长的级别在市府大院里是最高的。这会儿正是用车高峰时间,大部分司机都不在,在的都是一些像司马达这种领导正在开会的专车司机和通勤车司机。司机们有的在电脑前打游戏玩牌斗地主,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泡茶胡侃。队长人送外号“惊叹号”,这个外号是根据他的生理特征起的。惊叹号的两根眉毛又黑又粗,别人的眉毛是横着长,他的眉毛竖着长,眉毛下面的眼睛又小又圆活像两颗玻璃球,跟眉毛的距离又特近,看上去像极了鼻梁上一边挂着一个惊叹号。仿佛是为了印证惊叹号这个称呼的有效性跟合理性,平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的口头语都是感叹式:“我靠!”
毛毛雨上半天出车了,下半天就没给他安排任务,此时正在声情并茂地口述中午的车祸情景:“真他妈惨啊,那个魏奎杨整个成了一团肉酱,血流遍地,那台车都变成了红色的。老魏年纪也不小了吧?”旁边有了解魏奎杨的人就介绍:“有五十六七了。”毛毛雨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五十六七了怎么还有那么多血?”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在座的没有医学专家,谁也说不清五十六七的人应该有多少血。
官方车祸 第二章(3)
惊叹号手里拿着一台车用影碟机用电吹风吹里头的灰尘,嘴里接连不断地发出“我靠!”的惊叹声。惊叹号有个好处,手闲不住。过去给市委书记开车的时候就是这样儿,经常爱帮别人维修一些不值得专门送到修车厂、自认为可以轻松修好的小零件。经过他手的那些小零件其结果大都是好东西整坏,坏东西报废,最终还得换新的。所以队里的司机都特爱请他帮忙修东西,修坏了可以名正言顺换新的。
司马达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也凑过去听毛毛雨白话:“你们说怪不怪?魏局长的车停得好好的,硬是让后面追上来的集装箱给轧成了肉饼,他的司机居然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民政局那个车轱辘更邪门,他的车翻了七八个跟头,车轱辘和司机居然只擦破了点油皮……”
惊叹号又惊叹了:“我靠!”
别的司机就纷纷发表议论:“没办法,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该谁死谁就得死。”“这就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毛毛雨恶狠狠地说:“这就叫报应,那个魏肉酱缺德事干得太多了。”
有人问:“那人不是听说挺好的吗?干吗了?”
毛毛雨:“收城市停车年费的缺德办法不就是他想出来的吗?千方百计刮老百姓油水的人,肯定要遭天报应。”
惊叹号忽然又“我靠!”了,原来他光顾听毛毛雨白话,用电吹风把人家车用影碟机的塑料外壳吹成了面包。车用影碟机是常务副市长专车上的,司机扑将过来抓过影碟机伤心地号叫起来:“我的天,妈呀,这可是原装飞利浦啊,你弄成这个样子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惊叹号非常不好意思,伸过手把影碟机抢了过来用力又掰又压,还想把严重变形的机壳再恢复原状,结果不但没有恢复原状,外壳在他手底下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后,彻底碎裂成了几片,露出了里头杂七杂八的内脏。影碟机的主人又号叫起来:“这下完了,彻底完了,队长啊,你这是坑我啊,我对你也没意见啊,你害我干吗?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毛毛雨正在为自己成为注意中心而沾沾自喜,这边一闹腾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方向,他便非常不爽,骂骂咧咧地说:“真他妈没见过你们这帮人这么没劲,不就是一个破影碟机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啊,打个电话,人家就会送上门来,用得着你们那么如丧考妣吗?”毛毛雨平时爱看一些闲书,所以说话时不时地会带上一句两句成语。车队里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顺,随时随地准备跟别人干架,所以也没人答理他,只有惊叹号说:“我靠!那就打个电话换一台吧。”刚才还在喋喋不休抱怨惊叹号的司机,像正在哭泣的孩子拿到了阿姨手里的苹果,马上不再吭声了。于是惊叹号开始给市府车队定点维修厂的人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拿一台车用影碟机过来。
“要最好的,原装的啊。”影碟机的主人在一旁冲着电话吼着。
毛毛雨趁机也想给自己的车换一台DVD碟机,对惊叹号说:“队长,我那台车的音响早就不成了,现在还是单碟国产的,车稍微一颠簸,不管谁正在唱都得变成磕巴,我也换一台吧。”
惊叹号说:“我靠!我的车也该换了,等到时候咱俩一起换。”
惊叹号是队长,不当班,没有盯车,自己要用车了现抓,他这么说等于啥也没说。毛毛雨让队长就地涮了一把,却也不敢胡说八道。县官不如现管,队长是顶头上司,如果要跟他杠上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正在这个时候值班电话响了,惊叹号拿起电话问明白人家要找谁,转向司马达:“我靠,司马,你的电话,市第一医院来的,说洪书记的亲戚找不着了,医院吓得要死,问你知不知道她们的去处。”
司马达连忙接过电话,电话是值班护士来的,护士告诉他说,李桂香母女俩打完吊瓶以后,就不知道上哪去了,他们到处找也找不到,问是不是他给接走了。司马达莫名其妙:“没有哇,我没接啊。”
官方车祸 第二章(4)
护士又问:“是不是洪书记给接走了?”
司马达没办法告诉人家说这俩人根本不是洪书记的亲属,所以洪书记根本不可能把她们接走。如果她们的病已经好了,走也就走了,如果病情严重,自己走了,那问题就严重了。于是问道:“她们的病怎么样了?”
护士说:“病倒没什么大问题了,作了血常规检查,孩子是中暑又感冒,大人血沉有点高,可能也就是感冒引起来的,打了针吃了药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可是,按照医嘱明天还要对他们进行彻底检查,CT单子都开好了,她这么一走万一有什么病变,我们就不好交代了。”
司马达说:“这样吧,我想办法找找她们,如果能找到就送她们回去,如果找不到你们也别着急,她们可能回家了……”
对方截断了他的话说:“不光是检查身体的问题,还有……还有……医药费您看该怎么办?不是我们不给洪书记面子,医院有规定,谁接诊的病人谁要清账,人工我们就算了,可是药费都是上账的,我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实在对不起啊。”
司马达说:“没关系,这没关系,明天我就过去跟你们结账,该多少是多少,一分钱也不会欠的。”放下电话,司马达想明白了,那母女俩是怕承担不起医药费才偷偷跑掉的。想到这里,司马达忽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哥嫂。哥哥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国有企业干了一辈子,前年企业效益不好下岗了。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下岗以后再找工作比穷光棍找老婆还难,根本不像歌里唱的“从头再来”那么潇洒轻松。司马达他哥奔波了小半年都没有找到工作,只好在街上支了一个摊子给人家修理自行车。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去年他嫂子又患上了乳腺癌,为了拯救乳房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最终乳房还是没拯救得了,硬生生地割掉了一个。他的侄子正在读大学,除了交学费、生活费还得买代课老师自己编的讲义,不买考试很难过关。哥嫂家里现在只剩下卖房子一条路了。动过手术之后还要做后续治疗,他嫂子嫌后续治疗太花钱,坚决不治了,说与其把病治好了受活罪,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好。想到这些,司马达心里灰灰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别的司机聊天、打牌玩得热闹,他呆坐在一旁,想着从医院里逃跑的母女俩,估计那母女俩的生活境况肯定非常窘迫,不然也不会病还没治好就匆匆忙忙从医院里逃跑了。
官方车祸 第三章(1)
1
车轱辘睡醒了,喝过泡好的午后茶,葫芦洗的衣裳也已经干透,车轱辘穿上浑身清爽,很是满意,用葫芦这个司机真赚,等于搭了个用人,而且不用自己掏钱。葫芦说他下午还要到交警队接受正式调查做笔录,车轱辘说你打车去,把票要上回来我给你签字报销,葫芦千恩万谢地走了。车轱辘这才打电话向局里要车,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是老婆的电话。车轱辘接通了电话,她老婆一张口就是一串问题:“哎哟我的老天爷啊,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呢?听人家都说你出车祸了,吓死我了,是不是真的?”
车轱辘说:“是出了点事,不要紧,我毫毛没伤,我现在正要到局里上班去。”
他老婆放心了,又问他还去不去省里开会了,车轱辘说不去了,让别人去。他老婆连忙说:“对对对,你别再去了,让别人去。”
到了局里,部下们纷纷跑来慰问,庆幸他死里逃生,会说话的就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晚年底前就会提升。不会说话的就劝他今后走长途可千万别再坐汽车了,汽车那玩意虽然方便,可是在各种交通工具里安全系数却是最低的。车轱辘懒懒地应付了这些部下,就打电话召见局办公室主任卫骏。车轱辘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比猴还精,在现场就看出来卫骏找托辞不让他搭车,晾他的台,当时碍着王副市长,又难忍让人焦头烂额的酷日,才不得不装傻硬着头皮搭了王副市长的车回来,结果一路上被王副市长折磨,心里暗暗恼恨卫骏在车祸现场表现不好,便让他马上动身赶到省里替他参加会议。
卫骏为难地说:“现在已经下午了,明天早上再走行不行?”
车轱辘说:“明天会议就开了,上午省厅领导要讲话,开会签到我们铜州市没人去怎么交代?你马上动身,路上跑快点,赶晚饭前就能到,宾馆酒店会务组都安排好了,四星级酒店,盥洗用具啥也不用带。我的车撞坏了,不然我也用不着求你。”话说到最后就有点逼迫的意思了。局长不在家,他这个第一副局长就是总负责,卫骏身后虽然有局长撑着,可是局长终究不在,没办法帮他说话。不管怎么说这是政府机关,不是社会上的团伙,下级服从上级还是颠覆不得的原则,车轱辘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顶着不动就剩下吵架干仗了,下级跟上级吵架干仗那是成熟的官员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卫骏只好憋了一肚子气委曲求全,那张笑面虎脸再也挤不出笑纹来,急匆匆地跑去准备出差了。
车轱辘坐在办公室里,回想起出车祸的情景,心里不由得暗暗后怕,翻车时的情景已经记不得了,感觉却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轰隆隆的震响,刹那间大脑中的空白,那种空白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现在想起来还让人惊心动魄,也许那就是死亡的感觉吧?如果自己在这场车祸中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一切:面积和双人床差不多大小的写字台、舒适的真皮转椅、大理石台面的茶几和那一组意大利的真皮沙发,还有窗台上那几盆常换常新永远开不败的海棠花肯定都属于别人了。就像那个魏奎杨,现在哪怕有成千上亿的钱摆在他的面前,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2
车轱辘在办公室进行着魏奎杨跟钱的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生命与死亡的人生哲理思考,魏奎杨家里却正在因为钱而导致一场不亚于发生火灾的大混乱。过去人死了是入土为安,现在人死了是进炉子为安。魏奎杨死了,而且是暴亡,这种死人据说死后一律化作厉鬼在阳间漫游,寻找自己的替身,所以谁都想早早把他送进炉子一烧了之。魏奎杨的老伴早在几年前就死了,老伴死后,魏奎杨一直没有再娶。一个局级单身男人,自然成了单身女人的抢手货,可是魏奎杨对再娶一点也不感兴趣,上门说亲的、亲自勾引的一概拒之门外,把那些急于嫁给他当局长夫人的女人恨得牙根痒痒,纷纷骂他是老太监、活僵尸。
魏奎杨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留学后就再没回来,据说是因为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没钱花,向魏奎杨要,魏奎杨不知道是真的没钱还是吝啬,儿子向他要一分钱都像抽他的肋条骨,父子间发生了严重冲突,基本上恩断义绝了。他活着,啥事都好办,他突然死了,啥事都不好办了,眼前最现实的问题是要找一张他的标准照片,以便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悬挂。同时要整理他的遗产,通过法律公证机关予以登记以便他唯一的亲人那个在美国混的儿子回来继承。这种事情别的人没法办,只好由组织出面代理。于是,市政管理局领导班子经过集体讨论,组成了由局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人事处长和市司法公证处工作人员组成的联合善后小组,到魏奎杨的家里处理他的后事,包括搜查照片、登记财产、关闭水电、封闭门户等等。
官方车祸 第三章(2)
魏奎杨的家对于市政管理局的人来说非常神秘,因为局里没有一个人去过他的家,不是不去,而是魏奎杨生前不让任何人进入他家里,即便是他的汽车司机,天天要接他上班下班,也从来没有踏进过他家大门一步。所以,当组织上决定破门而入,替魏奎杨处理家产的时候,局里的人顿时忘了暴亡人可能带来的晦气和不祥,谁都想进入魏奎杨家看看,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好奇之心人更有之。市政管理局当然不可能让局机关的上百号人都跑到魏奎杨家里闹腾,严格规定只允许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等这些直接负责办理后事的人进入魏奎杨的家,其他人如果擅自进入,不但要给予纪律处分,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也要自负。于是市政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公证处的公证员还有110派来的专业开锁师傅组成了一个处理后事专业小组来到了魏奎杨的家。
魏奎杨的家俭朴到了令人心酸的地步,简单的装修连地面都没铺,还是交工时候的劣质瓷砖。墙面的白漆已经氧化成了黄色。客厅只摆放了一套局里退役的木制沙发,当时减价处理的时候没人要,一长两短三件套才卖三十块钱。电视机倒是日本原装的,但是跟改革开放的年龄一样大,是改革开放初期进口的那种二十英寸的彩电,现在农民家里都难以找到这种古董级的电视机。看到这个场面,大家心里暗暗赞叹,魏奎杨不愧为廉洁奉公的好干部,现在这种人已经没有了。办公室主任是个女同志,见到魏奎杨家里如此清贫,想到魏奎杨生前的音容笑貌,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大家来到了魏奎杨的卧室,卧室凌乱不堪,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房间特色:被子没叠,地上乱扔着鞋袜、衣裳,床头扔着几本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花花公子》和《龙虎豹》之类的画册,给魏奎杨的高尚形象淡淡地抹上了一笔黄色。公证员没有接触过活着的魏奎杨,对他没有感性认识,看到这些画报调侃地说:“这老头倒挺有趣味的。”
办公室主任马上严正驳斥:“你真说错了,我们魏局长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唉,单身男人日子难过,有时难免会找一些排遣,这有什么?总比那些乱搞男女关系、嫖娼泡三陪的人强得多。”
各单位的工会主席普遍有一项工会章程规定以外的业务:替本单位职工处理后事,所以死人的事情工会主席经得多,忌讳也少得多,心里暗含着对魏奎杨同志深切的悼念和崇敬之情动手帮他叠被子:“唉,好人啊,工作太忙,可能他从来都顾不上叠被子,他确实应该找一个老伴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我们工会一直在帮他张罗这件事情,谁知道他却早早地就走了,你们看看,他这褥子,成啥了?已经结成铁板了,真想不通他怎么能睡在这么硬的褥子上,也不嫌硌得慌,可怜啊……嗯?!”工会主席一边唠叨一边帮魏奎杨收拾被褥,整理着突然惊愕了:“嗯……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过来摸摸,这褥子里头垫的是什么东西?”
办公室主任和公证员以及110派来的开锁匠都嫌恶心、晦气,跟着工会主席瞎转,却并不动手触摸魏奎杨的衣服被褥。听到工会主席让他们摸魏奎杨的褥子,谁也不动手光动嘴:“怎么了?发现金条了?”
“他把砖头垫在褥子里干啥呢……”工会主席用力扯开了褥子,里面露出来的不是棉花,也不是砖头,而是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现场人员都惊呆了……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赘述谁都清楚,市纪委、检察院这些对官员家庭财产非常感兴趣却又没办法弄清楚的单位、部门闻讯在市政管理局领导的陪同下迅速来到现场,对隐藏在褥子里头、床垫下面的人民币进行了清点,数额触目惊心:整整六百多万!
3
就在魏奎杨家里意外发现巨额财产的时候,洪钟华正在和万鲁生开会听取有关部门接待省委张书记的安排。参加会议的有市委、市政府秘书长,市委、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接待处处长,公安局副局长,负责省委张书记起居的接待宾馆的总经理、餐宿负责人等等。铜州市接待过的上级领导乃至中央首长不计其数,因此这种会议已经完全成了一种例行公事。洪钟华看看到会的人员,问道:“宣传部的人怎么没来?还有文化局也要来一个负责同志嘛。”
官方车祸 第三章(3)
市长万鲁生解释:“省委有通知,张书记视察期间不进行宣传报道,就没通知他们。”
洪钟华故意不答理他,直接对市政府秘书长说:“张书记走了以后呢?虽然不能同步报道,过后还是要组织宣传报道的嘛。张书记是个很有文化品位的人,说不准要视察哪个文化部门,文化局不来个人事先安排准备一下怎么行?会议是谁通知的?赶紧叫他们两家过来人参加会议。”
会议是市政府办公室通知的,当然与会人员也是经过市长圈定的,洪钟华一说话,市政府秘书长就慌了手脚,连忙让政府办主任马上去通知洪钟华临时点名的人来参加会议。其实这两个部门来不来参加会议并不重要,宣传部早已经安排下属的报纸电台电视台等等新闻媒体做好了跟随采访的准备,这都是老套子老惯例。文化局就更不用说了,连市委书记、市长三年五载都难得到文化局去一趟,省委书记日程安排那么紧凑,更不会没事干跑到文化局或者文化局下属的哪个群艺馆、歌舞厅去视察。洪钟华之所以这么挑剔,就是因为万鲁生太自作主张,洪钟华要安排这个会议还想着事先征求一下他的时间安排,就他的时间来开会,他却根本不管洪钟华有什么事没有,直接安排,临时通知,确实让人觉得有点目中无人的意思。所以洪钟华有意无意地给会议挑点刺,让万鲁生学会尊重别人。
书记点名的单位和人都还没到,是先开会还是等人到了再开会,就成了让万鲁生作难的事儿。他只好请教洪钟华:“洪书记,我们先开会还是再等等?”
洪钟华也是点到为止,并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小不言的事情跟万鲁生真的计较,便半开玩笑地说:“都行,万市长决定,我们大家服从。”
万鲁生嘿嘿一笑说:“书记过谦了啊,你可是我们的班长,我们在你面前都是士兵啊。”
洪钟华哈哈大笑着谦虚:“老万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领导,一市之长啊。党委实行的是集体负责制,在常委会上我可是仅仅一票啊。”
万鲁生惦记着开完会跟接待处处长汪清清打高尔夫球,不再和洪钟华玩虚套子,马上宣布开会。首先由秘书长汇报接待工作的总体安排。省委张书记并不经常到铜州市来,距上一次到铜州市来已经有两年光景了,所以很多市领导对这位省委书记并不熟悉。秘书长头一句话就把大家吓了一跳:“省委张书记毛病比较多……”
洪钟华马上训他:“怎么说话呢?”
秘书长连忙解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省政府秘书长说的,他说张书记已经严格规定了,吃饭就是四菜一汤,绝对不让地方领导陪餐,也不喝酒。外出不准警车开道,说是扰民,不准一路绿灯,要按照正常交通指挥行进,还有,不听汇报,自己到处看,等等等等。”
洪钟华说:“这怎么是毛病?你们难道真的是非不分、美丑不辨了?这不正说明张书记严于律己,模范遵守党的组织纪律,政治纪律,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吗?一切按照张书记的要求做,用餐标准四菜一汤,外出不要派警车开道,不过红绿灯还是要控制一下,别让红灯把张书记的车挤在各种车辆中间,真的出个什么问题我们不好交代。”
公安局副局长说:“这好办,我看警车还是要派的,不鸣笛打喇叭就行了,保卫人员一律便衣,内紧外松。”
万鲁生说:“好好好,就这样,内紧外松,既不让张书记觉得自己扰民不好意思,又要保证张书记的安全万无一失,这件事情你们公安局一定要和省委张书记的保卫人员密切配合,虚心听取人家的意见。宾馆的,你们有什么说法没有?”
市委书记、市长都是接待宾馆的常客,接待宾馆的上上下下跟市长、市委书记这些头头脑脑混得铁熟,所以万鲁生才这么亲切地招呼他们。宾馆总经理是个中年男人,干他那个行当的一年到头老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好似随时随地准备给人当伴郎,此时面露难色地说:“现在越是豪华讲究的越是好接待,越是这种简朴的高级领导越难接待,难把握尺度啊,我们尽力而为吧。”
官方车祸 第三章(4)
洪钟华说:“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
宾馆经理连忙说:“一定全力以赴,一定全力以赴。”
洪钟华对接待处处长汪清清下达指示:“接待处一定要全力以赴,张书记的食宿安排,既要按照要求坚持四菜一汤,又不能缺乏营养,实在不行你们和市人民医院联系一下,让他们专门给你们配一个营养师,张书记每天的伙食让营养师负责调配。”
汪清清原来是宾馆的公关部经理,跟所有干这行的女人一样,汪清清也是那种相貌如花、举止得体、极会逢迎来事的交际花。她得知万鲁生喜欢打高尔夫球之后,只要知道万鲁生奔向高尔夫球场,便立刻扔下手头一切紧急不紧急的事儿紧急跟进,到球场陪伴万鲁生打球,陪着陪着情况就反过来了,万鲁生每次到高尔夫球场潇洒都要约上汪清清,汪清清不在球就打得没滋没味,好像高尔夫球变成了正方形,怎么打都不顺。汪清清跟万鲁生的情谊也自然而然从高尔夫球场扩展到了工作领域,很快就被万鲁生提拔当了市政府接待处处长,市委没有设接待处,接待处两块牌子一班人马,汪清清实际上就成了市委、市政府两个大衙门的公用干部。这件事情成了机关干部私下磨牙费口水的热门话题。机关干部这种人议论领导的时候说话阴损、暧昧,汪清清被机关干部们定义为万鲁生的“友”,北方人把男人的生殖器官俗称为“”,“友”属于现代汉语中的双关语用法,在机关干部中很快流传开来,官场上混的人们只要一提“友”就知道说的是谁。
汪清清对洪钟华的指示非常重视,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手忙脚乱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她跟万鲁生的关系洪钟华虽然没有目睹却也有所耳闻,心里不由得对汪清清的为人很是不以为然,趁机又对汪清清敲打了几句:“你们接待处接触的领导多,不要见得多了就无所谓了,千万不能患上接触领导麻木症、接待领导疲劳症。上一次王省长到我们铜州来参加北方商品交易会,你们是怎么搞的?马桶盖的那个圈圈裂了也不及时更换,把王省长的屁股都给夹破了,把屁股夹一下倒还好说,万一夹的不是屁股而是……我们怎么交代?”洪钟华想说“万一夹的不是屁股而是小便”,猛然想到汪清清还有别的几位女性在场,这么说太直露、太不雅,就及时刹车把代表男人生殖器官的委婉说法“小便”换成了省略号。
洪钟华接着吓唬汪清清:“如果不是王省长替你们开脱说好话,就凭这一件事你们接待处就要彻底整顿,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就换个人来做,台湾的行政院长都三天两头换人,别说铜州市一个小小的接待处处长了。接待省委张书记如果有任何疏漏,我都唯你汪清清是问。”
其实洪钟华这么说有点不讲道理,汪清清虽然是接待处处长,主要职责还是对外公关和重大接待工作的协调、部署、监督,并不直接干预人家宾馆的日常管理业务,宾馆马桶盖的圈圈坏了没有及时更换,夹破王省长屁股的主要肇事者是宾馆,汪清清充其量只能有点间接责任,他拿这件事情训斥汪清清其实就是给市长万鲁生嘴里填苍蝇,腻歪他。汪清清让洪钟华训得眼圈发红,美目含露,活像刚刚化了妆,反而更好看了。万鲁生当然知道洪钟华这是隔山打牛,打狗欺主,明着骂汪清清,实际上损自己,但是做贼心虚,偷人气短,跟汪清清的关系不清不楚,他反而不好出面替汪清清说话,只好把那张老脸拉成一张夹生的高粱面大饼一声不吭,悄悄生闷气。
书记和市长暗中斗法,会场上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气氛紧张、凝滞。正在这个时候,洪钟华和万鲁生的手机同时响了,接听电话的过程,他们好像双胞胎同时踩到了臭狗屎,表情同时变得极为难看,甚至说出来的话都一个腔调:“是吗?确定了吗?资金来源查到了没有?”
原来他们同时接到了噩耗:一向清廉勤政的魏奎杨家里居然隐藏了大笔现金,数额高达六百多万。放下电话,洪钟华对万鲁生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啊,老万啊,看样子得立刻开一个常委会了。”
官方车祸 第三章(5)
万鲁生说:“是啊,知人知面难知心啊,看样子是得立刻开一个常委会了。”
与会人员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虽然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而且一定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大事。万鲁生是山东人,这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表面上看性格直率,实际上肠子的弯弯不比任何人少,他抓住机会替自己和汪清清解套,顺便小小地晾了洪钟华一晾:“散了散了,该干吗干吗去,我只要两条:全力以赴,万无一失,谁管的那摊出了问题我就收拾谁。”说完了假装才想起洪钟华的存在,扭过脸问洪钟华:“书记还有什么事没有?”
洪钟华又憋了一肚子气,这个万鲁生说他不是东西吧,迄今为止还不能定性为坏人;说他是东西吧,他经常干这种目中无人的事儿。召开让书记参加的会议事先不跟书记商量,书记参加的会议宣布散会也不事先跟书记商量,现在不太讲究了,如果放在过去,就凭他这种表现,完全可以定性为否定党的领导。洪钟华拉长脸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市长都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散会吧。”刚刚接到魏奎杨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案子,如果此事传了出去,对铜州市党政领导班子的声誉会造成大大的损害,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所以洪钟华既没心思跟万鲁生认真,也没办法跟他认真,只好顺水推舟散了会,但是话音和表情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是不爽。
4
车轱辘一场车祸发掘出一个巨贪,让铜州市委、市政府、纪委、检察院晕头转向、手忙脚乱。隐藏在魏奎杨褥子里、床垫下的那些钱他到底是靠什么手段聚敛起来的,根本无法查证落实,只能稀里糊涂地算作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上报市委常委。市委常委会的意见很明确:人已经死了,事情到此为止,巨额资金收缴市财政。此外,常委会定了一条组织纪律:此事不见报、不上广播电视,严禁新闻媒体报道。市委、市政府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暧昧,企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市委、市政府的决议能管得住新闻媒体、各级组织,却管不住老百姓的嘴。市府车队的司机们一个个都是嘴上挂着麦克风的小间谍,没有这些司机不知道、不敢传的事情,这件事情自然而然成了车队司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司机们最关心的还是魏奎杨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有的人猜测是盖市政管理局大楼的时候,魏奎杨分管基建,盖一座大楼光是回扣就能拿几十上百万。于是便有人开始下断语:难怪现在市里大楼越盖越多,很多政府机关和部门纷纷起楼,原来是起一座楼就能造就几个百万富翁。也有人说他的钱是市里改革城市停车年费贪污的。征收停车年费这件事情最让人迷惑不解的是,政府下文件收钱,钱却不交到政府,而是由一个叫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的企业代收。此事让铜州市有车户愤慨极了,怨声载道,骂声一片,好在现在的官员脸皮厚,用不着关心老百姓说什么骂什么,只要上面不说不骂日子就好过。所以,这项千人骂、万人恨的政策市政府硬是强行推动下来。当时代表市政府、市政管理局在电视上解释城市停车收费改革举措的正是魏奎杨,现在又在他的家里发现了那么多来源不明的人民币,所以司机们分析他之所以那么卖劲推动收停车年费,就是因为里头有天大的好处,他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种千夫所指的缺德事。
毛毛雨说:“魏肉酱这家伙也真白活了,有那么多钱还*****,日子过得连农民工都不如,花一毛钱都像抽他的肋条骨,现在钱再多还不都成了别人的。”自从在现场看到魏奎杨死亡的惨状之后,他就改口把魏奎杨称为“魏肉酱”。老百姓不是没有同情心的残忍分子,而是官员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把老百姓的心磨成了一疙瘩死肉,现在的官员不论遭遇了什么大祸,都很难博得老百姓的同情。毛毛雨发明了“豪华车祸”这个词,又发明了“魏肉酱”这个词,很快这两个词就不胫而走,成了铜州市老百姓的热门词,如果在铜州市的网上查一下,这两个词点击率名列前茅。
官方车祸 第三章(6)
惊叹号说了一句:“我靠!你说这个人有那么多钱怎么还那么会装熊,一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下岗工人呢。”接着他的话茬,司机们的话题又转移到了对魏奎杨本人的分析研究上,有的人估计魏奎杨有心理疾病,理由是人挣钱就是为了有生存保障,不断提高生活质量,而魏奎杨捏着那么多钱,过的却是那么穷嗖嗖的日子,据他的司机说,魏奎杨出差在外吃一碗面条都得开发票回来报销,绝对是一个偏执型守财奴患者。也有人分析说,魏奎杨并不是守财奴,而是怕露富,怕抓腐败抓到他头上,故意装穷,装清廉。惊叹号引起了话头却不参加深入讨论,光听不说,嘴里不时发出“我靠!”的惊叹声。这时候惊叹号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听,来电话的是他的连襟车轱辘。
官方车祸 第四章(1)
1
豪华车祸的制造者车轱辘这段时间度日如年,坐惯了专车,猛然间没专车可坐,更没车可飙,就像酒鬼突然断了酒,烟鬼突然断了烟,心里空荡荡没着没落的。车祸对于他来说已经过去了,据葫芦说,交警队认定这是一起超速导致的追尾事故,他们对于魏奎杨的死亡只负有间接责任,根本没有怀疑到车是谁开的。
“车局长,什么时候进新车呀?”葫芦问的问题正是车轱辘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他没专车坐,葫芦没车开,两个人同样急于得到一部车。
车轱辘过去最希望局长何茂泰出差,那样他就可以在局里尽享一把手的乐趣,现在却迫不及待地希望局长何茂泰赶紧回来,因为要买车,首先就得过局务会这一关,过这一关应该没什么问题,车辆报废了更新一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问题是其他局领导都不在,无法召开局务会。按照程序,应该先由局办公室向局务会提出报告,经过局务会讨论之后,再向市财政局打报告,如果要快,就再向分管的副市长通气沟通,由分管的副市长给市财政局打招呼,财政局发文批复,然后民政局就可以根据财政局的批文买新车。新车买来之后,由政府采购办公室统一支付货款。财政局的批文只管资金数额,具体买什么车,就是民政局自己的事了。
葫芦给车轱辘出主意:“车局长,局务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车报废了,更新一台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也说不出什么。关键是市财政局,批不批,批得快还是慢,都由财政局说了算,所以你看是不是应该先给财政局做做工作。”
车轱辘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难题:他和财政局的刘副局长很熟,但是更新车辆是分管政府采购的张副局长管,张副局长他却不熟。
葫芦提示他:“是不是找个熟人穿一下?”
车轱辘便打电话找财政局刘副局长:“刘副局长,好多日子没见了,最近在忙什么呀?”
刘副局长先是慰问:“车局长啊,实在对不起,听说你出了车祸,本来想去看看你,一直没抽出空来,最近太忙了。你还好吧?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好好坐坐。”
车轱辘知道他说的“坐坐”指的是什么,“坐坐”就是聚到一起吃喝玩乐,当然,这都不需要他们花钱,开销有两种方式,一是拽那些渴望结交他们的单位或者个人来埋单,或者消费过了把发票拿给他们报销。还有一种办法不太常用,直接拿着娱乐发票回去报销,科目是“接待费”,但是这种费用太多了容易招非议,所以政府官员们尽量不用这种方式。
车轱辘说:“还是我请你吧,等过了这段时间。”
刘副局长说:“算了吧,说实话,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车轱辘说:“财政局谁管政府采购?”
刘副局长说:“这是热门,轮不着我管,你干吗?刚刚毁了一辆车,又急着要车啊?”
车轱辘说:“毁车又不怪我,即便怪我该配也得配啊。”
刘副局长语气冷了:“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你得找张副局长,这件事归他管。”
车轱辘说:“不管谁管,你都是权力圈内的人,能不能约他出来坐坐?”
刘副局长嘿嘿冷笑:“别的忙能帮,这个忙可能不行,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不搀和可能还好办一些,我一搀和进去,能办的可能也办不成了。”
车轱辘明白了,刘副局长和张副局长关系不和谐,这也是正常现象,民政局也一样,副手之间的竞争关系是天然的,要想让竞争者之间保持和谐友好,如同想让发情期的雄性哺乳动物和平共处一样艰难。刘副局长说得恳切,他也不好再麻烦人家,只好说声谢谢挂了电话另谋出路。车轱辘想起了在政府车队当队长的连襟惊叹号,这人路路通,管着各位领导的车夫,说不定和那位张副局长能说得上话。于是车轱辘拨通了惊叹号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惊叹号一听是车轱辘,先慰问以示关怀:“我靠,听说你的车出事了,你没事吧?我正想晚上约你坐坐,给你压惊呢。”车轱辘的老婆是惊叹号老婆的姐姐,两个人经常同时到老岳父家混吃混喝,关系倒也混得不错。按道理惊叹号应该跟着他老婆把车轱辘叫姐夫,大概因为俩人年龄差不多,惊叹号从来不叫他姐夫,就叫“我靠”。
官方车祸 第四章(2)
都是自己人,车轱辘也不跟他客气,直截了当地问他:“财政局那个张副局长你熟不熟?”
惊叹号说:“熟啊,我靠,找他干吗?”
车轱辘说:“车报废了,不是得更新一台车吗,这件事情得过他的手。”
惊叹号说:“我靠,明白了,你说怎么办,我约他?”
车轱辘说:“你能约出来吗?”
惊叹号说:“我靠,他就是黄书记提起来的,想当初他可没少往黄书记家里跑,我跟他熟着呢,约他他敢不给面子。”
黄书记就是原来的市委书记,现在还在省城当着省委副书记,惊叹号在上面有这么一张大伞罩着,车队队长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很多现任的领导对他也像高素质的司机上马路——礼让三先。
车轱辘说:“那就好,你帮我约约他,今天或者明天在大纽约娱乐城坐坐。”
惊叹号:“我靠!到大纽约娱乐城?你真豪华啊。”
车轱辘说:“没事,反正不让你埋单你怕什么,就这样吧,到时候你一起来啊。”
惊叹号说:“我靠,不花钱白吃白喝白玩谁不干,你等我的信吧。”
放下电话车轱辘叫来了葫芦问他:“你说如果再进新车,什么牌子比较好?”
葫芦说:“德国车安全系数比较高,日本车比较省油……”
车轱辘让这次车祸吓怕了,马上说:“还是德国车吧,你没看那天,我们坐的是最新版的广本,让那台老普桑追得直冒烟,人家一脚刹车下去稳稳当当,我们一脚刹车下去就连滚带爬,还是德国车好。耗不耗油没关系,关键是要性能好安全。”
其实那天的车祸跟车好不好没关系,那台普桑人家是点了点刹车吓唬他,他是紧急避险一脚踩死了,又打轮,结果当然不同。反正也不是召开事故分析会,葫芦也不跟他认真研究这个问题,马上说:“那就进一台帕萨特、别克或者奥迪系列的。”
车轱辘担心超标:“好车多得是,就怕超标人家不批,超标准配车纪委要查呢。”
葫芦说:“查归查,我们又不懂配车标准,那是由财政局控制的,只要财政局那一关过了,车局长您就只管坐,只管开,怕什么。”
车轱辘心想,这倒也是个理,只要不是原装进口的,排量不要太夸张,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即便纪委找事,那也是财政局批的。再说了,现在配车有几个不超标的?局长、副局长配专车不管什么档次的本身就是超标,实际上还不都配了专车?想到这些,越发急于跟那个张副局长“坐坐”。
惊叹号的电话很快就来了:“我靠,约好了,晚上六点半,大纽约娱乐城。”
车轱辘说:“你还得过来接我一下,我现在狼狈了,连车都没得坐了。”
惊叹号:“我靠!你们局就你那一台车啊?你的车没了,别的车你还不能坐吗?”
车轱辘:“这年头哪有领导坐别人车的?即便是集体行动也是各坐各的车,坐别人的车别扭,也不方便?”
惊叹号:“我靠!你们现在这些头头脑脑毛病真多。像我们这样天天给别人开车还怎么活?”
车轱辘:“你们就是干这个的嘛,跟我们的感觉不一样,行了,就这样定了,我等你啊。”
惊叹号:“我靠!那你给我请个假。”
车轱辘放下电话就给小姨子打电话,说晚上要跟惊叹号一起会个客人。小姨子听惊叹号晚上跟车轱辘在一起,估计他们在一起不会搞黄赌毒,嘱咐了一句:“你们晚上别喝多了。”
2
下班后惊叹号开了一台桑塔纳2000过来接他,车轱辘问他:“怎么开了这么一辆破车?”
惊叹号说:“我靠!正是因为它破才轮得到我开,好车都给领导排定了,这种车也就是当个值班车啥的,没人坐,又没到报废时间,正好归我用。”
两个人驱车来到了大纽约娱乐城。这座娱乐城的背景谁也说不清楚,有的人说是本地大富豪开的,也有人说是港台商人开的,还有人说是本地商人和公安局的人合开的,不过也没有人去认真研究这种问题,反正现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这种娱乐城,吃喝玩乐一条龙,兼着偷偷摸摸搞点黄赌毒,据说现如今只有这个买卖一本万利最挣钱。财政局的张副局长还没到,车轱辘也不知道这家全城最大的娱乐城的真正老板是谁,不过在这儿张罗事的主管他倒挺熟,原因莫名其妙:开这种买卖工商登记、年审的时候还得民政局盖个章,谁也说不清民政局为什么要插一腿。跑民政局盖章的是这位主管,盖章的主管领导是车轱辘,于是车轱辘就认识了这位大纽约娱乐城的现场主管。
官方车祸 第四章(3)
车轱辘大大咧咧地吩咐迎宾小姐:“安排个单间,叫你们冯主管过来一下,就说民政局车局长请他。”
迎宾小姐见他认识主管,又是政府官员,格外殷勤热情,满脸堆笑:“请问先生有几位?你们先坐下我马上去请冯主管好吗?”
车轱辘说:“我们就三个人,你安排个宽敞点的房间。”
迎宾小姐穿着旗袍,两边的分衩一直扯到了腰间,稍一迈步便露出两条光溜溜的白腿,连小小的亵衣都暴露无遗,惊叹号两颗眼球变成了滚珠,小姐旗袍下时隐时现的春光就是磁石,光顾了盯着人家的下半身看,不留神踢皱了脚下的地毯,被绊了个趔趄,一下扑到了小姐的身上,拿小姐的小蛮腰当成了支撑物。
小姐惊叫一声:“妈呀……”
惊叹号一半是亢奋冲动,一半是不好意思,脸红得活像憋了一个蛋下不出来的老母鸡,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靠!绊了一下。”
小姐惊魂未定,夸张地以手抚胸:“没、没、没关系。”然后转身继续领着他们朝包间走。
车轱辘捅了惊叹号一杵子:“镇定点,至于那么激动吗?”
惊叹号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我靠,就这样半遮半露、时隐时现最诱人。”
车轱辘悄声说:“别胡来,小心我告诉我小姨子。”
惊叹号嘿嘿一笑:“我靠!那我也告诉我大姨子。”
车轱辘问:“我有什么怕你告的?”
惊叹号说:“我靠!你带着我喝花酒、泡花妞、洗花脚、唱花曲,教我学坏,罪过大了。”惊叹号多年给领导当司机,这一套也见得多了,知道今天晚上不管干什么肯定要有小姐三陪,所以才闹出来这一整套花花说道。
车轱辘这一类的官员娱乐消费没有自己花钱的,真要花也花不起,都是花别人的钱,所以也就根本不在乎项目价格,怎么痛快怎么来,偶尔出出小格,沾点荤腥也是难免。但是,像今天晚上这种活动,在一起混的毕竟都是官场上的同僚,不是那种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的破铜烂铁关系,所以不敢来真的。可是又不能离了小姐,没有小姐作陪,光吃吃喝喝没劲,唱歌洗脚更没劲,于是便吃饭、唱歌、洗澡按摩都要有小姐陪着。玩这一类准嫖项目,打打擦边球,对那些三陪小姐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够不上嫖娼,也没人追究性骚扰罪过,刺激有了,却安全得多,也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
车轱辘呲儿他:“你现在还真的成精了,高智商了,没你不明白的事儿,你还用得着我教着学坏?你比我坏多了。什么叫洗花脚?你的脚丫子是花的?”
惊叹号振振有词地辩白:“我靠!旧社会让小姐陪酒不就是喝花酒吗?为啥这么叫?小姐就是花呀。现在干吗都要小姐陪,凡是有小姐陪的不就是带花的吗?”
两个人唠唠叨叨跟着迎宾小姐来到了一个挂着“春风苑”的包厢,迎宾小姐把他们让进去:“先生看看这间行吗?”
这种包间也无所谓行不行,格局大体上都差不多,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贴几张名画的印刷品冒充高雅,然后再配备上电视、音响、话筒,让客人既可以吃,又可以吼,边吃边吼而已。车轱辘大致数了数桌边摆的椅子,一共八把,他们是三个人,再挑三个小姐,六个人,富富有余。便说:“挺好,谢谢你了,我们在这等人,一会儿有位姓张的先生到了,麻烦你给领过来。”
迎宾小姐向他们请示:“两位先生要不要小姐陪?”
惊叹号抢先回答:“我靠,不要小姐谁到你这吃?”
车轱辘到底是领导,比较能稳得住劲儿,对迎宾小姐说:“再等等,等朋友来了再说。”
于是迎宾小姐告辞,服务员开始上茶摆台。不久张副局长也来了,车轱辘跟他不熟,但是同在铜州市为官,相互之间却也认识,三个人呼呼啦啦握手寒暄,坐定之后张副局长问惊叹号:“你今天怎么有心情叫我出来?是不是又想换车?”
官方车祸 第四章(4)
惊叹号嘻嘻哈哈地说:“我靠!我换什么车?再换也是别人坐,我的角色我明白,相当于过去官府里的马夫,马养得再肥自己既没那个福气骑马也没那个福气坐车。今天是这位,”说着用手点点车轱辘,“车副局长,我的一担挑请你。”
张副局长掏出烟来,车轱辘不抽烟,所以忘了要烟,见状马上吩咐服务员:“拿两盒烟过来。”
服务员请示:“请问先生要什么烟?”
车轱辘转而请示张副局长:“张副局长喜欢抽什么烟?”
张副局长分管财政大权,又掌管政府采购,虽然跟车轱辘同级,可是实权、分量都是车轱辘没法比的,求他办事的人各种花招他没有没见过的,心里明白车轱辘要干什么,更明白这种消费车轱辘肯定不会自掏腰包,所以也不客气:“来一条红中华,要软包的。”
车轱辘连忙吩咐服务员:“就拿一条红中华,赶紧去吧。”
服务员兴冲冲地去拿红中华了,客人的高档消费服务员是有提成的。很快烟就拿来了,张副局长内行地查验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还行。”然后打开包装掏出一盒打开,旁边的小姐眼疾手快凑过来吧嗒一声打燃火机,给张副局长把烟点上了。张副局长深深吸入一口红中华,又憋了片刻,让烟跟所有肺泡都亲密接触一遍才缓缓吐出:“这世界真小,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二位还是连襟啊。车局长,你也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怎么都好说,咱们之间何必破费呢。”
车轱辘连忙说:“这有什么?早就听说张副局长是财政局里掌盘子的,一直想跟您联络联络,没有机会,今后我们局里的事还要请张副局长格外关照啊。”
张副局长打哈哈:“都是铜州市的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办的事情谁也不会为难谁,别这么客气嘛。”
这时候冯主管过来伺候,经营娱乐场所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个个西装革履装备,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脑袋上落只苍蝇都会滑个跟头,脸上抹了厚厚的增白粉蜜,活像下了戏台没来得及卸装的奸臣。这一类人现如今还纷纷装雅士,不管学问怎么样,眼睛有没有毛病,统统戴上一副眼镜装文明。冯主管知道在座的几位都是禁得起宰的官员,花的都是别人的钱,只要高兴,根本不在乎钱,所以对他们格外客气周到,堆了一脸的笑,点头哈腰恭敬到了极点,让人担心他脸上的增白粉蜜变成雪花飘洒下来:“几位领导驾临我们不胜荣幸啊,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车轱辘跟他常来常往,他们每年办工商登记、工商年审都得经过车轱辘批条子盖章子,不盖那枚章子工商就不给登记,心里存了几分别人有求于他的盛气,也不跟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吩咐:“别让我们干吃干喝啊,知道这位是谁吗?财政局张局长,专门替市长管钱包的,市长花钱都得他拉拉链,他的手紧一紧,你们这种地方就没生意可做了。”
冯主管连忙掏烟敬烟:“是是是,今天张局长光临,我们真的蓬荜生辉啊,今后还请张局长多来玩,只要您有需要,我们保证办到。”
惊叹号插了一嘴:“我靠,张局长要泡妞,漂亮的,能不能办到?”
张副局长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打着哈哈:“好说好说,小姐就算了吧,你说呢,车局长?”
车轱辘不知道这人的秉性,不敢过于张狂。惊叹号跟他熟,知道张局长的德行,连忙说:“那怎么行?不要小姐到这种地方干吗来了?要吃要喝要唱要洗家里啥没有?到这来不就图个宽松痛快吗?我靠,别说废话,赶紧把小姐领过来让我们挑挑。”
冯主管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一看这位老板就是会生活的人,好好,我马上去安排,不满意了你们随时可以退换。”
惊叹号:“我靠!你看我像老板吗?”
张局长说:“你比老板还厉害,老板跟你比算啥?老板见过几个官?你啥样的官没见过?”
惊叹号让他捧得高兴,连连搓手,好像突然进入了寒冬腊月:“我靠!张局长,你老人家可把话说到根上了,今天你老人家就放开了玩,对了,你的司机呢?没让他一起进来?”
官方车祸 第四章(5)
张副局长摆摆手:“不管他,我让他回去了,有你在我还怕没车坐?”
冯主管片刻便领过来七八个小姐,在包间站成一排接受他们检阅。这种地方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正经人到了这种地方也会变得不正经。看着眼前这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娆多姿的莺莺燕燕,车轱辘、张副局长和惊叹号就像逛市场的买主,开始挑挑拣拣。车轱辘和惊叹号的老婆是亲姊妹,两姊妹都是人高马大,于是连襟俩每人挑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换口味。
张副局长笑了:“难怪你们俩是连襟,口味倒挺一致啊。”张副局长是这种场合的老油条,在小姐们的身上摸来捏去地占便宜,嫌这个皮肤太粗糙了,说那个胸脯不够挺了。惊叹号跟他熟,说话就比较粗口:“我靠,差不多就行了,人家小姐出来混都不容易,随便挑一个跟你老婆不同的就行了。”
张副局长让他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挑了一个近乎半裸的黄毛搂搂抱抱地按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挑好了,冯主管赶羊似的把剩下的小姐轰了回去,然后问车轱辘:“车局长,张局长,还有什么吩咐?”
车轱辘说:“没什么事了,该上菜就上吧。”
酒菜流水价上来,酒是茅台,菜有龙虾,还有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的红烧熊掌、冰糖燕窝膏。即便在五星级宾馆,有了茅台酒、蒸龙虾、熊掌、燕窝,这顿饭也可以算作顶尖级豪奢了。三个男人对了几杯酒,然后惊叹号便启动话题,这是车轱辘和他事先商量好的:“我靠,张局长,我这位连襟最近大大的不顺……”
张副局长正在忙着跟怀里的黄毛嘴对嘴地喂茅台酒,听到这话急急忙忙地咽下了嘴里的白酒:“知道,知道,不就是出了个车祸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车局长马上就有好事了。”
车轱辘连忙说:“哪来的好事,车毁了,现在连个车都没有。张副局长,你主管政府采购,现在机关购车有什么条件要求没有?像我们这种情况能不能再进一台车?”
张副局长说:“能啊,为什么不能?报废更新嘛,这属于正常渠道。手续也简单,由保险公司和交警队出个车祸证明,你们单位打个报告,然后再由财政拨款购新车就行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市委或者市政府的主管领导批,这是纯粹的新增车辆,跟你们这种情况不同。”
车轱辘又说:“这件事情还得请张局长多多关照,你也知道,没车办什么事情真的很不方便。”
张副局长说:“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快点、宽点吗?没问题,只要你们的报告上来,不等保险公司的赔款进账,我就可以先办,只要不超纪委的标准,喜欢什么牌子的你们自己定。”
车轱辘一听他这么说,大为高兴,举起手中的酒杯向他敬酒:“张副局长,过去我一向以为管财政的人都是一本正经黏黏糊糊的老会计,没想到你这么爽快,来,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啊。”说着一口把杯中的茅台灌了下去。
张副局长说:“我的酒量不行,意思一下吧。”说着在酒杯上轻轻一抿。要求人家办事,车轱辘也不好逼迫人家,惊叹号却不干了:“这怎么行?我靠,人家这么实在,张局长怎么能应付差事?干了干了。”
张副局长呵呵笑着说:“小妹帮哥哥干。”
没承想他怀里的黄毛居然还真的能喝,毫不迟疑地举起酒杯笑眯眯地就把残酒干了下去,大家便一起半真半假地喝彩,黄毛却说:“哥哥你知道不?我们的行规是替客人喝一杯酒就得付给我们五十块,这叫献身费。”
张副局长哈哈大笑:“献什么身,你献身了吗?来让我看看小妹献的是身上哪一块肉肉……”说着大手便插进了黄毛的脖领子,黄毛扭捏作态地半推半就。
惊叹号在一旁凑趣:“我靠,今天晚上不献身也不行了,献身费都收了不献身还行?”一帮男女便嘻嘻哈哈地闹成了一团。
事情办妥了,就三两句话这么简单,剩下的时间就是寻欢作乐了。车轱辘几杯酒下肚也开始放纵起来,把手伸进小姐的胳肢窝里要检查人家胳肢窝长胡子没有,怀里的小姐哧哧笑着推他的手:“大哥,你别动我这儿,痒痒……”不知不觉间三个女的都坐到了三个男的腿上,从背后看去,三个男人的背影遮住了怀里的女人,好像饭桌前坐了三个四条腿的怪物。吃饱喝足之后,他们还要带着这三个小姐去本8226;拉登舞池跳贴身舞,这是最近时兴的新玩意,跳着跳着就拉灯,叫本8226;拉登是取个谐音。最后到洗浴中心洗澡。费用车轱辘事先已经落实好了,用财政局的行话说,这次消费总预算为四千块钱,由民政局下属的殡葬管理科埋单。
官方车祸 第四章(6)
3
政府车队的规矩对值班车司机比较严,值班车司机每天下班必须要把车停到车队的库里才能下班回家,第二天早上要起大早或是挤公共汽车或是骑自行车赶到车队上班。如果有特殊情况,出车了晚上车不能归队,事先要报备,事先不报备事后要由乘车领导签字。给领导开专车的司机就不同,晚上送完领导可以把车停到司机家,早上可以直接去接领导。司马达是给一把手开专车的,用不着再回车队送车,他住在政府职工单身宿舍,晚上把洪钟华送回家以后,便直接开车回宿舍。天已经昏黑了,街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下班高峰还没过去,夜晚消费的高峰已经到来,下班高峰和消费高峰两峰合一,街上人流滚滚。司马达小心翼翼地驾着车慢慢在车流人流中穿行。蓦然他发现街边有人在乞讨,模样像极了那个中暑被他送进医院的女孩。他的心里一激灵,连忙踩下了刹车,后面的车差点追尾,气得拼命按喇叭。司马达把车拐到街边停了下来,然后下车来到女孩跟前。
女孩跪坐在地上,后面倚着书包,头低垂着好像罪犯在低头认罪,身前的地面上铺着一页纸,纸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妈妈病了,没钱治,请各位叔叔大姐大爷大婶献出一点爱心,帮我妈妈治病。”纸压在一个罐头瓶子下面,罐头瓶子里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零钱,打眼一看就知道数额超不过十块钱。
过往的行人行色匆匆一个个好像家里着了火,很少有人驻足关切一下这个小女孩,哪怕是一个同情的眼神。也难怪,现在大街上靠乞讨挣钱的人太多了,也有一些人逼迫诱拐来的孩子到大街上乞讨牟利,人们的同情心已经让这种寡廉鲜耻的小骗术磨起了茧子。司马达凑近一看,果然就是那个中暑让他送进医院的小女孩,他蹲下去问道:“小妹妹,你还认识我吗?”
小女孩抬起头看了看他,小脸一下涨得通红,嗫嚅道:“认识,你是那个送我到医院去的叔叔。”
司马达问她:“你跟你妈妈怎么不等我就出院了?”
小女孩说:“我妈妈怕医药费太贵了,身上觉着不难受了我们就出院了。”
司马达说:“我已经给医生交代了,医药费不用你们负担,医生没告诉你们吗?”
小女孩说:“医生说了,我妈妈说不能让别人替我们交钱。”
司马达说:“你出来在街上要钱难道比让别人替你们交钱还好吗?你上不上学了?”
小女孩说:“叔叔,我出来要钱的事情我妈不知道,我骗她说我在同学家补习功课呢,你千万别告诉她,她知道了会生气,还会伤心的,她生病了,动不了。”
司马达惊问:“你妈妈怎么了?那天我听医生说她的病不要紧,就是一般的感冒啊。”
小女孩说:“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天从医院回来她就起不来床了,一动浑身都疼。”
司马达问:“没上医院看看?”问完了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愚蠢,如果能上医院,小女孩还会在这里乞讨吗?
果然小女孩回答说:“妈妈没钱。”
司马达的心颤抖了,拉起小女孩说:“起来,别在这儿跪着了,领叔叔到你家去。”
小女孩把罐头瓶里的零钱掏出来装进了书包,然后拎起了书包,还不忘捡起地上用来装零钱的罐头瓶子,做事倒井井有条的。临上车前女孩又嘱咐了司马达一阵:“叔叔,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啊,我妈妈知道我在外面挣钱,肯定会生气伤心的。”
司马达说:“叔叔保证不会告诉你妈妈,但是你也要保证今后不再乞讨了。”
小女孩迟疑了:“我不出来挣钱,妈妈用什么看病啊?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如果妈妈病治不好我可怎么办啊?”
司马达让小女孩弄得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有意思,把乞讨定性为“挣钱”。司马达郑重其事地告诉小女孩:“这不是挣钱,是要钱,挣钱是要靠劳动的。你妈妈的病你就别担心了,我会负责的。”
官方车祸 第四章(7)
小女孩奇怪地问:“我妈妈的病叔叔你为什么要负责呢?你认识妈妈吗?”
司马达没办法跟她解释,但是他却暗暗担心,八成小女孩妈妈的病就是坐他的空调车坐出来的。那天天气太热了,空调车又太冷了,冰火加身,身强体壮的人都难以忍受,别说一个瘦弱、疲惫的妇女了。如果病情严重,他自己也难以承担全部责任,到那个时候就只好把书记洪钟华也拉上,拉上了洪钟华,治什么病都能公费报销。根据他对洪钟华的了解,洪钟华应该不是那种推卸责任的人。上车之后,尽管傍晚的天气仍然十分炎热,司马达还是把车窗摇了下来,没敢再开空调。
在小女孩的指引下,司马达来到了城市中心的石头巷。这里是老城区,城市的管理者们现在把眼光都盯在了那些新开发区,这些老城区的背巷就成了破旧不堪的贫民窟。巷子很窄,汽车无法进去,司马达只好把车停在巷子口跟着小女孩走。巷子活像一条曲折蜿蜒的肠子,地面铺着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面坑洼不平,没有路灯,全靠路两侧老旧建筑门窗缝隙偶尔泄漏出来的昏黄灯光照明。两旁的老旧建筑把天空裁成了窄窄的一条,天空看上去活像一条锈蚀的烂铁皮。空中密布着零乱的电线、电话线、网线和晾衣绳,仿佛是手艺不好的大蜘蛛织成的烂蛛网。女孩儿在一座砖混结构的老房子狭窄的门道前面停下了步子,再次叮嘱司马达:“叔叔,你千万别告诉我妈妈。”
司马达故作轻松地承诺:“你看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这么啰唆,叔叔已经保证过了,绝对不会不讲信用。对了,我还没顾上问你叫什么?”
女孩儿说:“我姓周,叫小燕,燕子的燕。我妈妈姓李,叫李桂香。”
司马达告诉她:“我姓司马,叫司马达。”
周小燕回头问他:“那你们家的老祖先是司马迁还是司马懿啊?”
司马达跟在她后面上楼,老式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乱响,活像老年病人沉重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了重压而轰然坍塌下去。司马达小心翼翼地用脚试探着楼梯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小燕走:“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就像你姓周不见得就是周文王的亲戚一样。”
周小燕咯咯笑了:“司马叔叔你不懂啊,周文王和周武王都不姓周,那是他们的国号,他们姓姬。”
多亏楼梯道黑暗,不然此时司马达的脸一定能让人看到红成了一块大柿饼。司马达说:“叔叔确实不懂,叔叔是当兵出身,没有上过大学。”
周小燕笑嘻嘻地说:“这是常识,用不着上大学就知道。”
司马达诚心诚意地说:“小燕批评得对,今后叔叔一定抓紧学习,像小燕一样好好读书。小燕,你在学校一定是好学生吧?”
周小燕说了一句所有孩子在大人打听他们学习情况的时候,用来应付大人的常用词组:“还可以吧。”
两个人边说边爬到四楼,四楼有四个门,小燕家正对楼梯。小燕脖子上挂着钥匙,钥匙塞在衣襟里头,掏出来打开门请司马达进去。这是一个两居室,房间和所有摆设的共同特征就是两个字:破旧。墙壁活像白癜风病人的皮肤,有些地方还有下雨从外墙渗漏的雨渍,像小孩子用过的尿不湿。照明用的是已经可以送进博物馆的白炽灯泡,为了节电,最多只有十五瓦,昏黄的灯光似乎压缩了空间,让人觉得这套房子空气稀薄。狭窄的过道停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还有一些破纸箱、烂酸菜缸、煤气罐等杂物,小燕提醒司马达:“叔叔小心点,别碰着了。”然后冲房间里面喊,“妈,我回来了。”
李桂香在房间里扬声问道:“你怎么才回来?你跟谁一起回来的?”
小燕说:“我到同学家复习功课去了,司马叔叔来了。”
司马达连忙应声:“大姐,是我,给洪书记开车的司机。我可以进来吗?”
李桂香说:“可以,没关系,你进来坐。”
小燕把司马达领到了外间屋,外间屋摆了一张折叠饭桌,围着桌子摆着几张凳子。屋角摆放了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高低柜,柜子上摆了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十四英寸电视机。李桂香步履艰难地从里间屋蹭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憔悴、疲惫。见到司马达她赧然一笑:“那天的事实在对不起,我们确实怕交不起医药费,只好……噢,等我身体好一些找到工作,欠医院的医药费我一定还上。”然后对小燕说,“燕子,去,饭热在锅上,赶紧吃,你这么晚才回来,浪费了多少火。”
官方车祸 第四章(8)
司马达连忙说:“你别想这些事了,明天我带你到医院看病,你的病不治好,不能出去上班,哪来钱供小燕上学。”
小燕从厨房端出来一盘炒土豆丝,土豆丝的边上摆着两个馒头,她把盘子放到桌上让司马达:“叔叔,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吧。”
司马达看着这简单的饭菜,心里觉得疼,虽然他自己也不富裕,可是他和他周围的人,确实没有谁会把这种简陋粗食当成一顿饭的。他看看狼吞虎咽的小燕,孩子显然很饿了,不然现在的孩子哪有啃着馒头就土豆丝吃得这么香甜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有条件,谁会让正在长身体上学的孩子仅仅用食物充饥根本不考虑营养呢?司马达又说了一遍:“你明天还是去看病吧,医药费不要担心,我给医院说你是洪书记的亲戚,他们不会催你交医药费的,如果催,我就先垫上,以后有了钱慢慢再还。”
李桂香连忙谢绝:“这怎么行?那天在医院的医药费还没结我们就跑了,丢人死了,再接着欠,还冒充人家洪书记的亲戚,怎么好意思?”
司马达有些着急:“那你就这么熬着?病也不治,班也没办法上,小燕怎么办?”他想挑明了说你这病可能就是那天坐空调车落下的,可是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结论,仅仅是自己的猜测,就硬憋住没有说,“你还是抓紧到医院检查一下,总得把病因彻底查清楚吧?万一你有个什么,小燕怎么办?”
司马达三番两次提到小燕,李桂香的眼圈红了,挣扎着坐在小燕对面,看着小燕津津有味地吃饭,沉默不语。
司马达想问问他丈夫怎么了,转念想起上一次在医院问起这个话题,李桂香避开了,好像不愿回答,就忍住了没问。他没问,李桂香却主动说了:“说起来我们小燕也可怜,她爸爸上班的工厂破产倒闭了,职工大批下岗。谁也没想到在国有企业里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说下岗就下岗了。她爸爸当时就蒙了,傻了一样浑浑噩噩地往家走,路上让车给撞成了重伤。车跑了,到现在也没抓住肇事司机。她爸爸住院抢救,单位说他下岗了,又是回家的路上出的车祸,不算公伤,一切费用自理。那一年小燕才刚刚五岁,家里没有几个钱的积蓄,我就只好变卖家当,除了这套房子没卖,剩下的东西基本上都变卖了,到头来还是没有把她爸爸留住,唉,那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场噩梦啊。”
司马达问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李桂香惨然一笑:“没工作,到处跑着找工作。前年市政府把我们厂卖给外国人了,说是搞什么资产重组,引进外资,结果我们这些中年职工都下岗失业了,厂子每个月给三百五十块钱的生活费,也只给三年,过了三年就啥也不管了。三百五十块钱,比最低城市生活保障线还低,根本无法生活。我一参加工作就在生产线上工作,除了装配线上的工作,别的我啥也不会,到了这个年龄再想重新找工作真比上天还难啊。现在像我这种人太多了,满大街都是,所以找工作就更难了。”
司马达知道,李桂香的遭遇只不过是现今中国无数个城市贫苦居民中的普通一例而已,他自己的亲哥嫂就是李桂香的同类,不同的是李桂香的丈夫死了,所以境遇更惨一些。这些事情靠他一个司机根本不可能解决得了,尽管他是市委书记的司机,也照样解决不了,因为连市委书记都解决不了。于是他还是把话题拉回到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上来:“大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你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医药费的问题你别考虑,我先给你垫上,你以后有了钱再还。”
李桂香疑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疑问,嘴张了又张,话却问不出口。司马达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回答说:“大姐,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我学雷锋,现在想学雷锋我也学不起,太贵了。我总觉得你这病会不会跟那天坐我们的车有关系,对了,你给我说说你的病到底是什么症状。”
官方车祸 第四章(9)
李桂香说:“不会,坐一趟车怎么会得病呢?再说了,即便跟坐了你的车有关系那也不怨你,你当时还不是为了救小燕吗?这病也没什么,就是浑身的骨节酸疼,硬挣扎着活动活动还能好一些,如果在床上躺久了,身上就跟僵了一样动都动不了。”
司马达问:“你过去有没有这个病?”
李桂香说:“过去没有啊,我从小劳动,身体还好,这么多年我能带着小燕熬下来,靠的就是身体好啊。”
司马达起身告辞,口气却是毫不含糊地坚定:“大姐,我别的话也不多说了,为了小燕,你明天必须去医院,我请假过来接你。”
李桂香还想推辞,司马达却已经走了,临出门又叮嘱了一句:“明天一大早我就过来接你,明天早上你别吃早饭。”
司马达驾车来到街上,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街灯、霓虹灯五彩缤纷,最近市长万鲁生拼了命地推行所谓的夜景工程,规定全市所有高层建筑上都要装上彩灯,仅仅安装费用就耗资一个多亿,如果再把电费算上,那就成了天文数字。老百姓骂声一片,说这是劳民伤财市长给自己脸上贴金,跟中央号召建设节约型社会的方针不符。可是万鲁生像中了邪,好像专门要向党中央叫板,鼓足干劲闹着要上马。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反正又不花他自家的钱,装彩灯、耗电费都由老百姓负担,让上面来的领导一看,铜州市晚上都这么繁华,比不上华盛顿、香港,起码不比国内其他那些大都市差多少,白天黑夜都足以证明他这个市长政绩卓著。路灯、广告霓虹灯、再加上万鲁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的夜空变成了印满尿渍、斑驳陆离的旧尿褯子,城市的居民再也看不到明亮的星辰和寂静如洗的夜空了。有些居民家里夜间被夜景工程照得如同白昼,而且那种灯光还一闪一闪不停变换颜色活像闪电或者电焊机的弧光,让人无法入眠。市民投书报社、电视台请求市里给他们一个能够安眠的环境,报社、电视台谁也不敢声张,老百姓气得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司马达置身于繁华粗俗的都市夜景里,这与刚才在李桂香家里看到的情景形成了反差强烈的对比,他觉得迷茫,他一时竟然有些分辨不清,到底李桂香家里的贫穷窘困是真实的生活,还是眼前这繁华粗俗的夜景才是真实的生活。
第二部分
官方车祸 第五章(1)
1
车轱辘终于盼回了局长何茂泰,其他几个副局长也陆陆续续地回国了。几个局领导能够全全乎乎按点上班、一个不差地都在本地待着,还真是难得。
他出车祸是局里的大事,局领导们还没有回来就已经知道了,因为每一个局领导都有自己的人通风报信。所以,每一个局领导回到局里见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他发生车祸表达衷心的慰问,口气和内容都好像事先统一了口径:“太危险了,今后一定要小心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车轱辘对这种姿态性的慰问毫不领情,他估计,这些人八成都在心里暗暗懊恼这场车祸他怎么会活下来。因为在局里他排位老二,他死了,别人自然而然会依次递进,当官从成长形态上来说,跟困难时期排队买猪肉没什么不同,基本规则是先来后到,有本事不讲理的就可以加塞儿。车轱辘最着急的还是赶紧买新车,别的都是假的。把财政局的张副局长搞定以后,他买车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所以当局长通知召开局务会议的时候,他一改往日总是姗姗来迟有意无意让别人等他的恶习,早早地捧着他那个高级保温杯来到局会议室等候。更新座车的报告他早就让局办公室拟好了,局办公室主任卫骏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理由设置障碍,也知道挡不住,所以也就不屑于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反正也不花自己家的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在官场上只有初出茅庐的笨蛋才会干,卫骏可不是初出茅庐的笨蛋。
局务会固定成员是局党组成员和不是局党组成员的副局级领导,外加办公室秘书作记录。不固定成员就是汇报工作或者有任务需要安排的科室、直属企事业单位的头头。今天是局领导们回家团圆的第一次局务会议,要研究讨论的事情很多,人到齐了以后,何茂泰便宣布开会。局长何茂泰是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年过五十还打扮得油头粉面活像酒吧间里的老鸭,整天忙忙碌碌很难在局里见到他的身影,谁也说不清他在忙什么,但是,需要表现他是一把手的时间、场合他绝对落不下,别人都说他这方面有特异功能。就像今天开局务会,他肯定到场主持会议,他不在,就不能开局务会,即便开了他也得想尽办法退单。何茂泰坐定之后,动作夸张地数了数一目就可以了然的几颗人头说:“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到外面出差,很辛苦啊,很多中央和省上的重要精神大家都没有机会坐下来学习,今天好不容易人齐了,先完成学习任务,再研究局里的工作。郭组长,你先传达一下中纪委、省纪委和市纪委全体扩大会议精神吧。”
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郭小梅便照本宣科地念中纪委会议、省纪委会议、市纪委会议发下来的文件和领导讲话。郭小梅念完了,局长何茂泰又开始亲自传达市委书记洪钟华、市长万鲁生近期在市里一些会议上的讲话精神,精神传达得差不多了,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下面还要商量几项应该由民政局办理的重要工作,比如如何解决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最近出现的问题。
据铜山区居民举报,那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成了老年赌徒的集散地,很多老年人聚集在那里打牌赌钱。市里责成民政局出面会同下属的老年管理机构对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进行整顿查处。车轱辘急着讨论他的购车报告,对这种事情厌烦透了,何茂泰刚刚介绍完情况,他忍不住诅咒那些不安分的老东西:“这些老东西,不老老实实在家等死,还赌什么?这种事情公安局都管不了,我们怎么管?”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公安派出所对参与赌博的老年人也查处过,查到谁谁就耍赖,不但不缴纳罚款,还得公安局养起来,稍不留意就要犯心脏病、高血压、老年痴呆,要死要活的,把警察吓得要命,生怕真的死上一两个沾包赖。后来公安局干脆不再管了,上报市里,说这是老年群体的问题,够不上刑事案件,也没有明显的危害社会治安,主要还是思想政治工作和管理体制存在问题,结果市里就又把这件事情压给了民政局。
官方车祸 第五章(2)
局长何茂泰说:“你没看市里发的市委、市政府联席会议的会议纪要吗?这是会议纪要对我们下达的工作任务,谁敢拖延不办?”
郭小梅也表态发言:“车局长这么说不合适,谁都有老的时候,怎么能让人家在家里等死呢?我的意见,还是责成老龄委活动指导科下去会同铜山区老龄办的人认真调查一下,针对这些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对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进行整顿,加强对棋牌娱乐室的管理,增加一些适合老年人的健康的文化娱乐活动项目,引导老年人积极投身到健康有益的文化娱乐活动中去。”
郭小梅是个一本正经的认真人,在局里的人际关系上也比较超脱,说话直率却没有什么坏心眼,人缘比其他几位头头好,又是女同志,车轱辘一般情况下不跟她计较。尤其是现在,他要更新配车,还要经过在座的几位冤家举手同意,如果郭小梅发难,她是纪检组长,搬出纪委有关规定为难他,他就很难能如愿地更新自己中意的车,所以,郭小梅直通通地反驳了车轱辘,车轱辘不生气也不敢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你看你这个人,我随便说了一句话你就批评我这么一通,好好好,我不该说老人家们等死,我检讨。我同意小梅同志的意见,先让老龄委活动指导科的人下去调查调查,然后有针对性地拿出一个整改意见。”
何茂泰问其他人:“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不会为这种事情耗费脑汁,纷纷把脑袋当成拨浪鼓摇晃:“没意见,同意。”
何茂泰示意卫骏:“做个会议纪要传给老龄办,让他们办。”
卫骏连连点头活像鸡啄米:“好好好,我明天就办。”
接下来又开始讨论殡葬管理科提出的铜州市陵园改建寻址计划、福利中心提出的老年公寓民营化改革方案、福利院孤残儿童收养工作的资金缺口问题、过去的收容所改变职能成为救助管理站之后的管理问题等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下班时间,正经事情还没讨论完,车轱辘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的事情端出来,他坐立不安,把那个价值两千多块的高档保温茶杯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好像暴发户买了名牌货向旁人卖弄。一会儿又点根烟却不抽,举在手上看那一缕缓缓上升的青烟,活像傻瓜在给哪路神仙烧高香。从开会肚子里就憋了一泡尿,却又不敢离开会场上厕所,怕他一离开卫骏插空提出他的报告别人又否决他的要求,结果尿脬里那泡尿有如茶壶里沸腾的开水体积越滚越大,胀得他坐卧不宁,表情扭曲,看上去好像在挤眉弄眼演小品。
何茂泰惊诧地盯了他好几眼,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一句:“老车,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他只好说:“没什么,挺舒服啊。”
好容易盼到议程完了,何茂泰按照惯例跟各位与会者客气:“今天的会议效率很高啊,压下来的事情基本上都办完了,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说的没有?”
别的人纷纷摇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开会的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有的有应酬,有的有约会,有的急着回家,何茂泰正要宣布散会,车轱辘抓紧时间提自己的事情:“哎,卫主任,我让你拟的报告搞好了没有?”
卫骏是那种笑眯眯的蔫坏,使坏能把人坑死,拍马又能把人拍晕。车轱辘催他提买车的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公开出面反对,公开反对最终反对不了还得让车轱辘恨他半辈子。好在不管车轱辘配不配新车,不会损害他卫骏的个人利益。潜意识里他也盼着尽快给车轱辘把车配上,让他继续疯狂,下一次再出事最好能轮到车轱辘自己。卫骏心里转着这种恶毒念头,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好了,您吩咐过的第二天我就拟好了,一直等着局务会讨论呢,哎哟,报告还在办公室放着,我过去拿。”说着抬屁股跑了。
卫骏跑回办公室找来了秘书已经写好的报告,他懒得审阅这种报告,照本宣科又怕有不妥的地方,便直接说:“前段时间车局长到省里开会的路上,发生了车祸,那台车报废了,现在需要更新一台车,我根据车局长的指示拟了一份报告,今天提交局务会讨论一下。”
官方车祸 第五章(3)
郭小梅说:“这有什么讨论的?按政策办就好了。”
她的意见代表了与会者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买不买车,买什么车,谁也不会太在乎,关键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自己有车坐就行,别人有没有车坐、买什么车他们没必要关心。
卫骏说:“报告打上去了还得过财政局这一关呢。”
车轱辘按捺不住冒了一句:“财政局那边不会有问题,这属于正常更新。”
第三副局长李有禄却有自己的想法,眉不抬眼不睁幽幽地说:“是不是该明确一下事故责任?”李有禄配的是一台别克,虽然车是新车,但排量只有1?8,比不上过去车轱辘的本田雅阁,心里一直不舒服,所以他这一次要争一下,但是又不能明说自己想换车,便用了迂回战术。
车轱辘说:“事故责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那得由交警队说了算。再说了,这跟买车是两回事,车毁了,报废了,保险公司也赔了,按政策就应该更新一台车。”
李有禄不好对付,说出一番恶狠狠却又让人难以反驳的道理:“这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如果都这样,车毁了不管是谁的责任,马上换台新的,那我明天把我那台车推到沟里摔个七零八落,不也就能换台新车了吗?”
车轱辘有些气恼,脸板得像一张皮鞋底子,说出的话也像是用皮鞋底子往人脸上抽:“那你就推嘛,最好连你一起下去,你老婆还能得一笔保险费呢。”
李有禄火了:“你这是什么话?这是开局务会,不是老娘儿们吵架,有理讲理没理也别放屁。”
车轱辘当然不会示弱:“你才是放屁,不但放屁,还放屁漏稀屎。照你那么说,我是为了换新车故意出车祸了?这种事情谁也别笑话谁,你也是天天坐车的人,小心你哪一天也跟魏奎杨一个样儿,别说换新车,换个新老婆也睡不上了。”
李有禄蹦了起来:“咳,这天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你的车超速,惹了那么大的祸,车毁人亡,还有功了?在座的哪一个心里没数?那车到底是谁开的还有一说呢。”
车轱辘让人家揭了短处,恼羞成怒也蹦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车是谁开的?说啊,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看到两个人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何茂泰连忙劝架:“别激动,都别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
郭小梅也说:“都是领导干部,这样吵吵闹闹的影响不好,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声高,有话慢慢说不行吗?这哪里像在开会研究问题,简直就是家属娘儿们骂大街嘛……”不屑的表情再配上她说出来的话,总算像一把隐形的铡刀铡断了车轱辘和李有禄的争吵。终究,让一个女人用那种不屑的眼神和语言表达蔑视,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滋味都不好受。
五把手周锐添阴沉沉地说:“没必要,不就一辆车吗?想买就买呗,讨论什么?买吧,买吧,我可得下班了。”说着居然抬屁股走了。他这一走,剩下的人都非常尴尬,跟着走不是不跟着走也难受,车轱辘尤其恼火,却又没法发作,发作也没用,人家已经拂袖而去了。
何茂泰说:“就这样吧,不讨论了,只要是政策范围内的事情,该办的就办,不符合政策的想办也办不了。”
郭小梅说:“我同意,先打报告办手续吧,车进来了以后再说。”
散会了,车轱辘憋了一肚子气,虽然买新车的事总算勉强通过了,可是从李有禄、郭小梅、周锐添的表现可以预料,车买进来了,不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他也难以顺顺当当地弄到手。
2
司马达在送洪钟华上班的途中,把下岗女工李桂香的事情告诉了洪钟华。洪钟华大吃一惊,如果真的是因为那天送女孩到医院车里的空调把李桂香给吹出了病,那就真是太讽刺了。他心里明明知道八成事情就是这样,还是忍不住问:“真的吗?怎么可能?”
司马达说了一句颇带哲理的话:“现在,老百姓享受不了当领导的待遇,当领导的也适应不了老百姓的生活。”
官方车祸 第五章(4)
洪钟华听了这话没有吭声,他也没办法吭声,他想起最近一段时间铜州市老百姓手机中流传的短信息:“赤日炎炎似火烧,下岗失业真难熬,百姓心内如汤煮,政府官员吹空调。”不知道哪位好事者把这个信息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他看了以后没有删除,现在还保留着。
司马达见他没吭声,有些胆怯,担心自己说话放肆引得书记不高兴,便不敢再说什么,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在凝滞的车流中游动。洪钟华看着窗外的街景,虽然尚是清晨,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开始烧烤城市,行人中女人们打着阳伞,徒劳地遮挡着无处不在的阳光,男人不好意思打伞,只得利用树阴、电线杆子甚至身旁路人的身影,徒劳地躲避着酷热,人们一律大汗淋漓,身上单薄的衣裳紧紧溻在身上,让人觉得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热汗之中。虽然身处凉爽的空调车内,外面的情景还是让洪钟华觉得燥热难当。他不能不承认,司马达说得有道理,他难以想象,如果现在让他离开这辆凉爽的轿车到外面和老百姓一样顶着烈日酷暑去上班,他会怎么样。
“司马,你把我送到以后就去办李桂香的事情,一定要让医院拿出一个确切的结论,看看李桂香的病到底跟我们有没有关系,病情是不是严重,如果真的跟我们有关系,不管当时我们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也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洪钟华吩咐道。
司马达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声:“如果跟我们没有关系呢?”
洪钟华说:“如果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要根据情况给她们一些必要的帮助,既然碰上了,该做的我们就做。还有,你这件事情做得很好,很好。”
到了市府大楼前面,司马达抢先下车给洪钟华打开车门,用手护住车门的顶部以防洪钟华的脑袋撞上门框。这是他在武警部队给部队首长开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洪钟华刚开始很不习惯,常常让他别这样,说他根本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撞铁门框子。可是司马达一直坚持这样,洪钟华逐渐也就习惯了。司马达的做法让别的领导看到之后羡慕不已,明里暗里的让其他司机仿效,机关事务处为此还专门对市府车队的司机进行了培训,现在市府车队的司机都学会了这一招,司机为领导开车门、用手遮挡门框子蔚然成风,领导们很开心,表扬车队的精神文明建设有成效。
3
车轱辘的专车毁了以后,每天上下班由局里的值班车负责接送,轮到谁的班就坐谁的车,好在局里除了几个领导配的专车外,还有好几台杂车作为公用车,两台面包、两台旧轿车,还有一台北京切诺基。今天晚上等他的是一台普桑,这让他心里很是不爽,乘车的舒适度尚在其次,看着那几个位置排在他后面的家伙分头钻进自己的本田、现代、别克,就连身份地位最低的卫骏也有一台新桑塔纳2000,车轱辘的心情格外郁闷。
这时候突然从黑黢黢的门廊后面钻出一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虽然正在盛夏,他仍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车局长,是我。”
车轱辘看到是葫芦,惊讶地问他:“你呀,干吗?吓我一跳。”
葫芦把他朝边上拉了一把,远远避开了停在门外等车轱辘的车,然后惊惶不安地说:“车局长,今天下午交警队又把我叫去了。”
车轱辘不解地问:“又叫你干吗?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车祸出了以后,交警队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是:由于他们的车速太快,遇到紧急情况紧急刹车,导致车辆失控撞上护栏发生翻车,魏奎杨的奥迪紧急刹车,造成后面的集装箱车追尾。所以,他们自己的车翻了,主要责任在他们自己,而魏奎杨的车祸直接责任是那台集装箱车,他们只负有间接责任。事故责任分清楚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交警队却再次找葫芦,这让车轱辘紧张不安:“他们又找你干吗?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葫芦说:“他们一个劲盯着问我出事的时候到底是谁在开车,我一口咬定是我,他们收了我的驾照。看来这件事情没有完,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好像知道了什么,起码现在有怀疑了。”
官方车祸 第五章(5)
车轱辘手心出汗了,如果这件事情的真相揭出来,那他就完了,违反纪委关于处级以上干部不准驾驶公车的规定,私驾公车造成重大恶性交通事故,不但在仕途的跋涉马上到达终点站,很可能还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身败名裂是摆在面前可以看见的结果。他问葫芦的时候,声音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发颤,活像突然学会了花腔女高音的发声技能:“你、你、你估计他们掌握到什么确实的证据没有……”
葫芦说:“我从交警队回来以后仔细琢磨过了,好像不应该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可能他们也仅仅就是怀疑吧。”
车轱辘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如果仅仅是怀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交警队怎么会又来追究?原来,魏奎杨的司机被带回交警队接受调查的时候,说出了出事的时候看到车轱辘从车里爬出来,而且是从驾驶员的位置上爬出来的,这立刻引起了交警队的高度重视,他们又对车轱辘的车作了认真勘察,从方向盘、挡杆等部位提取到了大量指纹。他们把葫芦叫去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核对指纹。葫芦刚开始没敢给车轱辘说核对指纹的问题,转念想了想,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揭穿了,车轱辘倒霉他可能更倒霉。实话实说了,车轱辘终究还是当官的,关系多,能量大,事先做做工作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然两个人就都死定了。想到这些,葫芦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嗫嚅道:“车局长,我从他们的话里分析,估计他们可能从魏奎杨的司机那里听到了什么,他们今天把我叫去让我留下了指纹。”
车轱辘大惊:“你留了吗?”
葫芦说:“那能不留吗,不留我就回不来呀。”
车轱辘不说话了,葫芦也不敢说话,怔怔地等他拿主意。车轱辘的脑浆子沸腾着翻滚着盘算利害得失,预测着事情可能发展的前景。想来想去,觉得问题不管严重不严重,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稳住葫芦,只要他不缴械投降,谁也没办法:“我想了一下,这件事情没那么严重。即便在方向盘、挡杆上留下了我的指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能说明当时是我开的车吗?可能魏奎杨的司机说了什么,那也没关系,他一个人说的没有证据等于白说,必要的时候我想办法封封他的嘴,你放心,只要你一口咬定就啥事没有,如果你松了口,我们就都完蛋了。”
葫芦说:“我的驾照让他们扣了怎么办啊?”
车轱辘说:“那有什么?只要你没事他们还不得还给你,你要是松了口,那就永远拿不到驾照了。再说你现在要驾照也没用,反正也没车开,今天会上已经定了,马上就要进新车,你琢磨一下买什么车好,排量最好不要超过2?4,太豪华了显眼。新车进来了还是你开,到时候如果驾照还没要回来,我去给你要。”
葫芦闻听这话顿时高兴了,连连说:“车局长你放心,我明白这里头的轻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推卸责任的,车就是我开的,你没开过。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放心吧。”
车轱辘说:“你也该放心,有事没事都在你的嘴上,走吧,陪我吃晚饭去。”
葫芦谢绝:“算了吧,我不去了,你坐小沈的车我跟着不太好。”小沈是开值班车的司机,这会儿正在那台桑塔纳里眼巴巴地等车轱辘。
车轱辘也就是客气一下,听他谢绝便也顺水推舟:“那也好,我得吃点饭去了,开会开到现在真饿了,有什么事及时沟通啊。”
两个人分手后,车轱辘钻进那台让他郁闷的桑塔纳,问司机小沈:“你吃饭了没有?”
小沈说:“没有,送完您回家再吃,不着急。”
车轱辘说:“你这是为了等我才耽误了吃饭啊,走,陪我到海鲜舫吃去。”
小沈也不跟他客气,知道他吃什么也用不着自己掏腰包,在我们国家,混到局处级一般就可以进入吃饭不用花钱的层次了。局里的司机都知道他爱飙车的毛病,小沈请示了一句:“车局长,你开还是我开?”
官方车祸 第五章(6)
车轱辘说:“我开什么?我什么时候开过车了?你开。”
于是小沈开了车朝海鲜舫驶去,路上看到市长万鲁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搞得五颜六色、光怪陆离,车轱辘忽然想起了在泰国考察的时候偷偷跑到红灯区开眼界的情景,蓦然发现眼前的铜州市像极了灯红酒绿的超级红灯区。他猜想,可能市长万鲁生也到外国的红灯区开过眼,不然不会花大价钱把整个一座城市装饰得跟红灯区一样浮华、俗艳。
4
铜州市委和市政府同在一座大楼里办公,正是上班时间,各种车辆就像洪水破闸一样朝机关大院里涌,车辆发动机的轰鸣、车辆空调散热形成的热浪搅和在一起,政府大院的气温起码比外面高出两三度。洪钟华急忙避开这让他心烦的场景进了大楼朝电梯口走,电梯口聚了一大帮人等电梯,电梯来了,人们纷纷避让,请洪钟华先上,洪钟华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塞儿,让大家按照先后次序上电梯,可是谁也不敢抢先,都等着他先上,眼看电梯设定的时间到了,门自动关闭了好几次,都让手疾眼快的机关干部拦住了。洪钟华眼见着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好连连道谢进了电梯。正在这个时候另一部电梯也到了,跟洪钟华僵持半会儿的机关干部纷纷涌向新到的电梯,倒把洪钟华一个人晾在了电梯里头。电梯门关上了,载着洪钟华一个人上楼,他暗暗苦笑,承认自己关于电梯平等乘坐的决策错了。过去市府大楼专门有一部电梯供副市长以上级别的领导干部乘坐,机关干部都称那部电梯为高干梯。洪钟华到任以后下令取消干部乘坐电梯分级制,没想到制度上解决了的问题观念上仍然没有办法解决,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一把手上了电梯之后,其他人跟他同乘电梯心理上就像是经受了一次严格的干部考查,压力之大不下于学生参加高考。
手机铃声打断了洪钟华因为乘坐电梯受到高规格待遇或者说受到高规格冷遇而引发的思考,电话是省纪委书记孙世超来的。洪钟华边接听电话边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孙世超询问魏奎杨的问题:“洪书记,最近我们收到了一些群众来信,既有直接寄给我们的,也有省委领导转给我们的,这些信件都谈到了你们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的问题,这件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得到市委和市纪委的准确信息啊,省委责成我们了解一下这件事情。”
洪钟华非常尴尬,孙世超说得客气,实际上是对铜州市对魏奎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提出了委婉的批评。作为上级领导,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重了,潜台词就是:你们铜州市眼里还有没有省委、省纪委。洪钟华这几天内心深处也有隐隐的不安,觉得对魏奎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有问题,不管魏奎杨是不是死了,那笔巨款是客观存在的,魏奎杨不可能通过正当手段挣到那么多钱也是客观事实,仅仅因为人死了就不了了之,既不展开调查,也不向上级报告,事情绝对不会这么轻松了结。但是省委张书记马上就要来视察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做好迎接省委书记的准备工作,既要让省委书记充分了解铜州市各项工作取得的成绩,也要让省委书记充分理解铜州市面临的发展难题,争取向省里要一些宽松的优惠政策。接待省委书记绝对不是说几声“欢迎光临”、“欢迎再来”那么简单。真正要做的准备工作是大量的、具体的、繁杂的,需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做好。近几天,光是为省委张书记准备的汇报提纲就在市委、市政府联席会议上讨论了多次,现在还没有最后定稿。魏奎杨那件事情倒不是有意要欺上瞒下,但是作为铜州市一把手,出了这样的丑闻,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响才好,这毕竟不是什么可值得炫耀的政绩。
洪钟华半是解释半是辩解:“孙书记,实在对不起啊,让省委操心了。我们绝对没有有意向上级隐瞒的意思,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啊。我们最近在接待省委张书记的准备工作上投入的精力多一些,我们的想法是,等到接待完省委张书记,领导班子坐下来,认真讨论研究一下,然后形成一个书面的正式的报告再向省委、省纪委汇报。魏奎杨反正已经死了,早点搞晚点搞都影响不了大局,请省委、省纪委理解我们啊。”洪钟华边说边走,来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门。背后一个干部拎着暖水瓶过来,怯生生地问洪钟华:“洪书记,您要做什么?”
官方车祸 第五章(7)
洪钟华回头,问话的是市委办公室秘书科的一个秘书,就说:“这门怎么打不开了?是不是锁坏了?”
秘书笑了,对洪钟华说:“洪书记,您走错门了。”
洪钟华抬头看看,才知道这是秘书科值班室,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边,还要再朝里走两个门,光顾了应付省纪委孙书记,结果走错了。真应了那句话,只顾埋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洪钟华笑笑:“光顾接电话了,走错了,没事,没事。”然后朝自己的办公室走。
电话里孙书记还在说:“洪书记啊,你们忙,我们理解。但是终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不管人死了还是活着,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总不能就这样不哼不哈不了了之吧?根据省委和省纪委常委会议的意见,还是请你们尽快将事情的经过拿出一个调查报告直接上报省纪委,抄报省委。”
洪钟华听懂了他这话的潜台词、话外音:这件事情省委、省纪委非常不满,铜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起码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能就这样蒙混过去。在官场上混,一定要善于听懂领导的潜台词、话外音,领导没有说出来的话往往比说出来的话更加要紧。如果善于领会领导的潜台词,又能用适当的态度来回应这些潜台词、话外音,那你在官场上就成功了一半。洪钟华连忙做补救工作:“孙书记,实在对不起,我马上让市纪委老单直接到省上跑一趟,先把情况口头向纪委汇报一下,省委张书记到铜州时候,如果有时间,我当面再向他汇报一下。接待完张书记以后,再抓紧把正式报告报上去。作为领导班子的班长,我首先承担领导责任,我也会专门向省委、省纪委作检讨的。”老单叫单立人,是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
孙书记马上说:“书面的检讨就不必了,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都是省委、省纪委的意见,我也只是奉命跟你通气,省委、省纪委没有要求你个人承担什么责任,也没有要求你作书面检讨。目前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省委张书记让我转告你,省委对你是信任的,也相信你能圆满处理好这件事情,确保铜州市的经济社会建设不受影响和干扰。好了,打搅你了,到省上来别忘了给我打个招呼,我请你喝西湖龙井,正宗的。”
洪钟华应承着:“没问题,到了省上还敢不去看望你孙书记啊?你有时间也到我们铜州来看看,指导我们的工作啊,我请你吃正宗铜州江鱼面,保你吃过以后就不想回省城了。”
孙世超说完了正经事,语气也轻松起来:“哈哈哈,好啊,我对你们铜州市的江鱼面早有耳闻,下次去一定要品尝一下,不过可得你埋单啊。”
洪钟华也打着哈哈:“哈哈,那还用说,这种单我买得起,保证不公款消费,自己掏腰包,哈哈哈……”
放下电话,洪钟华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回他没走错门,门顺利地打开了。进到里面,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电话找市纪委书记单立人:“单书记吗?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吗?”
在等纪委单书记的时候,洪钟华来到了窗前。他的办公室在九层,俯视下去,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双层玻璃窗阻隔了噪音,外面生动活泼的景致好像上演的默片。对面市中心广场的草坪仿佛翠绿的地毯,花坛里各种花朵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翠绿的草坪和锦簇一般盛开的花朵交相辉映,赏心悦目。可能因为天气太热,平常在广场上空盘旋的鸽群此时不知待在什么地方歇凉,一只也看不见。人也和鸽子一样不知道都躲到了什么地方,既没有鸽群也没有人群的广场略显冷清。洪钟华看着窗外的世界,蓦然又想起了司马达今天上午要去完成的使命,如果李桂香真的是因为乘坐了他的车而落下了病,那可就是莫大的讽刺。由此又想到了司马达说的那句话:老百姓享受不了这种待遇,当领导的也适应不了老百姓的生活。他不能不承认,这句话非常精辟。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市纪委书记单立人,随身带进来一股难闻的烟油子气味。单立人有个毛病,不抽香烟,专门抽卷烟,而且整天卷烟不离嘴,卷烟烟油子大,抽得他浑身上下一股难闻的烟油子味儿,走到哪哪就变成了积年未加清理的大烟灰缸。这人邋里邋遢却又最爱跳舞,舞场上女人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却自我感觉良好,好像以他那个身份地位跟谁跳舞就是赏给谁脸,邀请舞伴的时候对着人家女同志勾手指头,活像耍流氓。女同志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地级城市的副地级领导,只好忍辱负重勉为其难,一般情况下女同志跟他跳完舞以后,都得让他熏得马上跑到卫生间洗涮一番。
官方车祸 第五章(8)
洪钟华回到座位开始向他转达省纪委孙书记的电话精神,让他明天到省纪委跑一趟,把魏奎杨的事情向省纪委作个口头汇报。单立人毛病多,优点也不少,工作极为认真踏实,原则性非常强,该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会少说,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听洪钟华介绍完情况,单立人只说了一句:“我明天就去。”
洪钟华说:“那就辛苦你了。”
单立人说:“魏奎杨死了,扔下麻烦事一大堆。这人蔫不唧唧的心里道道比谁都多,六百万藏在家里,他一死了之,上级肯定得向我们讨个说法。还有,那个收停车年费的事情漏洞太大了,政府下文件企业收钱,别说老百姓,就是我都想不明白。我建议对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进行审计。”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就是市政府授权代收城市停车年费的那家国有企业,法人代表总经理是市长万鲁生的老婆李芳。
洪钟华说:“这件事情等你给省纪委汇报过以后再说吧,听听省纪委的意见。”
单立人告辞走了,洪钟华回到办公桌前,下决心静下心来再认真看一遍给省委张书记准备的汇报材料。他却万万想不到,正是省委张书记的到来,让他前所未有地大大狼狈了一番。
官方车祸 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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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达驱车来到了李桂香家里,李桂香总算听从了他的劝告,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他。小燕已经上学去了,司马达便搀扶着李桂香上车,然后朝市人民医院驶去。到了医院,医生认得这是市委书记洪钟华的亲属,自然是一番热情接待,认真检查,虽然李桂香还欠着医院的医药费,医院却好像正在举行学雷锋活动,大家都在搞五讲四美三热爱,根本不提医药费的事情。经过验血、拍片、超声波、CT等等一整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检查,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出来个初步结果:急性风湿性关节炎。
司马达询问发病原因,医生反问他:“病人最近有没有受寒感冒?”
司马达不好回答,眼睁睁地看李桂香。李桂香实实在在地说:“我们家连空调都没有,这么热哪里还会受寒啊。”
司马达提醒她:“李大姐,前几天你不是感冒了吗?还在医院打吊瓶来着。”
李桂香说:“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可能在外面等车太热了,送小燕到医院来的时候,坐车的时候,车里的空调太凉了,当时我就觉得冷,下车以后有点发烧,挂了一针吊瓶也就好了啊。”
医生说:“这就对了,天气热,人身上的毛孔都张开散热,这个时候突然进入低温环境里,感冒发炎很容易诱发风湿。所幸前来就诊比较及时,如果耽误下去,很可能引起急性风湿性心脏病、风湿性肾损害等等。”
医生边说边开了住院单,让司马达办理住院手续。办理住院手续要交三千块钱押金,窗口的收费人员不认识司马达,也不知道司马达送来的是什么人,公事公办,不交押金就不给办住院手续。司马达兜里的钱不够,只好把手机和身份证押到收费处,许诺下午就把押金送过来。人家不干,非得让他交足押金才能住院。司马达没办法,只好以洪钟华的名义又去找门诊医生,说李桂香是洪钟华的亲戚,能不能先办住院手续,下午他再把钱送过来。门诊医生知道他确实是洪钟华的司机,李桂香也肯定是洪钟华的亲戚,因为上一次洪钟华就是跟他一起送李桂香和她女儿来看病的,如果不是亲戚,市委书记怎么可能带着专车送她们来看病呢?听到住院手续办不下来,马上打电话向院长报告,院长立刻来到门诊部,热情周到亲自领着司马达给李桂香办了住院手续,不但没有收押金,连司马达想押在收费处的手机、身份证都没要。司马达算是亲身体会到了书记的优势,一边搀扶着李桂香去病房,一边暗暗盘算怎么样借洪钟华的优势把李桂香的医药费给省下来。
把李桂香送进病房,住院医生马上又开始对李桂香进行进一步的检查诊断,然后便马上开始用药,吃的、打的、挂的,各种治疗手段一齐上阵。司马达最关心的还是病愈后,安顿好李桂香就又跟到医生值班室问人家这个病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医生说这种急性发作的风湿病来势汹汹,反而好治,如果转成慢性风湿病就麻烦了,只能消除症状,稳定病情,很难彻底治愈。司马达追问:“那她现在算急性还是慢性?”医生说是急性的,如果没有并发症,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治愈,治愈以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司马达总算彻底放心了,赶紧打电话向洪钟华汇报了李桂香治病的情况。洪钟华听李桂香的病不要紧,松了一口气,让司马达把李桂香的事情安顿好以后,不用来接他了,他下班另外要车。司马达听到中午洪钟华不用车了,就准备到李桂香家里会小燕去。他一直还记挂着小燕,如果洪钟华中午用车,小燕中午放学以后就没人管了,洪钟华中午不用车,他就可以去照管一下小燕,顺便也可以把李桂香的洗漱用具给带到医院来。安顿好李桂香,司马达开车朝小燕的家里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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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车轱辘心情很爽,走出市府大楼的时候,虽然天气炎热,可他一点也没有烦躁的感觉。今天他终于办妥了重新购车的手续,那个张副局长还真办事,人也爽快,不过就是在一起“坐了坐”,用美酒美食美女稍稍慰劳了一番,对他就格外关照。他今天拿着购车报告去找张副局长,人家二话没说就批了,还领着他直接到了政府采购办公室,盯着办理完了各种手续以后,告诉他,现在他们就可以买车了,车型确定以后,拿着政府采购处的购车手续就可以直接提货,验收签字以后由政府采购处支付货款。
官方车祸 第六章(2)
“这种事情都是我们说好了的,你还用得着亲自跑这一趟?派个人过来找我不就成了。怎么还信不过我啊?”送他出来的时候,张副局长半真半假地客气着。
车轱辘也凑趣说:“倒不是信不过你,就是觉得跟你对脾气,借机会过来看看你。”
张副局长哈哈大笑:“好嘛,不管是真是假这话我爱听。最近见到惊叹号没有?”
车轱辘说没见着,整天各忙各的,虽然都是亲戚,见面的机会也很有限:“怎么,找他有事吗?”
张副局长说:“也没什么重要事,这一两天抽时间把他约上,我们一起坐坐,事先说好,这一回我埋单啊。”
车轱辘以为他帮忙办成了事,还要再割自己一疙瘩肉,连忙说:“你埋什么单?怎么,怕欠我人情啊?我来,你埋单我不去。”
张副局长哈哈一笑说:“你这个人啊,过去接触不多,还真的挺义气,我们之间就别计较这些了。说实话,我找惊叹号还真有点事情请他帮忙呢。”
车轱辘好奇地问:“他能帮什么忙?”
张副局长说:“我有一个亲戚,算了,直接对你说吧,是我哥,在省旅游局当副局长,干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动地方,最近局长年龄到站要退了,我想让惊叹号帮我跑动跑动。”
车轱辘不以为然地说:“惊叹号?就凭他能办得了这么大的事情?要能办他还能在铜州市当那么个管车夫的队长?”
张副局长嘿嘿笑着说:“你以为你当了个副局长就比人家本事大了?别忘了,人家的老主人现在干什么。”
车轱辘说:“不就是黄书记吗?黄书记能听他的话?”
张副局长说:“红口白牙可能不会听,这不还得适当地做工作吗?不管怎么说,人家能说得上话,穿得上关系,就这一点比你我都强。”
车轱辘心里忽悠一下透亮了,原来张副局长这么卖力地帮忙批车,并不是看在那天晚上潇洒走一回的分上,而是看中了惊叹号跟黄书记的那层关系。想到惊叹号那副一口一个“我靠”的德行,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真难以相信他能办得了那么大的事情,便对张副局长说:“我给你约他,什么时候你定,到时候需要我陪我一定去。”
张副局长说:“肯定行,到时候你一定来啊,帮我敲边鼓,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尽量做,关键是让他给穿个线、领个路。”
跟张副局长分手以后,车轱辘一路上在心里暗暗嘀咕,如果惊叹号真的有那个本事,自己这个副局长也当了不少日子了,何不找他活动活动?能给别人帮忙,给亲戚帮忙不更是理所当然的吗?过去他心里其实不太看得起惊叹号,觉得他再怎么着也不过就是一个司机、车夫,现在才明白,这颗惊叹号还真有让人惊叹的地方。今后该联络的感情还是得好好联络,像张副局长那样的实权派都上赶着跟他套近乎,自己更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一路上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情,司机以为他心里不爽,不爱说话,吓得一路上也没敢跟他搭茬。回到局里,本来准备叫上葫芦一起去看车,现在也没心再去看了,把葫芦叫过来吩咐说:“财政局那边的事我都办好了,你先去看看车,奥迪、帕萨特都行,一定要德国产的,黑色的,别的颜色不要,看好了我再跟你去定。”
马上又要有新车开了,葫芦兴高采烈地走了。车轱辘抓起电话给惊叹号挂,电话接通了,车轱辘约他:“老弟,今天晚上有事没?”
惊叹号照例是那句口头语:“我靠!怎么又想起我了?是不是又要穿什么人?”
车轱辘说:“哪有那么多要穿的,今天没别人,就我跟你,还有财政局张局长咱们三个人,有没有时间坐坐?”
惊叹号迟疑半会儿说:“我靠,你最近怎么了?对我这么关怀,让我头皮发麻。”
车轱辘说:“干吗?对我有意见是不是?没别的事,就是最近不顺,心里头闷,大家一起散散心。”
官方车祸 第六章(3)
惊叹号说:“我靠,那么大的局长当着,那么高的工资拿着,还有什么可闷的?行啊,只要你埋单,咋都行。不过还得你给我请假啊。”
车轱辘跟他打哈哈套近乎:“没看出来,我那个小姨子还真有威风劲,硬是把你给管住了。行啊,我给你请假,晚上六点钟,你说什么地方?”
惊叹号压低声音说:“那天那个地方真他妈的不错,我靠,够劲,就是太贵了。”
车轱辘说:“别人埋单你管他贵不贵?就这样说定了,你下班过来接我。”
惊叹号喜滋滋地答应了。车轱辘放下电话,扭头又约了财政局张副局长,然后来到局办公室把购车手续扔给了卫骏:“收好啊,这几天车就进来了,到时候你去办手续。”
局财务室归局办公室管,办理这些具体的事情得由财务室负责,财务室还要办理一系列固定资产变更、登记、上报手续,所以他把手续交给了卫骏。卫骏看看审批手续和盖着市财政局政府采购办公室大印的付款信用证,愣住了:“车局长,你可真有本事啊,旅游局也要更新一台车,报告去年就打上去了,到现在杳无音信,你当天去当天办,财政局长是不是你家什么亲戚啊?服了,我真服了。”
车轱辘讨厌他那副笑眯眯蔫坏的德行,冷冷地说:“真让你服的事还在后面呢。”从局办公室出来,他心里暗暗憧憬着哪一天如果他当了局长,一把手,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这个笑面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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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达赶到李桂香家里的时候,小燕已经放学了。看到小燕一个人正在家里啃冷馒头,司马达拽着她出去吃饭。小燕还跟他客气:“司马叔叔,不用了,中午随便吃一口就好了,我妈怎么样了?是不是住院了?病得严重吗?”
司马达拽着她往外走:“你妈住院了,病不要紧,医生说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出院。你妈说了,她住院期间你归我管,既然归我管就得听我的话,从今天开始,吃饭不准再糊弄了,会不会自己做饭?”
小燕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八岁就会蒸馒头了。现在我已经十二岁了,不但会蒸馒头还会蒸米饭炒菜呢。”
司马达说:“用不着你蒸馒头,也用不着你炒菜,别馒头炒菜没吃着先把你炒熟了。一会儿吃过饭我跟你到超市买好吃的,放到冰箱里,哎,你家有冰箱没有?”
小燕说:“我家哪有冰箱?要那东西也没用。”
司马达问:“怎么会没用?”问过了才知道自己的问题太蠢,她们家这种生活水平,有了冰箱也舍不得耗电。司马达说:“没冰箱也不要紧,到超市买点用不着冰箱的东西,我能来咱们就一起吃饭,我要是忙不能来,你就自己弄点吃的,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上课读书,一定要注意营养。”
小燕说:“你说这话谁都懂,谁不想注意营养?关键是得有那个条件,没那个条件了,只好凑合。不过人这个东西啊,适应性最强,粗茶淡饭不照样出曹雪芹、爱因斯坦吗?”
司马达又提出了一条要求:“还有,从今天起绝对不允许你再到大街上要钱了,让你妈知道了,你知道后果吗?”
提起这件事情小燕不吭声了。司马达问她:“看样子你还舍不下这条赚钱的路子啊。”
小燕嘟嘟囔囔地说:“你以为到大街上要钱那个滋味好受啊?不要怎么办?我这么小打工人家也不要,我妈别说现在有病,就是没病的时候找份工作都那么难,司马叔叔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喝西北风吧?”
司马达说:“生存发展是大人的责任和义务,你们家遇到的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党和政府迟早会管的……”
小燕说:“管倒是会管,最低生活保障线,就是保证你不饿死而已,我还要上学,哪够?再说了,领那几个最低生活保障不比上班找工作轻松,这个证明那个手续,好像谁在欺骗党和国家似的,我妈说了,任何人不能靠,就是要靠自己。”
官方车祸 第六章(4)
司马达说:“那倒也是,过去老话就说嘛,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啊。不管怎么说你是不能去要钱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真得告诉你妈了。你妈妈的工作叔叔想办法,等你妈病好了我就帮她联系。”
小燕说:“那太好了,如果我妈有工作了,我还到大街上要钱那就是有病。”
司马达跟小燕一路聊着一路来到街上找吃的,越聊他越喜欢这个小女孩了,也许真像小燕自己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孩子说的都是大人话,小嘴唧唧喳喳的活像百灵鸟,一看就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孩子。最可贵的是,她身上有一股落落大方、从容不迫的劲儿,从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穷人家孩子身上往往会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自卑、拘谨。司马达很奇怪她怎么会这样,便问她:“小燕,叔叔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啊。”
小燕说:“问吧,生什么气啊,你现在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司马达扑哧一声笑了:“你倒真会说,我可不敢冒充谁的恩人,叔叔问你,你们家庭生活这么困难,你在学校会不会受别的同学欺负,有没有同学看不起你?”
小燕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没有,谁敢欺负我啊,他们都得巴结我呢。”
司马达不敢相信:“真的?吹牛吧?”
小燕说:“你不知道,现在学校里最吃香的就是学习好的学生,学习好的学生多了老师的奖金就高,所以学习好的学生就是老师的宝贝啊。”
司马达问她:“这么说你就是老师的宝贝了?”
小燕得意洋洋:“那当然,全年级语文数学都能保持前三名,怎么样?别的同学巴结我都巴结不过来呢。那些有钱人家的家长都让他们的孩子向我学习,还有的想花钱雇我给他们的小孩当老师呢。”
司马达说:“那你怎么不挣这种钱?挣这种钱不比你跪在马路边上要钱好得多。”
小燕说:“你又傻了吧?挣补课费不等于跟老师抢饭碗吗?老师还不得把我当成竞争对手给灭了。在马路上要钱其实也没啥,这么大个城市,谁认识谁啊?表面上看我在那儿跪着,其实我在想象我是大官,那些给我钱的人都是我的下级来送礼的,别想着自己正在乞讨就行了。”
司马达哈哈大笑起来:“小燕啊小燕,叔叔真服你了,跪在大街上想象自己在收受贿赂,真有你的。”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来到了街上,街的拐角处就有麦当劳和肯德基,这是骗孩子钱的最好买卖。司马达征求小燕的意见:“小燕,今天叔叔请客,第一次请你,咱们吃麦当劳还是吃肯德基?”
小燕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死贵,就是外国肉夹馍嘛,一个能买四个中国肉夹馍,不吃,吃快餐去吧。”
司马达问她:“你吃过没有?”
小燕实实在在地说:“吃倒是没吃过,不过我听说在外国那些东西都算垃圾食品,所以从来也不想。”小燕说得轻松,司马达心里却暗暗难受,现在城市里的孩子,像小燕这样没有吃过麦当劳、肯德基的能有几个?就是家里再穷的人,挣了钱也会想着让自己的孩子去尝尝新鲜。由此可见小燕家里的生活窘迫到了什么程度。
司马达说:“今天就吃麦当劳,明天再吃肯德基,管它好吃不好吃,尝尝嘛。”
小燕问他:“叔叔你常吃这种东西吗?”
司马达说:“我吃过一两回,有点吃不惯,你们小孩子可能爱吃。”
小燕又说了一遍:“外国人自己都说这是垃圾食品,我们俩还去吃,是不是有点犯傻?”
司马达说:“那都是胡扯淡,让他们像非洲难民一样饿上两天,看他们还敢不敢把吃的东西叫垃圾。”
小燕做出一副给司马达天大面子的表情叹息了一声说:“那好吧,今天就尝尝垃圾食品到底味道怎么样吧。”
进了麦当劳餐厅小燕的眼睛就不够用了,特别是司马达领着她在柜台前面挑吃食的时候,小燕还是露怯了,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啥都行,叔叔你点啥我就吃啥好了。”
官方车祸 第六章(5)
司马达对这玩意也不在行,在服务员的指导下,给自己要了一份辣鸡腿汉堡,果然像小燕说的,死贵,一个面包夹点鸡腿肉就要十块钱,如果是中国肉夹馍,最多两块钱。又给小燕要了一份汉堡和炸薯条、菠萝派、巧克力奶昔、可乐,两个人花了四十多块钱,端着盘子高高兴兴来到餐桌前就餐。小燕到底是孩子,还是爱吃这种东西,尽管她刚才还把这些东西称作垃圾食品,真的吃起来美得狼吞虎咽,尤其是品尝巧克力奶昔的时候,简直可以用陶醉这个词儿形容。看着小燕吃得香,吃得爽,司马达心里舒服透了,他觉得这顿饭不是在请小燕,而是在慰劳自己,看着小燕吃麦当劳,他自己就像是享受了一顿丰盛的精神大餐。
吃饱了喝足了,司马达说:“咱们先回家,你把你妈的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找出来整理一下,我下午抽空给她送过去。咱们到超市去一趟,给你准备一些吃的。”
小燕用小小的舌尖舔着嘴唇,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吧,随你,你是大人,听你的。”
于是两个人先到超市买了一些吃食,不外乎方便面、面包、酱菜、火腿肠、茶蛋之类,乱七八糟买了一堆,司马达主要是怕自己不能来照应小燕的时候,小燕自己瞎糊弄。然后又回家给李桂香收拾东西,这种事情司马达没办法插手,小燕充分显示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优势,像个小大人似的,有条有理地给李桂香把洗漱用具、换洗衣服找出来装进一个旅行袋里。司马达拎起来走出门,小燕追出来又递给他一把暖壶和一个现在已经很少见的搪瓷茶缸子:“把这个带上,我妈住院总得喝水吧?晚上我想去看看我妈。”
司马达说:“你别自己去,晚上我下班以后来接你咱们一起去。”
小燕答应了,司马达便提着东西匆匆朝医院赶,下午他还得赶到洪钟华家里接他上班。今天忙了大半天,午休时间也搭进去了,但是他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官方车祸 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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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钟华和五套领导班子的主要领导一起驱车到铜州市和邻市的交界处迎接省委张书记。其实,正常情况下根本用不着五套班子的领导一起出动,可是谁都知道省委书记这位省级大老板的重要性,谁都想在省委书记面前露个脸,讨个好,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让谁来也不好,洪钟华索性不加管制,谁愿意来谁就来,倒也能显示出铜州市五套班子对省委张书记的尊敬和欢迎。
天太热,省委张书记的车还没有到,领导们谁也不下车,都躲在车里吹空调。洪钟华也没有下车,为了消磨时间,就跟司马达闲聊。司马达趁机给洪钟华详细汇报了李桂香的病因病情,描绘了她家里的贫困状况。洪钟华听过以后也非常同情,更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当时是出于好心,却也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坏事,多亏李桂香的病情不重,如果真的闹出大病来,还真不好交代。这真应了那句话,好人当不得,好事做不得,好心有不得。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得鼓励司马达:“你做得很好啊,就应该这样,即便她不是因为我们得了病,我们遇上了,知道了,能帮助就应该帮助,助人为乐嘛。”
司马达说:“洪书记,你还真说对了,助人真是很能为乐,这两天帮着她们跑前跑后我就觉得很快乐。你不知道,李桂香的那个女儿叫小燕,真聪明,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学习也好,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我都说不过她。”
洪钟华说:“抽时间我也去看看她们,唉,在我们这座城市,像李桂香这种城市贫民还很多,他们需要党和政府的关怀和帮助,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啊。还有很多人刚刚脱贫,一场病、孩子一考上学就又返贫了。”
司马达说:“特别是四五十岁的国有企业职工,一下岗就完了,那么大年龄了再找工作、再创业都非常困难,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司马达说到这儿,想起了在原籍苦苦挣扎的哥哥,所以愤愤不已,话说得也有些凄楚。
洪钟华内心承认司马达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不能表态支持他,毕竟这不能代表主流思想,多多少少似乎还有点对现实不满的意思,所以,洪钟华选择了沉默。
司马达说:“洪书记,你听说过‘百千万工程’吗?”
洪钟华摇摇头:“没有啊,什么意思?”
司马达说:“这是财政局的人说的,如果我们市的公车减少一半,公款吃喝减少一半,一年省下来的费用就能修建一百所希望小学,建设一千个高档公共厕所,解决一万个下岗失业工人的就业问题,这就叫‘百千万工程’。”
洪钟华无言对答,因为司马达说的都是事实,有些事情洪钟华比司马达更清楚,但是作为市委书记听到这些的时候他只能沉默,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众多事实中的一个构成元素。过去很多习以为常的现象在“百千万工程”的对照下,就像揭去了盖子的王八裸露出来的躯体,那么丑陋、恶心。洪钟华不得不闭上眼睛,他不好意思看司马达那张年轻单纯的脸。
电话响了,是市委秘书长来的,报告说张书记的车马上就要到了。洪钟华连忙从车里钻了出来,在这同时别的车里的领导们也纷纷从各自的车里钻了出来,其中有市长万鲁生、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常务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等等各种各样有资格参与这种活动的人。放在过去,大家各自乘车来迎接省委张书记洪钟华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妥,可是刚刚听了司马达的议论之后,越看这些人这些车越觉得别扭,既然是集体行动,为什么就不能共同乘坐一台旅行车,非要每个人都乘坐自己的专车前来呢?这不又是腐化的一种现实表现吗?洪钟华仍然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外面的世界跟车里的环境简直就是两极,车里凉爽得让人联想到初春,外面的酷热让人觉得活像在烤炉中煎熬,虽然是迎接省委张书记这样的盛事,领导们也没办法西装革履,都穿着T恤衫、单衬衣仍然难以适应外面的酷热。司机们纷纷找出阳伞给领导遮阳,司马达也从车里钻出来,给洪钟华撑起了阳伞,洪钟华拒绝了:“别遮了,见见阳光消毒除臭,你回到车里等我。”然后朝万鲁生走了过去,“老万,怕晒黑啊?”
官方车祸 第七章(2)
万鲁生有点不好意思,对司机说:“去去去,别这样,我又不是娘儿们。”
洪钟华对万鲁生的司机说:“你去给各位领导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请大家晒晒太阳,忍耐一会儿,张书记的车马上就要到了,张书记看到我们每个人都有司机专门撑着遮阳伞像什么样子?”
万鲁生的司机跑着去通知了,片刻之后,领导们的司机纷纷收起了阳伞,回到了车上。领导们站在烈日下面,片刻一个个大汗淋漓,活像刚刚从桑拿浴房里钻出来。公路边上有一片小树林,市人大主任首先发现,跑了过去朝其他官员们招手:“过来啊,这里有阴凉,别在大太阳下面晒着,小心中暑。”
各位领导便纷纷朝那片小树林里集中,洪钟华也跟了过去,树阴下,凉风阵阵,让人觉得格外舒爽。万鲁生说:“真舒服啊,这自然界的小凉风比空调还好啊。”
洪钟华说:“如果你刚刚从空调车里钻出来,就感觉不到这种舒服,就是因为你刚才晒了一阵太阳,现在才能感觉到这种自然的凉爽。”
万鲁生说:“还是书记,啥事情都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哲学啊。”
洪钟华瞠视着他,极力想分辨这是不花钱赚感情,还是讥刺嘲讽。万鲁生哈哈一笑说:“书记,你别那么看我,我不是讽刺你,是真的佩服你,刚才我就有这种感觉,就是说不出来,结果你一下就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其他领导装作享受风凉、观赏风景,好像对书记、市长的对话毫无兴趣,实则都竖直了耳朵等着听洪钟华怎么应付,洪钟华也哈哈一笑说:“那就再给你说一段,什么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就是因为他生在福中,所以才不知道福啊。”
万鲁生让他给绕住了,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半会儿,对了其他领导说:“你们大家听听,洪书记这句话可不怎么样了吧?车轱辘话,没哲理。”
市政协主席反驳道:“万市长错也,这句话才是最富有哲理的,那首苏轼的哲理诗《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就是这个境界啊。”
万鲁生凑趣:“嗯,有道理,不过啊,你们都当哲学家,我老老实实当打工的……”
正说着秘书长又发过来紧急情报:“张书记的车已经到了,你们人呢?我怎么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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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秘书长代表市五套班子到前方迎接张书记,坐了一台警车在张书记的车前面开路,此时已经到了铜州地界,只看到马路边上停了一大溜黑车,却不见一个领导下车恭候,急了,也顾不上像过去那么一板一眼地表示对书记尊敬了,话说得就像在训斥下级。
洪钟华连忙招呼大伙:“快快快,别舒服了,张书记到了,赶紧走。”于是铜州市的领导同志从小树林里蜂拥而出,活像突然蹿出来一帮劫道的,朝公路拼命奔去。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四平八稳的领导真的遇到急事儿奔跑起来速度还真不含糊,尽管一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红耳赤,却没有一个掉队的,等大家在马路边上聚齐的时候,张书记乘坐的旅行车已经越过了“铜州人民欢迎你”的大牌坊。省委张书记座车前面有一台警车,是铜州市委秘书长带去给省委张书记开道的。秘书长坐的那台警车看到市里主要领导们聚集在公路边上,就缓缓靠边停了下来,后面张书记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洪钟华带着领导班子成员们一拥而上欢迎省委书记。张书记从车上下来,后面跟着陪同的省委秘书长和张书记的秘书,还有两三个省委的工作人员,洪钟华注意到,张书记下车以后,并没有人给他打伞遮阳,心里暗暗庆幸,如果这阵儿铜州市的领导们每人身后有一个司机给打伞遮阳,那就丢大人了。
张书记跟所有在场的人一一握手,态度和蔼,一再感谢大家顶着酷热前来迎接自己。张书记的脸色比电视里常见到的黑了许多,可能是下来视察晒的,但是精神非常好,情绪也非常好,尽管天气酷热,脸上已经渗出汗水,还是坚持跟到场的每一位铜州市领导亲切握手。会面握手之后,张书记就把洪钟华和万鲁生邀到了自己的车上,说是边走边聊,听听铜州市的情况。洪钟华长期在本省工作,跟张书记打交道比较多,也比较自然。万鲁生这位从外省空降过来的干部跟张书记生疏,省委书记邀他上车,便有点受宠若惊,上车的时候腿软,跨台阶脚没有迈到位,绊了一跤,前扑的时候本能地伸手抓挠着力之处,一把抓到了洪钟华的裤腰带上,多亏洪钟华系的真皮裤腰带够结实,总算没让万鲁生当场把他的裤子给扒了。
官方车祸 第七章(3)
张书记的车在前面走,铜州市各位领导带来的座驾急忙紧紧跟随其后,长长一串黑压压的轿车跟在中型旅行车后面怎么看也像一支送葬的队伍。省委秘书长一个劲给洪钟华使眼色,表情活像色鬼在酒吧里泡妞。洪钟华让省委秘书长弄得犯晕,不知道秘书长要干吗,秘书长无奈,只好用手指朝车后面狠狠地点了又点,洪钟华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这支车队确实太难看了,赶紧打电话给司马达,告诉他拦住后面的车队,各走各的,不要跟着张书记的车。司马达赶紧停下车,拦住了后面的车,总算摆脱了送葬一样的黑色车队,秘书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很不满意地瞪了洪钟华一眼。
一路上省委张书记向洪钟华和万鲁生询问着铜州市各方面的情况,刚开始两个人还都有些拘谨,张书记问一句答一句,就像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面对老师的提问。张书记问洪钟华他们:“你们在经济社会发展中,感觉到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
洪钟华和万鲁生异口同声地说:“人才。”
张书记又追问了一句:“哪方面的人才最短缺?”
其实洪钟华和万鲁生他们也不知道铜州市目前最缺乏哪方面的人才,更说不准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人才,因为人才本身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如果没粮食吃,一万一千个爱因斯坦也不如一个会实实在在种粮食的农民;如果没衣服穿,一万一千个比尔8226;盖茨也不如一个裁缝。不过,现在渴望人才已经成了大家的共同呼声,各地各级领导似乎一下子都成了求才若渴的曹操,因为只有大声疾呼渴望人才才能显示出自己有用人之才。
张书记微微一笑,显然这一路视察、调研下来这句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关键还是看你们的旗竖得高不高,号召力强不强啊。”
张书记的话引起了一阵捧场的笑声:“哈哈,哈哈,就是,我们的旗可能还不够高,号召力还是不够强啊。”洪钟华这么说。
“嘿嘿,嘿嘿,就是,还是要有更加优惠的吸引人才的政策条件啊。”万鲁生这么说。
洪钟华又补充了一句:“哈哈,哈哈,谢谢张书记的指示,我们还是要在制定优惠措施和吸引人才的机制上多下工夫啊。”
走了一阵,见到张书记心情很好,不时还会幽默一下,洪钟华和万鲁生紧张拘谨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这才能够理出思路、调理语言顺利表达自己的意思了。等到进入铜州市区的时候,洪钟华和万鲁生你一句我一句把铜州市的近期经济社会建设取得的新成果汇报了一遍。看到铜州市林立的高楼、繁华热闹的街景,张书记挺高兴,不断点头:“不错,不错,改革开放十几年就能从一个农业为主的内地县级城市发展成现代化的大都市,铜州市的干部群众是有思路、有干劲的啊。”
受到省委书记的鼓励、肯定,车上有资格陪同省委张书记的洪钟华和万鲁生像打了鸡血,情绪顿时亢奋起来,洪钟华斗胆向张书记提出了一个非分要求:“张书记,您好久没到我们铜州来了,很多情况一下子还汇报不完,晚上能不能允许我们铜州市的主要领导陪同张书记一起吃顿饭,既是见面,也可以利用吃饭时间进一步把铜州市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一下。”
张书记微微一笑:“同志们很辛苦了,就不要再打扰同志们了。我这一次下来,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办,就是务虚、调研,这已经够打扰同志们了,就不要再耽误同志们的宝贵时间了,好不好?”
洪钟华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好嘿嘿一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也好,张书记白天奔波一天,晚上早点休息。”
张书记客气道:“明天如果你们工作忙,也不用都陪着我,有个熟悉情况的同志做个向导就行了,不要我一来没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反而给大家添了一大堆麻烦,干扰了你们的正常工作。”
洪钟华连忙谢绝了领导的美意:“这可不行,明天我和万市长两个一定要陪同一下,张书记需要侧重调研哪方面情况我们再安排具体分管的同志汇报。”
官方车祸 第七章(4)
万鲁生也连忙说:“是啊,是啊,我们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会影响工作的。”
张书记再没有拒绝,默许让他们明天陪同了。把张书记送回铜州市专门接待重要领导和外宾的铜州宾馆之后,铜州市的领导们也没敢回家,怕领导随时有什么事情,在铜州宾馆吃了一顿名副其实的工作餐。省委书记在,他们不敢像以往那样为所欲为地大吃大喝,老老实实地吃了四菜一汤,然后就老老实实在接待处专门留给他们的房间里等候,一直等到深夜十点多钟确定张书记已经入睡了,才回家休息。
3
铜州市的领导们在铜州宾馆委屈万分地吃四菜一汤,车轱辘却在大纽约娱乐城跟惊叹号约了财政局张副局长海吃海喝海玩。今天由张副局长埋单,所以车轱辘和惊叹号连襟俩打定主意要痛痛快快地潇洒走一回。今天下午车轱辘才知道,他操心费力好容易拿到手的购车计划让局里其他几个人搅和得一塌糊涂,现在成了僵局,甚至有可能泡汤,又急又气,正想再找张副局长商量商量这件事情,恰好约了惊叹号给张副局长他哥当省旅游局局长牵线搭桥,刚好车轱辘也可以把他遇到的难题说道说道,争取张副局长的支持和帮助,所以车轱辘就以惊叹号陪客的身份来参加了这场聚会。
几个人仍然选了包间,因为这一次要说话,就没叫小姐来陪酒,这让惊叹号很是感到失落:“我靠!今天怎么都改邪归正了?就我们仨老爷们儿有什么意思。”惊叹号一说“我靠”车轱辘就头疼,不知道的人初听惊叹号和人对话,会以为对方的名字叫“我靠”。
车轱辘心里头烦,就更加不爱听“我靠”,对惊叹号说:“你能不能让‘我靠’那俩字歇会儿?跟你对话真费劲吃亏,别人听着好像我跟张副局长的名字就叫‘我靠’呢。”
惊叹号不服气地嘟囔:“我靠,口头语习惯了,不喜欢听就别听。”
张副局长说:“好了,好了,别计较这些了,爱靠就靠,我过去有个领导也有口头语,讲话的时候每说一句就要问:是不是?把大家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大家就商量好,开会的时候,他一说是不是,大家齐声回答:是!连着三次,就把他的毛病治好了。”
车轱辘说:“那好,从现在开始,惊叹号一说‘我靠’咱们俩一齐声地说‘靠’,看能不能把他的毛病治过来。”
张副局长说:“我估计治不过来,他说‘我靠’,我们俩说‘靠’,他肯定得把小姐叫来让我们‘靠’,我们‘靠’还是‘不靠’?”
“靠”最早是港台片里对“操”的委婉用法,类似于古汉语中的通假字。很快在网络语言中得到了发扬光大,不论是网络的虚拟世界还是生活中的现实世界,中国人民中喜欢说“我操”这句口头语的群众纷纷改用“我靠”来取代实在太露骨的“我操”,于是“我靠”取代“我操”飞快地在很多人口中普及开来。声音用字变了,实际意义并没有变,所以张副局长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惊叹号又说:“我靠,最近连着往大纽约娱乐城跑,你们是不是不想过日子了?”
张副局长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这才叫过日子,整天上班工作,下班回家,能叫过日子吗?那应该叫混日子。”
惊叹号夹了一口脆皮大肠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他就好这一口,山珍海味也顶不住这一口香:“我靠,那是,你们当官的吃喝嫖赌全报销,要是让你当老百姓,拉泡屎都得自己掏钱埋单,看你还说不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
张副局长说:“那没办法,社会就是这样,既有吃肉的,也有喝汤的,还有连骨头都啃不上的,这就是命。”
车轱辘端起酒说:“来来来,不管我们是吃肉的还是喝汤的,总的原则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干了!”
张副局长有事求惊叹号,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干了,一转脸看到车轱辘坐在那儿发愣,脸板得僵僵的活像没刨平的松木板,奇怪地问:“老车,今天怎么不高兴?车的事不是已经给你办好了吗?”
官方车祸 第七章(5)
车轱辘心里确实不高兴,不但不高兴,简直郁闷得要命。今天下午葫芦兴冲冲地跑到他办公室报告,说车已经提回来了,黑色帕萨特,让他下楼看车去。车轱辘非常高兴,扔下手头的文件跟着葫芦跑到楼下参观那台新配给他的轿车。黑色的车身擦得锃明瓦亮,纤尘不染。流线型的车身矫健、雄浑,让人联想起匍匐在地随时能够以夹电携风之势腾空而起的非洲雄狮。可以想象,这款车如果奔驶在高速公路上,气势和速度肯定比那台报废了的本田更胜一筹。此刻,这台德国车停在楼下的停车场里显得那么尊贵、体面、诱人。车轱辘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座椅是真皮的,车厢内散发着淡淡的正宗皮革制品特有的香味。面板用胡桃木装饰得华贵、庄重,方向盘、排挡手感极佳,滑润可人,制作工艺无可挑剔。车轱辘是个爱车的人,坐在车里抚摸着车内的件件饰物,爱不释手,活像新婚头一夜爱抚他老婆身上的零件。
“车局长,车我已经试过了,特棒,肯定比原来的那台强。你看要是没啥问题,就办转账手续吧,人家等着呢。”葫芦催促车轱辘。
商家的销售人员也钻进车里对车轱辘说:“车局长,是不是现在就开出去试驾一圈?如果不满意这一台,还可以再换,我们是专卖4S店,售后服务直接由生产厂家支持,没有任何问题。”
车轱辘真想马上就开了这台车出去过过瘾,但是理智提醒他:现在正是敏感时刻,万事皆要小心,如果现在开车,让局里那几个跃跃欲试想争这台车的人瞄上了,一个电话打到纪委,说不准会闹出什么麻烦来。现在用不着着急,只要把车抓到手里,今后想怎么开还不由着他开?车轱辘恋恋不舍地从车上下来,对葫芦说:“手续我已经交到局办公室了,你去找卫骏办手续就行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看过车,车轱辘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办公室,刚刚坐到椅子上,葫芦就丧魂落魄地跑了进来:“车局长,车局长……”
车轱辘让他吓了一跳:“怎么了?狼追你呢?啥事?”
葫芦说:“车办不成了。”
车轱辘惊问:“怎么会办不成了?”
葫芦说:“卫主任说车的事情不用我管,他们已经进了。”
车轱辘大吃一惊:“什么?他们已经进了?什么时候进的?进的什么车?车呢?”
葫芦愁眉苦脸地回答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卫主任说,车是给局里的,不是给哪个个人的,所以由局办公室统一办理进车手续,他拿到手续马上就派人进了一台奥迪A4,付款手续已经办完了,牌照都挂上了。”
车轱辘惊怒交加,他万万想不到卫骏竟然跟他玩这一手,活像碰到了火的炮弹火辣辣地跑到局办公室找卫骏算账。卫骏用笑脸迎接了他:“车局长,我就知道葫芦肯定要找你告状,你别生气,我给你解释。”
车轱辘哪能不生气?看了卫骏那张笑眯眯的脸,恨不得在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狠狠抽几个大耳光:“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进车?”
卫骏作出了吃惊的表情说:“哎,车局长,你这么说我可不能同意啊。不是你亲自把手续交给我们让我们去办的吗?我怕耽误你用车,你头脚把手续交给我,后脚我就派小赵去选车、进车了啊。再说,你也没告诉我只能让葫芦去办车的事,不准别人办啊。”
车轱辘明白,卫骏这是钻空子捣鬼,给他们交购车手续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有明确说要什么车型,也没有强调必须由葫芦去办,但是,过去局里给哪个局领导进车,都是由那个局领导按照审批的资金数额自行确定车型,然后由这位领导的司机去接车,哪有不经过具体领导同意就自行做主的。这种做法在车轱辘的概念中是惯例,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车轱辘便问他:“过去给哪个局长进车的时候是由你们一手包办的?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要包办代替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方车祸 第七章(6)
卫骏说:“车局长你说得有道理,过去是那么办的,可是现在局里一再强调所有采购项目由局办公室统一负责,任何人不准自行采购,这是我们局去年才下发的《关于加强财务管理的有关规定》中明确规定的。”
车轱辘说:“那是指局里财政拨款自行采购的东西,这台车是我直接从财政局要来的指标,戴帽下来的,你知不知道?”
卫骏说:“不知道啊,财政局的批件里只说是给我们民政局更新的进车指标,没说是给车局长个人的进车指标啊,不信你看,批件还在这里。”
车轱辘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卫骏绝对属于那种蔫蔫的坏种,坏起来软软的让你明知他在使坏,如果还手却根本没有着力处,就像对着空气挥舞拳头。谁都知道,财政局批任何政府采购项目也不会挂到个人名下,卫骏用这种话来对付他,他还真没有办法占上风。车轱辘不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追问他:“车接回来了,车呢?”
他听说过,跟帕萨特相比,奥迪轿车排量、性能都不差,就是油耗高一些,油耗对于公车来说,只不过是会计报表上一个抽象的数字而已。既然木头已经让卫骏这小子刻成了舟,那他也只有承认现实,现在如果想再按自己原来的选择搞一台帕萨特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他急于看看这台为自己进的奥迪。
卫骏说出来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车封存了。”
他明明没有专车用,进来车却又封存,这无疑是对他公开的挑衅和欺辱,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挥起大手狠狠地拍了下去……卫骏那种人当然不是勇士,即便真是勇士也不会白白挨这一记不值钱的耳光,所以当车轱辘的巴掌高高扬起来的时候,卫骏早已身手敏捷地缩头弯腰弓背做出了避让动作。他白白做了那么一个屈辱的动作,车轱辘的手并没有拍在他的脸上,而是拍在了桌面上,“啪”的一声活像谁突然放了一个大炮仗。车轱辘的手拍得生疼,虽然他恨透了卫骏,终究不敢真的朝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甩巴掌,只好拿了卫骏的桌子泄愤,结果硬邦邦的桌面被动反击,桌面没怎么样,他的手却火辣辣地疼:“你有什么权力封车?经过局务会议同意了吗?告诉你,做事别太过分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卫骏惊魂未定,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他没有想到车轱辘这个平常看上去四平八稳官派十足的人,竟然会因为一台车发飙闹事,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卫骏不是好汉是小人,小人就更不会吃眼前亏,他把握不准车轱辘盛怒之下会不会真的痛扁他一顿,连忙朝后退了数步,确定即便车轱辘想动武也够不着他之后,又把责任往局长何茂泰身上推:“车局长,这事你可别怨我,是何局长亲自决定的,没有领导指示,我哪敢随随便便封车啊。”
车轱辘信了他,很明显,如果上面没有人指使,量他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他较劲。他狠狠瞪了卫骏一眼:“何茂泰还活着呢,我现在就去找他,如果是你在里面捣鬼,别怪我车轱辘做事绝。”说完扔下惊魂未定的卫骏扭头就去找何茂泰。
何茂泰正板着那张蟹壳脸一本正经地坐在大班台后面批阅文件。车轱辘冲进门就嚷嚷:“何局长,卫骏说你指使他把我的车封了?”
何茂泰做过除眼袋美容手术,蟹壳脸上的那双眼睛上下都是双眼皮,看上去像极了肚脐眼。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何茂泰莫名其妙地看着车轱辘直眨巴眼:“老车你怎么了?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什么你的车?封什么车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轱辘甚至有点相信这位何局长可能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口气也和缓了许多:“我办好了购车手续,让葫芦去提车,车提回来了才知道卫骏已经把车提回来了。车提回来也就提回来了,让人涮了就涮了,可是提回来的车又封了起来,不给我,我请教何局长,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被撤职了?”
何茂泰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说这件事情啊?你先别急,买车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是卫骏都把车接回来了我才知道的。不是把车封了,而是暂时先放一放……”
官方车祸 第七章(7)
车轱辘截断了他:“这台车是我亲自跑财政局办来的,财政直接拨款,凭什么买来以后又封起来?即使封车也应该经过局务会议,你何局长一句话就把我的车给封了,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你真有那么大的权力,干脆再说一句话把我给撤了,我马上调头就走,再提车的事情我就不是我妈养的。你撤不了我,那你就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凭什么封我的车。”
何茂泰在脸上挤出一副苦相说:“老车啊,我们在一起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工作上虽然偶尔也有不同意见,可是也没有抱着孩子下井、背着汉子偷老婆的仇恨吧?姑且就算那台车是你的,我何必封你的车呢?我又不是没车坐,封了你的车我好自己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车轱辘说:“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我跑来的车给封了,起码我还算局领导班子的一个成员吧?噢,你们都有自己的车,我整天像野婆娘找汉子逮着谁是谁地坐派班车,今天我就想听听何局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何茂泰说:“这件事情啊,我实在为难得很哪,那天开局务会讨论进车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看到,李副局长包括纪检组郭组长都有不同意见,大家心里都有些疙瘩,我也不好明说,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谁不想坐一台好车新车啊?”
说到这儿,何茂泰起身给车轱辘斟了一杯茶,端到他的面前放下,然后坐到了他的身旁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有些话我不好对你说得太明白,怕影响领导班子团结,我是局长,这碗水不好端啊。有时候为人做事还是低调一些好,你想想,那边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一台几十万的车毁了,还死了一个人,尽管死的那个老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毕竟死了人啊。你这边马上进一台新车坐着到处跑,别人会怎么说?昨天市交警支队的同志还过来调查事故原因,这件事情人家说还没有结案,葫芦的驾驶执照还在人家手里扣着,这台车到底应该交给谁开,也得斟酌啊,总不能交给没有驾驶执照的葫芦继续开吧?”
何茂泰说的这些话暗示了些什么车轱辘不是听不出来,但是费了那么大劲弄来的车却让人家一句话就封了,车轱辘心有不甘,强词夺理地说:“事故的原因查没查清跟封车是两回事。只要人不是我轧死的,只要我还是副局长,我就应该享受这个待遇是不是?”
何茂泰叹息一声说:“如果你实在不同意我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我看那就召开一个局党组会议吧,让大家在一起讨论一下,我们就按照会议决议办好不好?”
车轱辘没有马上答复,他心里明白,在局党组会议上,李有禄、郭小梅、周锐添还有卫骏,肯定不会同意把那台新车就这样交给他使用,他们都盯上了这台新车。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道理,李有禄在上一次会议上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哪有刚刚毁一台车就又给配一台车的,如果这样人人都把旧车推到沟里然后换新车那还成什么体统了。显然何茂泰也倾向于这个道理,不然他不会不跟车轱辘商量就把刚刚进的车封存了。局党组会议上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决议车轱辘心里没数,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同意召开局党组会议专门讨论这件事情,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吧,我看会议也不用开了,现在的人都他妈是蒋介石的孙子,别人种的树结的桃子他就想摘到自己兜里。爱咋办咋办,我就等着看这台车最终归谁,我有那个耐性。”
何茂泰还跟他打哈哈:“老车啊,别这么说嘛,少安毋躁,汽车放一放也放不坏,说到底大家还是为你好嘛……”
车轱辘哪有心情听他说这种不咸不淡的屁话,抬屁股走了。
车轱辘让这件事情闹得非常狼狈,跟葫芦两个人好说歹说才把帕萨特专卖店的的人给打发了。商家都是那副德行,生意做成了,点头哈腰满脸笑容好话说尽,生意没做成,就冷皮冷脸冷话连篇:“你们好赖也是国家干部政府公务员,办事怎么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这不是折腾人吗?车辆磨损、耗油、工时费这些损失该怎么算?什么事嘛,还局长呢,连这么点事都摆不平,还当什么局长……”车轱辘让这家伙唠叨得心烦意乱,车一开走,就骂葫芦:“你怎么找这家买车?这家的车今后再便宜再好也不买,什么东西嘛,也敢在我面前甩鼻涕。”
官方车祸 第七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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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给张副局长和惊叹号讲了一遍,张副局长愤愤不平地说:“你也太窝囊了,我给你批的车凭什么他们说封就封了?明天我就通知他们指标作废,把车给人家退回去,财政局拒绝支付。”
车轱辘把肚子里的窝囊倒了出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总算能用脑子考虑问题了,反过来问张副局长:“你用什么理由给他们说?难道真的说那台车就是给我批的吗?人家要是把这件事情捅到市委、市政府去,你跟我都不好下台。”
虽然铜州市的副局级干部事实上都已经配上了专车,但是市里从来都没有正式发文认可给处级干部配专车,配了也没人追究,那是因为市里也从来没有正式发文不准给处级干部配专车。追究也没用,现在的人对付上面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手法变幻多端,让上级防不胜防。查这种事情人家很好解释:这不是专车,只是他坐一坐、用一用。因为专车的牌照都是公家的,没有哪个干部的专车挂自己的名字。但是,如果张副局长真的对民政局说这台车就是给车轱辘的,别人如果要用指标就收回,人家告到市里,市里说不准还就真的会认真一下,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所以官员们就离认真二字越来越远了。
惊叹号是开车的出身,现在又管着所有市领导的车夫和座驾,对交通事故的调查和处理情况最了解,听了刚才车轱辘说交警队现在还没有结论,已经把葫芦的驾照扣了,马上想到了关键问题:肇事的时候谁开车。但是碍于张副局长在场,就没敢直接问,在桌子下面掐了车轱辘大腿一把,用劲大了,车轱辘惊叫一声:“干吗你?我又不是小姐,你乱掐啥?”
惊叹号只好装糊涂:“我掐你了吗?没有啊,是不是张副局长掐的?”
张副局长说:“胡说八道,我掐也不掐他啊,他那破腿跟牛腿似的,还是国产牛腿,有什么可掐的?”
车轱辘不服气:“国产的怎么了?你不是国产的是进口的?”
惊叹号连忙居中打哈哈:“我靠!都别说了,谁不是国产的?不是国产的那不成了野种*****了?我靠,别说你这事了,那部车迟早是你的。车那个东西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吗?那么认真计较干吗,还能缺了你的车坐?张副局长,说说你的事,我听我这位国产亲戚说你有什么事要找我,这也没外人,你尽管说,我尽力办。”
张副局长其实一直就想提这件事情,可是车轱辘一来就说起他要指标买车忙叨半天让人家给涮了的事,他还得装模作样地表示同情、愤愤不平。惊叹号提起来了,他才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儿说:“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哥在省里当旅游局副局长,现在局长出缺了,想请你帮着在黄书记面前活动活动,能不能让我哥顶上去。”
惊叹号摇头晃脑地说:“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保票,过去学艺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在办事是熟人领进门,成功在个人。我呢,帮着穿穿人还可以,行不行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张副局长说:“这种事情谁都明白,不是哪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事,可是该努力的也得努力,你不努力别人不照样努力?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谁都懂,就是求你给我哥领领门认认路,别的事情我们自己办,不过你还得给敲敲边鼓,参谋参谋,我们对黄书记不熟,你熟啊,不管成不成,我老张都欠你一个天大人情。”
惊叹号说:“我靠,这有什么?没问题啊,别人都能给帮忙更别说你了。不过,我也不过就是给人家黄书记开了几年车,伺候得人家还算满意,真正办事还得靠你们自己。”
车轱辘插了一句话:“黄书记的胃口大不大?”他这话是替张副局长问的,他估计张副局长自己不好意思问,惊叹号也不好意思直接说,索性由他把话说透了,省得到时候两个人磨成两层皮。
惊叹号边给三个人倒酒边说:“我靠,这话怎么说呢?我觉着无所谓大不大。看你顺眼了,对脾气了,事情他又能顺顺当当办得了,啥东西不送该办的事情也会办。看你不顺眼,烦你,你给他送多少钱人家也不会要,关键还是一个缘分。”
官方车祸 第七章(9)
张副局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们中国人嘛,最讲究感情和缘分。”
车轱辘说:“你别蒙我了,现在跑官哪有不花钱的?不花钱人家凭啥给你办?别把黄书记说得跟圣母似的。”
惊叹号乜斜了车轱辘一眼说:“我靠!也就是你们这些小芝麻官老觉得有钱能使党推磨,不是那么回事。就说黄书记吧,人家能缺那几个钱花吗?想花钱了自有公家给担着,不可能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地拿那种不要命的钱。官当到了黄书记那个档次,国家包了,还用得着他自己琢磨挣外快?黄书记给我说过,那些贪污受贿的高级干部如果送到心理医生那儿诊断一下,没有精神病肯定也有心理病。别说聪明人不会那么干,就是稍有脑子的谁会那么干?中国谁最有钱?我靠,国家最有钱。国家包着就是最可靠的存款,用不着贪便宜捞玩命钱。什么叫国家包着?就拿你说吧,要坐车,爱开车,用得着自己攒钱买车吗?自己花钱买车养车那是老百姓的档次,公家的车在你们手里不是比自家的还方便、省事、省钱吗?就说现在我们吃的喝的玩的,用得着你们自己花钱吗?不都是公家包了。当官最重要的就是别丢了乌纱帽,有机会能把帽子换得越大越好,乌纱帽丢了就啥也没了,乌纱帽在就啥都有了。我问问你,现在不是都讲究优良资产吗?什么是最优良资产?”
张副局长听懂了,马上回答:“当官!”
惊叹号咕嘟嘟干了一杯酒说:“我靠,聪明人啊,一点就透。最优良的投资项目就是当官啊。人要钱干吗?不就是要活得舒服吗?当官活得这么舒服了,再冒险捞钱,送给他两个字:有病。”
张副局长说:“对,有道理,认真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惊叹号继续讨伐车轱辘:“我靠!你别以为人家黄书记真像你们想的那样,办什么事都要钱,人家要的是个缘分,要的就是个心情。”
车轱辘过去还真没把这个惊叹号放在眼里,也很少跟他像今天这样正经八百地谈论过这些事情,今天谈了谈,才觉得过去对这小子真的很缺乏了解,惊叹号这家伙没白给领导开那么多年车,也难怪黄书记对他这么一个司机如此关照,这小子那一双绿豆眼后面还真隐藏了很多好货呢,不知不觉间对惊叹号有了全新的认识。张副局长听了惊叹号的宏论,身段不知不觉就更加矮化了:“哥们儿,你说说,如果找黄书记活动活动,应该怎么做?给出出主意。”口气完全是恭恭敬敬的请教了。
惊叹号说:“我靠,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获得黄书记的好感,要想让他给你帮忙,首先得了解他,了解了他之后,再投其所好,不能急功近利,要有文火炖老汤的耐心,味道慢慢进去了,汤越来越浓了,也就水到渠成了。”
张副局长说:“我哪能了解人家啊,他在铜州当书记的时候我还在乡里当副乡长呢。不管怎么说,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听你的,你给我当参谋。”
惊叹号已经喝得有点高了,眉毛和眼珠吊成了一根垂直线,把干瘦的鸡胸脯拍得嘭嘭乱响:“我靠,没得说,这是应该的,抽个时间跟我到省城见见黄书记,其实黄书记那人挺好打交道的,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你对黄书记的书法慕名已久,想了很多年了,求他赠你一幅字,专门托了我的关系到他那儿求字的。”
张副局长为难了:“就算有你带着,人家认识我老大贵姓?能给我写吗?”
惊叹号哈哈笑了起来:“我靠,黄书记还就好这个调调,平常有人问他要字他总装得不愿意给,懒得写,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哪。你刚开始问他要,他肯定也要推辞一番,你别信他那一套,就当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书法家,跪下求一幅字都可以,到头来他肯定会给你写一幅。写好了,你千万别拿什么颜体啊、柳体啊那些什么体来形容他的字,一定要说这字有特点,有性格,独树一帜之类的话,他才高兴。拿了他的字,你马上找最好的裱糊店裱了,然后再去找他要。这一回可以拿一些钱,或者一些礼品,数额大概在一万左右,就说人家裱糊店的老板看到这幅字,非得要买下来,你舍不得,只好回来再麻烦他写一幅,人家把钱都付了。他表面上会不高兴,实际上心里乐透了,你多纠缠他一会儿,他也就写了。写了以后,你一定要把钱或者礼品给他,他会坚决拒绝的,你就说这幅字书画店的老板说了,如果拍卖至少能卖十几万,这幅字是个人珍藏的,所以只给些许润笔费,如果是用来倒卖的,这么点润笔是绝对拿不出来的。他肯定不会要,你扔下就走。”
官方车祸 第七章(10)
车轱辘在一旁听得直愣神,心里暗想,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黄副书记的字他不是没见过,说好听了,跟谁抓了一把乱稻草堆在宣纸上差不多,说难听了,就是小孩子撒尿淋出来的不是尿水是墨汁而已,那种水平根本和书法两个字不沾边,这位黄副书记居然真的相信别人会喜欢他的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车轱辘转念又蓦然想起来市长万鲁生的办公室墙上就挂了一幅黄副书记的字,过去他还有点想不通,觉得万鲁生的欣赏水平也太差了,经惊叹号这么一说,他才明白,八成万鲁生也了解黄副书记迷这个道道,故意把他的字挂在办公室里让别人给黄副书记耳朵里灌可乐。
车轱辘又问了一句蠢话:“黄书记靠这一套可也不少挣钱吧?”
惊叹号不屑地说:“我靠,又想差了吧?你前头转身走了,后头黄书记肯定得派秘书把钱转送给省红十字会、福利院这些单位,而且一定会告诉人家这是他收到的求字的润笔费,捐献出来给慈善机构。”
车轱辘嘿嘿苦笑:“他这是折腾啥啊?图个名?”
惊叹号也跟着嘿嘿苦笑:“图什么名,谁不知道他那笔刷子一分不值?这种字也能弄到润笔费,那中国人就都成书法家了。没办法,他就好这一套,简直入迷,你别管他图啥,你图的东西最终弄到手就行了。”
张副局长问:“这就成了?”
惊叹号说:“这也就是敲门砖,认识了,然后再说,他既然喜欢写字,也就喜欢文房四宝,你到时候想办法弄一点稀贵的笔墨砚台之类的东西送给他,他就高兴得很,记住,千万不能给他送名家字画,送那些玩意他会觉得你是看不起他的字。”
车轱辘和张副局长相顾而笑,心里都猜测这位黄书记肯定有偏执型狂想症,真以为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书法家。
酒足饭饱,张副局长带了惊叹号和车轱辘到大纽约娱乐城的“本8226;拉登”舞厅泡小姐。“本8226;拉登”是“喯,拉灯”的谐音,这个舞厅每跳半场舞就拉灯,拉了灯就随便干。三个人今天吃喝的时候没叫小姐陪酒,话说得多,喝得也多,三个人一人抱了一个小姐瞎胡摆弄。那个冯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过来,非得让他们带着这三个小姐出台。车轱辘稍微清醒一点,骂冯主管:“你这不是扯淡吗?我们都有家有业的,出台,往哪出?总不能在大马路上干吧。”
冯主管哈哈笑着把他们往娱乐城专门为嫖客准备的暗室里请,动真格的了,这几位刚才还抱着小姐要小姐“出台”的家伙一个个包了……
车轱辘胆战心惊:“算了吧,本乡本土的出点问题就别想活了。”
惊叹号说:“我靠,别惹上杨梅大疮再传染给我老婆就完蛋了,要是传染上艾滋病就更完蛋了。”
张副局长嗫嚅道:“今天晚上我老婆要是跟踪我就完了,我老婆有那个毛病,爱跟踪人,你们玩吧,我先走一步,我替你们保密。”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车轱辘和惊叹号相对一笑,赶忙跟着张副局长离开了大纽约娱乐城。
第三部分
官方车祸 第八章(1)
1
昨天洪钟华专门给气象台打电话落实今天的天气情况,气象台向他报告今天多云转阴,夜间有小雨。洪钟华甚为欣喜,估计今天的天气能够凉爽一些,不会让毒辣的太阳再像昨天一样为非作歹。今天要陪省委张书记视察参观,如果天气还像昨天一样就得考虑张书记的防暑降温问题,预定的参观视察地点也要减少,不能让省委书记多看看铜州市的发展成果,对于铜州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来说,都是莫大的遗憾。这下好了,天阴,没太阳,可以按照原定的日程陪省领导多走走多看看,洪钟华觉得这是老天爷照顾铜州市。
气象台的预报很准,早上洪钟华一爬起来就看天,天空一团团铅灰色的浓云活像老天爷擤出来的大鼻涕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洪钟华忍不住一阵窃喜,出门的时候心情甚好。然而,太阳遮住了,气温却并没有降低,铜州市活像一口大蒸锅,把全市人民和前来视察调研的省委书记一起闷在这口大锅里蒸,人人都是汗流浃背,好像泡在桑拿房里。这是阴沉闷热的一天,也是让洪钟华脸面丢尽的一天。事后洪钟华甚至有些唯心地想,那天的天气状况好像就预示着这一天绝对不是好日子。
一大早他就跟万鲁生赶到宾馆迎接张书记,然后陪着张书记、省委秘书长视察参观。他们要去的第一站就是三顺滩开发区。三顺滩过去叫范家滩。铜州市位于长江支流盘肠河的左岸,盘肠河流经此地的时候闪了一闪,闪出了一大片荒滩,有二十多平方公里。明朝末年,自称范蠡后人的范氏官僚年迈回乡,选中了这里依山傍水的一块地盖他的宅第,盖了里外三进的大院落,所以这个河湾也叫做范家滩。此后这个地方不断有人迁徙进来,人烟逐渐繁盛起来。抗日战争中,范家大宅子毁于兵燹,原住民也大都逃难跑了,但是范家滩这个名字一直流传至今。抗战胜利后,慢慢又有人迁徙进来,荒滩逐渐被开垦成良田,也有了上百户农民,形成了三四个自然村。
前年国家在这里修建了一座直通河对岸跟京沪高速公路交接的大桥,成为铜州市跟外界联系的又一条新通道。市里抓住这个机遇,决定开发这片河滩,一心想把这片河滩地开发成高新技术开发区而形成铜州市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那一年省委张书记到铜州市参加对外招商贸易洽谈会,顺便到范家滩开发区视察,当时范家滩的三通一平基础工程刚刚开始动工,施工机械的轰鸣震耳欲聋,到处彩旗飘飘,施工人员如蚁如潮,一派大干快上如火如荼的热闹景象。省委张书记经历过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大轰大闹的大跃进,那个年代千军万马战天斗地的大场面至今在他的脑子里印象深刻,此时看到这种场面,一种怀旧的激情油然而生,感慨之余,欣然命笔,写下了“天顺、人顺、交通顺,苦干、实干、加巧干”这样一幅对子不是对子、诗歌不像诗歌、顺口溜不像顺口溜的条幅赠与铜州市领导作为勉励。
洪钟华作为长期在领导岗位上工作的官员,耳濡目染难免沾染一些官场上的坏习气,拿到这幅题词,他非常高兴,本能地就要做些什么来报答省委张书记对铜州市工作的肯定和支持,灵机一动,决定把“范家滩”这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地名改成“三顺滩”。洪钟华提出这一动议之后,万鲁生不太赞成,那时候他刚刚调到铜州市担任代理市长,还没有经过市人大转正。为了表示自己是一个有点独立见解的人,所以装模作样地和洪钟华较劲,他倒不是不赞成改名字纪念省委张书记为新开发区题词,而是不赞成叫“三顺滩”,他说应该叫“三干滩”,因为省委张书记的题词里落脚点还是“三干”。洪钟华跟他在市委、市政府联席会议上辩论了一阵,党政一把手各抒己见,各有道理,其他领导谁也不敢表态支持谁。洪钟华让万鲁生搅得没法,就说万市长只要能把“三干滩”三个字连着念上十遍不念错,他就同意万市长的意见,把范家滩的老名称改成“三干滩”。万鲁生说:“我念一百遍也没问题。”说着就开始用那一口胶东话念“三干滩”、“三干滩”、“三干滩”……念到第五遍的时候就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出血。与会人员哈哈大笑,于是洪钟华得胜,范家滩正式更名为“三顺滩”。过后洪钟华又专程向省委张书记求了一幅“三顺滩”的题字,在三顺滩最高的坡上竖了一座花岗岩石碑,用镏金大字镌刻上了省委张书记亲笔题写的“三顺滩”三个大字。更名之后,老百姓大为反感,有人把三顺滩叫三孙子滩,更有人直接称之为马屁滩。
官方车祸 第八章(2)
洪钟华、万鲁生陪着省委张书记、秘书长来到了“三顺滩”之后,准备先到刻着“三顺滩”三个大字的石碑前鸟瞰整个开发区的全景,也让张书记就近感受一下自己题词成为地名并刻成碑文的成就感。随同的记者们纷纷抢到那块铭刻着“三顺滩”大字的石碑前面架起设备准备拍照、摄像。赶到石碑前面注目一看,所有记者都傻眼了,此时洪钟华、万鲁生陪着张书记也来到了石碑跟前,官员们顺着记者们的眼光朝石碑上仰望一个个都惊成了泥雕木胎:原来镌刻着“三顺滩”三个大字的花岗岩碑刻上,被人用红色油漆刷上了三个工工整整的新魏体大字“马屁滩”。
各位领导面面相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脖子上顶的那张脸顿时变成了刚从猪肚子里掏出来的新鲜猪尿脬。张书记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哈哈一笑说:“怎么了?走啊,到开发区里面看看吧。”说着率先上了车。洪钟华和万鲁生也狼狈不堪地跟到了车上,谁也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有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大为扫兴,心里惴惴不安。
市长万鲁生早上起来跑到铜州宾馆吃了两个煮鸡蛋,喝了一碗鲜豆浆,又经受不住汪清清的推介,吃了两块刚刚出锅的豌豆黄。这些东西发酵后极易产生气体,在下水道里发酵产生的气体叫沼气,在万鲁生市长的肚子里发酵产生的气体就叫屁。万鲁生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由豆浆、鸡蛋和豌豆黄发酵出来的屁,守着省委张书记不敢放,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响屁还是闷屁,如果是闷屁还好说,万一放出来是个响屁,那就太难为情了。憋得难受,他想请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张书记,请少候我去放个屁回来再接着说”,不请假直接离开张书记专门去放屁,那也会让人觉得怪异,好好的正介绍情况呢,突然跑到一边站一会儿偷偷把屁放了回来再接着讲,张书记肯定会觉得他神经不正常。万鲁生嘴上忙着讲话介绍情况,下面还得暗暗夹紧肛门,防止泄漏,精神不集中,介绍开发区情况的时候,几次三番把“三顺滩”说成了“马屁滩”。洪钟华又急又气恨不得在他那肥屁股上踹一脚。
返回的路上,又闹出了让铜州市领导更丢面子的事情。视察“马屁滩”草草结束,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所以返回市区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时间。正常情况下这个时段不会塞车,而且有交通警察控制领导途经道路的红绿灯,塞车就更不会发生了。然而,张书记的车从市委市政府大院前面的大道上通过的时候,街道上的车辆却非常多,刚开始这种现象还没有引起铜州市领导的重视,走着走着他们便发现情况不太正常。街上所有行进的车辆都走得非常缓慢,好像今天大家都特别悠闲,开车上街不是为了赶路,而是为了散步,而且专门集中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门前散步。尽管是省委书记的车队,但张书记乘坐的终究是汽车而不是直升飞机,不可能从这些慢悠悠在大街上闲逛的汽车脑袋顶上飞越过去,只好跟在这些汽车的后面慢慢行进。走着走着街上的车忽然慢慢停了下来,这些车好像突然间都坏了,停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前就是不动,情况变得越来越诡异,坐在省委书记车上的保卫人员也开始紧张起来,站了起来,紧张地用对讲机跟前面的警车对话,询问情况。
为省委书记开路的警车也被挤在街中间动弹不得,警察跳下车开始疏导交通,这种交通根本没法疏导,前面的车不动弹,后面的车就动弹不了,如果要真正疏导成功,就必须从最前面那台车做起,可是车挤车警察跟警车都过不去,即便过去了要找到滞留车辆的根子也非常艰难,车子是活动的,位置速度方向每一分钟都在变化,所以要真的想找到制造这场非正常塞车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马上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警察让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手忙脚乱、晕头转向。那些堵在街上的汽车突然纷纷从车窗里挂出了用各种布条和纸张制作的标语:“抗议市政府强征停车年费”、“市政府强征停车年费违法”、“无能书记、无能市长掏市民腰包可耻”、“纳税合理,征费违法”、“领导要政绩,市民来埋单”……
官方车祸 第八章(3)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洪钟华、万鲁生这些地方官员慌了手脚,洪钟华、万鲁生已经顾不上在省委书记面前装洋葱扮大蒜了,用手机拼命给公安局下命令,让他们赶紧派人前来驱散这些闹事的车辆。万鲁生真的急了,用胶东话连连怒骂“奶奶个熊”,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这些开车的群众还是在骂公安局长。其实,这个时候调动多少警察也没用,那么多车堵塞了交通,警车根本进不来,除非警察调来拖车把所有汽车都拖走,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铜州市既没有那么多拖车,拖车也无法进入老百姓用汽车组成的包围圈。
张书记倒是非常镇定,坦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朝车窗外面观望着,嘴唇不时翕动着,正饶有兴致地默念那些标语。秘书长非常紧张,站在他身旁严密关注车窗外面的情况,他反而把秘书长按到了座位上。保卫人员也非常紧张,坐到了省委书记身边靠车窗户的那一边,作出了忠心耿耿宁可献身也要保护省委书记的架势。张书记附着秘书长的耳朵悄声说:“别紧张,这是市民群众向铜州市委市政府提意见,把我们的车堵在这儿纯属偶然,是巧合,没关系,一会儿就过去了。”
秘书长对洪钟华说:“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吗?还待在车上干吗?下去做工作啊。”
洪钟华和万鲁生这才想起来此时确实应该下车向群众做做工作,便让司机开车门。省委的司机不听洪钟华和万鲁生的招呼,不开门:“不行,不能开门,情况没有查清之前门不能开,这是规定。”
洪钟华和万鲁生尴尬透了,僵僵地站在车门前下车不行不下车也不好,脑袋在省委张书记和秘书长之间转来转去,活像两只刚刚从海水里爬上岸正在观察有没有天敌的企鹅。万鲁生更为狼狈,一路上忙着给张书记介绍铜州市社会经济发展取得的伟大成就,憋了一肚子屁一直没工夫放,本来想上了车之后很快就能回到宾馆,回到宾馆之后再痛痛快快地一放了之,没想到车被这些闹事的老百姓挤在这里动弹不得,屁就像大雪球,在肚子里来来回回地乱滚,肚子膨胀得活像即将破裂的大气球,万鲁生拼命地憋着,如果这会他夹不住,发生泄漏事件,如果再是个响屁,那不但是对张书记大不敬,当着满车的人他这个市长的面子也就丢尽了,而且,大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把他骂死,因为,谁在密闭的空调车里,也承受不了一个积攒多时的臭屁的摧残。万鲁生恨不得就地找个楔子把自己的那个地方楔起来,可惜的是并没有楔子,即便有楔子,他也不敢在省委书记面前脱了裤子做那种事情。他回到座位上,拼命夹紧两腿收缩肛门括约肌,企图卡住出口。
省委张书记看到万鲁生脸色蜡黄,额头冷汗滚滚,神情呆板,瞪了他一眼说:“紧张什么?”
万鲁生咧咧嘴想奉送给省委书记一个微笑,结果作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省委张书记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车外,忽然喊了起来:“好了好了,动了,动了。”果然,外面的车纷纷把标语扔到了街上,车流犹如解冻的冰河,开始慢慢朝前蠕动,很快就像破开冰封的洪水哗啦啦地一泻如注顺畅流淌起来。前导的警车也随着车流朝前开动,接着张书记的车也开始启动缓缓前行了,车上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万鲁生市长脑子一走神,精神一松懈,肚子就像扎破了的车胎,气体一下子全都蹿了出来,不是闷屁,也不是响屁,而是一个水屁,液体和气体一起挤了出来,把万鲁生的裤衩都给濡湿了。顿时,密闭的车厢里臭气熏天,人人蹙眉抽鼻子,目光睖睃着开始四下寻找肇事者。万鲁生急中生智,眼神夸张地在车里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带动着所有人的视线牢牢地定格到了洪钟华的脸上。洪钟华洞悉他这偷着放屁赖别人的伎俩,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半开玩笑道:“各位领导都别看我啊,我们万市长就是这种人,屁大个事都要刨根问底查清楚。”
万鲁生做贼心虚,不敢当着省委领导的面跟洪钟华较真,只好觍着老脸嘻嘻哈哈地陪着大家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说到底不就屁大个事吗。”
官方车祸 第八章(4)
省委秘书长嘻嘻哈哈地说:“事不大,味太大,快把车窗打开透透气,也不知道谁的肠子烂了还是下水道坏了,怎么这么臭。”
秘书长发话,秘书和随车的保卫人员连忙打开了车窗户,车里的人都凑到车窗跟前换气,一个个活像刚刚被抢救上岸的溺水者。
2
由于要接待省委书记,有重要接待任务,市府车队的司机除了几个领导同志的专车到宾馆接送领导以外,其他司机都老老实实在值班室待命,谁也不敢像往常那样找个借口就乱跑。这个时候找借口也没用,市委、市政府办公室给车队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擅离岗位。司机们待在值班室里不外乎办三件事:打牌、看电视、吹牛聊天。
最近一段时间可供司机们当瓜子嗑的话题太多了。省委书记到铜州市视察、魏奎杨的巨额财产、持续不退的高温天气,还有就是挖掘出一个巨贪的那场车祸。这些司机长年累月在领导身边提供服务,领导不经意间漏出来的只言片语往往就能成为他们议论的重大话题。有的司机和领导处得极好,私人感情已经越过了上下级之间的界限,结成了领导喝酒他帮忙、领导吃饭他端汤、领导洗澡他搓背、领导泡妞他站岗的铁哥们儿。当然,能够和领导建立这种虽然权利义务不对称却也够铁够硬的亲密关系的,大都是那些专车司机,开值班车的司机除非特别机灵,特别会来事,特别富有牺牲精神,一般情况下很难把自己同领导的关系上升到那个层面。
不管是专车司机还是值班司机,都得整天围着领导或者机关干部转,所以内部消息极多、极快。今天由于有重要接待任务,司马达之类的专车司机这阵都在铜州宾馆待命,不在值班室,剩下的都是开值班车的二流司机。这些司机由于物质和精神上都比专车司机缺少领导的关怀,难免心理不平衡,平时胡吹的时候多多少少还顾忌那些专车司机给领导耳朵眼里灌私话,这会儿眼前少了可能向领导传话的专车司机,所以聊天的时候话说得也就更加开放一些。
魏肉酱现在是热门话题,随着事情的发展这个话题持续发烧,不管聊什么内容,最终不知怎么搞的,话题都得绕回到魏肉酱身上。今天司机们研究的主题是,据说市纪委那个烟焦油味道能飘出十里地的单立人书记已经开始对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组织审计调查了。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说不定还能查出更大的贪官呢。这事是明摆着的,哪有政府下文件要老百姓给一家企业交费的道理。”开值班大巴、专门接送市政府普通干部上下班的司机老杨说。
“查个屁,人家早就把账做好抹平了,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现在的人脑子都不是白给的。”开值班越野吉普车、专门负责接送市领导越野狩猎潇洒的司机老张说。
毛毛雨向来是这种场合这种话题的热心参与者,他说:“不管能不能查得出来、查得清楚,有人查就说明我们铜州市的领导也不都是昏官。不过,可别忘了,宏发公司的总经理是谁啊,所以,这件事情肯定是半途而废。”
惊叹号问:“我靠,总经理是谁?”
毛毛雨:“市长老婆啊。”
听到这话谁都不再吭声了,谁都怕这话说得太深入,传到万鲁生耳朵里。
老张说:“现在哪有昏官,昏了还能当上官?一个个都明白得很,碍着谁的利益都不会让份儿,都知道给自己涨工资谋福利。你们收没收到这样的信息,我念出来你们听听啊:我是主人你是仆,你涨工资我受苦,我是主人你是仆,你坐专车我走路,我是主人你是仆,我流血汗你享福。”
老张念完这条信息,司机们齐声叫好,让老张转发给他们,他们再给别人转发。于是老张便开始给这帮司机转发信息。第二天,这条信息就转到了市委书记洪钟华的手机上,这是后话。
惊叹号从当司机到当车队队长,在车队干了半辈子,对于司机们研讨的各种话题已经有些麻木。他知道,这帮人说归说,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心里舒服,多多少少还有一点显摆,实际上见了领导就一个个都变成了模范公民外加优质服务员,巴不得哪一天把领导伺候高兴了给自己扔一个面包圈。所以,对于司机们的话,他向来是似听非听,用“我靠!”来表达惊讶、不惊讶、肯定、不肯定种种同向或逆向的意见。
官方车祸 第八章(5)
可是,毛毛雨突然说出来的一句话让他怦然心动,心惊肉跳,马上把注意力从电视正在上演的肥皂剧上拉回到现实当中:“我靠,车轱辘什么地方惹着你了?”
这帮司机不知道怎么又把话题拉回到了这场车祸的制造者车轱辘的身上。毛毛雨鬼鬼祟祟地通报了一个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最新消息:据消息可靠人士透露,出车祸的时候开车的是车轱辘,而不是他的司机葫芦。司机们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市里有明确规定,不准处级以上干部驾驶公车,司机如果把车交给处级以上干部驾驶,不管这个干部有没有驾驶执照,不但要严肃处理开车的领导干部,还要比照将车交给无照人员驾驶处理司机。其实关于车轱辘驾车导致车祸的传言现在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凡是知道惊叹号和车轱辘关系的人都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今天毛毛雨吹得兴起,一时忘了照顾这层关系,便把事情捅到了惊叹号面前。
惊叹号连连追问:“我靠,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毛毛雨正说得痛快,让惊叹号这么一问,才猛然觉醒自己的嘴招惹是非了。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此时收回已经来不及,人家也容不得他收回了,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惊叹号这位车轱辘的连襟、车队队长、自己的顶头上司肯定不会不了了之的。毛毛雨眼珠子转了又转,只好用交警队来打马虎眼:“咳,这种事情谁敢自己胡编乱造?还不是交警队的人传出来的消息,说这件事情正在查,只不过是怀疑,还没有最后定案呢。”
惊叹号穷追不舍:“交警队?交警队谁说的?”
毛毛雨说:“交警队都这么说,不信你可以打电话落实一下,他们把车轱辘的司机,就是那个外号叫葫芦的驾照都扣了。你也别刨根问底了,我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是魏肉酱的司机揭发出来的。”
惊叹号本能地替车轱辘拆解:“我靠,魏肉酱的司机知道什么?我靠,他当时摔得稀里糊涂晕头转向,怎么可能看得清楚是车轱辘开车?净瞎胡扯呢,我靠!”
惊叹号是领导,而且是顶头上司,毛毛雨不敢再固执己见,马上见风使舵:“谁说不是了?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替车局长打抱不平呢。”
封住了毛毛雨那张臭嘴,惊叹号暗暗心惊。如果车真的是车轱辘开的,即便交警队不会把他怎么着,纪委也饶不了他。想到这儿,惊叹号心里怦怦乱跳,连忙跑到值班室外面给车轱辘挂电话通风报信。
3
用不着惊叹号通风报信,车轱辘已经察觉到危险正在渐渐逼近自己。这天一上班葫芦就找到他向他报告了一个让他极为震怒的消息:笑面虎卫骏正式通知葫芦,由于葫芦的驾驶执照被交警队扣了,他已经没有开车的资格,所以局里决定解聘他,请他自谋出路。铜州市一般的行政局、处的办公室都是综合性办事机构,局里的杂事能集中的都集中在局办公室管理,除了正常的办公室文秘、行政、接待业务以外,财务、人事、后勤等等都归拢到局办公室,所以卫骏有权解聘像葫芦这样的外聘司机。
“他妈的,卫骏真够狠,不但把我开了,连这个月的工资都不给我,说我这个月没开车,司机不开车就等于没上班。车局长,你可得帮帮我,不然我就完了,现在满大街都是揣着驾照找工作的司机,不能在这儿干了,我怎么办?”葫芦说到这儿声音里带了哭腔。
车轱辘听了葫芦的话浑身的血液刷的一下涌上了颅顶,太阳穴嘣嘣跳着活像在敲鼓点,起身他就要去找卫骏算账。他已经走到门口了,葫芦为了给他的怒火上再加一瓢油,又说了一句:“哼,表面上他是辞退我,实际上他是冲着你车局长来的。”葫芦这句话有如一根冰棍直接插进了车轱辘的心里,虽然难受,倒也冷却了他的火气。他站在门口想了一想又退了回来。葫芦说得不错,整葫芦是假,整他车轱辘才是卫骏的真正目的。想到葫芦被辞退这件事情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葫芦插进他心里那根冰棍顿时融化成一摊冰水,他的心被这摊冰水浸得冷森森地发僵发硬。他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卫骏那种笑面虎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或者现实的危机,绝对不会面对面地得罪葫芦这样一名司机,至少他怕把人得罪狠了人家从他背后拍砖头。反过来说,卫骏根本就不会把葫芦这样一个外聘司机放在眼里,他这么做的目标是车轱辘。试想,如果真的把葫芦逼急了,葫芦会做出什么事?如果葫芦还在民政局开车,他会顾及到自己的利害而替车轱辘隐瞒事实真相,既保护了车轱辘也保护了他自己。如果他被赶出了民政局,不再是局机关里的司机,那他也就不再受市纪委有关规定的约束,为了尽快拿回驾驶执照另谋生路,他什么事情都会干的。
官方车祸 第八章(6)
车轱辘让卫骏的老谋深算震撼了,卫骏那笑眯眯的瘦脸后面隐藏着的心机,车轱辘自叹不如。车轱辘迅速权衡了利弊得失,明白了一点: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卫骏讨说法,即便他去找卫骏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卫骏这么做之前,不可能不考虑车轱辘的因素,既然卫骏敢这么做,那他就一定会有充足的理由来抵挡车轱辘。说不定他正好希望车轱辘主动找他,从而按照他的布局把事情闹得让车轱辘下不来台。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葫芦,而不是找卫骏扯皮吵架。车轱辘冷静下来,对葫芦说:“怕什么?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他让你走你就走啊?民政局又不是卫骏他家的。这样,你先别理会他,每天照样来上班,照样画考勤,他不让你画你也画,先拖一段时间再说。”
葫芦为难地说:“这怎么行?人家已经通知小车班了,把我的值班室钥匙都收了,我现在上班都没地方待。”
车轱辘教他:“怎么能没地方待呢?就待在卫骏的办公室,他如果赶你你就跟他吵跟他闹,就说是车局长让你来上班的。”
葫芦迟疑不决地问他:“这样行吗?”
车轱辘说:“有什么不行?我是常务副局长,他是办公室主任,你说应该谁说了算?我让你这样做,不是让你耍赖装可怜,我最近抓紧催他们配车,车买回来了,他们没有理由长期在那儿封着,不行我就直接把这件事情闹到上面去,我就不相信他们有本事把车封一辈子。我一旦把车要出来,总得有人开吧?除了你别人我不要,到时候看卫骏狼狈还是你葫芦狼狈。还有,他不给你开这个月的工资也是没道理的,现在先不提这事,如果真的不在这儿干了,你就起诉他们欠薪,我通知报社、电视台都来采访你,到时候我给你做证明,让他们都上电视曝曝光。”
葫芦在车轱辘的鼓励支持下,又来了精神,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只要车局长支持我,我就啥也不怕。那件事你放心,不管我在不在这干了,我都不会承认的,承认了我自己倒霉,这个道理我懂。说实话,即便不在民政局干了,我也饶不了卫骏那个王八蛋,我迟早非得给卫骏脑袋上拍砖头不可。”
车轱辘嘿嘿一笑说:“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真到那个时候了,别说你,我都得给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一砖,不拍死他,把他拍傻就行了,看看大傻瓜卫骏还怎么害人。”
两个人憧憬着用砖头把卫骏拍成傻瓜之后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
4
省委张书记到铜州市视察、调研提前结束了,原计划在铜州市待两天,结果第二天张书记就离开了。这一回张书记前来视察,铜州市人民抓紧机会把他们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闹了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那天从“马屁滩”回来的路上遭遇老百姓别具一格的抗议活动反对征收停车年费。好容易回到了宾馆,从宾馆大院外头的巷道里突然又钻出来一帮老弱妇孺,乱七八糟地堵在宾馆大院门口,为首的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高高举着一沓纸放声喊冤:“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宾馆的保安和公安局派过来的警察面对这种情况也愣了,如果不是张书记的车被堵在跟前,他们还可以采取行动把这些人弄走。省委张书记就在车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老弱妇孺,铜州宾馆的保安和公安局的警察们谁也不敢在省委领导眼前动武对付这些老弱妇孺。几个便衣警察冲过去好言好语地劝说、阻止这些人,还有一个警察挤进人丛要抢他们高举在手里的上告材料,结果反而陷入了那些老弱妇孺的包围之中。老太太们用残缺不全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咬那个警察的胳膊,老大爷挥动老拳实实在在地朝那个警察身上招呼,连脚底下稚气的孩子也奋起反抗,训练有素地用稚嫩的胳膊抱住警察的大腿撕咬。
别的警察看到自己的同志陷入重围,便冲进去解救,扑上去手脚并用地扒拉、撕扯那些抗议示威的老弱妇孺。这些老弱妇孺转身又开始对付企图冲破重围的警察,眼看着这场示威就要演变成一场群殴、混战。张书记也待不住了,脸色极为严肃,对洪钟华和万鲁生说:“你们下去处理,绝对不允许对人民群众动武。”
官方车祸 第八章(7)
洪钟华、万鲁生狼狈不堪地跳下车,跑上前去劝架。见到车上的市领导下来了,缠斗在一起的示威者和维持秩序者都自动歇手,被老弱妇孺们围在人群中间的那个警察丢盔弃甲地从人丛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大檐帽也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洪钟华连忙自报家门:“各位叔叔大爷、大妈大婶,还有小朋友,我是市委书记,咱们铜州市的第一负责人,你们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建议可以通过正当途径、正式渠道表达嘛,何必闹成这样。现在我亲自来听取各位的意见,有什么意见,你们直接向我提好不好?我们不要堵在这里,影响省领导的工作好不好?”
其实这帮老百姓没有人不认识这位胖子就是市委书记,因为任何地方的市委书记都是当地电视台的明星,上镜率在全市排名第一,上镜率在地方电视台跟官员的职务成正比,这是各个地方电视台不成文的规则、尺度。把那一沓上访材料紧紧搂在怀里的老太太在几个老头和小孩子的保护下躲在人丛后面说:“我们要把材料直接交给省领导,你们这些人我们不相信,我们的事情已经找了你们无数次,拖了三年多,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再找你们还有什么用?我们都是老百姓,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我们相信省委,相信省委领导,不相信你们这些地方官。”
洪钟华尴尬透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眼前这些上访者都是老弱妇孺,打打不得,劝又劝不动,他更不敢去请张书记出面解决这件事情,满肚子怒火集中到了宾馆警卫身上。可是省委张书记就在后面车上盯着,他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对宾馆的警卫人员怎么样,气得狠狠地瞪着他们,眼光就像两把刀子,恨不得就地把这些办事不力的下属给骟了:“你们真行,你们真行……”洪钟华翻来覆去地说这句话,气得两只手都抖了起来。
这时候张书记从车上走了下来,面前的百姓马上就地跪倒,有的人还哭了起来,省委张书记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是手足无措,他只能尽量把面前能够得着的人从地上搀扶起来。那位高举着上访材料的老婆婆此时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把手里的材料直接交给了张书记,然后深深给张书记鞠了一躬:“省委张书记,很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耽误您的工作,也不应该影响您的休息,我是一位退休小学老师,我代表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向您道歉,请您原谅我们的冒犯,但是也请您体谅我们,我们确实没有办法。”
张书记说:“请你们站起来说话,我们是人民的公仆,不是封建官僚,哪有主人给公仆下跪的?如果你们不站起来,我就没办法听你们的意见。”
跪在地上的人们迟疑不决地站了起来,还是那位退休教师说:“省委张书记,我们不说什么了,该说的我们都写在材料里了,我们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告退,谢谢您,谢谢您了。”说完,又给张书记鞠了一躬,其他人也跟着鞠了一躬,然后扶老携幼慢慢散去了。
张书记在门口沉思着什么,洪钟华忐忑不安地检讨:“张书记,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请您批评。”
张书记微微一笑说:“我没有发言权,因为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场合根本轮不着万鲁生说话,万鲁生狼狈不堪地站在一旁,洪钟华提醒张书记:“张书记,天气太热了,我们还是上车吧。”
张书记说:“我们才在外面待了多大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这些老百姓不知道在这儿等了我们多久,你们看看这地上。”
大家这才注意到,在刚才那些老百姓跪过的地方,水泥地面湿淋淋的,显然这是那些百姓身上流下来的汗水。洪钟华觉得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不说些什么,那就根本交代不过去了。便说:“张书记,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们请求处分。”
张书记说:“我看我们还是别上车了,已经到宾馆门口了,索性散散步,边走边聊聊情况好不好?”
于是大家陪着张书记一起朝宾馆走。张书记问道:“刚才这些群众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人吧?”
官方车祸 第八章(8)
洪钟华首先作检讨:“实在对不起张书记,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责任全在我们,回头我会向上级作出书面检讨,并请求上级给予处分。”
张书记说:“过去我们常说,不平则鸣嘛。群众见到有上面的领导来了,当面向领导鸣不平这没什么,你也不要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么严重,美国总统还动不动让人家扔臭鸡蛋呢,相比之下我们的人民客气多了,哈哈哈……”
张书记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能豁达地笑出来,让铜州市两巨头既敬佩又宽心。洪钟华连忙说:“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的警卫工作没有做好,应该检讨,上级给我任何处分我都心甘情愿。”
张书记说:“我可提醒你们,我们的警卫工作可不是针对人民群众的啊。”
万鲁生连声表态:“那是,那是。”
张书记说:“我刚才问你们的是,这些群众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万鲁生抢着说:“这我知道,这些人都是马屁……三顺滩的农业户,前年建立三顺滩开发区,搞城市化建设,对那里的农业户进行安置的时候,市政府尽力而为,根据国家相关规定,参照省有关城市化进程中对农民户的安置政策,采取的总体原则是就高不就低。由于我们制定的政策相对优惠,所以当初大家都很满意,签合同的时候没有任何阻力,人也都进了政府安置的周转房。可是过后政府财政上遇到了一些困难,有一些合同规定的条件暂时没有满足,主要是补偿金不到位,还有一些群众至今住在临时搭建的周转安置房里。群众不满意,有意见,已经闹了一阵子了,对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造成了很严重的干扰,我们一直在积极做工作,今天他们不知道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这些老弱妇孺都是他们专门选派出来的,集体上访男性青壮年不出面,就让这些老弱妇孺出面,有时候闹得我们确实寝食难安啊。”万鲁生说到这儿的时候,一脸苦相,活像赌博输了钱又被老婆赶出门的倒霉蛋。张书记看着他这副德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洪钟华看到张书记好像并没有生气,连忙说:“在三顺滩农民的安置问题上,我们当初的设想是很好的,群众也是满意的,关键的问题是后来财政支持没有到位,主要责任在我们市委市政府,群众没有错。”
张书记听了洪钟华的话连连点头:“嗯,有这个态度就好,问题出现了可以慢慢解决,关键是要有正确的态度,不能动不动就把人民群众看成刁民,还是那句话,只有犯错误的领导干部,没有犯错误的人民群众啊。”说着把刚刚接过来的请愿书递给了洪钟华:“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份材料你们自己处理吧。”洪钟华连忙双手接过了那份材料。其实同样的请愿材料洪钟华已经看过多次了,也作过多次批示,但是没用,财政没钱。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拖了,这件事情处理完以后,一定要给省委写一份专题报告,挽回因为这件群访事件给市委市政府造成的负面影响。洪钟华郑重其事地把那份材料折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虽然提前结束了对三顺滩的考察,可是赶回宾馆的时候已经大大过了吃饭时间。接待处处长汪清清焦急不安,站在宾馆门厅里一个劲看手表,想打电话问问万鲁生怎么回事,又不敢打,怕影响万鲁生向省委张书记汇报工作。忽然看到省委书记和各位领导步行回来了,大吃一惊,匆匆朝守候在门厅前面的服务员吩咐了一声:“快鼓掌欢迎!”然后便连跑带颠地迎上前去。
张书记仍然是那么一副平和、从容的神态,还主动伸出手跟汪清清握了一握,道了一声辛苦。汪清清也连忙问候省委张书记辛苦了。转脸看到市领导一个个灰头土脸,表情僵硬,汪清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讶地把那张樱桃小嘴张成了一个正在朝外面挤蛋的鸡*****。她的身后,热情洋溢的服务员们站成两排,呱呱呱地鼓掌迎接省委张书记视察归来。
当天下午张书记再也没有提及上午发生的事情,按照原定日程安排参观了铜州市引以为傲的铜箔工艺美术加工厂、铜城江滨风景带、铜州市火焰高新技术开发区等等。日程很紧,张书记马不停蹄,尽管非常疲劳,仍然兴致盎然。到了晚上,洪钟华已经回到了家里,却突然接到省委秘书长的电话,告诉他张书记因故提前结束对铜州市的考察调研,第二天上午就要离开。洪钟华心头大震,想问一声为什么,却没有勇气张口,秘书长也不多说,扔下一句:“你们通知一下市里的领导同志,明天都到宾馆送送张书记。”然后便挂了电话。
官方车祸 第八章(9)
洪钟华赶忙让市委秘书长把张书记提前结束对铜州市考察调研的消息通知给每一个市级领导,要求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到铜州宾馆会合给张书记送行。洪钟华这天晚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今天经历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真希望自己现在正在梦境当中,他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想证实自己确实就在梦中,结果却掐错了大腿,老婆“噢”地一声惨叫之后问洪钟华:“老不正经的,这么晚了不睡你掐我干吗?”洪钟华苦笑,翻过身去不无遗憾地想:可惜啊,不是在梦里。
第二天一大早铜州市的领导们纷纷聚集在铜州宾馆送省委领导。省委张书记和铜州市的领导同志合影留念,然后又和铜州接待部门以及宾馆服务人员合影留念。照完相,张书记在各级领导的簇拥下朝外走,汪清清拿了一个精致的贵宾留言簿请张书记题字,这是作为接待处处长的汪清清必须完成的一道程序。市委市政府规定,凡是到铜州市来的贵宾,比方说国内外著名专家学者、重要领导人等等,都要请他们在贵宾留言簿上签字留言,以作为铜州市永远的纪念。
秘书长拦住了汪清清:“算了吧,张书记马上就要上车了,时间来不及了。”
汪清清非常尴尬,涨红了脸进退两难。张书记却走过来接过了汪清清手里的留言簿说:“别白跑一趟,还是给铜州市的同志写两句话吧。”
张书记亲自解围,汪清清大为得意,大为感动,连忙笔墨伺候。张书记不用毛笔,直接用签字笔在贵宾留言簿上刷刷刷写了一通,然后把留言簿还给了汪清清。张书记题字的时候,市领导够资格的都凑过去观看,张书记写的是:“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努力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与铜州市领导共勉。”
张书记留下那一幅与铜州市领导共勉的题字离开了铜州。送走了省委张书记,洪钟华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张书记那幅题字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他觉得那幅题字就像张书记在不停手地接连不断地扇他大耳光。万鲁生却把张书记的题词当成了成就,得意洋洋地到处吹牛:“省委张书记可是轻易不给任何人、任何单位题字的,这一回对我们铜州市格外照顾,不但在贵宾留言簿上签了字,还为我们铜州市领导题了词,这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肯定和最大支持啊。”
听到他这么说,洪钟华真想骂他一声“弱智”,转念想到万鲁生绝对不会是“弱智”,弱智怎么可能当市长呢?他这是厚着脸皮装疯卖傻。
官方车祸 第九章(1)
1
省委领导走了,司机们结束了特殊值班时期,司马达惦记李桂香和小燕,就向洪钟华请了假到医院看望李桂香。司马达照例先到医生值班室询问李桂香的病情,医生告诉他,李桂香已经基本痊愈了,不再打针,每天仅仅服三次药做一些巩固治疗。司马达问医生还得住多久才能出院,医生说根据治疗效果,现在随时可以出院。但是院长交代了,什么时候出院要看洪书记的意思。司马达听医生这样说,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李桂香病情痊愈,什么时候出院,那本来应该是医生决定的事情,仅仅因为李桂香成了洪书记的“亲戚”,他们连什么时候出院都不敢决定,还要看洪书记的意思,很多人在领导面前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软体动物。
司马达来到病房给李桂香报告她已经痊愈的好消息。李桂香躺在病床上休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休息,她气色好了很多,白了,胖了,也显得年轻了。见到司马达李桂香一个劲道谢:“司马师傅,太谢谢你了,小燕都给我说了,这些天她吃的喝的都靠你照顾,你和洪书记都是好人,如果不是碰上你和洪书记,我们娘儿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司马达说:“这没什么,小燕聪明懂事,我很喜欢她,觉得就像我自己的侄女似的。”
李桂香最关心的还是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司马师傅,我已经好了,能不能给医生说说,让我早点出院,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住院费啊。再说了,我也得早点出院出去找活啊,不然这住院费怎么付得出啊。”
司马达说:“我进来之前已经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明后天就可以出院了。住院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我和洪书记替你出,你就别为这件事情操心了。”
李桂香说:“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们出呢,就这我和小燕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了,再让你们垫住院费我们这一辈子都不安心,这绝对不行。”
司马达说:“你这病就是我和洪书记造成的,要不是我们,你也不会生这一场病,现在说不定已经早就找到工作上班挣钱了。我跟洪书记已经商量了,你的医疗费就由我们负担,你就别管了,这是应该的。”
李桂香更加惶惶不安了:“这怎么能行,哪有这个道理,你们当时也是为了救我们小燕嘛,又不是有意害我,还是怪我的身体抵抗力不行,你们天天在那么凉的车里坐着都没事,怎么我一坐就病了?这怪我自己,怎么能怪你们呢?”
司马达说:“你不怪我们,我们自己会怪我们,这件事就别再争了,我跟洪书记都有公费医疗,用医疗卡结账,你就别管了,这也是洪书记的意思。”
说到这里,李桂香突然下床开始收拾东西。司马达问她:“李大姐,你要干吗?要做什么你说话我来。”
李桂香说:“既然病好了,就赶紧出院,不能再多住一天了,多住一天都是钱啊。”
司马达说:“再着急也不在这一天两天,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医药费不用你管,洪书记那么大个官,就这几个医药费还管不起吗?”
李桂香说:“不行,洪书记的钱也是钱,你的钱也是钱,我绝对不能再多住一天了,司马师傅,麻烦你了,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
司马达说:“我来的时候也没准备给你办出院手续,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这样吧,明天我带了钱就过来帮你办出院手续。”
李桂香背过身去在裤腰里摸索了一阵,转过身来递给司马达一个存折说:“这是我存起来准备以后小燕上学用的,上面大概有三四千块,你先把账结了,我今天无论如何要出院,再说了,整天放小燕一个孩子在家我也不放心。”
司马达估计这三四千块钱也差不多够这一个来星期的住院费了,别的不说,小燕一个人在家里确实让人不放心,他是个大男人,白天帮忙照顾一下小燕的吃喝还行,晚上就没有办法陪小燕,这边李桂香住着院,那边万一小燕再出个什么事就没办法交代了。想到这儿,司马达就接过了那个存折说:“好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你等着,办好了我就过来接你。”
官方车祸 第九章(2)
司马达是这样打算的,拿这个存折先做抵押,给李桂香把出院手续办了,过后自己再拿钱过来结账,这个存折无论如何是不能动的。来到住院部结算窗口,司马达把情况给收费的人说了之后,收费的人一看李桂香的出院单,马上打电话请示院长,通过电话之后收费的说:“院长说了,你们有急事要出院就先出,这个存折医院不好抵押,以后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过来结账就行了。”
司马达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马上办理出院手续,收费员让他在欠账单上签字的时候,他才看到,住院底单上面,李桂香的名字后面,用括弧注着“市委洪书记”的字样儿。这所医院工作确实够细致,难怪他一提给李桂香办出院手续,收费员马上打电话通报院长,这肯定都是事先交代好的。不管怎么说,小燕的存折可以不动了,人也能走了,这就是好事。办好手续司马达就回到病房接李桂香,病房里的景象又让司马达大吃一惊。院长已经带了一帮随从来到了病房欢送李桂香,李桂香千恩万谢地感激不尽,一个劲夸人民医院为人民,服务态度好,治病也治得好,这么重的病,到他们这儿才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好利索了。院长代表医院请李桂香多提宝贵意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们今后一定改进。
司马达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好笑,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李桂香感激万分地向那些根本不值得感激的人千恩万谢恨不得跪下来叩头,连忙拎起李桂香的东西,拽着她像逃难似的出了病房。一路上李桂香都在埋怨他:“司马师傅,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把我拽跑了,我得好好感谢人民医院。医院的院长、大夫、护士态度可好了,跟我说话都那么和风细雨,光听他们说话,我的病就好了三分。”
司马达开着车,心里说,人家那不是对你好,是对洪书记好。当然,这种话他不能对李桂香说出来。把李桂香送到家,李桂香留他在家里吃午饭,司马达说他还要接洪书记下班,谢绝了。往市府赶的路上司马达觉得今天的经历就像刚刚看过的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哈哈大笑过后,忍不住就想流泪。
2
车轱辘来到交警大队的时候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危机来临。尽管他和葫芦定了攻守同盟,但是交警队仍然找到了他的头上。事先惊叹号就已经警告过他,让他找魏奎杨的司机做做工作,该花的钱就花一点,想办法把他的嘴封住,省得魏奎杨的司机不但到交警队咬他,还到处乱说,造得满城风雨。车轱辘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一个大大的局级干部去找一个司机低三下四求情太丢面子,话也不好说,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搞不好反而让人家抓住了他的把柄,如果人家告到交警队或者纪委,他更加被动。于是就让葫芦出面找魏奎杨的司机,从葫芦的角度做工作,请魏奎杨的司机收回自己的指控,不要让葫芦把饭碗丢了。
魏奎杨的司机也不是省油的灯,葫芦一找他人家就明白葫芦要干什么:“你傻不傻?这件事情你根本就没什么责任,对啊,你是把车给车轱辘开了,我亲眼看见的,可是车轱辘自己也有驾驶执照,又是你的领导,即使交警队查清楚了,你说说你自己犯了哪一条?哪一条都没犯啊。”
葫芦说:“按照交通法规看我确实没犯到哪一条,可是市纪委有规定,司机把车借给领导干部开,不管领导干部有没有驾驶执照,都是不允许的,到时候还不得照样追究我的责任。”
“那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比你现在更惨吗?工作已经丢了,你觉得如果把这件事情瞒到底,车轱辘还能再安排你到民政局开车吗?做梦去吧。再说了,纪委是管党员的,管干部的,你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纪委凭啥处理你?难怪人家都把你叫葫芦,真没脑子。如果车轱辘真的想解决这件事情,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葫芦按照事先跟车轱辘商量好的策略装可怜:“刘哥,我也是没办法,如果这件事情露底了,不但车轱辘完了,我也就惨了。现在我就已经被局办公室主任给开了,多亏车局长还在极力维护我。”
官方车祸 第九章(3)
魏奎杨的司机姓刘,年龄比葫芦小,求人矮三分,葫芦现在是求人家,就主动给人家长了岁数,把人家叫刘哥。刘哥倒也不含糊,说出来的道理让葫芦难以反驳:“葫芦,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这件事情我要是能救得了你,我看在咱俩都是车夫伺候人的分上,绝对帮你过关。可是即便我认了,也救不了你啊,就算我撤回证明,你也不可能再到民政局开车了。懂不懂?白在政府机关里混了。”
葫芦还不死心,掏心窝子地说:“刘哥,我也不是为难你,不管怎么说魏奎杨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再为难活人了好不好?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就算你把车局长拉下来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刘哥咧咧嘴不以为然:“你这不是为难我是干什么?难道让我跑到交警队再把我说过的话收回来?怎么收?就说我眼瞎看错了?还是说我是有意陷害车轱辘?”
面对执拗的同行,葫芦真的没招了,只好把他和车轱辘商量好的杀手锏使了出来:“刘哥,这件事只要你抬抬手,大家日子就都好过了,你说,要什么条件?”
魏奎杨的司机反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车轱辘准备拿多少钱收买我?”
葫芦没办法回答,因为车轱辘没对他说准备掏多少钱收买魏奎杨的司机。葫芦是个老实人,马上对刘哥说:“你想要多少钱?我给车局长汇报。”
刘哥说:“我想要一百万,你问问他拿得出来不?如果能拿得出来,那他也比魏奎杨好不到哪去。”
葫芦为难地说:“太多了吧?我估计他肯定拿不出来,他虽然也是局长,可没魏奎杨那样的局长权力大。”
魏奎杨的司机急了:“你这人傻还是怎么的?我再给你说一遍,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也不想一想,这件事情上你也是受害者。如果车轱辘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官坐他的车,别吃喝玩乐全报销了还总想飙车,哪能有这么一场车祸?魏奎杨哪能就这么死了?不管魏奎杨这个人怎么样,那总是一条人命吧?还有你,如果不是车轱辘撒野疯狂,你能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吗?驾照让交警队扣了,工作也丢了,你还替他卖命,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傻人?只要事实搞清楚,你的驾照就能拿回来,到哪还找不上工作?实在不行就干脆开出租去,还省得伺候人看人眼色呢。”
葫芦让刘哥说得直发愣,他不能不承认,这位刘哥说得有道理,现在这一切都是车轱辘太狂造成的。魏奎杨的司机又说:“你替车轱辘背了这么大的黑锅,你自己想想,他给你什么补偿了?还花钱堵我的嘴呢,他怎么不花钱先把你的嘴堵上?他有多少钱够堵我们的嘴?你回去告诉他,他如果真有本事,就学电视上演的黑社会,派个杀手把我杀了。也就是你这样的傻子才肯替他跑腿卖命。”
说完,魏奎杨的司机不再答理葫芦,拂袖离去。葫芦站在原地没动,他的脑子里一直轰响着刘哥的话:“你替车轱辘背了这么大的黑锅,他给你什么补偿了?”是啊,车轱辘不但没有给他任何补偿,还像过去一样对他呼来唤去,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他被解聘了,也没见车轱辘实实在在出面帮他一把,这人也确实够冷的。葫芦想到这些,对车轱辘也有些愤愤不平了。
葫芦找过魏奎杨的司机以后,魏奎杨的司机不但没有撤回对车轱辘的检举,反而到交警队又把葫芦找他企图封嘴的事情揭发了一遍,于是交警队正式打电话找车轱辘。找他的时候,交警队征求他的意见,交警到局里来找他谈,还是他到交警队谈。车轱辘怕警察找到局里影响不好,就说他到交警队去谈。到了交警队之后,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倒很客气,一口一个车局长,端茶倒水,一切搞定之后才跟他谈话。谈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问了问车祸发生时候的情况,询问得虽然非常详细,却根本没有提当时谁在开车的问题。谈过话之后,警察让车轱辘看了谈话笔录,然后让他在谈话笔录上按手印,车轱辘声色俱厉地拒绝了,他认为这是对他一个局级干部的侮辱。在他的心目中,只有那些让公安机关逮捕的罪犯才会做这种按手印的事情,堂堂一个局长在谈话笔录上按手印,实在有失体统。这个时候,警察说了一句让车轱辘胆战心惊的话:“车局长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啊?”
官方车祸 第九章(4)
车轱辘强作镇静:“我有什么顾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察说:“这只不过是正常的工作程序,我看车局长反应这么强烈,还以为您有什么顾虑呢。没有顾虑还是希望车局长能够支持我们的工作,让我们完成必须的程序,不然今天的谈话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车轱辘仍然坚持不按手印,这一次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一个局级干部在谈话记录上按手印失身份,而是警觉到,交警可能是在用这种办法采集他的指纹!他说:“我懂,这也就是一般的谈话记录,并不是正式的司法文书,我有必要在上面按指纹吗?我也有权利拒绝按手印,请你们尊重我的人格。”
交警倒也好说话,打着哈哈说:“好好好,既然车局长觉得为难那就算了,正像您说的,这确实就是一般的谈话,调查了解情况。”
车轱辘起身告辞:“没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交警说:“这次车祸事故影响很大,市委市政府领导都过问关注,我们压力也很大,对于事故原因有不同的说法,所以我们今天请车局长过来谈谈,还请车局长理解。”
车轱辘说:“理解,理解,没关系,随时需要只要有时间我都可以过来。”
交警一直把他送到楼下,坐进车里,车轱辘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交警队,连忙下车跑上楼拿手机,却见交警正在用一个塑料袋子把他用过的茶杯套起来,车轱辘呆住了。警察看到车轱辘突然返回,抓起用塑料袋包好的茶杯就跑了,好像怕车轱辘动手抢一样。车轱辘知道,人家这是要采集他的指纹,说明人家对他的怀疑已经加深了。回到车上,车轱辘心神不定,开车的小沈问了他几声到哪去,他都没听到,见他心情不好,小沈不敢再问,只好把车开回了局里。车轱辘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找葫芦。
3
省委张书记离开之后洪钟华没有任何反应,这让铜州市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都暗暗纳闷。按照惯例,上级领导来视察过后,市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传达贯彻上级领导视察期间针对铜州市的成绩和困难作的重要指示,研究贯彻落实领导指示的具体措施。这一次却大大不同,张书记走了之后一连几天洪钟华保持缄默,连万鲁生都觉得反常,不知道洪钟华要干什么。实在忍不住,万鲁生打电话找洪钟华,试探着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向市里的干部通报省委张书记视察情况,传达贯彻张书记在铜州期间所作的重要指示,尤其是张书记再次给铜州市题词,周围的城市知道了都羡慕得要死,这么一场盛事总不能不了了之吧?
洪钟华现在非常讨厌这个放屁赖别人的市长,反问万鲁生:“你真的认为张书记给我们铜州市题词是表扬鼓励我们吗?”
万鲁生想了想回答:“也许张书记有张书记的想法,但是张书记给我们题词总是好事不是坏事吧?我个人认为应该从正面理解。”
洪钟华说:“不管从哪方面理解,我个人认为张书记的题词都是对我们的批评。”
万鲁生沉吟片刻说:“可能有那么点意思,不过还是要从正面理解。”
洪钟华说:“对照张书记的题词,认真检查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缺点,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正面理解。”
万鲁生说:“那倒也是,不管怎么理解,总不能就这样闷着啊。”
洪钟华倒不是真的这么闷着,他也知道闷也闷不住,张书记到铜州市视察调研期间发生的问题张书记亲眼目睹,张书记题词的含义他们应该心知肚明,那是对他们婉转而严厉的批评。
万鲁生随即说出的话让洪钟华大惊失色:“书记,不管怎么说,张书记视察期间聚众闹事的那些人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那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甚至可能还是有政治目的的违法行为。该抓的就要抓,该管的就要管,该判的就是要判,我已经通知公安局对这些事情开展全面调查了。”
洪钟华急了:“你这是干什么?非要把事情闹大,非要闹得我们下不来台才行吗?你给我说说,那些集体上访的人,哪个是刑事犯罪分子?哪个是反革命分子?不都是老百姓吗?群众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给我们提意见,伸张自己的权利,有时候方式方法上有问题,我们可以教育引导,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予以制止,但是绝对不可以采取这种对付刑事犯罪分子的手段。我申明我的观点,我不同意这么做。”
官方车祸 第九章(5)
万鲁生说:“我也承认他们不是犯罪分子,可是起码他们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吧?违反了交通管理条例吧?还有三顺滩那块碑上的字,不是明目张胆地破坏公共财产吗?”
洪钟华发火了:“我并不是说不应该按照法律办事,如果确有证据那些人违反了交通管理条例,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那也要看看为什么违反。什么叫官逼民反?别的不说,就拿市里搞的那个什么停车年费来说,我们就没有违法吗?人家上街停车交钱,那是一种消费行为,没上街没停车,你们凭什么让人家按年缴费?人家能不找你的麻烦?噢,你发个红头文件老百姓就得交钱,难道市政府的红头文件比国家法律还大吗?我们难道就没有违反《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吗?还有,我们和三顺滩的老百姓签好了合同,让人家让出农田,搬出家园,把自己祖祖辈辈安身立命的老家交给我们建设开发区,可是我们按照合同履行自己的义务了吗?安置房到现在八字没有一撇,大部分人挤在周转房里凑合三年多了,补偿金还差了老大一块还不上,老百姓为什么不能找我们要求我们说话算话履行合同?这么多年了,人家找了多少次了,正规渠道我们理睬人家了吗?正规渠道你不答理人家,人家不这么干怎么办?老万,你听着吗?老万……”
洪钟华有些激动,说了一大堆才发现电话那头万鲁生一声不吭,便追问他是不是还在听着。万鲁生闷声闷气地说:“听着呢,不听我还能怎么样?书记,我提醒你,三顺滩那三个字可是冲着你去的,这件事情造成了多坏的政治影响难道你就不明白吗?造成的恶劣政治影响可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而是对我们铜州市整体形象的严重损害,所以这件事情我们必须认真追查,一查到底,而且要对照相关法律严肃处理。”
洪钟华有让人打了一闷棍的感觉,万鲁生表面上义愤填膺要替他洪钟华主持正义,实际上是要用“马屁滩”三个字闷住他,把“马屁滩”当做绊马索拦截他,让他对万鲁生即将进行的大规模追查和惩罚行动放行,最终结果很可能会让他陷入更加难以转圜的被动之中。洪钟华但愿这不是万鲁生精心策划的,而仅仅是他思维的简单化和市长当长了养成的霸道习惯使然。所以他郑重其事地对万鲁生说:“万市长,我以市委书记的名义提醒你,在市委没有对这件事情作出正式的决定之前,希望你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如果你采取行动追查、处理这次群访事件,一切后果由你个人承担。”
万鲁生没有说话,从电话里可以听见他在喘粗气,洪钟华可以想象得出他在电话那头的表情:愤怒,无奈。但是这也没办法,虽然创建一个团结战斗的领导班子是市委书记重要的甚至是首要的职责,可是也绝对不能维持那种无原则的和稀泥的所谓团结,在原则问题上,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重大问题上,绝对不能退让妥协,如果在这种时候为了维持团结而随波逐流,那就是市委书记的失职。洪钟华也不说话,等着听万鲁生的态度,两个人拿着电话听筒,隔着电话线僵持着,有点像正在怄气的孩子。终于万鲁生吃不住劲了,叹息一声:“好吧,你是书记,听你的,不过我要求尽快召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这些问题,我保证按照会议决议执行。”
洪钟华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松这一口气并不是因为万鲁生妥协了,而是他确认了一个事实:万鲁生要追究、惩处群访事件并不是精心策划的谋略,而是对整个事态缺乏正确的认识和全局性的把握作出的意气之举。了解了这一点,洪钟华也就摆出了相应的缓和姿态:“老万啊,我们俩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才我的话说得有些激烈,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说的做的往大里说是为了我们铜州市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往小里说是为了我们党政领导能够保持团结一致避免陷进新的困境里。现在我们已经非常被动了,省委领导回去以后一直没有对在铜州市发生的问题有任何态度和意见,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说明这个问题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省委是在等着看我们的态度,等着看我们铜州市委、市政府到底有没有能力处置复杂局面,维护铜州市社会经济发展的稳定局面啊,老万,希望你不要着急,冷静一点,一定要理解我啊。”
官方车祸 第九章(6)
万鲁生喘粗气的声音听不见了,半晌才说:“好吧,书记,也希望你理解我,我是着急啊。”
洪钟华说:“还是那句老话,理解万岁,只要我们这些主要领导能够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我们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你说是不是?”
放下电话,洪钟华还是有些不放心,马上又给公安局长挂了电话,要求他可以对省委领导视察期间发生的问题作一些调查取证工作,但是不能作任何处理,一切都要等到市委常委扩大会议讨论作出决议以后再说。市委书记极少直接过问公安局的具体工作,洪钟华直接对公安局长发号施令,让公安局长诚惶诚恐,连连答应,保证在没有向洪钟华汇报之前,不采取任何措施。洪钟华把对万鲁生说的话又对公安局局长说了一遍:“我代表市委提醒你,在市委没有作出决定之前,任何人无权命令你们对那些群访人员采取司法措施。”
公安局长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洪钟华的“任何人”指的是什么人,马上也婉转地向洪钟华告了万鲁生一状:“洪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依法办事,坚决服从市委的领导,其实在您打电话之前市政府主要领导已经要求我们采取司法措施了,我们仅仅作了一些一般性的社情民情调查,并没有采取任何具体的行动。”洪钟华知道这个公安局局长还不是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见了市长跟着转,只知道唯上不知道法律的糊涂蛋,也就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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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府车队的值班室很大,可以放下两个班的学生上课。条件可要比学生上课的教室好得多,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冷气,司机们虽然没有办公桌,坐的却都是沙发。这些沙发都是机关退下来的旧货,还有一些是旧车上拆下来的汽车座椅。值班室的正前方有一个电视柜,放着一台二十九英寸的大彩电,窗台下面是报架子,各种报纸琳琅满目,如果想把车队订的报纸挨个看一遍,一天啥也不干都看不过来。报架的旁边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油腻腻的杂志供司机们翻阅解闷。最近市里还要把一些退休下来的电脑下放到司机值班室,让司机们值班的时候能够打打游戏,使司机们枯燥的等待变得更有意思一些。
不管是配电视,还是配电脑,司机们最传统打发时间的方式还是聊天、吹牛、胡谝。省委书记视察时发生的问题现在是司机们的热门话题,一谈论起这件事情,大家的观点就混乱不堪,有的同情那些上访群众,有的反对这种做法但是同情他们上访的原因,也有的对这种做法持彻底的否定态度。司马达不太参与这种讨论,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看电视,或者在一旁听着,这既是性格,也是在武警部队多年训练养成的习惯。还有一个不太参与这种讨论的就是惊叹号。谁也说不清惊叹号的观点是什么,正方反方发言他都用“我靠!”来呼应。
司马达是领导专车司机里最老实的,只要洪钟华在办公室待着,他也就在值班室待着,哪也不乱跑,随时听从洪钟华的召唤。司马达话少,即便待着也从来不参加别的司机们闲聊,不是看电视就是看报纸。今天司马达却有些坐卧不宁,上班的路上他看到马路相对的车道上有一个给汽车司机塞小广告的女人特别像李桂香,他正想仔细看看,绿灯亮了,他只好驾车离开。他本来想给坐在后面的洪钟华说,可是透过后视镜看到洪钟华面色阴沉,就没敢说。那个女人戴着遮阳帽,穿着一件短衬衣,胳膊上戴着护臂,以防胳膊上的皮肤被烈日灼伤。铜州市的主要路段红绿灯附近都有一些人利用汽车停下来等绿灯的时候散发小广告,小广告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有饮食、装修、收购废旧物品、代售机票、盲人按摩师上门服务等等这些正经生意的,也有代做假证件、推销应召女郎的邪门歪道。在交通要道干这种散发小广告的事情非常危险,市里多次发生车辆撞伤这些人的事故,而且有些小广告的内容涉及到黄赌毒,市里曾经多次对这种散发小广告的违法行为进行整顿取缔,抓到了就没收所有广告。一次,公安、城管联合执法整顿在交通要道非法散发小广告,一个散发小广告的人落荒而逃,被一辆经过的沙石车撞成重伤,送到医院不治身亡。此事成了铜州市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很多市民谴责执法部门粗暴执法,反而同情这些散发小广告的人,结果市里的执法部门一提起上路执法、清理整顿散发小广告就头痛,谁也不愿意去。于是,这种散发小广告的行为愈演愈烈,几乎每个路段的红绿灯附近都有人冒险做这种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险收入还非常微薄的工作。
官方车祸 第九章(7)
司马达估计李桂香八成是因为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干这种既危险又违法的行当。当时隔了两三个车道,又是逆向,所以他没有看清楚,尽管没有确认,但是他的心里仍然暗暗担忧,如果,万一,那个女的就是李桂香;如果,万一,李桂香真的出个三长两短,想到可爱的小燕,司马达的心就开始颤抖。
“队长,”司马达忽然想到,惊叹号混在铜州多年,接触面广,认识人多,马力大,能量足,如果托他帮李桂香找个工作应该不是太大的难事,便搁下万事不求人的清高,向他求援:“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惊叹号历来对司马达这样的司机高看一眼,照顾得也相当周到,他就是给主要领导开专车出身的,给领导开专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清清楚楚,将来这些给领导开专车的司机到底会成什么气候,谁也不敢说。现在的市政管理局有个副局长就是给原来的老市长开车的,也不知道怎么弄了个党校的大专文凭,转眼就混成了市政管理局的干部,又混了几年稀里糊涂就成了市政管理局的副局长了。像惊叹号这样的,如果有文凭、年轻,通过黄书记的关系闹个局长副局长干干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的就是他先天不足,文化太低,能当上现在这个车队队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他听到司马达叫他,便马上脚跟脚地来到了走廊里。
“我靠,什么事这么神秘?”
张嘴求人历来是司马达的弱项,想到小燕那可爱的孩子,他也顾不上脸面和人情了,鼓足勇气求人:“队长,你在铜州市人头熟,能不能帮我个忙?”
惊叹号真的感到好笑了:“我靠,你司马还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帮忙?”以他的经验,像司马达这种给洪钟华开车,而且深受洪钟华喜爱的司机要想在铜州市办什么事,只要不是特别出格,不是国家政策法令禁止的,一般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司马达还要求他帮忙,所以他又追加了一句,“我靠,什么事情?你办不了的估计八成我也办不了。”
惊叹号完全是以己度人,司马达绝对没有他想象的那种能量。他到铜州市给洪钟华开车之前,一直在省城的武警部队当兵,虽然也是给部队首长开车,跟地方上却很少接触,跟铜州市更少接触。到了铜州市之后,整天上班下班两条线,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人帮忙的关系。加之司马达的性格比较敦厚、内向,不善交际,他想办什么事情求人还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嘴。
司马达说:“我真的有事想求你帮个忙,你放心,绝对不是违反原则的事。”
惊叹号半信半疑:“那好,你说,什么事,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有一个亲戚,没有工作,想找一份工作。”
惊叹号真的吃惊了:“我靠,你的亲戚要找工作?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不然铜州市哪还会没有你亲戚干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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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达说:“我这个亲戚是个下岗女工……”
惊叹号:“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司马达赧然:“我哪有什么女朋友,人家都三四十岁了,就是因为年纪大,想找个工作非常困难,这才求你帮忙。”
惊叹号说:“她有什么要求?有什么特长?”
司马达摇摇头:“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特长,过去是生产线上的工人,工厂破产了,到处混着干活挣钱,有一顿没一顿的,还带个孩子,真的挺困难。洪书记也认识她。”司马达说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想用洪钟华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惊叹号却理解成他拿洪钟华当雨伞,便说:“那你就给洪书记说一声,让他帮帮忙啥样工作找不到。”
司马达说:“前段时间我这个亲戚病了,住了几天院,已经给洪书记添了不少麻烦,最近洪书记事情太多,像这种私人小事我哪敢再麻烦他。”
惊叹号相信司马达说的是真话,因为前一段时间司马达一把洪钟华卸到办公室就不知道去向。像洪钟华这种领导的专车司机名义上归车队管,实际上都归领导直管,领导用车都直接打电话找自己的司机,谁也不会像过去没有配专车那样打电话到车队找队长派车。所以对于专车司机,惊叹号一般也不过问他们到哪去了干吗去了,他当过那么多年的领导专车司机,当然知道领导有很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需要司机去办。那段时间司马达很少在值班室待着,这种事情只要洪钟华不吱声,轮不着别人去管。惊叹号当时也挺纳闷,司马达过去从来不会在洪钟华坐办公室的时候离开值班室,现在惊叹号才知道,原来是他亲戚有病住院了。
官方车祸 第九章(8)
“你说,她有什么要求。”惊叹号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难办,办了司马达就欠他一个人情,让市委书记专车司机欠自己一个人情,惊叹号觉得很赚。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要求,根据我的了解,可能不会有什么要求,只要能稳定地上班,有稳定的工资收入就行了。”
惊叹号根本不相信司马达的亲戚对工作没有什么要求,他认定司马达的亲戚之所以没有工作就是要求太高。市委书记专车司机的亲戚没有工作在惊叹号看来是难以想象的事情。眼珠一转,他来了主意:“你的亲戚真的没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没有,这是真的,只要有个工作,苦点累点都不怕。”司马达知道李桂香的处境,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怎么会跑到大马路上干那种散发小广告的事情?那种事情是既违法又危险的。
“那好,现在公安局交通管理科招收交通协理员,男女不限,工资还可以,出满勤一个月九百块,每天干六个小时,加班还有加班费,就是辛苦,一天到晚站在马路边上吹哨子,日晒雨淋的,你问问你的亲戚干不干,如果干我马上给她联系。”惊叹号估计司马达的亲戚肯定不会干这种事情。
司马达连忙说:“干,为什么不干?肯定干。”
惊叹号问:“我靠,你就能决定了?你能决定我现在就联系。”
司马达说:“我能定,能定。”
于是惊叹号当着司马达的面给交管科的朋友打电话,说他自己有个亲戚,下岗在家没事干,想出来挣点钱,能不能安排一个交通协理员的工作。对方一听说是他的亲戚,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问他叫什么名字,惊叹号捂住话筒问司马达,司马达说了李桂香的名字,惊叹号就把名字报了过去,对方说让你亲戚带着身份证来报到就行了。
挂断电话,惊叹号对司马达说:“看看,就这么简单,让她报到去吧。”
司马达非常高兴,连连道谢。惊叹号看他这样,倒也有些不忍:“我靠,我老觉得我自己老实,你小子比我还老实,这样吧,你让你的亲戚先干几天试试,不行告诉我一声,我再另想办法,不能让我们司马同志的亲戚太受累了。”
有了这话司马达对惊叹号更是千恩万谢。惊叹号说:“没事,都是一个队里的司机,用过去的难听话说,都是车夫,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两个人回到值班室别的司机都眼巴巴地看他们,谁都存了一份好奇心,想知道他们俩到外面走廊干了些什么。惊叹号心情挺爽,挥挥手:“我靠,都看着我们俩干吗?怀疑我们同性恋啊?”
毛毛雨说:“我靠,司马达要是跟你搞同性恋那他就不但瞎眼,还口糙不讲究。”
别的司机哄堂大笑。惊叹号嘿嘿一笑:“我靠,老子长得有特色,懂不懂。”
5
车轱辘找来了葫芦,告诉他情况不好,交警队把他骗去取了他的指纹。葫芦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吃惊,神情也有些冷冷的:“这是肯定的,他们要拿你的指纹和车里留下的指纹比对。”
车轱辘:“比对能有什么用?即便是方向盘、挡杆上都有我的指纹又能怎么样?那也说明不了当时就是我开车啊。”
葫芦说:“那样我的压力就大了,交警队肯定会对我采取措施,如果转给刑警侦查我可就不得不缴械投降了。不过我已经咨询过了,就算当时是你开车,我也没有什么责任。我现在最着急的就是把我的驾照拿回来,就这样拖着,我吃什么啊?如果有驾照,我哪怕开个出租车也不至于饿肚子啊。”
车轱辘心里凉了半截,看样子葫芦这家伙肯定背后受了别人的挑唆,话里话外透露出对他的不满。如果葫芦反戈一击,向交警队说了真情,他就完了。车轱辘也想到,从出事以来,葫芦一直替他顶着,他却什么表示也没有,现在又让卫骏那个笑面虎从中插了一杠子,通过解聘卫骏来对他施加压力,看样子笑面虎这一招奏效了,车轱辘费尽心力扎起来的篱笆终于破了一个大洞。车轱辘看到了自家篱笆上的大洞,便马上采取措施来堵漏洞:“葫芦,你别这样说,你的事我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现在到交警队如实交代问题,你真的会没有任何责任吗?交警队如果追究你隐瞒事故真相的责任呢?那可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交代,不然我车福禄还算个人吗?这样,你最近没有什么收入了,我给你拿点钱,不多,应急够了,先渡过这一道难关,等到那边的事情搞定了,你的驾照拿回来了,我要是不能让你回局里上班,我就辞职不干了。”
官方车祸 第九章(9)
车轱辘本来给魏奎杨的司机准备了三万块钱的封嘴费,魏奎杨的司机不买账,车轱辘便从这三万块里抽出一万块递给了葫芦。葫芦本能地谢绝:“这哪行,车局长,你这就见外了,我给你开车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可别这样,这样就见外了。”
车轱辘把钱硬塞到他的兜里:“你别跟我客气,我知道你现在不管有钱没钱心里头都不踏实,你就把心放踏实了,不就那么大点事吗?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你昂着脑袋回局里上班,让卫骏那狗东西看着你生闷气去吧。”
葫芦让魏奎杨的司机鼓励起的一点反叛之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马上表态:“车局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吃里扒外给你惹麻烦,这件事情说到死我一肩挑了,就像你说的,仔细想想,只要我们口径一致,谁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车轱辘放心了,拍拍葫芦的肩膀:“葫芦啊,危难时候见真情,从今往后,你跟我就是哥们儿、兄弟。”
送走了葫芦,车轱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踏实,尤其是交警队居然对他采取了只有公安机关开展侦查活动才会采取的取证手段,更让他心惊肉跳,他又给惊叹号挂了电话:“老弟啊,情况不妙啊。”
惊叹号惊讶:“我靠,舒舒服服当局长,还有什么不妙的?”
车轱辘说:“交警队找我取证了,偷偷从我的茶杯上提取指纹,你说他们想干什么?”
惊叹号倒也明白:“我靠,他们是想用你的指纹跟车里留下的指纹比对啊,这说明他们心里对你大大地怀疑,如果没有八成把握,他们不会采取这种措施的。你开车的时候戴手套了吗?”
车轱辘说:“你傻啊?现在这个季节开车哪有戴手套的?”
惊叹号:“我靠,情况确实不妙啊,如果人家确定你就是开车肇事的真凶,不说判刑,起码你这个局长是当不下去了。”
车轱辘叹息了一声:“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好在葫芦让我稳住了,不然我早就变成刷锅水让人倒了。”
惊叹号:“要说这事也不是没办法,什么事不都是人办的?咱们之间我也不跟你玩虚的,我跟交警队王队长有一面之交,这个忙我得帮,不能眼看着你因为这么小小不言的一件事把后半辈子毁了。不过,你得准备出血。”
车轱辘:“出血是没办法的,关键是出多少,把我这点血都放光了,那我还不如老老实实投案自首争取一个宽大处理呢。”
惊叹号:“我靠,你的血还能放光?只要国家在,你的血就放不光”
车轱辘实在没心思跟他逗趣,直截了当地问:“你说个数,摆平这件事情要多少?”
惊叹号:“我靠,你以为是我要钱啊?以我俩的关系帮你办事我掏钱都行,我是说人家不能白办。”
车轱辘:“我知道你说的是运作费,不是你要,你要我还不给呢。”
惊叹号:“我靠,这件事情我得探探底去才行,一下子我也说不上来,过去我还真没找王队长办过这种事情,也说不清人家胃口大不大。”
车轱辘说:“那你就抓紧一些,别等我已经栽到沟里了你再办也来不及了。”忽然想起财政局张副局长求惊叹号帮他哥跑官的事,便问,“张副局长让你帮的忙有没有成果?”
惊叹号得意洋洋:“还成果呢,人家老哥都上任了,高兴得鼻涕泡鼓出来比气球还大。”
车轱辘大吃一惊:“什么?这么快?”
惊叹号说:“这种事情也要赶巧,碰上了说成就成了,碰不准机会说啥也没用。”顿了顿惊叹号感叹,“我靠,你可别小看张副局长,那人办事真有章法,我领他去认了个门,人家自己一个月就跑了整整十多趟,我都怕黄书记烦他了,结果不但没让黄书记烦,他几天不去黄书记满世界找他,咱们铜州还真有能人啊。”
车轱辘也来了兴趣,问道:“你没问问他有什么绝招?”
惊叹号:“我靠,能不问吗?你猜他怎么说?”
官方车祸 第九章(10)
车轱辘:“怎么说?”
“我靠,人家就说了八个字:投其所好,精神饱满。”
车轱辘说:“投其所好容易懂,精神饱满怎么讲?”
惊叹号说:“我问了,那小子说,精神饱满就是看望领导的时候,一定要有好的精神面貌,对领导热衷的事情要表现得比领导更加热衷,但是绝对不能表现得比领导内行。反正,我服了这小子,我觉得我自己就可以了,跟他一比,真应了那句话,强中更有强中手。”
车轱辘反问:“那你看我怎么样?给我也穿穿黄书记弄个正职干干。”
惊叹号说:“我靠,你差得太远了,就那么一个小小的交通事故就把你折腾得焦头烂额,你就在这副局长的位置上好好混就不错了。现在不都说吃饭要吃素,穿衣要穿布,当官要当副吗。”
车轱辘说:“那纯粹是瞎胡扯,是当不上一把手的人的自慰。如果我是局长而不是现在这个副局长,那个卫骏敢这么跟我较劲吗?我活剐了他。你真得给我到黄书记那拉呱拉呱,给我也谋个正局长算了。”
惊叹号:“我靠,你还是老老实实先把眼前这件事情了了再想别的吧,就凭你那个劲儿,没事就想飙车,不说好好地当你的官,飙什么车呀?想飙车就别当官,要当官就别飙车,你说你飙车有什么意思?”
车轱辘说:“穿黄书记的事情也就是那么一说,不着急,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等我把眼前这麻烦处理明白了,咱们专题研究。交警队那边的事情你得抓紧啊,这件事情把我缠得干啥都没心情。”
惊叹号:“我靠,我现在就给你穿王队长,你等着吧。”
车轱辘连忙放了电话,拿了一张报纸无聊地翻动着等惊叹号的消息。惊叹号给省委黄副书记当了那么多年的专车司机,又在市府车队当了那么多年队长,人又活泛,善于拉关系编织人情网,他估摸着惊叹号肯定有渠道帮他放血,现在的关键是对方要价多高。
官方车祸(全文) 作者: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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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车祸(全文) 作者:高和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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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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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还没完吧
-see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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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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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下,此文就是到这儿了呢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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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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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y very good. Than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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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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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但是还没有结束吧?
-小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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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4/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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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吗?等我有空找出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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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5/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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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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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0/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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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考公务员,当干部
-dq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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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2/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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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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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4/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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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后面缺的几章了
-小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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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4/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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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非常感谢
-northco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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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4/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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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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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4/2009 postreply
21:2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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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y nice!
-yellowb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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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4/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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