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车祸 第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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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思考,洪钟华终于召开了铜州市党政联席扩大会议,传达贯彻省委张书记视察期间下达的重要指示,研究解决省委书记视察期间发生的问题。与会的有市委常委、委员,市长办公会议组成人员,市人大、政协的领导。几十号子人分成三圈围坐在市委会议室的大圆桌周围。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洪钟华就收摄心神,集中精力开会:“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开会,迟到的再去催一催。”后半句话是对秘书长说的,秘书长马上示意办公室主任去“催一催”,办公室主任马上指派准备记录的秘书赶快去“催一催”。这个过程几乎就是市委、市政府决策执行过程的缩影。
洪钟华说:“大家都知道,省委张书记到我们铜州市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视察,”其实视察只有一天,原定计划是两天,洪钟华有意无意地把张书记到达离开的时间也加了进去,连头带尾加上勉强也能说是两天,“张书记临走的时候,为我们市题了词。大家都知道,张书记一般情况下是不给任何人、任何单位题词的,这次到我们铜州市给我们铜州市题词,说明省委领导对我们的工作是肯定的,对我们铜州市非常重视,对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张书记的题词,是对我们铜州市的巨大鼓舞和鞭策。”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把万鲁生的观点用到对张书记题词解释上。作为铜州市市委书记,在公开场合,对省委书记的题词也只能这样解释。
洪钟华给在座的朗读了省委张书记的题词,然后点出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贯彻落实省委领导题词的精神,讨论处理张书记视察期间发生的几个问题。洪钟华首先作了自我检讨:“这次省委张书记来我们铜州市视察,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有一些是我们工作上存在的问题,有一些是我们个人的观念、决策失误造成的问题,还有一些是我们的主观愿望和客观现实之间存在的差距造成的。总之,从问题的根本原因来说,主观上存在的问题比客观上存在的问题更加突出。”说到这里,洪钟华轻咳了一声,做了一个停顿,给与会人员留下了一个短暂的消化间隙,然后才接着说,“发生的第一件事情是省委领导视察‘三顺滩’的时候有人在刻着‘三顺滩’三个字的碑上写了‘马屁滩’三个字……”
说到这儿,不知道谁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洪钟华停了下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居然还敢发笑,却没有找到,窃笑的人及时控制住了自己,会场上的人看过去一个个板着面孔,活像会议室挂满了刚刚浆洗过的尿布。洪钟华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刚才我听到有的人在笑,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可笑?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性质非常恶劣……”
市长万鲁生插了一句:“这件事情应该看成是一次严重的政治事件,公安局应该立案侦查。”
洪钟华咳嗽了一声,万鲁生略显尴尬地停了嘴。在这种场合,不管插话的内容是什么,都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洪钟华瞥了万鲁生一眼接着说:“我说这件事情很严重,并不是说这件事是什么严重的政治事件。而是说,这件事向我们敲响了警钟:当人民群众开始采取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时候,我们应该想一想,群众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里,我当着同志们的面要公开检讨,当初是我提议把范家滩这个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地名改成‘三顺滩’的,当时主要的出发点还是顺应时代潮流,让我们的新开发区名称叫得更加响亮一些,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上级领导更充分的支持。”说到这儿,不知道从会场的哪个角落传出来一声轻轻的讥笑,声音非常微弱,也很短暂,但是由于会场很静,所以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洪钟华知道这一声笑的含义,脸顿时觉得热辣辣的,就像当众撒谎被不留情面的同事拆穿一样。
万鲁生插话了:“洪书记讲话我插话不够礼貌,但是我还是要插一句话,谁再鬼鬼祟祟地在会场上捣鬼,请你出去,搞什么搞?我声明一点,马屁……‘三顺滩’的事情我当时是投了赞成票的,不管这名字改得好还是不好,我都有一份儿,谁也别想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官方车祸 第十章(2)
洪钟华理解,万鲁生插话是好意,是想帮他,但是却是帮倒忙,刚才那一声哧笑虽然很多人都听到了,如果不去理会它也就过去了,就像在公众面前打了一个萝卜嗝,虽然臭,大家谁也别理会,它打也就打了,现在万鲁生针对这一声哧笑发表了这么一通见解,反而把那声哧笑的效果给放大了,就好像有人开始追查在公众面前打萝卜嗝的是谁,把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当成了正经事情干其结果自然不会有什么正面意义。洪钟华连忙把话头又拉了回来:“刚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当然,也不能否认,我提议改成‘三顺滩’潜意识里当然也有迎合领导、给领导造成好印象的因素,这种潜意识,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拍马屁。当初改名字以后,很多网友在网络上给我们提出了尖锐的意见,也有市民直接上书市委、市政府反对我们改掉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地名。当时我们没有接受群众的意见,如今人家采取这种方式当着省委张书记的面让我们难堪,在‘三顺滩’上写上那么三个字,只不过是对我们改地名这种做法的一种抗议方式。”
市人大主任说:“不行就改回来,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人大主任原来是市委书记,当市人大主任就是为彻底退休铺台阶,他说这句话就是放屁带沙子,不但臭人还要崩人。他心里对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一直有看法,他倒不是认为“三顺滩”的名字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洪钟华太专断,改地名应该有一套完整的程序,起码要经过人大常委会的批准,然后再向省有关部门备案,可是洪钟华一句话用了几百年的地名就改了,所以他说“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以此来讥刺洪钟华。
政协主席是个小瘦老头,此时也不紧不慢地插话:“既然老百姓喜欢,索性就叫‘马屁滩’算了,既有历史意义又有现实意义,哈哈哈……”
在这么严肃的党政联席扩大会议上说这种极不严肃的话,表面上是开玩笑,背后隐藏的却是对市委、市政府的强烈不满。俗话说,官官相护。现在,铜州市的场面上连官官相护都难以维持了,显然,省委张书记视察期间发生的“马屁滩”事件、群众集体抗议市政府征收停车年费以及后来的“马屁滩”拆迁户要求兑现拆迁合同这一系列事件,已经使市委市政府的威信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位高权重却又不处于权力核心地位的领导不趁机表达一下情绪那才是怪事。通过他们的表现也可以想见,老百姓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的想法肯定不会是正面的,反感情绪甚至比这些领导更加强烈。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些想法会不会持续发酵,最终闹出无法收拾的大麻烦来,这才是市委、市政府应该充分关注并着力解决的问题。
洪钟华经过深思熟虑召开这次党政联席扩大会议的目的就是要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马屁滩”事件让他颜面丢尽,对会议上可能遇到的反面意见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当众这样冷嘲热讽,仍然让他老脸微红,羞愧难当。他咳嗽两声,自我解嘲道:“两位这是在批评我啊,看来拍马屁的嫌疑我是难以摆脱了。”说到这儿哈哈一笑,自己把自己从尴尬中往外捞,“这件事情我今天郑重向在座的领导班子成员声明,如果说我一点拍马屁的思想都没有,那是不诚实的,实话实说,在座的谁不拍马屁?谁没拍过马屁?问题是我这个马屁没拍好,老百姓不满意。弱点就像肚脐眼,人人都有,当领导谁不想和上级搞好关系,给上级留下好印象?起码工作上能够得到领导的支持帮助,这没有什么错。关键是不能逆着老百姓的意愿,我这件事办得明显违逆了老百姓的意愿,我愿意检讨。”
洪钟华作为市委书记,在这种扩大会议上话能说到这个份上,会场上的人都有些动容,会议气氛开始凝重起来。
人大主任说:“洪书记,你说了半天我没听明白,这件事情你到底要怎么办?”
洪钟华只好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正在商量吗?人大有什么好的意见建议吗?”
官方车祸 第十章(3)
人大主任说:“好的建议倒没有,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必要过分认真,地名不都是人起的吗?既然已经这么叫了,就没必要再改了,改来改去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纪委书记单立人插话:“‘马屁滩’三个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擦掉就算了。”公安局局长连忙表功:“当天我就派人擦掉了,用油漆写的,好擦,用点汽油、松节油一擦就掉了,我们正在抓紧调查。”单立人乜斜了他一眼,真想损他一句:你早干啥呢?现在放马后屁。在这种场合如果那样损他一句,跟公安局长的仇就结定了,单立人话到嘴边硬咽了下去,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往下说:“我看也没必要查了,即便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也许就是哪个捣蛋鬼恶作剧,不查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一查反而把事情张扬开来了。地名都是人起的,也都是人叫的,不过就是个名称、代号而已。我觉得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讨论这个地名的问题,比这个问题重要得多的问题一大堆,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大家看怎么样?”
洪钟华瞥了一眼单立人,单立人照例噙着一根干屎橛子似的粗卷烟喷云吐雾,周身烟雾缭绕,好像一节刚刚烧过的枯树桩。他的身旁没有人,与会人员都尽可能跟他拉大距离,远远避开他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洪钟华一看到他在会议室抽烟就憋气,按照规定,会议室是不让抽烟的,单立人却从来不把这个规定放在眼里,严禁抽烟的标示牌就贴在墙上、摆在桌上,他却视而不见,作为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谁也不好意思正面抗议,他也就厚着脸皮装傻我行我素。洪钟华心里同意单立人的意见,“马屁滩”事件虽然让他和市委市政府颜面扫地,如果现在大张旗鼓地追查,就如同把一页印满了丑闻隐私的传单翻来覆去地拿给人看。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予理睬,让它自生自灭,“马屁滩”也好,“三顺滩”也罢,就像人大主任说的,不过就是个地名而已,现在有的人反感,过一段时间习惯了也就没人计较这件事情了。心里这样想着,他却不能现在就表态,表态就意味着他内心虚弱,想尽快把这件让他和市委市政府丢尽了脸的事情蒙混过去。
洪钟华开始采取行动掌握会场的主动权:“刚才人大李主任和单书记都说了,虽然话不一样,意思却一样,都是要求我们正确处理这件事情,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休,尽快把注意力转移到更加需要我们关注的问题上去,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市长万鲁生顺势应变,及时修正了立场:“这件事情其实最终也只能这么办,不理他,查什么?查明白了能怎么样?最多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处理一下,人家要是闹起来,影响更大。我敢断定,如果人家闹起来,老百姓肯定都会向着他,算了,不理他就完了。我同意李主任和单书记的意见。”
主要领导都表态了,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洪钟华说:“看来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那么我们就按照这个原则办,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再追查了。如果今后有人按照正常程序提出‘三顺滩’的命名问题,可以经由市人大通过相关的法律程序办理,市委、市政府不再参与此事。”
市人大主任心里暗骂:真是一条老狐狸,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转手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市人大。市人大能怎么样?难道真的启动程序重新把范家滩再改回来吗?大家都知道“三顺滩”的名字就是冲着省委张书记那幅对联不像对联、诗歌不像诗歌,甚至连顺口溜都够不上的题词去的,现在市人大给改回来,那不是让市人大唱黑脸吗?其实他骂洪钟华是老狐狸有点冤枉洪钟华,洪钟华之所以要这么说,根本原因还是认识到自己在“三顺滩”的命名问题上确实有长官意志、一言堂的问题,按照党纪国法哪一条衡量,“三顺滩”的命名也轮不着他市委书记操心,现在想到自己当时拍省委张书记马屁的心态,洪钟华的老脸就发热发涨,所以他再也不想听到更不想提及“三顺滩”这件事情,其心理就像尿炕的孩子最不愿意晾被子。
官方车祸 第十章(4)
洪钟华倒没去琢磨市人大主任怎么想,他的思路已经转到了下一个议题上,那就是关于“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问题。他的确非常恼火,当初政府跟人家白纸黑字签好了的合同,规定的拆迁补偿金会落空,而且一拖就是几年,缺口数额又是那么大。这件事情无论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这件事情的责任也很明确,就是市政府的问题。
洪钟华开始讨伐市政府:“下面我们讨论一下关于‘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问题。这一次省委张书记到我们铜州市来视察,‘三顺滩’的拆迁户追到了铜州宾馆上访告状,搞得我们非常被动,张书记虽然没有明确批评我们,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工作非常不满。这件事情造成的政治影响非常恶劣,严重损害了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形象。我们现在应该三思的是,这起恶劣的政治事件是谁造成的,是谁在损害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形象?也许有人会说是那些上访的人民群众,我却要说,这些上访的人民群众有理有据,人家就是让我们政府履行合同规定的义务,没有什么错。真正造成这起政治事件,损害市委、市政府声誉的不是群众,而是我们自己,是不负责任的官僚主义作风。我今天只想请教财政局一个问题: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合同内容、补偿数额你们知道不知道?”
财政局局长是一个瘦高挑,戴了一副老式黑框眼镜,看长相一点也不像财政局长,倒像一名收入低吃不饱的山区民办教师。洪钟华的质问让他惶惶不安,本能地起立,活像一名士兵听到了口令:“洪书记,这件事情我们有责任,我们推脱不了。”
洪钟华心里明白这位财政局长是个老实厚道之人,不但长得像民办教师,行为处事也像一个民办教师,看到他让自己搞得战战兢兢,也有些不忍,便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坐下说,我们今天是要解决问题,不是追究哪个部门或者个人的责任。到底是怎么回事?拆迁补偿金为什么财政上不安排?”
财政局长坐了下来,满脸苦相地说:“财政如果有钱,怎么会不安排?这件事情万市长也多次催促过,可是我们市的财政状况不行啊。”
洪钟华惊讶地问:“我前几天还在报纸上看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市财政收入增长了二十五倍,二十五倍啊,不是个小数目,怎么会没有钱呢?今天上夜景工程、明天给公务员涨工资、后天又搞招商节庆活动,成百万上千万地花,不是很有钱吗?就算是财政紧张一点,安排计划也应该有个轻重缓急嘛。”
财政局长倒是业务精熟,马上回答:“财政增长了二十五倍是不假,如果按照不变价格统计,还不止二十五倍呢,可是,财政支出增长得更快,其中光是行政费用支出就增加了八十八倍。别的不说,仅仅公车费用支出就增长了一百一十五倍,人员工资增长了三十五倍,接待费用增长得就更多了,改革开放之初,接待费用根本就没有财政项目列支,现在每年没有两三千万就下不来。这还仅仅是市政系统的数据,如果再把公营企事业单位的加上去,每年得五千多万。现在的财政基本上就成了吃饭财政,如果再把钱往别的方面安排,吃饭都有问题。”
这些数据把洪钟华说愣了,他不敢相信,与会人员也都有些惊讶,议论纷纷,不知道谁冒了一句:“这哪里是吃饭财政,是高消费财政嘛。”
洪钟华抓住了这句话:“说得好,高消费财政,确切,准确。”
受到鼓舞,刚才冒泡的人又加了一句:“维持公务人员的温饱叫吃饭财政,供养公务人员吃喝玩乐、公车私用、工资狂涨还能叫吃饭财政吗?”
这一回洪钟华和与会人员都看清楚了,说话的是市委调研室主任华三八,他爸爸三十八岁才有了他这个儿子,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三八。这人原来是市政法委书记,清明节坐着专车给他爸爸上坟,把一家三口上坟的市民撞成两死一伤,受到了降职处分,到市委调研室当了正处级主任,心里一直愤愤不平,现在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洪钟华却不管他说这话出于什么目的,借力使力地说:“华主任说得很有道理,欠着人家‘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不给,我们的钱都花到哪去了?我提请大家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大家看看我们那些宾馆酒店、高消费场所门口停的公车,再看看上下班时间马路上成群结队跑的公车,一辆比一辆高级,谁还能相信我们铜州市财政居然窘困到政府签的合同都不得不赖账的地步?纳税人缴纳税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人享受高消费的生活吗?今天会上我希望得出一个结论,‘三顺滩’的群众拆迁补偿金什么时候给人家。”
官方车祸 第十章(5)
大家都沉默,财政局长更是低了脑袋好像正在接受批斗。
洪钟华又追问了一句:“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难道继续拖下去?政府耍赖?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不单单是经济问题,而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我没办法向省委交代,也没办法向‘三顺滩’的群众交代。”
洪钟华一再提到政府两个字,万鲁生实在坐不住了,开始逼财政局长:“你们财政局还有没有办法?”
财政局长埋了头死不吭声,谁也说不清楚他保持这种姿势是表示低头谢罪,还是要用沉默来对抗领导。万鲁生说了硬话:“洪书记说得没错,这件事情瞒也瞒不住,老百姓已经当着我们的面捅给了省委张书记,现在省委没有催促我们,那是在对我们听其言观其行呢,我今天表个态,尽快处理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了,我辞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辞职之前,先要撤了你这个财政局长。”
财政局长的脑袋突然昂了起来,活像为争夺异性打斗的公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对万鲁生说:“你是市长,我是局长,财政局说透了也不过就是市长的钱包,这样吧,你说该怎么办?还有,市长、书记都在场,今年的财政预算也经过市人大审议通过了,人大李主任也在,你们说让我把皮扒了只要能解决问题我马上就扒皮。”
会场如同塞进冰箱的肉汤冷凝成了肉冻,这种场面与会者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小小的正处级局长在会议上公然向书记、市长、人大主任叫板,这既是荒唐的,也是大逆不道的。与会的每一个人既暗暗担心,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又暗暗好奇,想知道事情会以什么结果谢幕。大家都屏息静气,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既怕惹火烧身,又怕错过些微细节。万鲁生让财政局长请示得张口结舌,因为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跟大多数长期担任领导职务的官员一样,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也已经习惯了下级按照他们的指令跑腿奔波,真正需要他们动脑筋、出主意的时候,他们并不比下级高明,自然也拿不出能让下级顺利执行的办法来。也许,这正是毛泽东同志感叹“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根本原因吧。万鲁生让财政局长反问得无可奈何,气急之下说:“我什么事情都能办,还要你这个财政局长干吗?”
财政局长这阵好像吃了大力丸,居然以豁出去了的大无畏精神又一次顶撞万鲁生:“那好办嘛,你把财政局长兼上,或者换个财政局长也行,只要能解决问题,咋办都行。”
万鲁生彻底失败了,他既不可能现在就撤了人家,他没那个权力,也不可能马上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不敢再以市长的身份来训斥人家,因为,蔫叫驴踢死人,他实在把握不住这个平日里蔫头耷脑、老实巴交的财政局长真的惹急了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让自己这个堂堂市长当众下不来台。无奈之下,万鲁生起身便走。洪钟华急忙拦他:“老万,别走啊,慢慢商量嘛。”
万鲁生气哼哼地说:“我上厕所。”顺便狠狠瞪了财政局长一眼,拂袖而去。他一走,就把摊子扔给了洪钟华,洪钟华不可能让会议晾在那儿,只好接过了话头。洪钟华倒没像万鲁生那么狼狈,因为这件事情他事先经过了思考,最终的结局也已经在他心里有了一个规划:尽快筹措资金兑现,至少也要部分兑现市政府的合同承诺,这也是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件事情已经闹到了省委张书记面前,靠市委市政府门前的武警和信访接待人员出面已经抵挡不了了,即便“三顺滩”的拆迁户不再到市府大楼群访,市委、市政府也得向上级有个交代。现在的问题是:钱从哪来。所以洪钟华就跟财政局长商量:“能不能从财政上临时解决一些资金,我也不要求你马上全部解决,起码解决一部分,然后我们再通盘考虑。”
万鲁生不在,财政局长的话也就说得比较敞亮:“洪书记,财政现在盘子很大,一年安排上百个亿,领导一看盘子,总觉得从哪挤出一星半点就能解决‘三顺滩’的问题。拆东墙补西墙谁不会?即便要拆,领导也得说明白到底拆哪一堵墙啊,我们总不能想拆哪里就拆哪里,想往哪里补就往哪里补吧?再说了,现在的财政缺口不光是一个‘三顺滩’的问题,很多大型项目的资金缺口也很大,过去我们常说量入为出,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了。很多大型项目说上就上,上马了再命令我们安排资金,比方说那个夜景工程,年初的预算根本就没有列,领导拍拍脑袋突然要上,没有资金领导就硬按着我们的脑袋要钱,下级服从上级,我们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唉,难啊。”
官方车祸 第十章(6)
洪钟华问他:“根据合同我们市里还欠‘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款到底有多少?”
财政局长说:“这是明账,根据合同金额我们欠人家拆迁补偿金两千多万,其实这件事情洪书记你掌握得还不够透彻,如果仅仅是这两千多万,一次解决不了我们分几次紧紧裤腰带矛盾也不会激化到现在这个地步。关键人家要的不仅仅是拆迁补偿金,人家要的是个住处。当初合同上规定两年后保证让人家全都住进新建的‘三顺滩’居民新区。拆迁户一共有三百多户人家,一千五百多口人,到现在还都住在临时搭盖的周转房里,所谓的‘三顺滩’居民新区到现在刚刚打了个地基,根据工程预算,全部建成要投入一个多亿,我到哪弄这一个多亿去?”
洪钟华说:“能不能想别的办法?哪怕是拆东墙补西墙也好,先给人家还上一部分拆迁补偿金,把矛盾缓解一下,明年的财政预算再想办法彻底解决居民新区的建设问题?”
财政局长说:“现在哪还有钱?这个季度的行政费用还缺一大块,如果不抓紧到时候连工资开不出来的可能都有。”
洪钟华实在难以相信财政能紧张到这个程度:“怎么会这样?现在财政收入年年两位数地增长,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财政局长说:“‘十五’计划期间,政府公务员年年涨工资,光是工资这一块五年增长了两三倍,五年前公务员平均工资也不过一千多块钱,现在已经超过两千五百块。还有,接待费用每年增长也是两位数,五年前每年一千多万就能应付了,现在每年没有三千万下不来。公车费用更是连年增长,五年前每年有个两千来万也就能应付了,现在每年少了六千万下不来,这六千来万还不包括司机的工资奖金和补贴。如果算上,光是公车这一块每年怎么说也得一个亿才能保住。办公费增加更加厉害,过去一个干部平均消耗一年不过三五百块,现在每个干部办公成本一年没有三五千块下不来,现在都使用电脑,配置、更新电脑的费用和折旧费用不说,光是印刷成本的增加就让人害怕。过去印刷费用十张纸是五分钱,现在一张纸至少得一毛五,而且浪费惊人,不管谁只要写东西一律印刷、复印,机关办公印刷用纸跟流水一样。唉,作孽啊,我们的财政收入还没到可以这么豪华的程度啊。”
“就是到了这个程度也没有权利豪华奢侈,这哪里是国家干部?”这句话又是华三八插的。
洪钟华出面摆平:“好了好了,我们开会的目的是提高认识解决问题,不是显示口才的。”说到这儿想起了万鲁生,问秘书长,“万市长怎么回事,大便还是小便?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人大主任说:“组织个打捞队,说不定掉进去了。”
单立人反驳:“那么大个人,那么小的洞洞钻都钻不进去,肯定又跑到哪闲聊去了。”
政协主席说:“不会抽空去打一场高尔夫吧?”
政协主席话音刚落,万鲁生推门进来,会场上哄的一声大笑,万鲁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裤门没拉好,低头看了看,又用手试探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才问:“笑什么?”
他刚才的动作更让人好笑,于是大家又哄堂大笑,会场气氛经过这一哄一笑总算缓和了许多,洪钟华便向万鲁生通报他方便期间谈到的一些问题。万鲁生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态度跟上厕所之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像重新学习了一遍“三个代表”并且又有了新的心得体会:“财政局说的问题非常实在,也非常严重。不管怎么说,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解决‘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同意洪书记的意见,先拆东墙补西墙,抽出一部分资金解解燃眉之急,不然这些人跑到省上、北京集体上访我们就太被动了。财政入不敷出也不是我们一个铜州市的问题,全国、全世界还不都是这样?美国富不富?世界首富,年年财政赤字几千个亿,所以啊,我们也不要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借新债还旧账账账合卯,财政不都是这样维持吗?从财政上安排一部分资金,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明年再说明年的话。”
官方车祸 第十章(7)
万鲁生刚才跑出去其实就是尿了一泡尿,剩下的时间跟汪清清通电话胡扯八道了一会儿,两个人约好下班去打高尔夫,然后吃夜宵。万鲁生涎皮赖脸地笑着问汪清清:“吃完夜宵以后呢?”汪清清毫不含糊地回答:“市长想干吗就干吗,市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啦。”逗得万鲁生哈哈大笑,心情极爽,让财政局长惹出来的满肚子怒火总算让汪清清的一瓢清水给熄灭了。回到会场以后,心情爽了许多的万鲁生便发表了这么一通见解。
万鲁生表了态,洪钟华只好接了话茬说:“那就这样办,从今年的财政预算里先挤一块出来,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让老百姓骂我们是说空话的骗子,而且是当着省委书记的面骂我们是骗子。”
财政局长问:“挤多少?”
洪钟华跟万鲁生商量:“万市长,你看呢?”
万鲁生说:“当然是越多越好,如果能一次性解决那就更理想了。平心而论,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不像话,拖了这么久,人家整天顶风冒雨晒太阳到市政府门口站马路看大门也不容易。”
洪钟华暗想,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市长还有脸拿这种事情打哈哈,拿老百姓的痛苦当笑话讲,真不知道中心学习组的学习内容是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还得顺情说好话:“是啊,万市长对人民群众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件事情的责任也不在哪一个人身上,市委、我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群众到市政府门口来上访我也不是没看见,但是没有引起我的重视,这就是对老百姓的利益漠视、冷淡的表现,我要在适当的场合向这些群众道歉,作为市委书记,我也要向上级党委作出检查。”
财政局长插话说:“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要抽资金处理‘三顺滩’拆迁户的欠账问题,抽哪里的资金。工资不能不发吧?市里所有在建的工程项目都采取垫资建设的方式,根本没有资金可抽。书记、市长还有各位领导今天都在,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从哪个项目里拆一块补过去。”
洪钟华征求万鲁生的意见:“老万你说呢?”问完了才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如果万鲁生有办法也就不必开这个会了。果然,万鲁生摇摇头:“我也没办法,我同意拆东墙补西墙的原则,具体怎么拆还是由财政局看着办吧。”
洪钟华问财政局长:“你能不能具体说说哪些项目有可能挤一下。”
财政局长说:“说起来也简单得很,开源节流嘛,现在开源是开不了,节流应该能做到,最有效简便的办法就是压缩行政费用。”
洪钟华点头:“道理是对的,怎么节流呢?”
“短期的办法就是今年内更新、增加的公车一律不再审批,对公车消费严加控制,接待费用也应该大大压缩,现在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谁都能签单,谁都能白吃白喝,如果抠紧一点,只要公车消费和接待费用降下来百分之二十,我们就能把‘三顺滩’的欠账都还上。在明年安排财政预算的时候,应该优先安排‘三顺滩’新居民区的建设资金。我在这里说的只是个总的原则和设想,具体该怎么办,我们下去以后拿出一个实施方案,经过领导拍板以后再具体落实。”
万鲁生急着跟汪清清约会,没有心思再陪着洪钟华讨论大事,听了财政局长的话之后马上表态:“好好好,就这样办,你们拿出一个实施方案来,在市长办公会议上过一下,马上实施。看看大家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这个会议是洪钟华主持召开的,万鲁生居然急着要散会,这不能不让洪钟华怀疑万鲁生是不是有意捣乱。洪钟华忍住气对万鲁生说:“万市长,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议还有两件事情要议一下,会不会影响你啊?”
洪钟华脸上明显流露出的不满,让万鲁生醒悟,自己过于情急了,连忙说:“我没什么重要事,我以为再没什么事情了。”
洪钟华没答理他,轻咳一声继续下一项议题:“下面再讨论一下征收停车年费的问题和公车改革的问题……”
官方车祸 第十章(8)
2
铜州市五套班子在开联席会议的时候,车轱辘得到了惊叹号传过来的好消息,说他把交警队的王队长穿起来了,也把车轱辘的意思表达到了,人家听说他是民政局的常务副局长,不要钱,要一块墓地。现在人死了不能直接埋到地里,要多加一道工序:烧。烧完以后再往地里埋,据说这就是文明殡葬。不管文明不文明,烧不烧,反正还是要往地里埋,铜州市巴掌大的一块墓地就要三五万块,出不起这笔钱的就别想往地里埋,直接到陵园的骨灰存放室里买个位置封存起来,就像把死人装在壁橱里。这样便宜,三四千块就能安家。中国人讲究的就是入土为安,人死了烧也好不烧也罢,最终能够入土就是最大的安慰。所以殡葬管理科的墓地就特别紧俏起来,供不应求,价格飞涨。殡葬管理科归民政局管,于是很多想为自己或者家里人准备归宿的人就托人穿关系千方百计想买一巴掌便宜点的墓穴。这种事情找到车轱辘算是找到了正主,殡葬管理科正好归他分管。于是他问惊叹号:“他买一个人的、两个人的还是四个人的?”
惊叹号嘿嘿笑了:“我靠,这又不是买电影票,要那么多干吗?”
车轱辘说:“有一个人的墓穴,两个人的墓穴,如果是他给他们两口子双方的老人同时买那不就得四个人吗?如果买得少还好说,如果买得多,我可没钱埋单。”
惊叹号说:“别紧张,他家里的老人早就死光了,是给他两口子自己买的。”
车轱辘觉得好笑:“什么?他自己买?他才多大?”
惊叹号说:“我靠,这有什么?过去的皇帝不是一登基就开始修坟吗?他说是托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地方,不赶紧号下来怕让别人占了。”
车轱辘说:“那我问问能优惠多少钱。”
惊叹号说:“我靠,破财免灾,你就直接给他们买了算了,你买便宜。”
车轱辘骂惊叹号:“你弱智啊?我又不是孝子,怎么能让我买呢?这种钱只能自己花或者孝子花,我想花也轮不到我啊。”
惊叹号说:“我靠,你这个人就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些讲究,先办了再说吧。”
车轱辘说:“该办的我自然会办,我也知道利害关系,不过这人也真能出幺蛾子,怎么就想到买坑了呢?太早了吧。”
惊叹号:“我靠,这有什么早晚的,今天还活得好好的,明天说不准就挂了,魏奎杨不就是榜样吗?”
车轱辘马上打断他:“好了好了,你别跟我提魏奎杨,一提这个人我犯病。”
惊叹号哈哈笑着说:“我靠,你要是不犯病才真的有病呢。”
车轱辘又问:“他找风水先生看好的穴位是哪个告诉你了没有?”
惊叹号说:“南坡1168、1169号,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车轱辘骂道:“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帮人什么空子都能钻进去,我要是没这事,他死了就不埋了?真是的。”
惊叹号说:“我靠,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就这么回话了,说你答应了,没问题。”
车轱辘急忙阻拦他:“别,千万别,万一他要的那个号码让别人定走了不就落空了吗?等我落实了以后再说。”
惊叹号:“我靠,就你这么实诚,也不知道那个局长是怎么当上的,这有什么?号码还不都是你们编的,如果那个穴位没了,重新给他编个1168、1169号不就成了?”
车轱辘笑了:“你这家伙真行,那就这么办,他要的穴位如果还空着,那我就直接给他办了,如果没了,我就按照他要的号码让殡葬管理科重编一个给他。”
扔下电话车轱辘就给殡葬管理科打电话,电话挂通了,他却又放下了电话,想了想,这种事情还是亲自跑一趟牢靠。于是亲自跑到了殡葬管理科,问科长陵园墓穴南坡1168、1169两个号卖出去没有,科长诚惶诚恐地给他查了半天,又直接打电话到陵园落实了一番,才告诉他还没有卖出去,空着呢。车轱辘就说他自己要了,接着问科长能不能优惠一些。科长大吃一惊:“车局长,你还早着呢急着要这东西干吗?”
官方车祸 第十章(9)
车轱辘也怕自己早早定墓穴传出去影响恶劣,脱口就说是给交警队的队长定的:“这人是我的亲戚,你想办法优惠优惠。”
科长巴不得有个给局长拍马屁的机会,一听说是车轱辘给亲戚要的,便说:“如果是车局长自己要,像征性地出几个钱就行了。两个墓穴原价是四万块,你随便看着给几个钱就行了。”
车轱辘还装正经:“那怎么能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优惠一点可以,像征性地出几个钱就把墓穴买了,传出去影响不好,不行,不行。”
管理科长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块地方吗?你要是批个条子白给,我们不也得执行吗?你还要花钱买,这就够廉政的了。”
车轱辘说:“那也好,我也不客气了,打个五折,我出两万块,你看行不行?”
科长说:“不行,那怎么能行?打五折是我这个科长的权限,您是局长,起码得打三折,这样吧,你给一万两千块,我给你出三万六千块的收据,你别要正式发票,要正式发票我就没办法了。”
车轱辘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欣然笑纳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回头我就把钱给你送过来。”
科长说:“早点晚点都没关系,钱不着急,得赶紧把手续办了,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办理墓穴订购手续。”
车轱辘等着科长办手续的工夫心里暗暗盘算,原来打算出三万块钱的血在交警队队长那儿买个平安,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反而省钱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到时候不能给他说只花了一万两千块,还得说花了三万六千块,让他拼了老命替自己架桥过河。
片刻科长就把手续办好了,连着三万六千块钱的收款收据一起交给了车轱辘。车轱辘拿了手续谢了科长高高兴兴地回办公室,路上脑子里忽忽悠悠地想:这个科长倒真会来事儿,为人真不错,今后有机会还是可以用的。
车轱辘刚走,局办公室主任卫骏也来到了殡葬管理科,这完全是巧合,卫骏对车轱辘的谋算还没达到跟踪盯梢的程度,即便达到那个程度,他也没有那个空闲和本事。他是帮自己的一个初中女同学来买两个便宜的墓穴。现在流行同学聚会,顺口溜说得好:没事同学就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同学聚会喝喝酒,重温旧情走一走。那个初中女同学曾经当过卫骏的梦中情人,此次见面,聊了几句,听说他在民政局当领导,就请他帮忙给她父母买两个墓穴,一要风水好,二要价格便宜,卫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科长听卫骏说也是来帮别人买墓穴,忍不住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局领导怎么都来买墓穴,还都不是给自己家买的。”
卫骏是局党组成员,所以科长称他为局领导。听到科长这么说,卫骏也觉得可笑,这种事情怎么竟然也凑到了一起,随口问道:“还有谁来买了?”
科长回答:“车副局长刚刚走,他是给市交警队的队长买的。”
听到这话,卫骏的中枢神经活像被无形的尖锥刺中,浑身激灵起来,仿佛嗅到猎物的猎犬:“不会吧,他怎么会替交警队的人买那玩意。”
车轱辘买墓穴的收据存根还在科长手边放着,科长把收据底联递给卫骏:“真的,这不,收据还是热乎的。”
卫骏看看收据,墓穴主人的名字果然不是车轱辘,而交款人一栏签名的却是车轱辘。卫骏猴精猴精的,上大学的时候形式逻辑和辩证唯物主义考试都是优良,从抽象到具体,同一律和充足理由律,透过现象看本质,用发展的变化的联系的观点看世界上所有的事儿等等这些方法论的运用已经成了本能,立刻从这件事情上联想到了车轱辘的车祸,而且马上就猜透了车祸和买墓穴的因果关系,进而好像活生生地看到了这场交易的整个过程。让他觉得好笑,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车轱辘怎么能够想到用墓穴来贿赂交警队的队长。
“你把这份收据给我复印一份。”卫骏吩咐科长。
官方车祸 第十章(10)
科长惊讶:“复印这干吗?”
卫骏:“我拿给我那个同学看看,让她对比一下价格,别以为我在里面搞什么名堂。”
科长:“您就打算按照这个价格付款啊?”
车轱辘购买墓穴的实际价格才一万两千块,收据上却是三万六千块,科长所以有那么一问。
卫骏:“你能打几折?”
科长:“局领导亲自来了,随便看着给几个钱就行了,什么打折不打折的。车局长两个墓穴我才收了他一万两千块钱”。
卫骏再一次惊讶:“这收据上不写的是三万六千块吗?”
科长:“收据是给别人看的,这又不是正规发票,开多开少无所谓。”
卫骏:“这样吧,你按照原价给我打六折就行了,收据也实事求是地开。”
一个墓穴对外价格是两万块,两个就是四万块,六折就是两万四千块,卫骏觉得就这个价格已经足以对得起过去的梦中情人了。这么多年没见面,这一次同学聚会见面,物是人非,当年的梦中情人已经成了半老徐娘,一笑还露出满嘴黄黄的大板牙,卫骏失望透了,真有点后悔参加这次同学聚会,不然还能在记忆中残留一点青春期的美好记忆,现在连这点记忆也成了破碎的残片,失落之余,如果不是念着老同学那淡淡的友情,这件事情卫骏都懒得帮忙,所以他觉得能帮昔日的梦中情人节省一万六千块钱已经大大地够意思了。
科长还想抓住这个机会狠狠讨好一下局领导,坚持要给卫骏等同车轱辘一样的价格,卫骏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说:“这怎么能行?打了六折的折扣就已经优惠到底了,我也非常感谢了,再低就是不正之风了,这我可不能干,给,这是钱,你给我挑一个位置好一点的就行了。”
科长看到卫骏一本正经起来,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坚持降价,只好按照卫骏的意思收了他两万四千块,开收据的时候,顺便把车轱辘的收据也给卫骏复印了一份。办好此事,卫骏起身告辞,出来后心情极为振奋,他知道自己抓住了车轱辘的七寸。
3
司马达兴冲冲地给李桂香报告为她找到工作的好消息,来到李桂香家里的时候,李桂香还没有回来,小燕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看到司马达小燕高兴极了,跳起来差点带翻了桌子:“司马叔叔,你今天怎么想起我们了?”
司马达说:“我哪天也没忘了你们,你吃饭了吗?”
小燕说:“我妈还没回来,我就随便吃了点,司马叔叔你吃了没有?”
司马达说:“我吃过了,我就知道如果没吃到你这来也没吃的。”
小燕转身就去了厨房,转眼端来一盘黄豆炒咸菜和两个馒头:“谁说我这儿没吃的东西?虽然没有麦当劳的贵,可是比他们那的东西更好,属于绿色食品。”
司马达故作惊讶地说:“早知道有吃的我就不在食堂吃了。下次来我真应该事先打个电话问问你家有没有吃饭。”
小燕鼻子抽了一抽说:“哼,我就知道你虚伪,就算你没吃饭,你也不会吃我家这种粗茶淡饭的。”
司马达说:“你倒真会泡人,司马叔叔吃糠咽菜的时候你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小燕:“那是旧社会的事吧?”
司马达让她逗笑了:“你知道什么是旧社会?”
小燕:“旧社会就是广大劳动人民吃不饱穿不暖备受压迫,少数统治阶级骑在广大劳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比方说,我跟我妈天再热也得顶着烈日奔波,你呢,可以坐在空调车里看我们大汗淋漓的样子。我跟我妈妈只能吃馒头就咸菜,你可以吃鱼吃肉吃麦当劳,这就像旧社会啊。”
小燕是开玩笑,童言无忌,但是司马达听到耳朵里却非常不是滋味,他勉强笑笑说:“小燕,司马叔叔可不是剥削阶级地主资本家啊。”
小燕:“我没说你是剥削阶级地主资本家,我是说你属于统治阶级。”
官方车祸 第十章(11)
司马达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有想到,小燕这个小学生居然能够说得出这种话来:“小燕,你是胡言乱语还是真这么想的?”
小燕怯生生地问:“司马叔叔,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别生气啊,我也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妈特别希望我长大了能够考上公务员,当上国家干部,老说我如果当上国家干部了,她这辈子就放心了。”
司马达连忙说:“没有,没有。你赶紧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休息,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小燕说:“你不是要找我妈妈吗?”
司马达说:“我给你妈找了个工作,今天来问问她愿不愿意干。”
小燕说:“肯定愿意。”
司马达说:“我找的这个工作很辛苦,整天要在大马路上站着,日晒雨淋的,还要吃汽车尾气。”
小燕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交通协理员吧?就是吹哨让行人走斑马线,让汽车过斑马线的时候减速让行人。我妈妈肯定愿意干,那天我妈妈接我放学的时候过马路,还问人家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后来对我说,如果她也能干那样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司马达放心了,对小燕说:“这样吧,等你妈妈回来你告诉她一声,就说叔叔给她联系了一个当交通协理员的工作,如果她愿意干,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我带她去报到。”
小燕高兴了:“那就太好了,白天妈妈可以当交通协理员,晚上还可以继续到大纽约娱乐城做保洁员,唉!就是那样太辛苦了。”
司马达这才知道,李桂香晚上没有回家是到娱乐城做保洁员的工作。作为市委书记的司机,当然少不了有人邀请他到娱乐城潇洒,只不过不会那么露骨地玩带颜色的项目,别人既怕他他也怕别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唱唱歌,喝喝酒。但是他却知道娱乐城的保洁员是干什么的,整夜要不停歇地擦洗每一寸地面,不停歇地给每一个上厕所的人递送手纸、清理卫生间的每一寸空间。这种场所的保洁员工作是没有时间的,直到娱乐城寻欢作乐的人彻底走光了才能下班。如果夜间这样干,白天再站马路吹哨子,他不知道李桂香的体力能支持多久。想到这些,司马达有些后悔,他不知道给李桂香找这份工作到底是办了一件好事还是再一次好心办了坏事。
4
最近一段时间大纽约娱乐城成了车轱辘常来常往的处所,今天晚上交警队王队长在这里宴请他。为王队长订购吉祥墓穴的事情办成了,王队长非常感激,除了立刻对那桩造成魏奎杨死亡的交通事故作了结案处理,把葫芦的驾照还给了葫芦,还专门通过惊叹号邀请车轱辘“坐坐”,以表示感谢。
惊叹号作为穿线人,王队长请车轱辘自然也要他来联络。交警队长征求惊叹号的意见,在哪里宴请车轱辘合适,惊叹号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来大纽约娱乐城,跑顺腿了,便自作主张推荐了这个地方。几个人如约而至,席间不外乎你来我往地说一些表达感谢、联络感情的无聊话儿。他们没有叫小姐作陪喝花酒,原因是交警队王队长第一次和车轱辘正面接触,两个人还不是很熟,主人不了解客人的秉性,客人也不了解主人的癖好,便大家都假装正经,谁也不提泡小姐的事儿。王队长和惊叹号都不喝白酒,于是就猛灌啤酒。没有小姐干扰,喝酒就多,喝酒多了尿就多,车轱辘和交警队长、惊叹号你来我往地喝了几瓶啤酒,就开始走马灯似的交替着跑卫生间上厕所。
市民李桂香正在卫生间上班,她是一个勤恳认真的保洁员,卫生间的地面让她擦洗得锃明瓦亮光可鉴人。李桂香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是她做任何工作都不觉辛苦,因为她有希望。她的希望正像她女儿说的,就是能把小燕培养成一个国家干部。她最怕小燕到工厂上班,破产下岗失业把她闹怕了。当了国家干部就不会怕下岗失业了,哪家工厂倒闭了,国家也不会倒闭。国家干部才是真正的铁饭碗。见到车轱辘进来,李桂香按照娱乐城的规矩问了声你好,车轱辘对于李桂香的问候就像没听到一样,急匆匆钻进男厕稀里哗啦地放水。李桂香从卫生间退出来之后,马上开始擦拭卫生间门口的地面,她知道,娱乐城评价员工的基本标准就是看你是不是有空闲,有,就是差,没有,就是好。
官方车祸 第十章(12)
车轱辘方便完以后,从卫生间出来,酒喝多了,脑袋晕乎乎,身体飘悠悠,脚下像踩着一片云彩。李桂香正在拖地板,见车轱辘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从卫生间出来,连裤门都没有关,就知道这人喝高了。刚刚擦过的地滑,她怕把这人滑倒,却又不敢主动招呼他提示他小心一点,像她这种底层工人主动跟客人搭讪是绝对不允许的,她们能跟客人主动说的话只有两个字:你好。最多再加两个字:先生你好。即便这句话也只能是在客人直接接受她们服务的时候才能说。劳动人民的话语权在这种地方被剥夺得最为彻底。
李桂香暗暗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车轱辘行注目礼,时刻关注他的行程,随时准备在他发生跌滑时拯救他。就在这个时候,大纽约娱乐城的冯主管巡视经过这里,一眼看到李桂香没有干活,站在那里盯着客人看,便训斥李桂香:“不好好干活卖什么呆?站在那干吗?展览啊?”
车轱辘听到了冯主管的声音,便回过身来打招呼,酒喝多了,腿脚虚浮,地面又滑,猛然转身,脚下不稳,当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姿势像极了中国男足侧身倒地铲球。中国男足侧身倒地铲球的特点就是人倒了,球铲不着。车轱辘摔倒的姿势是没有球却想踢球。
冯主管和李桂香本能地同时抢上前去搀扶他,结果两个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李桂香瘦,脑袋特别骨感,冯主管觉得自己的脑袋撞在了马路牙子上,疼痛难忍,捂住脑袋哀号。冯主管胖,脑袋相对柔软一些,李桂香觉得自己好像撞在了充足气的轮胎上,虽然不舒服,却还能够忍耐,便连忙爬起来照看摔倒地上的车轱辘。
车轱辘甩开李桂香自己爬了起来,作为一名局级干部,他不屑于同李桂香这样的下层人物计较,怒火中烧地斥骂冯主管:“你们他妈的干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冯主管的眼泪都让李桂香撞了出来,看到车轱辘发火,便立刻把火烧向了李桂香:“你他妈干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李桂香慌了,嗫嚅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地板是随时随刻要擦的……”
冯主管对车轱辘道歉:“车局长,实在对不起,没摔坏吧?”
车轱辘说:“摔坏了你们也赔不起,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还有朋友等着呢。”
车轱辘晃晃悠悠地走了,冯主管就开始整治李桂香:“你马上离开这里。”
李桂香以为冯主管是让她到别的地方干活,便提了水桶拖布准备到卫生间去清理卫生间,冯主管却说:“你干吗?还要上哪闯祸去?回家去吧,我们这儿可不敢用你了。”
李桂香愣了:“老板,你不让我干啦?”
冯主管揉着脑袋说:“你脑袋太硬,我不敢用了,你还是回家吧。”
李桂香有点蒙,按照常理,不论是车轱辘摔跤,还是把冯主管脑袋撞疼,责任都不在她,仅仅凭这一点就要炒她鱿鱼,这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她也明白,在现今社会,在这种地方,没有道理可讲,留给她的基本权利只有四个字:忍耐顺从。她想再恳求冯主管一下,让自己能够继续留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每个月还能有七八百块钱的收入,她实在需要这笔微薄的收入。冯主管却已经扭头离开了,临走时扔下一句多多少少还算有点良心的话:“你到台子上去,我让他们把这个月的工钱给你结了。”
李桂香打消了向冯主管求情的念头,因为生活已经让她真正懂得,什么叫老百姓,怎么去做老百姓。她无奈地把手中的拖布、水桶送回储藏室,顺手把凌乱的储藏室整理了一下,摘下手上的乳胶手套,脱下身上的工作服,交还给后勤组长,然后到柜台上结了自己这个月的工钱,从大纽约娱乐城的后门走了出来。
娱乐城外面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夜景工程的灯光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超级娱乐城。李桂香觉得城市的夜景很好看,但是好像隔着窗户在看别人家的花园,好看,却不属于自己。她的心情很不好,好好的工作就因为那个叫车局长的人摔了一跤丢掉了,明天她又得跑劳务市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想到又要跑到劳务市场谋职,李桂香不由得愁肠百结。每一次去劳务市场,对她的精神和心理都是一次无情的折磨,希望和失望就好像把人在热火和冰水里轮番淬炼,每当她带着失望甚至绝望的心情离开劳务市场的时候,她常常恨不得一头钻到汽车轱辘下面去。劳务市场是她最怕去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去的地方。
第四部分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
1
从交警队正式发还葫芦的驾驶执照、正式通知车轱辘交通事故已经结案开始,他就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绝对不再要局办公室派车接送自己。这当然不是他学习了“三个代表”觉悟有了提高,不再浪费纳税人的钱财,想恢复公仆的本色。他这是一种柔性抗议,当那些同级干部上下班耀武扬威地乘坐高级轿车来来往往的时候,他却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上班下班,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让那些有意利用车祸来埋汰他的人比他更埋汰。
车轱辘在大纽约娱乐城摔了那么一跤,虽然并不要紧,但是腿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胯部也淤青了一块。车轱辘灵机一动,通知葫芦每天骑自行车接送他上下班,以此来升级他的抗议活动。葫芦听到车轱辘让他用自行车接他上下班,非常吃惊,脸上挂满了问号和惊叹号。也难怪,天实在太热,就是自己骑车也非常辛苦,更别说骑车驮着一个身高体重跟自己差不多的成人。车轱辘告诉他:“你过去是我的司机,现在人家把我的车封了,让你下岗了,你就继续当我的司机,不开四个轮了开俩轮,就在大街上这么走,他们不怕难看我怕什么,看看别人怎么说。”
葫芦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恶心其他局领导,便每天像解放前富人家雇的黄包车夫一样,一大早到车轱辘家接了他,中午送他回家吃饭,下午再接了他上班,晚上再送他回家。交通规则不准骑自行车带人,葫芦驮着车轱辘在大街上招摇过市,难免要被交通警察和交通协理员拦截,每到这个时候,葫芦就按车轱辘交代好的说辞对付:“这是我们民政局车副局长,前两天骑自行车上班的时候摔了一跤,腿摔坏了不能自己骑车了,工作太忙又不能休息,我是他原来的司机,只好骑自行车送他。”
有好奇的警察和协理员刨根问底:“既然你是他的司机,为什么不开车送他,却要骑自行车?”
葫芦便苦了脸解释:“我们车局长没车坐,只好坐自行车,要不是他的腿受伤了不方便,也用不着我骑车送他。”
现如今上下班骑自行车的领导干部有如国宝大熊猫一样珍稀,经过葫芦的解释,交通警察和交通协理员们不但不好意思按照交通规则处罚葫芦和车轱辘,反而对这样一个保持了艰苦奋斗精神的领导干部肃然起敬。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播到了电视台、报社这些新闻媒体,现在的新闻媒体最短缺的就是领导干部正面形象的报道素材,有了这样一位不但不坐专车,连非专车都不坐,每天上下班骑自行车,轻伤不下火线,让司机骑自行车送着上下班的好干部,简直比外星人光顾地球还稀罕。于是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纷纷往民政局跑,企图采访车轱辘这位新时代涌现出来的不坐专车的好干部、好公仆。
车轱辘对于新闻媒体的采访一律谢绝,他当然不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而是怕事情闹哄得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更担心真的形成舆论氛围之后,即便人家把新车配发给了他他也不好再由两个轮子升格为四个轮子。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星期,局长何茂泰终于承受不了了,主动找其他几位局领导、党组成员协调新车问题。交警队已经结案,结论是那台不知道来历的北京牌照的桑塔纳在高速行驶中突然刹车导致后面的车辆追尾,车轱辘他们的车没有任何直接责任,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出事的时候是车轱辘在驾驶车辆。既然执法部门的结论已经下了,别人再搅和也缺乏充足的理由。于是,对给车轱辘配新车有意见的、企图跟车轱辘抢新车的,包括卫骏那种想借机给车轱辘的饭碗里下毒药的局党组成员都不再固执己见,怕把车轱辘逼急了他再出什么怪招恶心人。
领导班子成员的工作做通了,何茂泰便去找车轱辘,进了车轱辘的办公室首先慰问车轱辘的伤势:“老车啊,这两天腿好一些没有?”
车轱辘连忙起身迎接一把手:“好多了,没事了。”嘴上这么说,走路的时候却故意微微瘸着。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2)
何茂泰便假模假式地作自我检讨:“我这个人啊,太粗心,你的伤势这么重,我关心不够啊,这么热的天你还骑自行车上下班,我有责任,有责任。”
车轱辘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骑自行车还能锻炼身体嘛。何局长有事吗?坐下说。”车轱辘估计到他要干什么,却不说破,一瘸一拐满腔热情地给何茂泰端茶倒水。
何茂泰连忙拦住他说:“别倒了,我在办公室刚刚喝过。你腿不方便,我们坐下说。”
车轱辘便坐到了何茂泰旁边的沙发上。何茂泰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老车啊,我们虽然在一起共事才两三年的时间,可是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车轱辘:“那是,那是。”
何茂泰近似于自言自语:“唉,我这个人啊,别的优点不敢说很多,与人为善我是敢在任何人面前挺着腰杆说的。这一回车的问题上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日后你就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车轱辘也假装豁达:“没关系,何局长也是为了我好。”
何茂泰接着说:“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在你配车这件事情上,跟我个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是其他的同志就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了。现在好了,事情闹清楚了,谁也说不出什么话,你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坐新车,这样多好。”
车轱辘当然不会跟何茂泰这位一把手发生任何性质的正面冲突,但是对那几个同僚却不会放过贬损的机会:“何局长你的为人我非常了解,也非常敬重,可是其他人我就不敢恭维了。说透了不就是一台车吗?你看看他们那副德行,就跟野狗抢热屎似的,至于吗?真是小人。俗话说人品靠事品,通过这件事情,何局长想必对人品高低也能品出来了。我车福禄没有什么野心,从到民政局的第一天开始,就一心一意地为何局长抬轿子,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摇旗呐喊还有一副大嗓门,你仔细想想,其他人呢?整天在想什么、干什么?为了一台车就能跟我当面拉下脸,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对你何局长也照样拉得下脸对着干。”
何茂泰也不是两岁的孩子,车轱辘借机拨弄是非、挑拨关系的意图他一目了然,尽管一目了然,心里却也不舒服,因为车轱辘这话跟他从政多年的基本经验是一致的:平常这些人对他表面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如果遇到重大利益冲突,他的那几个副手,包括卫骏,哪一个都能把他当成敌人来对付。官场规则跟丛林法则有相通之处:对首领的顺从拥护是相对的,对首领地位的觊觎争抢是绝对的,谁都想当群体首领是颠扑不破的规律。平日里低眉顺眼的下级,在条件成熟或者说自认为条件成熟的时候,任何一个个体都会成为首领的敌人。
何茂泰压下了心里微微的不快,把话题拉了回来:“天气这么热,你的腿又不好,整天坐着自行车来来往往我心里实在不忍,这样吧,我已经给卫骏打过招呼了,车你提出来用,这台车本身就是给你配的,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有什么抵触情绪啊。”
车轱辘折腾的目的就是要车,目的达到了,而且局长亲自到自家门上来说,虽然没有道歉两个字,其实也跟道歉差不多,如果再拿腔作势就成了傻瓜,于是也就就坡下驴:“何局长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的,我这就让葫芦过去接车。”
何局长连连答应:“这就对了,你对葫芦也做做工作,让他对卫骏不要有什么看法,他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没车的司机现在哪家单位还会白养活?现在有车了不还是他开吗?”
车轱辘:“好,我给葫芦谈谈,他一个司机也不敢对卫主任怎么样,我更不会跟卫骏一般见识,你放心吧,过去就过去了,今后我们还要在一起共事嘛。”
何局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车轱辘借机要挟,一口咬定死活不要车,事情拖下去,不但会对民政局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而且今天他这个局长还真没办法出车轱辘的办公室。结果,车轱辘一说便通,算是给足了他面子。麻烦事过去了,局里又恢复了安定团结,何局长心情好了,临出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告诉葫芦,这几天他骑自行车接送你上下班,很辛苦,算加班。”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3)
下午,车轱辘便坐着那台新进的黑色奥迪A4下班回家。葫芦恢复了工作,又开上了新车,更是兴奋激动,他征求车轱辘的意见:“车局长,你来试试这车怎么样。”
车轱辘心痒难熬:“不太好吧?还是先回家吃饭吧。”
葫芦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我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动车,肯定手痒痒了,你先溜一圈再回家吃饭。”
车轱辘也就不再推让客气,跟葫芦换了座位,发动车朝郊外驶去,那台本田和这台奥迪没法比,这台奥迪开起来动力充沛,稳定性非常好,驾驶室更加豪华舒适。车轱辘开着车忽然笑了起来,葫芦问他:“车局长你笑什么?”
车轱辘说:“卫骏那个王八蛋,本来想窝囊我,没想到反而给我办了好事,这车真比你选的那台车好得多。”
葫芦凑趣:“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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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书记洪钟华这几天非常不舒服,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有如被自己的老婆在脸上挠了一把,又疼又丢面子,对外还不好说,只能说是猫挠的。那天召开的市委、市政府联席会议热热闹闹吵成了一锅粥,会议结束后,洪钟华回头一想,那个会议表面上研究了很多事情,但都是要求具体工作部门回去后拿出方案、意见以后再议,没有一项是就地决定可以立即实施的,实际上等于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过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是现在不同,事情闹到了省委张书记面前,省委冷然等着看他们的处理结果,用粗话说,屎都憋到了肛门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具体工作部门拿方案?他原来的设想是通过这次会议来个一揽子解决,彻底解除后顾之忧。然而,尽管他亲自坐镇,亲自鼓动,却仍然没有摆脱官场的运作惰性、程序障碍。尤其是研究那个停车年费的时候,当洪钟华流露出对这种征收年费的方式持否定态度的时候,万鲁生就像被人家掘了祖坟,一口咬定坚决不同意改变现有做法。
洪钟华承认群众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征收停车年费是违法行为,起码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障法,不但剥夺了作为消费者的人民群众的消费选择权,更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掠夺。就像买东西,买了东西才付钱,现在的做法是不管你买不买东西,都得付钱。甚至比过去拦路抢劫的土匪还狠,土匪还讲究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铜州市政府是不从此路过,也得留下买路钱。搞这一套的时候,洪钟华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等他回来,木已成舟,市政府红头文件都已经发了。后来看到这种做法也确实有无本万利的经济效益,洪钟华也就听之任之了,没想到老百姓肚里的气鼓得这么足。会上,万鲁生提起这件事情还振振有词:“这件事情是有政策依据的,同时也是经过了听证会,合情合理,部分老百姓有意见也是正常的,让谁掏腰包谁都会有意见。”
洪钟华心里暗骂“混蛋逻辑”,嘴上说:“听证会仅仅是一个程序,况且,群众对所谓听证会的正当性也有质疑。现在到处涨价都开听证会,哪个听证会制止涨价了?实事求是地说,现在召开听证会已经成为追逐特殊群体利益的遮羞布、挡箭牌了。我们作为领导干部的所有行为,只能也必须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进行。我们可以对群众的意见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可是我们不能对省委视而不见吧?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向上面解释,请各位领导谈谈意见建议。”
万鲁生又说:“洪书记刚才说的我也承认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们征收城市停车年费还不是为了建设更多更好的停车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洪钟华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声:“混蛋逻辑,抢了人家的钱,然后对人家说抢你的钱是为了改善你的生活条件。”当然这种话不可能从他嘴里吐出来,他也没有心情再跟万鲁生在会上当着众人的面斗嘴,斜了万鲁生一眼,不再说话,等着大家发表见解。
在征收停车年费的问题上明摆着书记和市长意见不统一,会场上的反应理所当然就是沉默。下级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正面表态,支持这一位肯定就会得罪那一位,谁也不愿意得罪这俩人中的任何一个。况且,与会的人员没有一个涉及到缴纳停车年费的问题,他们坐车缴任何费都不用自己掏腰包,感觉当然跟要自己掏腰包的老百姓不一样。所以,谁也不会出头为这种事情要公平。同级干部中,比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也不会公开表态,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坐山观虎斗的态度饶有兴趣地看书记市长斗法。冷场让洪钟华尴尬,又催促了一遍:“这是党政联席会议,大家有什么意见建议只管说,我们对事不对人,是为了对上级组织对人民群众负责,如果大家认为这件事情不好表态,那么就请说说这件事情我们怎么样向上级交代也好。作为书记,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上级交代。”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4)
洪钟华催促了半会儿,只有纪委书记单立人嘟囔了一句:“利益驱动之下,啥怪事都能出来。”说完了,不再吭声,闷闷地抽烟。洪钟华让他说得发愣,却不好追问,纪委书记说话有时候是不能追问的,尤其是在公开场合,追问,能说的还好,不能说的就让追问的人尴尬。最终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会议上没有作出任何决议,哪怕像其他议程那样有一个“下去拟订方案”的结果都没有。
洪钟华只好换了个议题:研究公车改革问题,请与会者就公车改革问题发表见解。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公车改革绝对不是这次会议能够解决的问题,他的目的是起码在这次会议上要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也就是通常说的列入议事日程。他提出改革公车的直接目的是为了压缩一点财政支出,终究“三顺滩”的欠账是要还的,还有很多火烧眉毛的事情是需要花钱的,能省几个省几个终究不是坏事儿。他的间接目的是想在这个时候,在最难改革的问题上做出一些让上级和百姓都能喝彩的姿态,转移人们的视线,减缓由于省委张书记视察期间出现那一系列问题带来的政治压力。
他一提出公车改革的问题,会场马上沉默,洪钟华从面前的那一张张脸上读到的信息让他想起了过去读过的某篇小说的名字:《坚硬的稀粥》。也难怪,与会者大都是公车占有者,由公车占有者们来改革公车,等于让人自己从自己身上割肉。闷了半会儿,洪钟华反复动员大家发言,人大主任才说了一句:“公车改革现在有不少省市都在探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哪个省市敢吹牛在这个问题上有进展。我们现在讨论研究这个问题条件不成熟啊。”
又是华三八开始放炮:“公车用得着改革吗?恢复原来的做法就行了。我在铜州市工作了半辈子,过去不管是书记、市长还是主任、主席,谁也没有专车。领导要用车,都是给车队打电话,车队派哪台车就是哪台车,也不像现在还分什么一号车、二号车、三号车的,车号跟座次对等。让我说啊,恢复老的传统做法,别分什么专车,领导要用车直接找车队派,派哪台就坐哪台,除了市领导之外,任何人出差,超出本市范围不得派公车、专车,一律坐公共交通工具。上下班也一样,除了单位有通勤车的以外,一律坐公共交通工具,各单位一律不按职位数定车,更不准搞变相的专车。这样恢复过去的优良传统,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头改革?”
他的意见马上遭到了围攻,市级领导、局级干部都纷纷反驳华三八,有的说那样改革等于把党政机关的腿砍了,今后还怎么干工作……有的说领导干部坐公车是正当的、应该享受的待遇,没有什么不对的,全国各地都这样,凭什么铜州市就要剥夺领导干部的公车待遇……
华三八倒也毫不畏惧,摆出了舌战群儒的架势反驳:“没有专车就不干工作了?不干就不干,三条腿的蛤蟆稀罕,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啊?过去也没公车、专车,不照样建起了社会主义工业化。哼,什么待遇不待遇的?谁规定的待遇?把党和国家文件拿出来看看,如果国家真的规定当了官就可以有专车,那我就是放屁!”
又有人开始拿华三八坐公车办私事撞死人的短处说事儿:“别人怎么说都可以,唯独你没有权力对这件事情指手画脚,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吧,把人都撞死了,公车腐败你是头一个。”
华三八刚才就被人用这个话套住了喉咙丧失了话语权,这一回他不吃这一套了,马上对吵:“撞死人也不是我故意的,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交通事故,我已经接受处分了,该赔的已经赔了,你们还要怎样?毙了我才高兴吗?”
有人开始打哈哈:“不毙不毙,谁能毙了你啊,即便想毙你我们说了也不算啊……哈哈哈……”
华三八便马上接口:“只要你们不毙了我,只要我活着,我就要说话,不让我说我也得说。过去说苛政猛于虎,现在是公车猛于虎,归根到底我犯的那个错误,不就是公车为祸的一个例子吗?如果没有现在的公车泛滥,我没有配车,我能犯那样的错误吗?我这是痛定思痛得出……”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5)
立刻有人打断了他:“你痛定思痛没必要让别人跟你一样痛定思痛吧?我们天天坐公车,怎么就没轧死人?还是怪你自己,坐着公车干私事,别睡觉压死孩子赖床板啊。”
马上就有人支持:“是啊,自己坐公车干私事轧死了人,赖公车干吗?别人坐公车是为了干工作,你坐公车是为了干私事,两回事,两回事。”
眼看着华三八成了众矢之的,会场成了讨伐华三八的战场,洪钟华连忙出面制止,万鲁生也出面镇压:“都别说了,这是讨论研究问题的态度吗?不管说得对不对,不管是谁说的,有理说理,没理闭嘴,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斗嘴的。”
最终,这件事情跟其他议程一样,没有任何结果,决定下去后由华三八的市委调研室和政府秘书处联合,由财政局和机关事务管理处联合,分别拿出两个公车改革方案,提供给常委会讨论。
这次毫无结果的党政联席扩大会议让洪钟华有很大的挫折感,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唯一可以解决的就是马上压财政局挤出一部分钱来先把“三顺滩”拆迁户的嘴堵一堵,他不敢设想,如果这件事情继续拖下去,那些人会不会真的闹到北京去。
洪钟华在办公室里转悠着犯愁,更让他犯愁的事情却又找上门来。纪委书记单立人敲敲门径直走了进来。单立人来到洪钟华办公室的时候照例带进了一股冲鼻子的卷烟味儿,洪钟华本能地皱眉搐鼻子,单立人视而不见地坐到了沙发上:“书记忙吗?”
洪钟华起身去开窗户,应声道:“再忙你来也得给你腾时间。”
开了窗户,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室内的空调马上运转起来。
单立人半开玩笑地说:“书记带头违反规定了。”
洪钟华说:“我这不是浪费能源,是为了环保,你能不能少抽点烟,或者抽纸烟别抽卷烟,身上那股味道能呛死人。”
单立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甚至咳呛起来。洪钟华愣了:“有那么好笑吗?这句话值得你那么笑吗?”
单立人说:“我今天来打扰书记,汇报一件事情,听了你肯定也得笑。想不到啊,就靠我身上这一股烟油子味道,还能破案呢。”
洪钟华半信半疑:“纪委书记说的事情能让人笑?你靠烟油子破案?破什么案了?”
单立人严肃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出来你肯定得头疼。”
洪钟华坐回办公桌后面自己的座位,按照正常情况,接待单立人这样的人,洪钟华不会坐在办公桌后面谈话,那样显得居高临下,和谈话对象产生距离感。而是会坐到另一个沙发上,采取跟来访者平起平坐的近距离交谈方式。可是对单立人不行,单立人味道太大,跟他坐近了很容易被熏得头晕恶心,不吸烟的人尤其难以忍受。
“你说,怎么回事?”
单立人掏出卷烟想抽,看看洪钟华又不抽了。洪钟华说:“没事你抽吧,已经让你熏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单立人没有抽,把烟叼在嘴上干裹,动作活像小孩子吃奶:“我有两件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件大事,一件小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洪钟华说:“我还是先听小事吧,给我个过渡,有点思想准备了再听大事就不容易吓着了。”
单立人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魏奎杨是怎么死的?”
洪钟华说:“这怎么会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嘛。”
“我说的这两件事情跟他的死都有关系,”单立人终于把烟点上了,也许洪钟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正在说的事情上,并没有感觉到他的烟味呛人。
“先说他的死吧,你还记得跟他同时出车祸的那个民政局的副局长吧?”
洪钟华点头:“记得,叫车福禄,我认识,不熟。”
“最近,也就是这两天吧,我们连续接到两封举报,一封是署名的,一封是匿名的,举报说,导致魏奎杨出车祸的那台民政局的车当时并不是司机驾驶,而是车福禄驾驶。”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6)
洪钟华:“噢,如果真是他驾驶的,那就违反纪委关于禁止处级以上干部驾驶公车的规定了。”
单立人:“问题还不仅仅是这些,署名举报的是魏奎杨的司机,据他说,他已经把真实情况告诉交警队了,交警队不但没作进一步的调查处理,反而匆匆结案,因此怀疑里面有徇私枉法、贪赃枉法问题。”
洪钟华点点头:“嗯,有这种可能。”
单立人接着说:“另一封匿名举报信,也是说这次车祸的肇事者是车福禄,而且进一步举报说,车福禄对交警队队长行贿,而且行贿的方式是赠送墓园的穴位……”
洪钟华发晕:“你说什么?什么穴位?”
单立人只好再把墓园穴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洪钟华愣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你们调查了吗?”
单立人:“正准备展开调查,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是根据举报材料的口气和了解情况的细节分析,这封举报信很可能是民政局内部相当了解情况的人写的,因为随信还附带了一份交警队队长的付款收据,抬头是交警队长的名字,付款人的签名却是车福禄,可以初步断定是有相当可信度的。这种事情调查起来比较简单,派一个人过去,让民政局纪检组安排个人配合就行了。问题比较严重的是第二件事,也跟魏奎杨的车祸有关系。”
洪钟华的脑子还在车轱辘的行贿问题上打转,没回过味来:“怎么会想到用陵园的墓穴行贿?就算想这么干对方也不见得会接受啊,拿到手再转卖?”
单立人说:“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作进一步的调查了解。如果这件事情属实,性质非常恶劣。但是,相对于我要给你说的后面这件事情,车福禄还仅仅是一件小事。”
洪钟华不由得有点紧张:“还有什么大事?你快说吧。”
单立人一张口果然让洪钟华大吃一惊:“这件事情跟万鲁生有牵连。”
洪钟华惊愕了,他一直在暗暗猜测为什么万鲁生明知老百姓骂了他祖宗三代也要坚持收取所谓的城市停车年费,担心这背后有黑幕腐败,看来,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大事,以至于他本能地跑到窗口把窗户关上了,似乎他和单立人说的话会通过窗户传到别人耳朵里:“怎么回事?”
单立人说:“我到省上汇报魏奎杨的问题,省纪委领导指示,一定要彻查,不能因为他死了就不了了之。我便汇报了我们的想法,先对宏发公司进行审计,这件事情在我去省上之前给你说过。”
洪钟华还记得,便点点头:“没错,你说过。”
单立人说:“魏奎杨家里发现六百多万现金以后,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搞清资金来源。我调阅了魏奎杨的人事档案,根据魏奎杨的任职经历,三年前他还仅仅是一个分管交通规划的交通局副局长,在那个位置上,即便贪污受贿,也没有那么快捷。提任市政管理局长以后,经他手的工程项目倒是有一些,但是也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违规操作行为。这些仅仅是我们粗粗捋过的线索,在这个梳理线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市政府征收停车年费的方案是魏奎杨提出来的,也是他大力主张积极推动促成的。最奇怪的是,停车年费作为市政府的行政收费项目,却委托宏发公司代征代缴。这非常不正常,为什么政府的行政性收费要委托一家企业代征代缴呢?一家企业有什么权力替政府向老百姓收钱呢?即便这家企业是国有企业,也是不合法的。由此我们想到,在征收停车年费、宏发公司和魏奎杨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利益关系呢?当时这仅仅是我们的猜测、判断,猜测和判断需要事实和证据支撑,或者肯定,或者否定,都需要事实说话。我们把想法向省纪委汇报以后,省纪委对我们的意见非常支持。回来以后,我们和审计局联合组织了审计组对宏发公司进行审计,结果发现,宏发公司从开始征收停车年费以后,征收的年费并没有单独立项,而是作为企业营业收入和企业的其他收入项目混在一起。于是巨额年费收入变成了这个企业的经济效益。与此相对应,企业个人收入成倍增长,主要领导实行了年薪制,最低的年薪也有十五万元,最高的就是总经理兼党委书记李芳,年薪高达五十万元。”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7)
洪钟华问道:“你说的李芳是不是万鲁生的老婆?”
单立人点点头:“对,就是她。”
洪钟华说:“如果这样,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违纪行为,纠正、处罚都可以,还算不上违法吧?这件事情好像还没有你刚才说过的那件事情大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松弛了许多。平心而论,他是绝对不希望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出现严重的腐败问题,把整个铜州市的党政领导班子闹得灰头土脸。所以听到宏发公司仅仅是利用年费收入增加单位经济效益,从而增加职工个人收入,便大大放心,说话的口气里也微微带了一丝释然,意思是说你这不是小题大做吗?
单立人笑笑说:“如果这样我也不会来找你了,纪委直接就处理了。在审计中我们发现,宏发公司有巨额资金去向不明,数额刚好也是六百多万。”
洪钟华差点跳将起来:“你说什么?巨额资金去向不明?六百多万?那么正规的企业怎么可能?”
单立人:“这是事实,审计报告正在写。今天我来,是征求你的同意,对李芳实行双规。”
洪钟华又惊了一跳:“有那个必要吗?万市长那边怎么交代?”
单立人:“有必要,我们已经跟她接触过了,她初步交代了问题,有很多事情还要进一步深入调查,为了防止发生其他问题,非常有必要立即对她采取组织措施。”说到这里,单立人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谈这种话题,他还能笑得出来,让洪钟华挺不高兴:“笑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单立人忍住笑接着往下汇报:“那天我们发现这个问题之后,马上找他们财务调查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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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审计组审计出宏发公司有大笔资金去向不明的问题之后,马上找财务人员调查了解情况。财务人员倒也毫不隐瞒,直截了当告诉审计组,这些资金都是按照总经理李芳的指示打到了指定的账号上,至于资金从那个账号上又打到哪去了,则只有总经理李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直接找李芳调查了解。于是审计组找李芳谈话,了解这些资金的去向问题。
李芳是市长万鲁生的老婆,自然不会把这些审计组的小干部放在眼里。小干部们也不敢对这位市长夫人放肆,毕恭毕敬,不像调查问题,倒像推销保险的上门服务。李芳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教导调查组的小干部:“这些事情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如果有违法犯罪问题,我们的账面上能够这么明目张胆地挂着吗?这件事情涉及到重大商业秘密,你们就不要问了。”
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不问清楚,调查组也没办法向自己的上级交差,所以只好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家给个明白话儿,那么多的钱到底跑到哪去了。结果,查案的没急,被查的人倒烦了,李芳抬起屁股就走,临走扔下一句话:“我忙得很,没时间跟你们纠缠不休,真要查让你们那个大烟鬼亲自来查。”
她要走,谁也不敢拦她,也没有合法的正当的理由拦她,只好急急忙忙向“大烟鬼”单立人报告。单立人一听就跑到了宏发公司,李芳其实并没有离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网聊天呢。单立人可不是应付不了市长夫人的小喽啰,板着一张黑脸,把李芳堵在办公室里开始谈话。李芳对着单立人态度虽然不敢像对那些小喽啰那么嚣张,却也仍然用“商业秘密”四个字来抵抗。单立人一时半会儿倒也真没有好办法,只好继续使用部下用过的办法:死缠烂打,不说就不让她离开办公室。李芳并不怕单立人,论职务单立人比她家万鲁生还要低上半级,可是她怕单立人身上那股味道,那股由卷烟和男人的体臭搅拌成的刺鼻味道,熏得她头晕作呕,恨不得马上脱逃出去。她几次三番要出去喘口气,都让单立人给拦住了。实在没办法,李芳只好说要上厕所。单立人指了指她办公室里的卫生间:“你这有卫生间,还上什么厕所?”李芳气得半死,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后悔,当初装修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不应该专门搞这么一个豪华卫生间。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8)
李芳怒冲冲地说:“你在这儿我怎么上卫生间?”
单立人嘿嘿一笑说:“你尿你的,隔着墙隔着门,怕什么?即便我不在这儿,你上卫生间也会有人跟着。”
李芳质问他:“你这是干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告你,别看你是纪委书记,犯了法也照样有人管你。”
单立人:“我犯法?六百多万国有资产你说弄没就弄没了,还敢说我犯法?明告诉你,今天你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就别想离开这间屋子。还有,你今天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明天我肯定要给你换个地方谈话。”
李芳软了,做出恳切的样子说:“单书记,你别逼我好不好?看在我们家老万的面子上,你别太为难我,我也实话告诉你,这笔钱肯定有下落,绝对不是我贪污了,你让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单立人:“透什么气?这屋里空气好得很啊。”
李芳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就得死在这儿。”
单立人说:“太简单了,你说清楚那六百多万的去处,我马上就离开,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耗费时间吗?是你叫我过来的,我怎么能不接受你的邀请把事情搞清楚呢?事情不搞清楚,我也没办法向你们家老万交代啊。”
李芳说:“那好,让我到外面透一口气,回来我就告诉你,行不行?”
单立人回答得非常决绝:“不行,你不告诉我就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一步,除非明天我给你换个地方。”
李芳终于发怒了:“你离我远点,熏死我了,哎哟,我实在受不了了。”
单立人也发怒了:“熏死你我偿命,没熏死之前你必须把那六百多万资金的去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国家饶不了你,你们家老万也饶不了你。”
李芳捂住了鼻子,死活不再跟他说话。单立人也不再催促她,点着一支大卷烟抽着,冷然盯着她。按照他的审讯经验,这阵李芳正在作思想斗争,或者说现在李芳正在犹豫不决,而他应该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这也是耐力、意志的较量和搏斗。这个时候如果急于求成加大压力,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强化对方的抵触情绪,加大调查的难度。果然,两个人对峙了十来分钟李芳就投降了,憋着气息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纠缠了,再犟下去真得让你熏死了。告诉你吧,这笔钱都给死鬼魏奎杨了。不过可不是我行贿,而是他帮我们催缴欠缴年费的活动经费。”
尽管当初审计宏发公司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奎杨的资金来源,可是一旦李芳这么轻易地说出魏奎杨的六百多万资金是从宏发公司拿去的,仍然让单立人大吃一惊。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些人竟然敢用这么简单拙劣的手段把六百多万拿回了自己家里,简直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了。单立人办过很多案子,凡是非法攫取经济利益的人,不管是贪污还是受贿,无一不煞费苦心、处心积虑地掩盖自己的犯罪行为。而像魏奎杨和李芳如此直截了当几乎等于公开贪占,反而让单立人吃惊至极有些疑惑,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他们是傻子,他们是疯子,他们没有犯罪。当然,他们不可能是傻子疯子,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认定他们转移这笔资金的性质,也就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在犯罪。
单立人追问:“催缴年费用这么多钱?”
李芳却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告诉你你得赶紧让我出去透口气。”
单立人答应了:“好,但是要有人陪着,不准对外联系。”
李芳说:“那是要拍电视片、印发公益广告、让车辆管理所把车辆年审和缴纳年费挂钩等等各项配套措施的经费。他让我们把钱打到指定账号上,我们就打过去了。怕什么?他还敢忽悠我?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有车户抵制缴纳年费,群众对市里强征停车年费的做法极为愤慨,于是市里就想办法用车辆年审来卡,凡是没有按规定缴纳停车年费的车辆,不但要征收滞纳金,车辆也不给年审。”看样子,这里头又有魏奎杨做的工作起了作用。不管是真是假,李芳起码有了表面上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单立人没有再阻拦她。一旦放行,李芳逃跑似的夺门而出,就像从狐狸的洞穴中逃出去的兔子。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9)
部下对单立人敬佩极了:“还是单书记厉害,我们追问了整整一天,李芳根本不答理我们,单书记出马,不到两个小时就攻破了李芳的防线。”
对于部下的恭维,单立人内心里沾沾自喜,表面上却谦虚:“我也就是耐心好一点,经验多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
正说着李芳带着几个部下回来,李芳不进办公室,部下冲进李芳的办公室,打开所有门窗,又打开了换气扇,还拿了一桶空气清新剂在办公室里拼命喷洒。李芳站在办公室外面懊恼地对单立人说:“你那一身烟油子味道,我要是再不说非得让你熏死,你咋那么大味呢?”
李芳的话让单立人尴尬不已,他的部下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憋得很痛苦。
洪钟华听了单立人靠浑身烟油子味道硬把李芳熏服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纪委书记用味道熏服调查对象,这是可以作为反腐败的奇特案例了。”笑过了,却又有一层深深的担忧浮上了心头,“你相信魏奎杨的六百多万真的就是宏发公司转过去的?还有,宏发公司那个李芳,就那么大胆子,那么一大笔资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交给了魏奎杨?有什么证据没有?”
单立人说:“这正是我们要向你汇报的。经过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立即对宏发公司巨额资金非法转移立案调查,对李芳采取组织措施,进一步深入调查此事的原因,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洪钟华犹豫了,李芳终究是市长万鲁生的妻子,虽然她本人级别并不高,纪委常委会议就有权决定对她采取组织措施,具体说就是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检查交代问题,俗称“双规”、“双指”、“两规”,对她实行双规不存在权限、程序上的问题,但是造成的影响却难以估量。万鲁生对此会有什么反应难以预料,在老百姓中间会造成什么影响也难以预料,对整个铜州市的工作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一个难以预料。如果万鲁生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搅和成政治斗争,事情就会更加复杂。要是调查结果李芳并没有违法乱纪行为,那么他这个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完了。党政一把手之间闹矛盾、起内讧是大忌,没有谁会认真调查、评价是非曲直,这就像两口子吵架打仗,外人是难以评说是非的,所以古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党政一把手闹意见,闹得好,调离,闹不好,也是调离,结果都是两败俱伤。
洪钟华问:“难道非这样做吗?”
单立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看过一本书,名字叫什么来着……”边想边用被卷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头敲打着脑门子,“怪怪的名字,想不起来了,上面有这样一句话:每一个错案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每一笔难以收回的贷款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现在这句话应该再加一句:每一个市长作出的荒唐决策后面也都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因为,能当上市长的人不会是傻瓜白痴,既然不是傻瓜白痴为什么会作出荒唐决策呢?初步查证的事实证明,征收停车年费这种荒唐事情之所以能够在公然违法、受到百姓强烈反对的情况下强制实施,背后确实有故事,而且还不是小故事。”
洪钟华心里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确实像单立人说的那样有故事,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思前想后、患得患失。不然他也不会做出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让老百姓骂他拍马屁的丢脸事儿了。所以,他对单立人说:“你考虑这件事情的后果了吗?我的意见是,征求省纪委的意见,如果他们要搞这个案子,我们全力配合,如果他们不搞,我们也没办法搞。”
单立人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从政有点像做生意,谁都想把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从政成功的标志是级别,经商成功的标志是金钱,从政失败的标志是撤职,经商失败的标志是破产。理解归理解,并不等于认可。从大处说,单立人有自己担负的职能、义务和责任。从小处说,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维护,也需要建立自己本部门的业绩,业绩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太重要了,就像学生的成绩单,是要凭成绩单升级的。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0)
单立人说:“洪书记,你说的意思我已经请示过省纪委了。省纪委的态度很明确,指示我们一查到底,决不姑息,同时也指示,即便是市长的老婆,也要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来查,不能因为是市长的老婆就不敢查,把责任往上推。”
洪钟华听他这么说,马上松了一口气,跟万鲁生谈话他有由头了,把审查万鲁生老婆的事情推到省纪委身上就万事大吉了,而且,这种谈话,他洪钟华无疑占领了道义高地,不由他万鲁生不服服帖帖。想到找万鲁生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万鲁生狼狈、惊愕的倒霉相儿,洪钟华心里暗暗有了快感。
洪钟华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却装得非常生气,板着脸说:“既然省纪委已经有明确的意见,那就按照省纪委的指示办,我没意见。”
洪钟华的言外之意就是:既然你已经向省纪委报告了,省纪委已经有明确意见了,你还来告诉我干吗?难道我还能让你不按省纪委的指示办吗?单立人连忙解释:“洪书记,你别误会,省纪委仅仅是个工作意见,我们纪委工作要接受同级党委的领导,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也会坚决按照组织原则办事。当时上省纪委汇报还是你指示我去的,汇报以后,省纪委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基本上是每天一个电话询问进展情况。我们找李芳谈话有了初步结果之后,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省纪委就来了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我顺便向他们汇报了一下,当时我的意思是最好由他们派工作组下来调查,我们负责配合。人家当时就把我顶回来了。”
单立人的解释也有自己的话外音:对这个案子涉及的复杂人事关系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这个案子的严重性你也应该知道,想放水是不可能的。见洪钟华沉吟未语,单立人咳嗽一声又补充了一句,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这件事情现在看肯定要采取组织措施彻查了,其实,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替别人埋单。”
洪钟华明白他的意思,认真想想,也真的就是那么回事,如果万鲁生的老婆违法犯罪了,别说他洪钟华,就是万鲁生自己又能替他老婆埋单吗?洪钟华问:“你有什么建议?”
单立人说:“没什么建议,其实,双规李芳纪委常委会就能定……关键是,万市长那边是不是洪书记你……”
洪钟华心里暗笑,脸上却做出勉为其难的愁眉苦脸说:“好吧,我抽时间跟万市长谈谈,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件事情太大了,既要慎重又要坚决,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唉——”
单立人走了,洪钟华拨通了市长万鲁生的电话:“老万啊,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点事情跟你谈谈。”
万鲁生说:“我这一两天真的很忙,事情很重要吗?”
洪钟华说:“不重要我怎么敢耽误市长的时间啊?很重要,这样吧,今天下班以后,你到我办公室来,或者我到你办公室去也行。”
万鲁生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洪钟华:“那好吧,还是我到书记那去吧。”
洪钟华说:“那好,不见不散,我在办公室等你。”
4
李桂香上班了,当上了交通协理员。她的岗位在市区的东街口,这个街口是交通要道,汽车犹如钢铁洪流在狭窄的河床上咆哮奔腾,行人就像慌乱的羊群在车流暂时被红灯掐断的间隙匆匆忙忙从人行横道上跑过。李桂香的任务就是当红灯亮起来的时候,吹着哨子挥舞小旗拦阻企图和行人抢行的汽车,当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吹着哨子挥舞小旗拦截企图和汽车抢道的行人。不时地还要制止骑自行车的带人、逆行、到汽车道上游逛等等违章行为。
中国人民上了马路似乎就都变成了急性子,汽车和行人都不愿意避让对方,好像只有抢到对方的前头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展示自己的价值。李桂香维护交通秩序的难度很大,她不是正规的警察,没有执法权力,人家听不听她的全靠自觉。李桂香却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工钱也还算满意,如果下班以后再兼点别的差事,比如帮人家装修队打打小工,到哪个娱乐场所当清洁工等等,每个月的收入不但可以满足自己和小燕的支出,还能略有盈余,积攒一段时间偿还医院的医药费应该是可以预期的事情。尽管司马达多次告诉她,医药费不用她操心,由市委洪书记负责,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顺水推舟把那几千块钱的医药费省下来。她感谢市委洪书记和司马达,但是,自己有病了让别人掏钱跟她的世界观相悖,她虽然渺小,却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并且非常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1)
李桂香当了交通协理员,这是她下岗以来得到的最为稳定的工作,她暗暗盘算,如果能坚持干下去,再揽一些别的杂活,她和女儿的生活就会改善,她们就不但可以温饱,还可以略有盈余。新得到的工作,为这个母女相依为命的小家庭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为了能够把这个前景变成现实,李桂香就必须百倍敬业,这对李桂香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敬业认真的人。
李桂香嘴里含着哨子,挥舞着小红旗,汗流浃背地指挥交通。车过来了,她便拼命拦住潮水一样想尽快通过马路的人群,偶尔有调皮的不知死活的孩子漏网,她便冲将过去连拉带抱地把孩子从车河中拯救出来。如果有不守规矩的汽车,在红灯亮的时候还企图强行通过,李桂香就拼了老命地吹着哨子挥舞着小红旗阻挡人家。她经常会招来恶骂,那些驾车的人坐在空调车里便往往会产生贵族似的幻觉,好像天生就比在外面烈日下奔波的芸芸众生高档很多。所以,当李桂香制止那些小轿车违章行为的力度大一点的时候,往往会有司机和乘客摇下车窗骂她:“干吗?马路橛子捣什么乱?”“你他妈的找死啊?”“没事回家待着去,跑大马路上亮什么相,也不怕影响市容!”……此类的谩骂是李桂香要经常承受的侮辱。李桂香不敢得罪这些乘坐轿车的人,她知道,这些人虽然同样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同样是人,但跟自己不是同一个品种,现在不讲阶级了,如果讲阶级那就好说了,他们不是同一个阶级,不讲阶级了就没有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这种区别,只好说不是同一个品种。那些坐在轿车里骂人的人,李桂香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们,对于他们的谩骂和侮辱,李桂香只能假装听不着,为了生存,她就要维护好这个路口的交通秩序,绝对不能出交通事故;为了维护好这个路口的交通秩序,保证不出交通事故,她就得忍耐那些人的谩骂和侮辱。
李桂香敬业,同时又是一个执拗的人,所以尽管有人骂她,侮辱她,她却非常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威风凛凛地驶了过来,这时候红灯已经亮了,行人已经开始起步要通过斑马线了,那辆奥迪却仍然挣扎着要冲破人群通过路口。李桂香吹着哨子挺身拦在了车子的前面,她知道很可能又要挨骂了,但是她又不能不拦住这辆车,不拦住这辆车,她就是失职,尽管没有发生事故,那也对不起今天的这份工资。车子停了下来,车窗摇了下来,一个脑袋比皮球还光亮的秃子怒火中烧地嚷嚷:“你干吗?我们有急事,耽误了工作你负得起责任吗?”
李桂香张开双臂,既是拦车,也是保护身后正在经过路口的一队小学生,汗水洇进了她的两眼,眼睛酸辣难忍,她还得心平气和地解释:“对不起啊,希望你们能遵守交通规则,现在行人正在过马路,你硬挤多不安全,万一……”
坐在司机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别啰唆了,交通规则我们懂。”然后吩咐司机,“葫芦,把车窗摇上,热气都烘进来了,你急什么?没看见是红灯吗?”
司机连忙把车窗摇了上去。李桂香松了一口气,她看到坐在司机旁边的是一个胖乎乎挺面熟的中年男人,进而想起这个领导就是那个在大纽约娱乐城滑倒的车局长。局长就是领导,当领导的人一般水平比较高,不会像那些暴发户或者暴发户的司机胡乱骂人。尽管这样,李桂香看到这位局长还是暗暗心惊,就是这位局长摔的那一跤,让她丢了在大纽约娱乐城保洁工的工作,潜意识里,她把这位局长当成了自己的灾星,所以,这位局长的出现让李桂香怦怦心跳,担心自己今天又有什么灾祸降临。绿灯亮了,李桂香连忙拦住身后的人潮,摆手示意汽车通行,那台奥迪车缓缓驶过李桂香的面前,既没有故意在她身边鸣喇叭吵她,也没有像有的司机那样故意甩一把方向拿车身蹭她。汽车离开路口远去了,李桂香长嘘一口气,暗暗祈求上天让她今后可别再碰上这个人,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人一出现就很可能让自己倒霉。两种人最容易陷入宿命的牢笼:一种是万事如意的人,一种是命运多舛的人,李桂香属于后者。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2)
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通过路口,行人在这种时候一般不会贸然闯进车流里面找死,李桂香也才有空闲用头巾擦拭了一把蜇眼睛的汗水。汗水擦去了,她的眼睛好受多了,她想起了女儿小燕,顿时像吃了一口冰糕,凉爽爽的舒服感觉让她暂时忘掉了酷热的暑气。她头上蒙着的这块红头巾是小燕给她买的,她问小燕哪来的钱,小燕说那段时间她住院,司马叔叔老来送吃的,她就把每天的饭钱省下来了。用省下的钱给她买这块头巾,就是让她上班的时候戴在头上,能够挡风遮太阳。李桂香嫌颜色太艳了,小燕说,红色的醒目,等于天天脑袋上顶着一个红灯,司机老远就能看见。所以,李桂香一想起头上的红头巾,就十分舒心,因为头巾是还在读小学的女儿省吃俭用给她买的。
李桂香的搭档是下岗工人老刘。老刘此刻正站在马路对面照顾行人和汽车,看到李桂香正朝马路对面张望,便隔着马路用手点点脑袋,又竖起了大拇指。李桂香冲他笑笑,明白他是说自己头上包的红头巾,心里油然有了一丝自豪感,这个自豪感是女儿小燕送给她的礼物。搭档是一个腿脚有点残疾的老工人,儿子读高中,除了要学费、生活费,跟他没话。他告诉李桂香,儿子就像眉毛,没有吧,好像比别人少了点什么是个缺憾,有了吧,又确实没什么实在用处,特羡慕李桂香有这样一个知道疼她的女儿,经常对李桂香说如果可能,他宁愿拿他的儿子换个女儿。
红灯亮了,李桂香拦住汽车,护着行人过马路,车队里一台黑色的轿车车窗摇了下来,司马达探出脑袋朝李桂香招手。李桂香正在忙着工作,顾不上跟他打招呼,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正在横穿马路,孩子们活像刚刚出圈的羊群撒着欢在马路上奔跑,这是最危险的。红灯转换成了绿灯,孩子的队伍刚刚过了一半,李桂香急忙拦住后面的孩子,朝通过的汽车摆动着旗子,吹着哨子,提醒司机慢慢通过,不要抢灯。司马达的车缓缓从李桂香身边经过,李桂香这才有机会对司马达喊一声:“慢点,注意安全啊!”
司马达朝李桂香挥挥手。李桂香注意到,车里只有司马达一个人,市委洪书记并没有在他的车上,她有些纳闷,正是下班时间,洪书记怎么会没有坐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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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达经过了路口,从后视镜里又看了李桂香一眼,李桂香头上的那一方红头巾活像耀眼的火焰在燃烧。看到那一团火焰,司马达的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李桂香昨天打电话请他星期天如果有时间,到家里吃饭,她要给司马达包饺子。饺子这种食品是最为奇特的食品,只有家里包的才好吃,再高级的饭馆使用再高级的原料,也包不出家的那种味道来。司马达明白李桂香是要采取这种方式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马上答应了,告诉李桂香说,只要星期天洪书记不用车,他一定去吃饺子。李桂香说,如果洪书记用车,她就把饺子给司马达留着,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下锅。
司马达在铜州市没有亲人,他在李桂香家里享受到了家的感觉,重温了亲人之间相互关心、相互牵挂的温馨。经过一个时期的交往,在司马达的心目中,李桂香就如同他的一个生活艰辛的姐姐,一个不时让他牵挂、同情并老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姐姐。而小燕更是司马达心目中的外甥女,不知不觉就承担起了小燕舅舅的角色。而李桂香母女则更是自然而然地把司马达当成了家庭的准成员,既像娘家亲人,又像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至交。
司马达爱吃饺子,尤其爱吃母亲包的饺子。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家里包的饺子。那一次他顺路到李桂香家里看看她出院以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正好碰到李桂香在包饺子。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盛夏季节的韭菜属于过季蔬菜,很老,很柴,一般人的说法是,过季的韭菜喂马马都不吃。但是,过季的韭菜便宜,这也正是李桂香包韭菜鸡蛋馅饺子的原因。那天小燕非得留司马达在他们家吃饺子,小孩子不懂事,以为饺子就是好东西,却不知道过季的韭菜一般人是不吃的,也只有他们这种极为贫困的家庭才会用来包饺子。李桂香当然明白,所以小燕拼命留司马达吃饺子的时候,李桂香觉得很不好意思,对小燕说:“小燕,别不懂事,司马叔叔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会吃咱们家的粗茶淡饭呢。”李桂香话说出来了,又觉得有点不妥,好像在讽刺司马达,连忙又试探着问司马达:“司马师傅,你如果不嫌弃,就尝一两个,不好吃就不吃了,算是应付一下小燕。”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3)
司马达已经吃过饭了,可是他觉得如果谢绝了小燕,不但会让小燕扫兴,也会让李桂香误以为自己真的看不起她们家的过季韭菜馅饺子。于是半开玩笑说:“我吃过饭了,看在小燕的面子上,我就尝两个吧。”
一听他要尝两个饺子,李桂香和小燕非常高兴,连忙给他倒了一小碟醋水,醋水里还滴了一些辣椒油。小燕把第一锅饺子的第一个夹给了司马达,司马达吃了一个饺子就再也住不了嘴了,他从这个饺子里吃到了老家的亲切,吃到了母亲的味道,吃到了恍然如梦的昔日,吃着吃着,他有些想哭。他父亲在他刚刚一岁的时候就患肝癌去世了,他母亲白天在工厂劳作,晚上到城郊的拱桥上帮人家推车,推一趟能挣五毛钱,就靠这微薄的收入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哥哥工作了,他也参军了,家里的生活开始好转,母亲却在他走进兵营的第二年去世了。他蓦然想到,之所以李桂香包的饺子吃起来这么合口、这么熟悉、这么亲切,因为,他母亲跟李桂香一样,只有当韭菜过季价钱降得跟白送差不多的时候,才舍得买回来给他和哥哥包一顿韭菜馅饺子吃。他和哥哥那时候还小,不懂事,逮着好吃的了,两个人拼命抢着吃。她妈就用他们吃饺子的醋水蘸着饺子皮煮成的面片吃,还说她就愿意吃那一口。
李桂香看司马达吃饺子吃着吃着眼圈红了起来,惊愕、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不想吃了?不想吃就别硬吃了,等下一次我买点芹菜给你包芹菜肉馅的。”
司马达不敢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来,可是又不能对李桂香关切的询问置之不理,只好埋下头猛吃,嘟囔了一句:“好吃,真好吃。”
小燕吃了一阵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李桂香笑骂:“你这个孩子,饺子还堵不住你的嘴,不好好吃饭笑什么?”
小燕调侃司马达:“司马叔叔刚才说他尝一两个,整整一盘子都让他吃了,应该说尝一两盘还差不多。”
司马达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不知不觉中吃了整整一盘饺子。李桂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司马达嘿嘿讪笑着解释:“大姐你包的饺子跟我妈包的饺子味道太像了,多少年我都没吃到这个味道了,所以一吃就忘了我刚刚吃过饭。”还有一句话溜到嘴边又硬咽了下去,“穷人家的饭菜味道竟然也都一个样儿。”他怕说出来让李桂香和小燕误以为他嘲笑她们家穷。李桂香非常高兴,给司马达捧过来一碗饺子汤:“喝点汤,原汤化原食。”
司马达再一次心悸,这句话是每一次吃饺子他母亲让他们喝汤的时候都要说一遍的。他端起饺子汤,喝了一大口,很烫,也很香,味道跟他母亲煮的饺子汤一模一样。李桂香说:“爱吃饺子,今后我包饺子就叫你,你就过来吃。”司马达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答应得越爽快,李桂香和小燕子就越高兴,这也是穷人家的特点,真诚,好客,希望有人常来常往。
今天下班,洪钟华让司马达到铜州宾馆去吃工作餐,吃过饭给洪钟华送两份工作餐到办公室。根据他对洪钟华的了解,他肯定是要找人到办公室谈话,肯定有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他便开了车直接到铜州宾馆找汪清清先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同时请她安排洪钟华的两份晚餐。刚才经过路口的时候看到了李桂香,司马达才想起来,车上还扔着给小燕子买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李桂香还在住院的时候,司马达领着小燕子去品尝肯德基,肯德基过道有一个小书店,燕子看到这套《十万个为什么》就恋上了,翻来翻去看个没够,上学差点迟到。过后司马达就买了一套,最近比较忙,一直没抽出空到小燕家去,把放在后备厢里的这套书忘了,今天看见了李桂香司马达才想起来,过几天抽空一定给送过去,小燕子一定会高兴得“鼻青脸肿”,这是小燕子喜欢用的形容词。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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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鲁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洪钟华的办公室,他知道,肯定有重要事儿,不然洪钟华不会约他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点采取这种方式谈话。已经下班了,办公楼里静悄悄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间,阳光进不来,有点阴森森的。不知道是受到这种阴森森压抑的感觉影响,还是洪钟华这种约见方式有些神秘莫测的气氛,万鲁生来到洪钟华门前的时候,居然觉得心跳气短。他在洪钟华办公室门前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神然后才敲门。洪钟华显然在专门等他,门一敲响他马上开门热情非凡地把万鲁生迎了进去:“来来来,老万很准时啊,进来坐。”
万鲁生迫不及待地连连追问:“什么事情?怎么了?”
洪钟华把他让到沙发坐下,然后给他沏茶倒水,活像一个热情周到的服务员。坐定之后,洪钟华便字斟句酌地企图用尽可能轻松的方式向万鲁生提起那个沉甸甸的话题。尽管事先洪钟华已经打好了腹稿,但是向一个市长宣布要抓他老婆,终究不像给熟人拉纤保媒或者向下级宣布提职加薪那么轻松愉快。
“老万啊,我们在一起搭伙有几年了?”洪钟华先这么问。
万鲁生心里暗骂:共事几年有屁用,你也不会主动让位。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回答:“有三四年了吧?”
洪钟华微微一笑:“整整四年四个月了,不管你的感觉怎么样,我觉得大体上还是很满意、很愉快的。”
万鲁生连忙应答:“是啊,我也是这个感觉。”心里急着想知道他要说什么,忍不住追问了一声,“有啥事你书记赶紧说啊,说了咱们好去吃饭。”
洪钟华说:“没事,饭我已经让司马达到铜州宾馆去拿了。”
万鲁生:“事情麻烦吗?看样子我得在书记办公室吃晚饭了。”
洪钟华说:“也没什么麻烦的,是关于你爱人李芳同志的。”
万鲁生万万没想到洪钟华这么神神秘秘、急匆匆地找他,说的竟然是自己老婆的事情,两只眼睛惊成了一双鹅蛋:“李芳?李芳怎么了?”
既然话头已经点破,洪钟华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对万鲁生说:“市纪委单书记今天找我,说他们要对你爱人李芳同志采取一定的组织措施。”
万鲁生坐不住了,站起身惊问:“采取什么组织措施?她怎么了?”问过,万鲁生也就反应过来了,所谓的组织措施就是双规。
洪钟华也起身,把他按回了沙发:“你别激动嘛,冷静一些。”
万鲁生坐了下来,本能地再一次追问:“为什么要对她双规?”
洪钟华说:“魏奎杨死了之后,在他家里发现了六百多万现金,这件事情你也清楚……”
万鲁生打断了他:“我知道啊,现在铜州市全体人民都知道了,这跟李芳有什么关系?”
洪钟华说:“纪委单书记到省上向省纪委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省纪委指示,要对魏奎杨的问题进行彻查。回来之后,单书记就组织力量对魏奎杨的资金来源进行调查,因为他生前和宏发公司来往比较密切,而他主持的收取城市停车年费又是由宏发公司代办的,所以纪委就组织人员对宏发公司进行了审计,结果发现宏发公司有六百多万的资金去向不明……”洪钟华把单立人追查资金去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万鲁生介绍了一遍。
万鲁生呆了,满脸写着四个字:丧魂落魄。有那么片刻,洪钟华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这个往日在场面上大捭大阖、高谈阔论、神采飞扬地吹嘘铜州市在他手里将实现新一轮跨越式发展的堂堂市长,在听到自己的老婆要被双规,成了纪委的审查对象之后,竟然马上变成了斗败的公鸡,低头耷脑,萎靡不振,活像一个刚刚被诊断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他正想按照惯例在这个时候说一些劝慰、鼓励万鲁生的话,让他正确对待,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不要为这件事情烦恼,要相信组织相信党,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云云,万鲁生却说出了一句让他大惊失色的话:“看来你们是不想让我当这个市长了。”此话一出,洪钟华才发现,不过瞬间,万鲁生已经恢复了镇定,神色由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惊慌、惊讶、惊愕、惊恐搅和成的混乱变成了沉静的阴冷,让人联想到泛起沉渣的浑水沉淀成了不见底的深潭。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2)
这是洪钟华最怕见到的结果,哪怕是万鲁生跳起来大吵大闹一顿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因为他把对他老婆采取组织措施跟官场上常见的争权夺利扯在了一起,把对一宗经济案件的审查变质为政治斗争的恶劣手段。洪钟华没有搭话,冷冷地看着万鲁生,既然是最怕见到的结果,洪钟华当然事先也准备好了应付这种场面的预案。万鲁生终究心虚气短,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面的就没再接上,反正话已经说到了,看到洪钟华那副冷然严肃的表情,不跟洪钟华正面斗气是上策,再说了,跟他斗也没什么意义。
洪钟华说话了:“老万啊,你刚才说的话让我非常惊讶,这不是一个党的高级干部应该说的话。出了这种事情你心情不好,情绪激动我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要冷静,你应该相信组织,相信纪委的同志会把问题搞清楚的。我要声明的是,办这个案子,不是市委和市纪委背着你搞什么名堂,起码我老洪没有搞什么名堂,我也没必要搞什么名堂,搞你对我没任何好处,这你应该明白。”
万鲁生说:“我不是说你洪书记怎么了,我是说有的人就是在拿我老婆的事情做文章。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宏发公司的资金去向也弄明白了,他们还要双规我老婆,什么意思?怕她逃跑还是怕她串供?逃跑,我做担保行不行?她逃了拿我是问,枪毙我都行。怕她串供,魏奎杨已经死了,难道她还能跟到阎王爷那去找魏奎杨串供吗?我的话不太好听,可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当市长,我老婆被双规审查,你说我这个市长还怎么当?这不是逼我辞职吗?”
洪钟华说:“老万,我觉得你考虑问题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得太多。我相信纪委跟我一样并不愿意对李芳同志采取措施,但是,职责所在,不能不查清问题。反过来说,如果经过审查,李芳同志确实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问题,那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万鲁生暗骂:放你妈的狗臭屁,你怎么不把你老婆抓起来审查一番然后证明她清白呢?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了大大的不以为然的表情。洪钟华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也不指望他服气,但是该说的话作为书记他还是要说透彻:“可能你对这个问题还有些误解,你说问题已经查清了,为什么李芳要把那么大一笔资金打到魏奎杨的个人账户呢?他们之间有没有共同的利益呢?那笔资金的用途、往来的经过和其中可能牵涉到的腐败问题,还要做大量的调查工作。当着你的面我也不隐瞒什么,李芳同志的说法不能自圆其说。此外,宏发公司利用征收城市停车年费的机会,利用人为形成的垄断地位,大肆牟取私利,你们家李芳的工资从开始征收停车年费以来,增加了多少你难道不清楚吗?”
万鲁生愕然:“增加了多少?她没给我说过,我也从来不过问。”
洪钟华告诉他:“从开始征收停车年费以来,宏发公司员工的工资奖金成十倍地增加,你们家李芳年薪五十万。”
万鲁生惊讶了:“不可能,怎么会那么多?我怎么不知道?”
洪钟华:“这件事情你都不知道,那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呢?李芳为什么要一下子把六百多万的国有资产转到魏奎杨的账户上呢?即便这里面没有经济犯罪,起码也是严重违反国家的政策法令吧?所以啊,我觉得你对这件事情不要有抵触情绪,你也是长期受党和国家培养的高级干部,在这种问题上一定要站稳立场,要有正确的态度,千万不能冲动,一定要积极配合组织上查清李芳同志的问题。”
万鲁生沉默了,垂头丧气。洪钟华又说:“这件事情还没有开始执行,如果你坚决反对,我也不好处理,一是你直接找单立人同志谈谈你的想法,二是你也可以直接找省纪委、省委谈谈你的意见。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向你通报一下情况,事先跟你沟通一下,当然,也有征求你个人意见的意思。”
万鲁生听得很明白,洪钟华在告诉他:这件事情是经过省纪委甚至省委点头的,是单立人要坚决执行的,并不是他洪钟华要在里面做什么文章。同时也是在向他下通牒:如果万鲁生对这件事情有不同意见,必须得由省委或者省纪委下指令才行。万鲁生听懂了洪钟华的意思,也就明白了,现在再跟洪钟华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要想拯救李芳,更准确地说,要想拯救自己,只有通过省委或者省纪委了。很难设想,如果李芳真的有严重的经济犯罪行为,他这个当市长的丈夫能全身而退,起码,这个市长他是不好再当下去了。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3)
“那好吧,我个人没有什么意见,我服从组织的决定,如果李芳真的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大不了我跟她离婚。对。离婚,坚决离婚。”
洪钟华听了万鲁生的话,暗暗觉得好笑。心想,现在的人真有意思,老婆大把大把捞钱的时候,他坐享其成。出了问题,说一声离婚就可以平安无事,就好像炒股做期货,行市不好马上割肉平仓。就拿万鲁生来说,他知不知道他老婆有什么贪污受贿的问题现在还不好下结论,但是,谁会相信他老婆年薪五十万他居然会一点也不知情。平常他就跟那个汪清清不清不楚的,现在老婆出事了,正好,顺水推舟一离了之,这边离了那边正好跟汪清清接轨,这个万鲁生倒真的做到了有备无患。洪钟华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脸上就露出了一丝讥笑。
万鲁生从他脸上读到了那一丝笑意,很不高兴地说:“你笑什么?这件事情值得笑吗?”
洪钟华连忙否认:“你太敏感了吧?我笑什么,我哪能笑得出来。不过,李芳的事情刚刚开始调查,你说离婚还为时过早,别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人家真的有违法犯罪行为,即便有,离婚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嘛。”
万鲁生起身告辞:“不管是不是唯一途径,如果李芳犯了罪,我除了跟她离婚还能有什么出路?好了,谢谢书记提前给我打招呼。你放心,我会正确对待的。”
洪钟华连忙拦住他:“我已经让司马去给你我弄吃的去了,马上就来了,你走了怎么办?还是吃了饭再说,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万鲁生停下步子:“看来你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啊。”
洪钟华说:“你以为我找你谈这个话题轻松啊?当然得做充分的准备了,包括物质上、精神上的准备工作都要做。来来来,今天难得有时间,我们好好谈谈。”
万鲁生坐了下来。洪钟华说:“唉,我真的有些想不通啊,你们怎么就能想得出征收城市停车年费这种主意来,被动啊,实在是被动。”
万鲁生“哼”了一声说:“现在全国哪一个地方政府不是千方百计地增加财政收入?我们铜州还算好的呢,我到东南沿海城市去了一次,那边更缺德,都在征收什么路桥通行年费,不管你走不走路,过不过桥,只要有车,挂本地牌照,就得征收年费,那才叫厉害呢,少的几百块,多的成千上万块,政府每年增加收入几个亿。老百姓气得编了手机短信骂娘:土匪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市长说:此路非我开,此树非我栽,不从此路过,也得留下买路财。怎么了?老百姓再骂,人家硬着头皮就是收,你有什么办法?我们这里办点什么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洪钟华说:“人家那些地方的群众没有告到省委书记那里,我们铜州市的群众不是闹到省委张书记跟前了吗?”
万鲁生长叹一声说:“洪书记,你以为我老万皮贱,爱让老百姓指着脊梁骨骂我啊?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别的我不说,起码我离开铜州的时候,不能背着一身骂名吧?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不千方百计增收,这么大个家业怎么维持?财政支出越来越大,再多的钱也不够花。那天召开的党政联席会议,会上财政局说的那些情况我心里清清楚楚,话谁都会说,事情可不是谁都会办的,所以我根本不听他们瞎白话。行政费用支出庞大,这谁都知道,可是谁能解决得了?哪一块能压缩下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社会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就拿公车来说吧,谁都知道不合理,可是谁有办法解决呢?只能拼命想办法弄钱维持。”
洪钟华语塞,因为万鲁生说的是实情。万鲁生又说:“那天开会华三八说,我们铜州市过去的领导,不管是书记还是市长,哪个人有专车?都是用车朝车队现要,安排哪台车坐哪台车。这话没错,可是现在能行吗?我们铜州如果真的还按那一套办,省内各县市的领导不把我们骂死才怪,市内的干部也得把我们骂死。所以说,你洪书记在这方面应该理解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拼命搂钱,怎么养活这帮高消费的家伙?不把这帮家伙养活好了,谁给我这个市长干活,再说难听点,考核干部的时候谁给我这个市长投赞成票?”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4)
洪钟华不能不承认,万鲁生这会儿说的是实话,这些现象他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也是享受高消费待遇的群体之一。平心而论,如果让他像过去一样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遇到事情朝车队要车,有车就坐没车就走路,他肯定很难适应:“老万啊,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也都赞成,今天我也跟你掏心窝子说句话,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解决得了的,今天咱们先不谈这些。不管怎么说,李芳的问题你还是要正确对待,千万不要对外面说方才那些气话,别动不动就谁不让你当市长了,跟老婆离婚了,让人听着好像你在闹情绪。别说你是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遇到这种事情也得沉住气,拿得起放得下……”
万鲁生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才说要离婚啊,好了,书记,我肯定能正确对待,不正确对待也不行啊。刚才我说那么多,话是你引起来的,你老说征收城市停车年费不对,我也知道不对,我是在向你解释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对还得那么办。至于李芳在这里头到底有没有经济问题,我万鲁生有没有什么经济问题,我接受组织的审查。”
洪钟华听得出来,万鲁生对这件事情还是耿耿于怀,现在事情也只能这样了,谁遇到这种事情都难免有想法,能做到不吵不闹不破坏稳定大局他这次谈话就算达到目的了。至于李芳的案子查到最后能查出什么结果,现在谁也不敢说死话儿。
这时候有人敲门,洪钟华对万鲁生说:“是司马,肯定是给我们送饭来了,悠悠万事,唯吃为大,民以食为天,一切事情都等吃过饭以后再说。”边说边应门,“司马吗?进来。”
司马达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进来:“洪书记、万市长,饭我打来了,现在就吃还是过一会儿?”
万鲁生抬屁股就走:“我不吃了,现在哪还有心思吃饭。”
万鲁生扬长而去。司马达愣在了那里。洪钟华苦笑:“算了,他不吃就不吃,你吃了没有?没吃咱俩一块吃。”
司马达说:“我吃过了,这是两个人的份,剩下就糟蹋了。”
洪钟华说:“剩不下,来,分出一半你带回去明天吃。”
2
从洪钟华办公室出来,万鲁生的心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情绪更是波澜起伏百感交集。他给妻子李芳拨了几个电话,家里电话没人接,李芳的手机关机,由此他确认,李芳已经被双规,丧失了人身自由。万鲁生一时间觉得空落落的,满眼他亲自主持建设的夜景工程变成了虚幻的造影,他的精神有些恍惚,甚至希望自己身处梦境,理智却毫不留情地告诉他,这并非梦境。实话实说,年龄混到了万鲁生这个数量,又有了汪清清的那份情意,李芳对于万鲁生来说,只不过是一起过日子,是一种习惯而已,这是万鲁生现如今跟李芳感情性质的写照。然而,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很多东西,你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它有多么珍贵,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累赘。可是,一旦失去了,却又让人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仿佛掉了馅的包子。尽管他跟李芳已经没有爱情可言,但是,感情、亲情却是难以割舍的。李芳出了事万鲁生还是感到了锥心刺骨的疼痛。
万鲁生没有乘电梯,从楼梯上往下走,楼道里空荡荡的,他的皮鞋踩踏出了一阵阵的回音。蓦然,万鲁生觉得这回音似乎是一阵阵的钟鼓在耳边震响。如果,万一,李芳真的鬼迷心窍拼了老命去捞钱,那么,即便事后查证落实跟他万鲁生并没有任何关系,即便他真的跟李芳离婚了,造成的政治损害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地级市的市长能够承受得了的,起码,他的政治生命会被冷冻,再耀眼的政绩也无法成为他在政治舞台上继续表演的彩装。想到这些,万鲁生的心惊悸不安,感到身上冷飕飕的,活像有一块寒冰直接浸到了他的心脏里。不行,不能这样傻乎乎地坐以待毙,与其到时候狼狈不堪地跟李芳离婚,还不如现在主动一搏。
寒冰刺激了他,也冷却了他,他开始能够冷静地审时度势,对目前的局面进行分析判断了。万鲁生坐到了楼梯上,想掏一支烟抽,却掏出来了汪清清送给他的电子香烟。汪清清说抽烟对人身体的损害实在太大,这种电子香烟有助于戒烟,起码可以减少吸烟的数量,每支要一千多块钱。他接受了汪清清送给他的这一支电子香烟,同时也接受了汪清清的一片款款深情。他将电子香烟叼在嘴上,开始思量单立人那个老烟鬼查办李芳案子的来龙去脉。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5)
事情并不复杂,根据洪钟华谈的情况,很快他就总结出来以下几点:其一,迄今为止他们并没有掌握李芳自己从中非法获利的证据,仅仅是李芳擅自给那个死鬼魏奎杨的账号先后打过去六百多万,起码,目前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李芳在这个过程中有任何的贪污受贿行为。其二,李芳年薪五十万,并不能算作是经济犯罪,充其量也仅仅是工资过高。宏发公司是企业,企业有权力根据经营效益决定管理人员的工薪收入。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个高薪不合理,那也仅仅是不合理的问题,涉及不到犯罪。其三,目前问题总的性质不过是违反财经纪律,根本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已经涉及到经济犯罪,仅仅是因为违反了财经纪律,那个大烟鬼单立人就兴风作浪要把一个市长夫人双规,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别有用心,万鲁生宁可相信他是别有用心。其四,不管最终审查结果如何,对他万鲁生现实的损害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就这样把李芳双规了,他万鲁生确实很难继续在市长的位置上发号施令,这一点应该让所有的领导明白。
万鲁生站立起来,给自己的司机拨通电话:“你到前面等我,跟我去一趟省城。”
司机惊愕:“现在就走吗?”
万鲁生明确无误地回答:“现在就走,油够不够?”
司机说:“油倒没问题,路上随时都可以加。”
万鲁生说:“那就好,我现在就下去。”
万鲁生边下楼边拨通了省委张书记的电话:“张书记吗?你好。对对对,我是万鲁生啊,我有点急事想当面向您汇报一下。”
张书记愣了一愣:“什么事情这么急?电话上不能说吗?”
万鲁生肯定地回答:“非常急,电话上不能说。”
张书记想了片刻说:“明天吧,明天上午我安排个时间,你明天有时间过来吗?”
万鲁生说:“我今天晚上就过去,到省城太晚了就不打扰您了,明天我在省城等您的电话。”
张书记说:“那好吧,明天我让小曹跟你联系。”小曹是省委张书记的秘书。
万鲁生下楼来到门前,他的专车已经在楼门前等他了。万鲁生坐进车里问司机:“吃饭了没有?”
司机说吃了,反问万鲁生吃了没有,万鲁生说我也吃过了。
3
司马达把洪钟华送回家之后,没有直接回宿舍,转了一把方向盘,朝李桂香家开去。他舍不得自己享用万鲁生没吃的那一份晚餐,要送给小燕吃。因为这是给书记、市长准备的晚餐,汪清清格外上心,亲自给铜州宾馆餐饮部下单子,亲自监督厨房制作,真是做到了色香味营养俱佳。主食是米饭和奶油小馒头,分量都不大,重点是副食,红焖对虾和蚝油生菜、百合鲜芹,每份饭还配了一块煎牛排,算是两荤两素,外带一罐花蛤翡翠汤。因为明确是给洪钟华和万鲁生两人准备的晚餐,汪清清把晚餐分成了两份,每人一份用食盒装着,分量、品种完全一样,免得在两位领导之间造成不和谐。
根据司马达对李桂香母女生活状态的了解,他断定,就这样一份对洪钟华和万鲁生来说很普通的晚餐,不要说吃,可能她们娘儿俩连见都没有见过。司马达赶到李桂香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司马达看看表,八点钟了,估计李桂香母女肯定已经吃过了,这让他微微有些遗憾。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并不能左右领导的吃饭问题。
司马达又从汽车后备厢里拿出了那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想到小燕看到这套书惊喜的样子,司马达自己倒先高兴了起来。来到李桂香家门口,司马达却听到李桂香正在吼叫,吼叫的内容似乎是小燕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这让他大为吃惊,在他的心目中,李桂香是一个温柔、随和、内向的人,对小燕说话也向来是心平气和,从来没有见过她像有些家长那样,对孩子声色俱厉地呵斥詈骂。司马达连忙敲门,想赶紧进去劝架。
随着敲门声,李桂香的吼声戛然而止,随即又恢复那种和蔼温柔的声音:“谁啊?请进,门没锁。”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6)
司马达推门而入,看到的景象又让他大吃一惊,平日里活泼调皮的小燕子,给人的印象是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可能怕她妈。此刻,却像一只刚刚受了主人惩罚的小狗,老老实实地趴在饭桌上写作业,听到司马达进来,连头都没敢抬。
司马达问道:“怎么了?我在外面就听见你们吵架的声音了。”
小燕是孩子心性,还没学会韬光养晦,听到司马达这么问,忍不住张嘴更正:“我可没跟我妈吵架,是我妈骂我。”
李桂香反过来质问小燕:“你给你司马叔叔说说,我为什么骂你?”
小燕说:“司马叔叔早就知道,用不着我说。”
司马让她们娘俩给搅得云山雾罩:“我知道啥?我啥也不知道啊。”
李桂香告诉司马:“你说说气人不气人,今天我下班,在楼下遇到了退休的老李师傅,他对我说,你这一上班就好了,你们家小燕就轻松了,说完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问他怎么了,他刚开始还不说,我追问急了才告诉我,我害病的那几天,他看见小燕在马路边上跪着向过往的行人要钱……”李桂香越说越气,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又大了起来,转而向小燕詈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俗话说人穷不能穷志气,我是不是一直这么教育你的?想不到你是这么没出息的东西,居然到马路上去要饭,你说在邻居面前我这张脸还往哪放?啊?你让你妈这张脸往哪放?”
小燕嘟囔了一句:“我没要饭。”
李桂香举起手要揍小燕:“你还学会顶嘴了啊……”小燕看见巴掌要劈下来了,吓得连忙缩脖子捂脑袋。李桂香那一巴掌却没舍得扇下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默默地流起了眼泪:“你说你,从小就这么不上进,跑到大街上丢人,就你这个秉性,今后长大了能考上公务员当上国家干部吗?我算白养活你了……”
司马达连忙插空劝架:“大姐,你别生气了,那天我在街上碰见小燕了,是我把她拉回来的,她当时就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再也不做那种事情了。”
李桂香抹了一把泪水:“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啊?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口气里有埋怨的味道。
司马达赶紧解释:“不是我有意瞒你,事情已经过去了,小燕已经知道错了,也已经改正了,再给你说白白惹你生气,所以我就没说。其实啊,这件事情要看从什么角度去看,我倒觉得小燕才真的是有志气的孩子,她那么做还不是为了帮你治病吗?虽然方式方法上欠妥,可是目的还是好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燕这么小就懂得出外挣钱,懂得帮你支撑这个家,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李桂香非常敬重司马达,司马达说出来的话在她心里非常有分量,听到司马达这么说,李桂香迟疑不决地反问:“这么说她做得还对了?”
司马达说:“做法不太好,当时我已经说过她了,挣钱也不是那么个挣法,那不叫挣钱叫要钱。再说了,她还太小,不应该考虑这些问题。小燕当时就答应过我了。对了,小燕你是不是后来又去了?”
小燕连忙否认:“没有,绝对没有。你说过了,我也答应了,我怎么还能再去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司马达说:“你看,小燕是个知错就改又懂事的好孩子,你还这么骂她。算了,别生气了,今后小燕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小燕一定会专心学习,考重点名牌大学,然后读研究生,当博士,给你妈创造一个美好的晚年。”
小燕:“那当然,我一定要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不然我这么辛辛苦苦写作业干吗?”
李桂香让司马达和小燕一唱一和哄得破涕为笑:“你们俩啊,真能说,我说不过你们俩。”
司马达这才抽出空来提及他的晚餐:“这是我们今天晚上的工作餐,挺好的,我就多要了一份,给小燕吃,补补营养。还有这一套书,给小燕补补精神营养。”
小燕跳了起来:“我刚才就闻到香味了,司马叔叔给我什么好吃的?哈,《十万个为什么》,太棒了!”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7)
李桂香呵斥她:“刚刚吃过饭,闻到味道就流哈喇子,真像个小狗。”说归说,话音里却已经丝毫也没了气恼。
司马达说:“你自己来看吧,想吃就吃一点,不想吃等一会儿当夜宵也行。”边说边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小燕惊愕了:“这么多好吃的啊,司马叔叔,你们的工作餐就是这样的啊?真高级。”
司马达看到小燕高兴,就对李桂香说:“大姐,你也尝尝,这都是铜州宾馆的招牌菜。”其实,是不是招牌菜他也弄不清楚,反正知道都是好东西,铜州宾馆做出来的,味道肯定也错不了,就这么吹嘘起来,目的还是想让她们娘儿俩吃。
小燕不客气,用两根指头揪起一只对虾填进了嘴里。李桂香急忙起身到厨房拿了一双筷子递给小燕:“吃吧,简直就是一只馋猫。”
司马达说:“我听人家说,虾含磷高,小孩子多吃一些对大脑好。”
小燕说:“我也听说了,可惜我们家买不起,我妈净拿虾米皮打发我。”
司马达连忙说:“虾米皮包白菜馅包子可好吃了,我小的时候我妈就经常用虾米皮包白菜馅包子,现在想起来都流哈喇子。”
小燕说:“这个愿望很好实现,”嘴里嚼着对虾,扭头对李桂香说,“妈,听见了没有,司马叔叔让你给他包虾米皮白菜馅包子呢。”
李桂香说:“胡说八道,司马叔叔也就是那么一说,”说完了,又对司马达说,“你要是真的想吃,星期四我轮休给你包,你下班别吃饭过来吃。”
司马达连连答应:“太好了,没问题,我一定来。”
小燕嘻嘻哈哈地打趣司马达:“司马叔叔,你真逗,那么多好吃的,你怎么就认准了包子饺子?还净是素馅的。”
司马达郑重其事地解释:“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妈一个人在街道工厂上班,养活我跟我哥两个,对了,再加上我妈自己就是三口人。那个时候啊,能包一顿饺子、包子就是过节改善生活了。你知道吗?我妈包的白菜馅包子的白菜是哪来的?都是在菜市场捡的别人扔的菜叶子。就那,我妈掺上点虾米皮,包成包子,我跟我哥都抢着吃啊。”
李桂香问:“司马师傅听你这么说,你小的时候家里也挺困难的啊。”
司马达说:“我跟小燕一样,很小就没父亲了,跟小燕不一样的就是,我妈得照顾我跟我哥两个孩子,小燕有一个妈妈全心全意照顾她一个人,小燕还是比我有福多了。”
小燕点点头:“就是,我妈妈全心全意地照顾我,我有福。来,妈妈,我慰劳慰劳你。”说着把剥好的两只虾,送到李桂香嘴边,“妈,你也尝尝,其实跟虾米皮是一个味道,就是这个肉多点。”
李桂香一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二来想让小燕尽量多吃一点,连连摆着脑袋避让:“你吃,你吃吧,我刚吃过饭不饿,啥也吃不下去。”
小燕硬将两只对虾塞进了李桂香的嘴里,李桂香也只好吃了。小燕吃了对虾,又吃了一个奶油小馒头,就不再吃了,聚精会神地埋头翻阅《十万个为什么》。李桂香把剩下的吃食收拾起来。司马达提醒她:“放冰箱里吧,别坏了。”话说出口才想起来,冰箱这种对大部分家庭来说不过是日常器具的装备,对李桂香家来说,却还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
李桂香说:“没关系,放在厨房里,下面用水冰上,明天早上就吃了。”
司马达又坐了片刻,和李桂香聊了一阵上班以后感觉怎么样啊,最近身体好不好啊之类的家常话儿,看看时间不早,就告辞出来了。他万万想不到,好心办坏事仿佛是他跟李桂香娘儿俩之间删改不掉的剧情,今天他送来的这一餐饭,明天却害苦了李桂香。
4
最近一段时间车轱辘的心情极佳。局里围绕配新车而掀起的茶壶风波,以他大获全胜收场。坐上了崭新的奥迪,葫芦继续给他当车夫,看着那几位同僚酸溜溜却又不得不假装坦然的样儿,他心里乐滋滋的。然而,车轱辘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莽汉,他深谙官场的人情世故,明白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怎么做,所以,态度上他对其他同僚格外热情,格外亲切,格外谦虚,千方百计企图把自己不小心露出来的獠牙再深深掩藏起来。同僚们,尤其是卫骏、李有禄在这次争抢新车的斗争中踢到了石头上,暗地里揉着疼痛难忍的脚丫子,把车轱辘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表面上却也只能做出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儿,照样跟车轱辘满面笑容地打哈哈。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8)
车轱辘心情爽了,对工作也就格外卖力,整天坐了他那台崭新的奥迪东奔西跑,会同市、区两级老龄办的工作人员,整顿了铜山区那帮老赌棍,定立了铜山区老年活动中心精神文明建设公约,在老年活动室增设了更多适合老年人的娱乐项目,老年赌风很快被压制下去。今天,他驱车来到了殡葬管理科,拽着殡葬管理科科长跟他跑到远郊落实陵园改扩建计划。铜州市过去死人住的地方在市区南边的小山上,随着城市的疯狂扩张,活人开始跟死人抢占地盘,地产商的魔爪伸向了这座小山下面的城乡接合部。可是,由于小山上住着死人,在这里开盘的房子卖得并不好,于是,房地产商便软硬兼施让市政府赶走死人,给房地产商创造更加完善的发财空间。
现在的经济社会普遍形态是:市政府领导对投资商比对自己的亲爹还恭顺。任何一个市委、市政府的头头都明白,要拿政绩给上面看,还是要靠这些富商的财力,全市的老百姓都变成活雷锋,也比不上富商的投资给城市GDP增加一个百分点。房地产商抱怨死人碍了活人的财路,万鲁生吓得要命,怕人家撤资,在市长办公会上决然拍板,立即找一块地方重新修建陵园,把原来住在小山陵园里的死人统统赶走。赶走死人容易,死人不会到市政府门前集体上访,然而,给死人找块地方却很困难。原因很简单:哪的活人都不愿意跟死人做邻居,尤其是跟大批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死人为邻就更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所以,市长万鲁生拍板容易,真正落实起来,就跟他拍的大部分板一样,并不像拍板本身那么简单。
车轱辘有了新轿车,便也有了新动力,在殡葬管理科科长的陪同下,驾着新车跑遍了铜州市的山山水水,终于在铜州市边缘的山区里找了一座山头。这里过去是华侨农场,改革开放后,华侨谁也不再安心守着穷山僻壤种地吃粮,大部分华侨都又跑到国外投亲靠友,在外国没有什么可靠关系的华侨也都纷纷进城做生意搞买卖,这个华侨农场就渐渐荒废了。这里偏远,又没有固定居民,想必在这里建陵园不会有活人反对。虽然偏远,但是又有一条现成的公路直达华侨农场,稍加整修完全可以通车。
“这块地方怎么样?”车轱辘兴冲冲中夹杂着几分得意地问科长。
“当然好了,山清水秀,人烟稀少,交通又方便,过去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地方呢。”
车轱辘半开玩笑地批评人家:“这就叫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变革梨子,领导干部就是要做到四勤,脑勤腿勤手勤嘴勤,你一勤都没有,也不知道变革梨子,怎么能找到这块好地方。”
科长傻乎乎地问:“梨子怎么了?怎么变革?”
车轱辘哈哈大笑:“你呀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逗我玩?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名言,说俗了,就是你要想知道梨是什么味道,就要亲口尝一尝。”
科长恍然:“这么说我就懂了,不但我懂,我老婆都懂,到市场上买水果,也不光是梨,不管什么水果,想知道好吃不好吃,咬一口不就得了。”
车轱辘嘿嘿一笑,晃晃脑袋,钻进车里,坐到了司机旁边的位置上,葫芦连忙请示:“车局长今天动车不?”
车轱辘当着科长的面还要避嫌,摆摆手说:“不动不动。”
科长也爬上车,装疯卖傻地讨好车轱辘:“车局长,你这个人说话太深奥了,我在理解上真的有点跟不上点。你刚才说领导干部要有四勤,我没记住,再给我说一遍,哪四勤啊?”
车轱辘让他变着法儿吹捧得心里舒服,就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脑勤,就是要勤于学习,勤于思考,就像给陵园选址,你光瞎跑不行,得认真动脑筋想办法。既要认真总结选址失败的教训,又要能根据预选地址的要求和时代的进步来确定方针政策。过去失败主要就在于我们选的地方大部分附近都有居民,谁愿意整天看着烧死人的大烟筒冒黑烟,谁愿意邻居都是死人?所以啊,我们就要选那些没人的地方。过去老怕交通不便,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汽车时代,远点根本就没关系,大不了修一条路,所以啊,我们就到偏远的地区来找地方,思路对了,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腿勤,就是要经常深入基层,掌握了解第一手资料,就像我们这一次选的地方,光在地图上看能行吗?亲自跑到了,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心中有数了,啥事情就都好办了。手勤,就是很多工作要亲自动手去做,光发号施令是不行的……”
官方车祸 第十二章(9)
话说到这儿,科长的手机响了,科长请示车轱辘:“车局长,我接个电话。”
车轱辘正说到兴头上,让电话打断难免扫兴,可是也不能不让人家接电话,只好挥挥手:“你接,你接。”
殡葬科长接通电话,一开始应答就引起了车轱辘注意:来电话的是个女人。
科长:“谁啊,我正和车局长在外面呢。”
对方告诉科长,她是科里的小文,有急事要找科长。听到来电话的女人不过是殡葬管理科的办事员,车轱辘便也没多大兴趣了,可是那位小文随后告诉科长的事又引起了车轱辘的注意。叫小文的女办事员告诉科长,有两个人来找他,自称是市纪委的。一听到是市纪委的人找自己,科长连忙偷觑了车轱辘一眼,车轱辘坐在前座,其实他已经听到了,却假装正在关注道路两边的景色,竖直耳朵偷听科长的对话。纪委这种单位的人,无论找谁,都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车轱辘也不例外。
科长:“他们找我干啥?”
小文:“他们没说,就说要找你。”
科长:“人呢?”
小文:“在会客室等着呢。”
科长:“我上午回不去了,要找让他们换个时间再来。”
挂断电话,科长估计车轱辘肯定已经听到了电话内容,便做出纳闷的样子说:“市纪委的找我干吗?”
车轱辘说:“看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好像你没啥问题,不然不敢让人家换个时间再来。”
科长:“我能有啥问题?一个小科长,人家行贿也看不上我这样的。”
车轱辘开玩笑:“噢,你的意思是说,人家行贿专门看上我这样的?”
科长:“那也不会,车局长谁不知道,一身正气,清正廉洁,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啊。”
虽然明知他是在开玩笑逗闷子,车轱辘还是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部分
官方车祸 第十三章(1)
1
控制铜州市的副热带高压被东南方向压过来的热带风暴驱赶到了更远的北方。铜州市空中浓云滚滚,气温虽然降了下来,可是却又不下雨,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果说天人合一,那么,现在洪钟华的感觉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人合一。他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也闷得他透不过气来。今天一上班,他就正式接到了省委张书记的电话,询问市长万鲁生的老婆、宏发公司总经理李芳的情况。面对省委书记的关切,洪钟华既不敢夸大也不敢缩小,实事求是地把李芳的审查情况给张书记汇报了一遍。张书记说:“这样看来万鲁生说的倒还都是真话。”
显然,万鲁生直接找到了省委张书记那里,而且省委的反应如此快,这倒是洪钟华始料未及的。尽管省委张书记已经明确讲了“万鲁生说的倒还都是真话”,洪钟华还是忍不住又夯实了一遍:“万市长找您了吗?”
张书记证实了:“是啊,这么大的事情他能不找我吗?找我也没什么不正常嘛。”
洪钟华听出了张书记的话外音,急忙解释:“对不起啊张书记,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省委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指示没有。”
张书记说:“省委没有专门研究这个问题,我倒可以说说个人的看法。我觉得吧,双规是审查的手段,而不是一种惩罚措施,你说是不是?”
洪钟华听到这里,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嘴里连连应答着:“是啊,是啊……”心脏却开始怦怦狂跳,他已经听懂了张书记的意思,张书记不同意对李芳采取组织措施,如果那样,铜州市委和市纪委就会非常被动,甚至可以说非常狼狈。
果然,张书记开始说了:“从李芳的情况来看,目前还没有充足的证据或者线索证明她本人有什么经济问题,那六百多万的资金,都是以信息咨询费、业务活动费等等名义支付到魏奎杨指定的账号上,钱也都从魏奎杨的家里找到了,说明李芳说的都是实话嘛。魏奎杨已经死了,如果要彻底调查他跟李芳之间的问题,又不会存在串供的问题,如果怕李芳逃逸或者有其他问题,可以让万市长负起这方面的责任嘛。”
从省委书记那一级别的高级领导一般不会听到对某一具体问题的具体意见,都是原则话儿,原则话的准确含意要靠下级去领会。洪钟华是领会上级原则话的高手,况且,张书记的原则话表达的含意已经足够明确,洪钟华连忙表态:“好好好,我马上找纪委的同志传达省委领导的指示精神。”
张书记马上说:“我没什么指示,我仅仅是提醒你们一下,处理班子内部领导同志的问题,一定要谨慎。特别是现在,你们现在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什么方向,现在你们面临的主要是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最主要的矛盾到底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都需要你们坐下来冷静地思考,审慎地处理。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领导班子在思想上、认识上的一致,保持铜州市的稳定大局,保证铜州市的经济社会建设不出现大的动荡,我说的这些仅供你们参考啊。”
书记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洪钟华无法解释,只能一个劲翻来覆去地说好好好。张书记等他说完好好好,又郑重其事地加了一句:“还有,案子不能不查,反腐倡廉,惩治腐败是我们党的重要工作任务,我绝对不是不让你们查谁,而是建议你们查得高明一点,懂不懂?高明一点。”说完,张书记也不跟洪钟华说一声再见,直接就压了电话。
放下电话,洪钟华坐到椅子上,身上大汗淋漓。他忽然想起来,应该请示张书记一下,怎么做才能算查得高明一些。他抓起了电话,随即又无奈地把电话放了下来。他明白,如果他一本正经地请示张书记怎么样查案才算查得高明一些,张书记肯定会说:你自己去想。如果放在他身上,下面的人请教这样的问题,他也照样会那么回答。洪钟华喝了几口茶水,今天秘书沏的茶茶叶放多了,苦得要命,他把秘书叫了进来:“你昨天是不是把茶叶铺抢了?”
官方车祸 第十三章(2)
秘书胆怯地笑笑:“是不是茶叶放多了?我重泡。”
洪钟华没想到自己的秘书反应这么灵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缕笑纹:“算了,已经泡上了就这样吧,不花钱的东西也不能浪费,以后注意。”秘书抱歉地笑了笑,关上门溜了。
苦茶醒脑,喝了几口苦涩涩的茶水,洪钟华开始冷静、全面衡量面临的局面,他不得不承认,张书记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在这个时候强行对万鲁生的老婆采取组织措施,肯定会在铜州市掀起一场舆论风暴,万鲁生很难在铜州市发挥市长的作用,对铜州市的社会经济稳定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确实是难以预料的。想到这些,洪钟华反过来就有些抱怨单立人,心里埋怨单立人太能忽悠,太具有煽动性,自己也让他忽悠得头脑发热,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他却忘了,在听到单立人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曾经产生过占据道德制高点,让万鲁生狼狈一下的快感。
无奈,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了。洪钟华拿起电话给单立人拨,一想到单立人身上那股脏兮兮、臭烘烘的烟油子味道,那股倔哼哼咬个屎橛子给根麻花都换不下来的劲头,洪钟华觉得心里发虚,他不知道传达了省委张书记的指示之后,单立人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2
王副市长今天也差点发生车祸,他的专车又让他老婆坐走了,他只好又坐值班车,而且又是毛毛雨的桑塔纳。毛毛雨现在有点怕王副市长,王副市长也有点烦这个毛毛雨,知道这是一个对领导不满的家伙,所以上车之后,王副市长板了一张油饼脸一声不吭,不给毛毛雨任何发言的机会。毛毛雨知道王副市长不待见他,也苦了一张柿饼脸沉默不语,怕说出来的话王副市长不爱听骂他。
王副市长今天要去他分管的市政管理局听取工作汇报。自从魏奎杨死了之后,市政管理局的工作就出现了一片新气象,仍然活着的副手们疯了一样地拼命工作,很多过去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比如莲花小区外来人口租用一楼车库和储藏间胡作非为的问题,比如偏远城区的路灯长期不明的问题,比如“三顺滩”的公路绿化问题,比如……总之一句话,很多魏奎杨活着的时候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短短一两个月内都解决了。王副市长高兴之余暗暗感叹,如果魏奎杨早点死就好了,魏奎杨早点死了,副手们的积极性早点爆发出来,他也就能少挨点市民的骂。曾经有一段时间,分管市政的副市长简直成了网民们愤怒声讨的公敌,让他在市委、市政府里头成了大家怜悯和嘲笑的小丑。王副市长心知肚明,现在的这几个副手为什么会突然迸发出如此高昂的革命热情,根本原因就是大家都有了现实的既可望也可即的奋斗目标——局长。所以,当组织部门就魏奎杨的继任人选征求他的意见时,他马上表明态度:现在还没有成熟的人选,不急,不急,等忙过年了再说吧,搞得组织部门直犯晕。王副市长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没吃到嘴里的诱惑力最强,他要尽可能地延长这个足以让那几个副局长疯狂的诱惑期。
毛毛雨的车技很好,一路超车,中途要经过一座高架桥,下桥的时候迎面一台公交车避让路边的行人,半个车身占据了逆行线,毛毛雨发现险情,及时减速刹车,把车停到了桥边上,给公交车让道。就在这个时候,王副市长看到一个车轱辘顺着下坡的桥面滴溜溜地滚了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喊了起来:“这是哪个二百五,车轱辘都飞了。”话音刚落,擦身而过的公交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公交司机大惊小怪地冲着毛毛雨喊:“嗨,哥们儿,车轱辘掉了。”
毛毛雨还以为人家逗他玩呢,回嘴骂人家:“你他妈的轱辘才掉了呢。”
公交车过去了,毛毛雨的车也开始起步,刚刚松开离合器,车子晃悠一下,左后部像陷进了地面一样突然塌了下去。毛毛雨大惊,连忙再一次刹车,跳下汽车一看顿时蒙了,刚才蹦蹦跳跳跑了的那个轮胎果真是自己这台车的后轮。王副市长跟着下来,一看车子没了后轱辘,气哼哼地骂毛毛雨:“你这也算司机,车轱辘都掉了还跑,坐你这车真要命。怎么搞的?”
官方车祸 第十三章(3)
毛毛雨晕头转向,莫名其妙:“这台车刚刚做完二保啊,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王副市长气急败坏:“什么二保,把车轱辘都保掉了,多亏刚才刹车了,不然正跑着车轱辘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们这些司机真操蛋,就知道躲在值班室里传闲话,没事为什么不好好地保养车?我看你们那个车队真应该好好整顿整顿了。”毛毛雨自知犯了大错,不敢吭声,任由王副市长臭骂,埋头苦干抓紧更换备胎。车子不能走了,堵塞了交通,跟在后面的车停了一大溜,急不可耐的司机们纷纷按响喇叭,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吵得人恨不得从桥上跳下去。很快交通警察来了,一看这种情况也确实没办法,只好拼命摆手制止那些乱鸣喇叭的司机们,另一个警察便拦住了对面的车辆,轮换着给两方面对开的车放行。王副市长憋了一肚子气,揪住一个警察吩咐:“算了,我等不及了,你把我送到市政管理局去。”
现任的市领导都是当地电视台当然的电视明星,警察当然认得这是王副市长,便请王副市长坐到摩托车后面,载着王副市长一溜烟地跑了,扔下毛毛雨一个人在马路上汗流浃背地换轮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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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现在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赶七点钟一定要到达路口上岗。她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一下,然后给小燕把头天晚上司马达送来的饭菜热上,等着她起床以后当早餐吃。小燕昨天晚上吃多了对虾,有点积食,起床以后洗漱完毕,对着难得的美食却没有胃口,只吃了两个奶油小馒头,又喝了点花蛤汤,便匆匆忙忙上学去了。剩下的吃食如果不赶紧吃完,天气这么热,放到中午肯定就坏了,“贪污和浪费就是犯罪”这句名言,真正的践行者都是穷人,贪污没有那个机会,浪费又浪费不起,李桂香是穷人,根本舍不得浪费哪怕是一个发了霉的馒头,更别说这么多难得一见的丰餐美食了,于是她把剩下的食物都吃了。
李桂香来到了自己工作的路口,七点钟,还没到上班高峰时间,路上的汽车稀稀落落,斑马线活像清闲自在的跑道。天气阴沉沉的活像一张生气的脸,让人有些憋闷。李桂香在岗位上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七点半钟的时候,上班高峰时间来到了,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九点,都是李桂香最为繁忙的时候。汽车明显地多了起来,几乎要排成队才能通过路口,行人焦急不安地被车流堵在马路两旁,一个个跃跃欲试,活像一群站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声的赛马。
正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李桂香闹肚子了。她的肚子里咕噜噜地活像有七八个孙悟空在翻跟斗,肠子一阵阵地绞痛,无形的力量一个劲朝下朝后沉坠,李桂香暗暗吃惊,完了,出事了。正在紧急关头,李桂香绝对不能离开岗位,她也根本没有在这个时候离开岗位的念头,这不符合她的观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虽然李桂香已经在生活中学会了忍耐,也适应了忍耐,可是,很多事情是无法忍耐的,比如说闹肚子。李桂香咬着牙坚持履行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不时地挥舞着小旗示意过往的车辆减速慢行,不时地吹着哨子制止企图和车辆抢道强行通过马路的行人。可是,肚子里翻江倒海,折腾得她苦不堪言。有几个小学生过马路,李桂香护送他们来到了对面,搭档老刘看见她大惊失色:“李师傅,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李桂香说:“可能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肚子难受。”
老刘说:“撑不住就赶紧到医院看看,这边我照应着。”
李桂香说:“没关系,等这阵高峰期过了再说。”
老刘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除了身体我们这种人还有什么本钱?你要是连这个本钱都赔了,那可就真没活路了。赶紧去吧,有病就怕拖,小病拖成大病后悔都来不及。你赶紧去,我在这儿守着。”
李桂香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可是她又不敢也不愿意在高峰时间离开岗位,恰好她看到了老刘身后不远处有一家自选商场,灵机一动说道:“我也没什么,就是肚子不太好,你帮我稍微照应一下,我去去就来。”
官方车祸 第十三章(4)
老刘知道“去去就来”是女人告诉异性上厕所的委婉语,连忙说:“你去你去,没事,这有我看着呢。”
李桂香已经顾不上再听老刘啰唆了,三步并作两步蹿进超市问人家要尿不湿,商场售货员见来了生意,迎上前来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尿不湿产品,李桂香心急慌忙地说:“我要成人用的,最便宜的就行。”
导购员从货架上抽下来一打尿不湿给她说:“这种最便宜,一包十片装,一包十六块钱。”
李桂香犹豫了,按照一个月一千来块钱算,她每天的工资收入不过三十来块钱,买这一包尿不湿她半天就算白干了。可是,如果不买,她就不能安心地在马路上尽职尽责地干自己那份工作,想到这儿,她咬咬牙说:“我要一包,你们这有厕所没有?”
导购员指指货架后面:“从那个走廊拐进去就是。”
李桂香抢一样从导购员手里抓过尿不湿就钻进了厕所。从厕所出来,李桂香又有些后悔,方便过后,肚子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闹腾了,早知道这样就不买这一包尿不湿了,可是尿不湿已经拆包了,也已经有一张穿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李桂香交完钱,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刚刚回到岗位上,肚子就又开始折腾起来,李桂香长舒一口气,有点赌气地对自己的肚子说:闹吧,闹吧,这回我可不怕了,我有尿不湿。有了尿不湿,她就可以抵挡到下班时候,下班回到家,吃上一两片痢特灵估计就能彻底解决问题了。
这一天,李桂香凭借着尿不湿一直坚持到下班,下班回到家里她就虚脱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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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叹号这几天遇到了大麻烦,麻烦是由毛毛雨惹出来的。王副市长坐他的车,把车轱辘都跑掉了,王副市长越想越后怕,如果当时车子正在高速行驶,车轱辘掉了汽车一脑袋从高架桥上倒撞下来,那他就吃吗吗不香了。越后怕越生气,回来以后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把机关事务处和市府车队骂了个底朝天。这件事情的后果虽然不严重,性质却非常恶劣,搞得市领导人人自危,谁都怕自己的车发生类似的问题,谁都怕自己没有王副市长那么好的运气,车子轱辘都掉了,他却一点也没有损伤。于是车队的管理和安全就成了市领导们共同关注的严重问题。
在这种形势下,惊叹号犹如被人举着拖鞋追打的蟑螂,惶惶不可终日,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拍成一摊平面体。惊叹号心情糟透了,连襟车轱辘两次约他去潇洒他都拒绝了。现在他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析事故,从而对上面作出能够自圆其说能够让上面相信的说明来,并且彻底杜绝类似问题的再次发生。
过去市里的公车都由市里指定的几家拥有一级资质的修理厂包干,据说这样既能够保证维修质量,也能避免修车的不正之风,当时还把这作为改革的新举措在新闻媒体上大吹大擂了好一阵。事实却是,毛毛雨的车刚刚经过二保,却在行驶中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就让人难免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质疑来。在机关事务处分管车队的副处长亲自主持下,对这次事故进行了严格的分析。开车的谁也不是外行,事故也并不复杂,很快结论就出来了:汽车二保的时候,轮胎卸下来检查刹车片磨损情况,再往回装的时候,后轮螺栓没有按照技术规范上紧,结果汽车跑了一段时间之后,轮胎就脱落了。倒霉的是,轮胎脱落的时间太不地道,恰恰在王副市长乘坐的时候露了丑。
事故的主要责任者无疑是政府汽车定点维修厂,毛毛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司机,尤其是政府车队给领导开车的司机,居然不知道经常对涉及到车辆行驶安全的重要部位如轮胎、刹车、方向等等这些部件进行检查。如果他认真检查了,轮胎螺栓松动就能及时发现,不至于发生轮胎逃跑的事故。既然事故确定主要责任者是修理厂,惊叹号便有了难以推卸的责任,因为,汽车的维修保养都是由他统一安排的。于是乎便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有的说惊叹号利用跟定点厂的关系,每修一台车都要拿百分之十的回扣。也有的说这些定点厂都是市里有关领导的亲戚开的,所以才能成为市府车队的定点维修厂,反正出了事说啥的都有。
官方车祸 第十三章(5)
市长万鲁生也知道了这个情况,把机关事务处的处长叫去训了一通,指示他们立刻查清车轮上的腐败问题。同时指示,不管有没有腐败,今后都不能再在这家修理厂定点了,要改成公开招标,谁家的服务质量好,价格低,就把谁家定为市府车队的定点维修单位。处长在万鲁生那里受了委屈,回头就把委屈转嫁到了副处长和惊叹号头上,让他们马上了清和那家维修厂的合作关系。于是,副处长揪着惊叹号两个人一起到维修厂兴师问罪。
这家维修厂是市里著名的一级汽车维修厂,很多著名的进口车都在这家修理厂定点维修。俗话说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这是规律。市府机关事务处分管车队的副处长和车队队长惊叹号亲自拜访,属于客大,维修厂的厂长连忙亲自迎接。副处长也不跟他多说,让他把市府车队的维修记录拿出来,厂长面带难色,一个劲盯了惊叹号看,把惊叹号盯得毛骨悚然,生怕副处长误会他跟这家修理厂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赶紧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说:“我靠,你盯着我干吗?想必你们也知道,刚刚经过你们二保的车差点没把王副市长给害死,现在这件事情谁想压也压不住了,谁想瞒也瞒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说个明白话,今天我跟处长来就是彻底跟你们了清这件事情的。”
修理厂厂长的表情让副处长怀疑惊叹号跟这家修理厂有不正当的关系,可是看看惊叹号那义正词严的样儿,又不太像。惊叹号是经过大场面的主儿,副处长的心里在想什么,根本瞒不了他,他马上作出了进一步的姿态:“我靠,实话告诉你,今天你如果不老老实实把我们车队修车的记录拿出来,来找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公安局会直接来找你们。今天我们过来并不是我们没事干找你玩来了,我们是受市纪委的委托来找你们的。”
这种事情轮不到市纪委管,惊叹号在机关里头混惯了,知道官员们都怕纪委,所以也拿纪委来吓唬修理厂。修理厂厂长更是稀里糊涂不明白纪委是专门管党员干部的,光知道纪委很厉害,多大的官都敢办,如果要办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厂厂长更不在话下了。于是老老实实地把市府车队的维修记录交了出来。拿到记录副处长和惊叹号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这份记录记得还真够详细,每一台来修过的车,项目、价格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到很多车的后面还有一组数码,副处长追问修理厂厂长:“这组数目是什么意思?”
厂长嗫嚅半会儿,才说:“这是给师傅的辛苦费。”
惊叹号气坏了,这个修理厂是他确定的,修车也都是他安排的,回扣都让手底下那帮司机拿了,反过来还得让他顶枪子儿,骂骂咧咧地说:“我靠你妈的,把这本记录带回去慢慢查,查清一个开除一个。”
副处长也觉得问题挺严重,把修车记录收了起来,专门追问毛毛雨那桩事儿:“毛毛雨那台车你们给了他多少回扣?”
修理厂厂长说出来的话让副处长和惊叹号大吃一惊:“那个毛毛雨啊,就他不要回扣,来修车毛病还特别多,不到公里数多换一桶机油都不干,这不,修理工看他难缠,不配合,给他整车的时候就故意坑他,没把螺栓上紧。当时我也不知道,事情出来之后,修理工们议论我才知道的,我知道坏事了,把那个修理工扇了两个嘴*****开除了,可是还是没躲过你们这一劫啊。”
惊叹号说:“我靠,算你们这帮王八蛋福大命大造化大,要是王副市长这一次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得送去啃窝窝头。今天我跟我们处长一起来正式通知你们,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定点维修合同作废,今后市府的修理费你们一分钱也别想再挣着。”
从修理厂回到车队,副处长就开始对车队进行整顿,彻底清理从修理厂拿回扣的司机。除了司马达、毛毛雨少数几个人之外,绝大多数司机都或多或少地拿过修理厂的回扣。司马达开的是市委书记的专车,不跟修理厂同流合污,修理厂也不敢胡来,毛毛雨开的是值班车,不肯和修理厂同流合污,修理厂就拿他下手整他。经过这一次调查,本来准备从车队开掉的毛毛雨反而成了正面典型。其他司机惶惶不可终日了几天,好在法不责众,大家都这么干了,如果按照惊叹号的气话一律开除,没办法一下子找那么多合适的司机顶班,领导就没车坐了,所以市里决定,给这些司机一个改过的机会,下不为例,凡是拿过回扣的司机只要主动退赔不予追究,于是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官方车祸 第十三章(6)
事后,不知道谁又给市领导写了匿名信,说开公车的司机不少都偷偷卖油,把公车油箱里的汽油抽出来低价卖给开私车的人,然后再到加油站加。市领导又让车队狠抓油耗子,这种事情不像修车拿回扣那么好查,没抓住现行谁也不会承认。惊叹号跟省城的联系多,偶然间得知省级机关车队实行加油卡来控制公车司机偷油,惊叹号便向机关事务管理处打了引进省级机关先进管理模式的报告,报告马上就批了,不是由机关事务管理处批,而是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发文,让惊叹号美美地露了一把脸。根据市委市政府办公室的文件规定,铜州市所有公车采取定点使用加油卡加油的办法,任何公车司机不再用现金加油,一律使用加油卡,一车一卡,车卡之间不能互用。于是市里的各种新闻媒体又开始大吹特吹,说这是控制公车消费的重大举措,每年可为纳税人节省多少多少钱云云。其实,公车司机想偷油照样可以偷,因为他们控制的仅仅是加油站,而司机偷油是直接从油箱里面抽。对此,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靠司机自律,除非油耗高得离谱了,惊叹号狠骂一通,别的也没什么好办法。
惊叹号面临的危机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还择清了自己跟修理厂之间稀里糊涂令人猜忌的关系,心里轻松了,主动打电话跟车轱辘联系,邀请他潇洒,车轱辘一口拒绝了:“我哪有那份心情,你没事了,我的事可麻烦了。”
惊叹号还以为车轱辘是恼火前两次约他潇洒他没去,电话上还嬉皮笑脸地跟车轱辘逗笑:“我靠,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前段时间我真的很不顺,差点让修理厂把我给栽到沟里去。”
车轱辘反过来关心他:“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吧?”
惊叹号说:“我靠,我是谁?我能有什么事?告诉你,整个车队,除了个别人以外,我是最干净的。我早就说过了,黄书记的教导我永远不会忘,我现在是国家干部,虽然不像你们能吃喝拉撒国家全包,可是起码生老病死有国家保着,这就够了,没事再给自己找麻烦,我疯啊?傻啊?”
车轱辘长叹一声:“我倒也没贪污受贿,可是该倒霉照样倒霉。”
惊叹号连忙问:“我靠,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嫖娼让人抓了?”
车轱辘连连“呸呸”:“净胡说,我能干那种事儿?即便干了也不至于傻到让人家抓。还是那件事情,魏奎杨的事儿。”
惊叹号愕然:“魏奎杨的事儿你也有份?分了多少钱?”
车轱辘:“分什么钱,不是钱的问题,就是那场车祸嘛。”
惊叹号奇怪了:“不是已经摆平了吗?怎么又出事了?”
车轱辘长叹一声:“唉,问题复杂化了,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坐坐,喝酒聊天松弛松弛。”
惊叹号只好答应:“好吧,时间地点你定。”
车轱辘迟疑了一阵,说:“还是到大纽约吧,那地方我熟。”
惊叹号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一阵说:“这两天不行,正在搞汽车油耗定额核对,每天得等到那帮司机全部收车以后才能下班。忙过了这一阵我约你。”
车轱辘无奈地答应了。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1)
1
洪钟华预料到了,跟单立人的谈话肯定不比跟万鲁生的谈话轻松。他先打听单立人是不是已经把李芳给关起来了,单立人明确地告诉他:“已经采取措施了。”洪钟华只好把省委张书记的意见转述给了单立人。果然,他一转达完张书记的意见,单立人的脸色马上僵成了一块发霉的芥菜疙瘩:“这不成了官官相护吗?我是按照省纪委的意见办的。”
洪钟华和张书记通过电话以后,冷静下来全面衡量了一番目前的局面,不能不承认,省委张书记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李芳的问题不管最终查出什么结果,双规和不双规她对查案本身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影响,还是那句话,双规是审查问题的手段,并不是惩罚措施。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铜州市在省委张书记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迄今为止没能拿出一条可以应付得过去的措施来,再把市长的老婆双规了,整个铜州市还不得再掀起一场舆论风暴。再把万鲁生难以预料的反应考虑进去,局面到底会闹成什么样子,确实无法预料。
反过来,他也非常理解单立人,作为市纪委书记,就应该这样不畏权贵,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不管谁犯了党纪国法,都要一查到底,不然还要纪委干什么?现在案子正查得轰轰烈烈,李芳也已经宣布实行双规,突然让他们不尴不尬地把人家放了,无疑是一件很丢脸、很没面子的事情。反过来李芳如果借题发挥闹将起来,那就更加麻烦。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只能按照张书记的意见办,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回旋的余地。洪钟华开始做单立人的思想工作:“老单啊,为了维护我们铜州经济社会发展的稳定大局,也为了保证我们尽快补救在省委书记面前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件事情我个人意见还是要按照省委的意见办,再说了,下级服从上级也是我们党的组织原则嘛。”他有意无意地把张书记个人意见变成了省委的意见,其实这也没错,一把手往往就能代表党的一级组织,尽管党的章程上规定党实行的是集体领导,实际工作中,一把手一句话的决策方式早已经成了章程外的章程。
单立人说:“下级服从上级没错,可是这个案子涉及的问题确实很深啊。从大道理上来讲,政府除了国家规定的税收之外,任何牟利行为都是非法的,因为,政府掌握着公权力,如果用公权力来牟利,那政府就会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古今中外这种状况都是基本法理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国家也是一样,合法税收以外,政府牟利是党和国家严令禁止的。反过来看看我们铜州市,政府参与牟利的项目太多了,现在老百姓买车的多了,政府就把牟利的目标锁定到了私家车上。停车收费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是谁家投资谁家获利,修建了停车场,派专人看车,保证人家车辆安全,这样才能收费。政府的基本任务只能是制定法律法规规范停车秩序,尽可能地为广大市民提供便利的停车条件,政府绝对不允许收费,也没有权利收费。因为政府拥有的是公共资源,是全民共有的财产,老百姓照章纳税,就应该享受使用权。就像公园、公厕,在国外哪有政府收费的?可是我们铜州市呢?不但政府把老百姓的车当成了创收的银行,更可恶的是还收什么年费,人家停不停车,都要按年缴费,这不是瞎胡闹吗?这后面如果没有非法交易、巨大的利益驱动,万鲁生那么明白的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情吗?”
可以看得出来,单立人真的愤怒了,不然他绝对不会公然点着万鲁生的名字说这些话。在洪钟华印象里,单立人是一个比较木讷、内向的人,行事低调,不好张扬。今天才发现这个人居然也很能讲,而且讲起来振振有词,头头是道。真应了那句话:每个人都是立体的,都有另外的一面,关键是有没有展示另外一面的机会和条件。
洪钟华说:“你现在说的这些还都仅仅是推测和判断,你并没有掌握实实在在的证据,如果你有证据,我二话不说就支持你,而且是坚决支持,可是你现在没有证据啊。”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2)
单立人说:“办案子难就难在这里,没有证据就无法采取相应的组织和法律措施,反过来,不采取相应的组织和法律措施,又怎么能拿到证据?这是一个两难选择,特别是纪委,没有司法调查权,更没有司法侦查权,很多问题的调查取证困难重重啊。今天我当着书记的面表个态,对省委市委的决定我们坚决执行,但是,即便把李芳放虎归山了,这个案子我们也不能撤,而且要跟检察机关联合起来,成立魏奎杨专案组,把魏奎杨和李芳之间的非法交易关系彻底查个水落石出,不然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对下面的同志也没办法交代。”
洪钟华连连点头:“谁说让你们撤案了?我说的是让你们解除对李芳的双规,并不是让你们放弃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取证。好,你刚才的提法很好,就叫魏奎杨巨额资产来源不明专案,还是要紧紧咬住魏奎杨,通过魏奎杨这条线来找到突破点。省委张书记也说了,不是不叫我们查案,是叫我们查得高明点。”
单立人冷笑着说:“有些人以为魏奎杨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有那么简单吗?雁过留声,人过留痕,魏奎杨死了,也只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证,大量的物证还完整地留着,银行资金往来更不可能不留痕迹,我就不相信查不清楚。”
洪钟华表态支持他:“你查案我完全支持,这也是我这个市委书记的职责和义务。就按你说的办,至于李芳,就把她放了,这样说不定反而能起到松懈对方警惕性的作用,更加有利于深挖问题真相呢。”
单立人叹息一声:“什么有利没利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愿事情能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李芳一跑了之。”
洪钟华说:“不会,实在不行就暗中加强对她的监控,内紧外松嘛。”
单立人起身告辞:“我建议,由我们牵头,抽调反贪局、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科的骨干力量组成魏奎杨专案组,因为在查案的过程中,很多环节需要司法手段的配合,比如说到银行追查资金流向和账号情况,如果没有正规的司法手续,银行很难配合。还有,比方说我们对某个嫌疑人进行监控侦查,没有司法手段也是很难的。”
洪钟华连连点头:“好吧,我没意见,不管查的结果最终怎么样,我要的就是四个字:水落石出。”
单立人说:“我们尽力而为,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要把谁弄成贪污腐败分子不可,我们的终极目的也是四个字:搞清事实。是好人,就还她一个清白,是坏人,那也没话讲,该送到哪就送到哪去。没别的事我就走了,领导一句话,我们的麻烦就很大啊,还不知道那个李芳解除双规会有什么反应呢。”
洪钟华说:“她能怎么反应?总不至于赖着不回家吧?”
单立人烦恼地说:“难说,那个女人霸气十足啊。”
洪钟华说:“她要是不回家,你就陪着她待在屋子里熏她,看她回不回家。”
单立人哈哈大笑,情绪总算缓和下来。洪钟华说:“没关系,该办的你去办。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通气,不行我就找老万,让他出面。”
单立人边往外走边说:“算了吧,不麻烦万市长了,有什么问题还是我们自己解决,还是给万市长多留点时间,让他多动动脑筋看怎么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吧。”
2
车轱辘勘察完陵园新址之后,在路上就听到殡葬管理科科长接到电话,说是市纪委有人找科长,当时他还没当回事儿,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所以还跟科长开玩笑,问人家犯什么事了。下午上班在走廊里碰上了纪检组长郭小梅,蓦然想起了市纪委找殡葬管理科科长的事儿,像这种事情,按照组织程序一般都会事先跟民政局党组或者纪检组打个招呼,有时候还会让他们配合调查,车轱辘便随口问郭小梅:“市纪委找殡葬科科长干吗?”
郭小梅愣住了:“你说什么?市纪委找殡葬科科长?我怎么不知道?”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3)
郭小梅的表情、口气告诉车轱辘,市纪委找殡葬科的事儿确实绕过了局纪检组,这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了。难道殡葬管理真的出了什么严重的违法乱纪问题?他是殡葬管理科的主管领导,如果殡葬管理科真的出现了问题,他啥也不知道,即便组织上不追究他的领导责任,他多多少少也脱不了干系,起码证明他领导无方。郭小梅追问他:“你怎么知道的?”车轱辘含糊其辞地应付:“听别人说的。”然后急匆匆转身来到办公室,抓起电话就拨殡葬管理科。
车轱辘这时候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市纪委找殡葬管理科会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担心的是,殡葬管理科是个很有钱的地方,尽管上面也制定了不少规章制度,什么收支两条线啊,管账不管钱啊,严禁私设小金库啊,其实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党中央国务院号召要建设节约型社会,市长万鲁生在大会上喊得比谁都响,夜景工程照样做。殡葬管理科也一样,那些规章制度都是对愿意执行的人制定的,不愿意执行的人总会有办法从规章制度的空隙绕着走,甚至偷着走。殡葬管理科是事业单位,下面的陵园、殡仪馆、火葬场等单位又是相对独立的企业性质,这就给殡葬管理科留下了曲里拐弯难以捉摸的资金渠道。不然,车轱辘的消费支出殡葬管理科也不可能替他埋单。
电话拨通了,车轱辘张嘴就找科长,接电话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主管局长大人,连忙把科长叫了过来。车轱辘先是问他:“纪委的人来了没有?”
科长回答:“已经走了。”
车轱辘接着问:“什么事?”
科长回答:“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了问陵园墓穴的销售情况,把今年以来的销售登记拿走了。”
车轱辘追问:“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如果你们那发生了问题,现在赶紧老老实实说清楚还为时不晚,让人家追查出来一切就都晚了。”
科长的口气很坦然:“我们科里能有啥问题?过路财神,账上根本就不让留钱,当天收入当天就得交到市政府结算中心去。没事,你放心好了。最多就是我们接待费用超点限额,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现在哪一家的接待费用不超限额?没事,你放心吧车局长。”
车轱辘放心了,可是嘴上还是唠唠叨叨地叮嘱:“没有什么问题就好,有了问题千万不能瞒着,越瞒问题越大。如果仅仅是违反财经纪律的事情,你早点跟我沟通一下,该承担的我还能为你们承担一些,如果你连我也瞒着,我就无能为力了,到时候你们自己蒸的馒头只能自己往下咽。”
车轱辘说这些话有一个前提:殡葬管理科之所以招来了市纪委,如果哪一个个人贪污了,那不太可能,终究还是有正规的财务体系在那里卡着。除非是能接触现金的人拼了命、发了疯,不管不顾地拿着钱往自己兜里装,那样的话很快就能发觉,不可能等着市纪委来调查。最大的可能还是这帮家伙私设了小金库,把不知用什么渠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钱存到小金库里,然后再以发奖金、补贴的方式私分。现在科长信誓旦旦地否认了,那么,即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车轱辘也大可一推六二五,不承担任何责任,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
放下电话,车轱辘估摸,如果科长说的是真话,那么,也有这种可能,就是哪个人对殡葬管理科的工作或者对哪个领导心怀不满,写了匿名信告到了市纪委,市纪委接到匿名信觉得言之凿凿,挺像真的,便派了人过来作一般性的调查。车轱辘琢磨了一阵,也再懒得在这件事情上动脑子,便叫了葫芦出去飙车。市里新修了一条马路,路面已经铺好了,还没有最后交工,既没警察,也没红绿灯,车辆也极少,是飙车的最佳场所。这是葫芦给他留神到的,说了几次,车轱辘一直忙于工作没有抽出时间来。今天上午跑了一趟陵园选址现场,回来后打电话给主管王副市长汇报了,王副市长挺高兴,说下周也过去看看,同时让他们马上起草陵园选址报告,他到现场看过之后,如果没有问题,下一次市长办公会上就可以确定了。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4)
工作受到了领导的肯定,车轱辘心情颇佳,便有了飙车的兴致。葫芦把车开出车库在楼下开着空调等他,车轱辘坐车向来坐在司机的边座上,这也跟他爱飙车有关系,坐在这个座位上,视野开阔,道路迎面扑来,两旁的树和电杆有如镰刀下的麦捆一样齐刷刷地卧倒,即便没开车,也能享受开车时的动感。葫芦把车开上那条适合飙车的新马路,然后把车靠边停了下来,下车和车轱辘互换位置。车轱辘刚刚在驾驶座上坐定,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交警队的王队长:“车局长吗?你在哪呢?”
车轱辘用过人家,欠人家的人情,所以回话很客气:“王队长啊,你好。我在外面。你今天怎么想起我了?有什么指示尽管说。”
王队长的话却很别扭:“我敢有什么指示啊,我是请示,想请示局长大人一个问题呀。”
车轱辘问他:“你这个人啊,又不是生人,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
王队长说:“那好,我就直截了当说了啊。我求你买两个墓穴的事情,当初可不是我想占你什么便宜,只不过就是想通过你买个合适的位置,这点小事你怎么把市纪委都给招来了,你什么意思嘛。”
车轱辘大惊,活像屁股底下坐上了蝎子,猛然从座椅上蹦了起来,蹦起来之后脑袋狠狠撞到了车顶篷,他顾不上安抚撞疼的脑瓜顶,心急火燎地追问:“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车轱辘说这些话的时候,嗓子眼好像突然被谁撒进了一把沙子,干涩、粗硬、痒痒的,几乎发不出声来。
车轱辘敏感地想到,他接到的是一个非常重要、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电话,也是一个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的电话,他厌烦地剜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葫芦。葫芦刚才就被车轱辘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到车轱辘的眼神,马上理解了他这剜过来的一眼的意思,连忙下车,远远走开,蹲在路旁的树阴下面乘凉。车轱辘轻咳几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王队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啥也不知道,我发誓这件事情我谁都没告诉,更不可能找什么纪委的人。你就直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队长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开始能够平心静气地跟他对话了:“今天下午市纪委的人来找我了,查问我从殡葬科买墓穴的事儿,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轱辘马上联想到了纪委找殡葬管理科科长的事,活像浑身上下的骨头被人抽掉了一样,软塌塌地发虚,腿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两天市纪委的人也找殡葬管理科了,我问了问情况,以为是调查他们的什么经济问题,没想到是冲这件事来的。”
车轱辘的恐惧惊惶好像通过电磁波也钻进了王队长的心里,王队长说话也变成了美声唱法,带上了颤音:“车局长,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会不会把我们栽进去?”
车轱辘已经惊慌失措了,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这件事情纪委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纪委怎么又会对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儿产生这么大的兴趣。还有,如果这件事情彻底查清,可以预见的结果,更是让车轱辘丧魂落魄。他的大脑活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的陀螺,飞速地盲目地旋转着,又像一锅滚开的糨糊,他觉得脑子涨得疼,却无法对面临的一切进行逻辑性思维。
“喂,喂,车局长,你说话啊,怎么了?说话啊。”王队长看不见车轱辘的表情神态,却能感觉到车轱辘的沉默不语背后的慌乱和惊恐,反过来安慰他:“你吓着了啊?别光顾害怕,我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办才是真的啊。”
王队长的呼唤,让车轱辘像还魂的溺水者,长长呼出一口冷气喃喃说道:“这件事情确实太蹊跷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王队长说:“你敢向我发誓这件事情不是你做出来的?”
车轱辘发誓:“我发誓,如果这件事情是我做出来的,让我断手断脚头破血流死无葬身之地。你稍微动脑子想想,我向纪委举报你,不等于举报我自己吗?”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5)
王队长说:“这个想法是你自己应该明白的,我就怕你想不明白这一点,觉得为了那么点事花几万块钱给别人买墓穴不值当,又没办法找我的后账,脑袋一热就写匿名信把我给整了。”
车轱辘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告状,再一次赌咒发誓:“我怎么能因为那么俩钱扯闲淡呢?要是我告的,让我开车翻车或者撞死。”
王队长连忙说:“你别老说这种血淋淋的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怪得很,到底是谁把我们俩捅了呢?”
车轱辘不耐烦了:“别瞎胡猜了,猜不着,你给我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我们才能商量个妥当的办法对付过去。”
王队长说:“这种事情在电话上说不明白,这样吧,你约个地方,我们见面再细谈。”
车轱辘也觉得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在电话里说,他弄不清楚纪委会不会对他的电话采取监听措施。即使纪委没有监听他的电话,想在电话里把这件事情聊明白聊透彻,电池都不够用,便跟王队长约好到市中心美能达大厦的悦来茶馆会面。
3
司马达应约到李桂香家里吃白菜虾米皮包子,经过超市的时候,顺便给小燕买了一些孩子爱吃的零食。到了李桂香家里,小燕应声来开门,见到司马达张口叫了一声舅舅,叫得司马达直发愣,进门之后追问小燕:“你怎么突然给我改身份了。”
小燕反问他:“你把我妈妈叫什么?”
司马达说:“叫大姐啊。”
小燕说:“你把我妈妈叫大姐,我就应该把你叫舅舅,你要是把我妈叫嫂子,我才应该把你叫叔叔。”
李桂香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司马达来了便摊着两手出来,手上沾满了面粉:“司马来了。小燕,给司马叔叔倒水,我手占着呢。”
小燕边给司马达倒水,边继续方才的话题:“司马舅舅,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司马达连连点头:“对,有道理,那你今后就叫我舅舅好了。”
李桂香让他们俩人弄得直眨巴眼睛:“怎么了?改称呼了?”
小燕说:“刚才我跟舅舅商量好了,他既然把你叫大姐,我就把他叫舅舅。”
李桂香说:“叫什么都成,司马你跟小燕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包包子,不过我包的白菜虾米皮馅的包子可不是捡来的烂菜叶子,是我今天一大早专门到早市上买的。”
司马达说:“不好意思啊大姐,今天你上了一天班,下了班还得忙。”
李桂香说:“没事,你不来我们也得做饭吃,你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司马达便跟小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司马达想起那天给小燕带的吃食,就问她:“舅舅给你带的东西你吃了没有?还想不想再吃?”
小燕说:“还说呢,那天我没吃完,我妈怕浪费,就把剩下的都吃了,结果吃得跑肚拉稀,又是买尿不湿,又是买痢特灵,赔惨了。”
司马达哈哈大笑:“你别制造紧张空气啊,跑肚拉稀用尿不湿干吗?”
小燕一本正经地说:“我妈得上班,上班时间又不敢离岗脱岗,你说跑肚拉稀的不垫个尿不湿怎么办?”
司马达笑不出来了,他难以想象,一个成年人,垫个尿不湿来应付本该如厕解决的问题,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生理上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可能比上刑还难忍。小燕跟他聊天的时候,边吃着他带来的零食边看书,感觉到司马达没声了,抬头一看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连忙解释:“舅舅,你别不高兴啊,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明确指出来,我好改正,你别拉个脸怪吓人的。”
司马达苦笑着对她说:“舅舅没有不高兴,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小燕说:“马上就有包子吃了你还难受,大人的事情就是多。”
说话间李桂香端着一个大笼屉进来,热气蒸腾,活像一台微型蒸汽机车开进了房间,包子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快腾地方,吃饭了。”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6)
小燕和司马达连忙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李桂香放下笼屉,又端来了醋、酱油、蒜泥和辣椒油,还有几只小碗,食物简陋,却也摆满了桌子:“小燕,你和舅舅先吃,我再做个鸡蛋汤,给你们填空。”
司马达偷偷问小燕:“你们家吃饭怎么跟考试答卷一样,还带填空的?”
小燕嘻嘻笑着说:“这是我妈的土话,她老说人吃的东西都是干的,在胃里支棱着占了地方还不舒服,喝点汤就把空地方填满了。怎么了,你吃饭不喝汤啊?”
司马达说:“喝啊,我妈把这叫原汤化原食,说吃饭的时候喝点汤有助消化。”
小燕熟练地为自己和司马达调好了醋、酱油和成的蘸料,问司马达要蒜和辣椒不。
司马达说:“当然要了,没有蒜和辣椒怎么吃包子?”
小燕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给司马达的小碗里加上了蒜泥和辣椒油:“咱俩开吃吧,我都馋了。”
司马达说:“等等你妈,一起吃。”
小燕说:“哼,真成你姐姐了,啥事都向着她。”
司马达说:“我有一个哥哥,用处不大,唯一的用处就是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可以帮我打架。从小我就羡慕人家有姐姐的孩子,有姐姐就不同了,可以帮着做饭吃,帮着洗衣服,必要的时候也能帮着打架,用处比哥哥大多了。”
小燕嘻嘻哈哈笑着说:“舅舅你真有福,想要什么有什么,想要个姐姐吧,现在不就有了吗?不但有了姐姐,还搭了一个聪明美丽善良的外甥女,你赚大了。”
司马达让她给逗笑了,觉得小燕子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忍不住在她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说:“真能自夸,还聪明美丽善良呢,吃饭都不等你妈,能算善良吗?”
小燕说:“不是我不等,我妈根本用不着我们等,你等她了她反过来还得埋怨你……”
正说着李桂香端着汤进来了,看到司马达和小燕还没动筷子开吃,就说:“你们怎么不吃啊,趁热吃才好。”
小燕说:“我们等你呢。”
李桂香说:“等我干吗?我还能落下?快吃,好好的包子放凉了就没有那个热乎香气了。”
小燕笑嘻嘻地对司马达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司马达哈哈大笑起来:“没说错,没说错,果然落埋怨了。”
李桂香问司马达:“这个小鬼头说什么了?”
司马达说:“小鬼头说让我们先吃别等你。”
李桂香说:“对啊,你们赶紧吃等我干吗?”
司马达和小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小燕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司马达跟前说:“舅舅你先吃。”
司马达问她:“为什么我先吃?”
小燕说:“你不是说很多年没吃到这样的包子了吗?所以应该你先吃,我跟你同时吃。”说着也夹了一个包子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碗里。
李桂香从笼屉里抓了两三个包子匆匆忙忙往外走,边走便吩咐小燕:“你陪司马舅舅吃,妈妈该上班了,吃完了锅碗就扔在那别动,我回来收拾。”
司马达讶然惊问:“大姐你今天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怎么又要上班去了?”
李桂香说:“我另外还揽了份活,得赶紧走了,去晚了活干不完回来就更晚了。”说着,边咬着手里的包子边匆匆走了。
司马达问小燕:“你妈又在哪找了份什么活?”
小燕说:“在一家物业公司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就是美能达大厦,你知道吧?每天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晚上七点到九点,我妈说刚好是交通协理员下班的空隙时间。”
司马达叹息道:“唉,你妈妈这样太辛苦了。”
小燕也长叹一口气说:“有什么办法,要生存啊。”
司马达问:“你妈妈当交通协理员挣的钱不够花吗?”
小燕说:“我妈说要多挣钱,要把她住院欠的账还上,还要给我把上名牌大学的钱攒得足足的,绝对不让我当贫困生。再说了,钱那个东西,多少才够花啊。”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7)
司马达说:“你给你妈说,就说是我说的,她住院的医疗费用不着她管,一共是四千六百多块钱,已经从我跟洪书记的医疗卡上划过去了。”
小燕摇摇头:“我妈不是那种人,她不会让别人替她出医药费的,她说别人出的医药费治不好自己的病。”
司马达只好给小燕解释:“你妈妈的病是因为那天坐我的车才得的,所以应该由我和洪书记承担责任。哪有别人出的医药费治不好自己的病这一说,她的病不是治好了吗?”
小燕说:“这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我是小孩,我不管,我只管好好学习,快快长大,帮妈妈挣钱,挣多多的钱,再也不让我妈妈吃苦受累了。”
司马达拍拍小燕的脑袋说:“小燕说得对,舅舅支持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用你妈的话说,就是没有热乎乎的香气了。”
两个人吃过饭,小燕要去收拾碗筷,司马达拦住她:“我来,你别动手了,好好复习功课去,你不是要考名牌大学吗?从现在开始就得抓紧分分秒秒的时间才行。可别像舅舅这样,没多少文化,长大了只能给别人当司机。”
小燕是个豁达的孩子,也是一个会偷懒的孩子,看到司马达刷锅洗碗的积极性甚高,不但不跟司马达争,反而积极鼓励他:“舅舅,洗锅刷碗也是一种锻炼,机会难得,我就让给你吧。”说完,自己拿出课本做起练习来。司马达摇头苦笑,闷着头把厨房收拾干净,离开李桂香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桂香还没有回来。
4
李桂香做保洁员的美能达大厦是一座商居两用的大厦,一共有二十八层。大厦四层以下是商场,五层以上是居家公寓。在“十三亿人十亿商,剩下三亿正商量”的滚滚浪潮里,五层以上很多用来做公寓的家居房屋也都成了经商的场所。比如悦来茶馆就是由两所公寓住宅装修而成的。李桂香负责清扫的是公寓楼部分,那些租用公寓住宅做生意的店家,以业主的身份让李桂香这样的保洁工给他们大家打扫卫生,这样可以节省一大笔专为自家雇用卫生工的费用。这座商居两用的大厦有二十八层,李桂香和另外两个保洁工分工负责,除去四层以下的商业区域,五层以上的二十四层由她们三个人每人负责打扫六层,工作的辛劳和繁重是不言而喻的。而且,做保洁工的收入也非常低,李桂香每个月做保洁工的工资收入才六百块钱,而且人家还不管劳动保险之类的费用。就是这样的工作,竞争也很激烈,如果李桂香稍有不慎,随时都会被炒鱿鱼,后面等着上岗的大有人在。李桂香能够得到这份工作,是跟她一起站马路的老刘给她介绍的。老刘的儿子在美能达大厦当保安队长,在一起干了一段工作之后,老刘对李桂香的印象极佳,这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能吃苦又耐劳还没有任何是非的好人。得知李桂香急需增加收入偿还住院欠账,还要供一个女儿上学,老刘就通过他儿子给李桂香介绍了这份工作。
李桂香分配的卫生保洁区域是五到十层,每一层都要把过道、楼梯用拖布擦洗干净,然后把过道里的垃圾桶运到楼下,把垃圾清理完之后再把垃圾桶放回原来的位置。真正的家庭住户不会让李桂香这样的保洁工进入家里清理卫生,倒不是同情她们不忍心加重她们的劳动量,而是怕她们摸清家里的底细偷东西。而那些租了公寓做买卖的商家不怕她们偷窃,因为他们的房间是租用的,值钱的东西绝对不会放在这里。李桂香这样的保洁员就成了他们免费的卫生工,不但要替他们打扫卫生,还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否则他们就会到物业公司投诉,轻则扣工资,重则炒鱿鱼。不管轻还是重,都是李桂香所不愿意承受的,所以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心尽力地把每一个需要她打扫的角落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李桂香逐渐摸清了在这种地方打扫卫生的窍门,那就是要先打扫那些需要她去打扫的商家占用的房间,把房间里的灰尘、垃圾清理到走廊里之后,再清理外部的卫生。这样就可以避免打扫室内的时候对室外造成交叉污染。李桂香提着一只水桶,水桶里浸泡着抹布,另一只手拿着拖把,胳肢窝里夹着一把笤帚。茶馆的客人不多,只有装修成古代风格的那个包间里有两个男人在喝茶聊天。李桂香把茶馆公共区域的地板擦洗干净之后,就又开始打扫包间。没有人的包间当然用不着打扫,她要打扫的是经过客人祸害过的包间。李桂香一踏进那两个男客人正在喝茶聊天的包厢就认出来了,其中一个人就是那天夜里在大纽约娱乐城喝醉滑倒的局长,就是因为他,李桂香被娱乐城炒了鱿鱼。另一个人她不认识,但是那个架势一看就知道也是一个领导干部。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8)new
车轱辘正在和王队长商量对策,两个人已经确认,市纪委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王队长购买墓穴这件事情。现在他们还不敢肯定的是,市纪委调查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要追查王队长利用关系低价买墓穴,那就没有什么大麻烦,到时候车轱辘一口认了,这件事情上他刮了点不正之风,帮王队长买的墓穴太便宜,大不了该补的再补点钱,算不了什么原则问题。如果市纪委已经掌握了王队长收了车轱辘的墓穴之后,轻易撤销了对车轱辘车祸案件的调查,便大大地不妙,问题的性质就有了质的变化,车轱辘就是行贿,王队长就是贪赃枉法,这种性质的问题丢乌纱帽是最轻的处理。
车轱辘和王队长对于李桂香进来打扫卫生根本就没有在意。在他们眼里,李桂香这种保洁工跟正在喝的茶、正在用的茶具没有什么不同,存在的合理性在于能够使他们这样的客人更加舒适、惬意而已。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理会正在默默地、静悄悄地擦拭地板、桌椅和各种摆设的李桂香。继续研究对付市纪委的办法。李桂香心惊胆战,在她的眼里,车轱辘这位领导就是她的灾星,遇见他说不准就会有什么祸事。所以她百倍地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一切,竭尽全力避免发出任何声响引起两位领导的注意,就像一只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觅食的老鼠。其实,车轱辘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过李桂香这个人。他那天在大纽约娱乐城摔了一跤的记忆残片,不过就是摔倒之后,有人把他扶了起来,至于扶起他的人到底是谁,他当时和过后从来就没有去想过。
车轱辘说:“那我们俩就说定了,买墓穴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去,那就干脆别瞒。关键的问题是你给我钱了,我只不过是利用职权让你买得便宜了点。我现在就给你写个收条,就写上收到你购买墓穴的钱三万六千块,到时候你就当证据拿出来。”说着,车轱辘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写了一张收条,签上名字递给了王队长。实际上当初车轱辘付的是一万两千块,为了让王队长领一个大情,他给王队长说人家只优惠了九折,原价四万块,收了三万六千块。这阵儿,要给人家写收条了,又不好改口,只好按照原来说的数写上了三万六千块。王队长接过收条,看了又看:“车局长,你这个人真细心,连日期都写成两个月前了。”然后把收条仔细折好,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在把笔记本装进手提包的同时,王队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了这张收条,就不存在所谓的行贿受贿问题,充其量只能算作走后门买便宜货。
车轱辘接着说:“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件事情,如果那件事情你顶不过去,说啥都没用了。”
王队长说:“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心里清楚得很,你放心,我一口咬定你跟那场车祸没有任何关系就完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追查这种事情,没有我的合作根本就查不出任何结果来。”
李桂香在旁边打扫卫生,耳朵里听着这两位领导的谈话,虽然她不明白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是却能分辨得出来,他们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就是要相互作假证明,欺骗市纪委。李桂香心里有点生气,现在这些当领导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党和国家用那么优厚的条件养活他们,他们反过来净干祸害国家、祸害老百姓的事。李桂香不愿意再听他们偷偷摸摸像特务一样商量对付市纪委,草草打扫完包厢,提着拖把水桶离开了这个让她心惊胆战的包厢。
从茶馆出来,李桂香又来到了七层永康养生美容俱乐部。这阵儿正是下班吃晚饭的时间,永康养生美容会所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贵宾豪华包间里有个别客人在推拿、捏脚。李桂香先打扫了健身房,又清理了美容室,接着开始打扫贵宾室。贵宾室的豪华包间里有两个人躺在贵妃榻上休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脸上糊满了泥巴,据说这能美容养颜。榻旁的综合功能台上放着水果、茶点。李桂香暗暗纳闷,这个时间一般人都在吃饭,这两个人怎么跑到这儿来躺着浪费时间。她估计这是夫妻俩,属于既有钱又有闲的那个品种,这种人一般没有什么固定的吃饭时间,生活过得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在什么时间做就在什么时间做。李桂香对这种人不感兴趣,他们没有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她继续悄没声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她知道,在这种地方打扫卫生,既要打扫干净,还不能有任何举动声响影响客人。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9)new
蓦地,那个男的说了一句话,声音非常熟悉:“好了,你别多想了,你想的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李桂香猛然间还没有品出来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哪个熟人的,那个女人却说话了:“有什么不可能?凭年龄、凭相貌、评文化、评工作能力,我哪一点不如你那个黄脸婆?”
李桂香顿时明白了,这一男一女并不是夫妻。看样子那个女的是那个男人的情人,时髦的称呼叫小蜜、小姘、二奶。
男人没吱声,沉默片刻才说:“如果要按照你想的那么做,我跟你都得倒霉。从政干到我这个程度最忌讳的就是后院起火,如果我离婚了,再娶了你,那我这半辈子努力奋斗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你到时候也肯定得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撤下来,到时候你啥也不是,啥也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就更不可能了,纪委已经解除了对她的双规,我即便要跟她离婚也没有理由啊。”
李桂香惊呆了,因为她虽然看不见泥巴后面的人的样子,但是那个人的声音她却已经分辨清楚了,这个男人居然是堂堂的市长万鲁生。她认识万鲁生,是从电视上认识的,万鲁生当然不会认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下岗工人。万鲁生经常在电视上发表豪言壮语,什么铜州市要在十一五计划期间实现新一轮跨越式发展啊,实践“三个代表”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啊,全市大范围建设下岗职工再就业工程,要努力为市民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啊等等。李桂香非常关注市领导的讲话,她希望市领导说的话能够尽快成为现实,市领导的讲话也常常让她在忧愁烦恼中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这渺茫的希望往往会成为她过苦日子的调料。可是,她万万想不到,电视上夸夸其谈的市领导,居然会是这种样子。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还跑到这种地方做美容,不但做美容,还带着小蜜,电视屏幕在李桂香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市领导的正面形象瞬间在她的心里轰然倒塌。
女人娇嗔地说:“你想啥呢?谁稀罕给你当老婆,我就是想知道你老婆那件事对你有多大影响。现在满大街议论的都是你老婆,各种传闻满天飞,你那个老婆啊,真够给你长精神的。”
万鲁生呵呵笑着说:“看来我的魅力还是不够啊,不然你也不会不想着嫁我是不是?说正经的,我老婆的事儿我懒得管,事实胜于雄辩,真有问题,党纪国法在那摆着,没有问题谁想随便咬人就得把牙锛了。我听我老婆说,单立人这一回可真的踢到铁板上了,让我老婆回家的时候,脸都紫了。”
女人酸溜溜地说:“哼,你老婆真是包蛋,要是我,没那么便宜,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干吗?没那么容易。”
万鲁生说:“你知道啥,你是没尝过进去的滋味,你要是尝过了,人家说一声放你,你恨不得把人家叫亲爹呢。”
女人酸溜溜地说:“啧啧啧,德行样儿,就知道护老婆,说都不能说了啊?”
万鲁生呵呵一笑:“我对你这个老婆不好吗?”
女人仄起身子狠狠地在万鲁生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谁是你老婆?胡说啥呢?”
万鲁生咯咯笑着说:“好好好,你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老公,我们是革命同志,纯洁的革命友情。”
女人说:“你是堂堂的大市长,我是小小的接待处处长,高攀不起。”原来,这个女人就是接待处处长汪清清。
万鲁生贱不溜嗖地说:“你小吗?啥地方小?让我看看。”说着把手伸向了汪清清的胸部。
汪清清推开他的手说:“回家看你老婆去,德行,一说你老婆就护着,你可真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典型啊。”
万鲁生说:“唉!给你说实话吧,别说我老婆已经是个黄脸婆了,就是一朵鲜花摆在面前天天瞅着,也早就腻歪了。可是有什么办法?俗话说,夫妻一体,什么叫一体?就是利益共同体。如果我老婆真的让人家给拆了,你想想我这个市长还能当得下去吗?即便跟她离婚,也没啥政治前途可言了。对你我也不说假话,其实,保她就是保我自己,不然他妈的,管她上刀山下火海呢。”
官方车祸 第十四章(10)new
汪清清问道:“你老婆到底有没有外面传说的那些事儿?”
万鲁生:“哪些事啊?”
汪清清说:“就是跟魏奎杨勾起来私分城市停车年费的事儿。嗐,我怎么这么笨,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那么积极地推行什么停车年费,肯定是为了给你老婆捞钱创造条件。”
万鲁生猛然从床上蹦了起来:“你瞎说什么?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如果当时我能预见会出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不可能推行什么停车年费,即便推行了我也不可能让宏发公司参与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是魏奎杨那个死王八蛋一手操办的,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我根本就不知道。好赖我也从政这么多年了,我能那么傻,睁着眼睛自己给自己下套吗?”
汪清清咯咯笑了:“你看你看,我说你护老婆,你还不承认,怎么样,一说你老婆你就急。”
万鲁生真的有点生气了,三把两把将脸上的泥巴抠了下来,一连声地喊:“人呢?人哪去了?埋单!”然后对汪清清说,“我当然急,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再提我老婆,我就……”
汪清清马上软了,凑过来推搡着万鲁生发贱:“好好好,人家不再提了还不成吗?这么点事就生气啊?人家给你认错还不好啊……”
万鲁生抠掉了脸上的泥巴,蓦然看到了李桂香,吓了一跳:“你是干吗的?懂不懂规矩?没叫你你怎么进来了?”
汪清清乜斜着李桂香对万鲁生说:“算了,打扫卫生的。”然后极为轻蔑地驱赶着李桂香,“出去啊,这是贵宾包厢,没有客人招呼任何人不准进来,去去去,赶紧走。”
李桂香让他们俩上演的剧目给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卫生没有清扫完,她早就走了。她也知道,这种人自己招惹不起,如果他们现在把这家会所的老板叫来,好容易找的这个兼职差事就得彻底丢了。她胸腔里装满了气愤和委屈逃跑一样地匆匆离开了这间肮脏的贵宾室。出来之后,她觉得浑身发软,腿也在颤抖,不得不靠在过道的墙上休息,等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恢复平静,等着几乎接不上气的呼吸恢复正常。
李桂香这一天的劳动效率很低,过去她干完所有的活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今天她整整干了六个小时。过去完成搬运垃圾这最后一道工序的时候,李桂香还要认真地检查一下垃圾堆里有没有易拉罐、塑料瓶、旧纸箱子之类的物件,可以回收换钱。今天却连翻腾垃圾堆找易拉罐、塑料瓶和废纸箱子的心情都没有了。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了。市长万鲁生的夜景工程把整座城市辉映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看着这亮如白昼的街道,李桂香觉得实在太浪费了,晚上就是晚上,晚上天就应该是黑的。当然,该有的照明也是要有,比方说路灯。可是浪费那么多电,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好看,确实太浪费。想到浪费,李桂香突然有了一丝奢望,如果能把这夜景工程浪费的电稍稍分给她一点点,她就一定要买一台冰箱,哪怕是买一台二手货,那样,炎热的夏季她跟小燕就不用担心食物会放坏,更不会因为吃了腐败的食品而跑肚拉稀了。李桂香为自己这突来的奢望好笑,她因此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五彩缤纷的夜灯映照下,她的笑脸活像一团被人踩过一脚的旧绢花。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1)
1
市委书记洪钟华最近几天日子很不好过,其实,说准确一点,不光是最近几天,从省委张书记来视察开始,他的日子就再也没有好过过。而最近几天,他的精神更是紧绷成了一根弓弦,有时候他自己好像能够看到那根弦,那是一根即将因物理疲劳而绷断的脆弱的弦。忐忑不安的直接原因就是,张书记打过电话之后就再没有音信了,好像压根忘了这件事情,又好像他打电话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梦中的幻境。洪钟华打听过了,近期张书记并没有外出,所以张书记发过话之后就再没有音讯,让他觉得比直截了当批评他几句更加让人心神不定,惶惶不安。
洪钟华几次想向张书记汇报一下铜州市近期的工作进展情况,借机把执行他的指示,已经解除对万鲁生老婆李芳双规的事情告知一声,表示他对省委领导的指示执行得非常得力、非常到位。然而,他却不敢贸然打扰省委书记,省委张书记视察期间发生的一系列问题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敢断定省委张书记对视察铜州市期间发生问题的表态不可能仅仅就是那个题词,不可能没有任何意见。可怕的是,省委主要领导至今没有透露对铜州市工作的任何倾向性意见。这种闷火烧烤的滋味让洪钟华苦不堪言,却又无计可施。他常常想起那句话:听其言,观其行。他现在的表现连他自己都不满意,他既无言可让领导听听,更无行可让领导看看。
至今他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可以向上级交代的成果,不论是真成果还是假成果,都没有。这个问题没有可以拿出手的实际效果,向省委领导说什么都等于自找没趣。因为,张书记视察期间发生的问题让铜州市领导大丢其脸的同时,省委张书记自己肯定也会觉得非常没面子,甚至比他们还窝囊。几年前兴之所至写了那么三句话,铜州市无事生非非要大做文章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现在居然让老百姓堂而皇之地把“三顺滩”改成了“马屁滩”,铜州市委市政府可以说是自作自受,而张书记则是跟着他们这些下属受牵连在铜州市闹了个灰头土脸,张书记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压抑着的愤怒也是可想而知,这正是让洪钟华惴惴不安的根源。
洪钟华伸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张书记秘书的号码,随即却又把电话放下了。他实在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找张书记说那些人家根本不想听的虚话,而上级想听的话,他又确实没有可说的。洪钟华想到这些烦心事儿,在比一张双人床还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不住,扔下手头正在看的两份公车改革方案来到了窗前。这两份改革方案,是上一次贯彻落实省委张书记视察铜州市指示精神的党政联席扩大会议上,决定由政策研究室和财政局分别牵头搞的。有趣的是,由华三八他们政策研究室牵头搞的公车改革方案跟他在会上发言表达出来的态度立场恰恰相反。他们提出来的方案,是通过给政府官员发放交通补贴的方式来压缩公车数量,取消公车待遇之后,每个局处级干部每月补贴两千块钱,然后按照每个级次五百元左右的数额上下增减,比如洪钟华,就可以在工资收入之外多拿三千块钱的交通补贴。而市财政局提出来的改革方案,却恰恰是华三八会上发言的版本,没有提任何补贴,大刀阔斧地取消任何专车待遇,任何人均不享受专车待遇,除了执法、救险和其他必需的公务用车之外,各单位配车不再按照职位数配,而是按照工作性质和实际需要来配置。洪钟华担心,第一种方案财政无法支持,老百姓也会破口大骂。第二种方案有些过火,坐惯了公车的官员们一下子没了公车,又没有其他的补偿,肯定也会闹事惹祸,最起码也会消极怠工,让市委市政府的各项决策和工作任务,如同拍卖会上标底过高的拍品一样流拍。而且,他也不相信财政局这样的方案能在常委会和市委、市政府联席会议上通过。
洪钟华在窗口前看着外面的景色,火辣辣的太阳把天空烤得青白,街上车流如潮,行人如蚁,市府大院门口的武警和值班人员躲在凉棚下面,大门紧闭,仅仅留了一道窄窄的可供步行出入的通道。一些零零落落的上访者顶着烈日在街道两旁的树阴下面静坐,洪钟华不知道今天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事来上访,现在集体上访已经成了市府大院门前经常上演的戏,有时候洪钟华上下班如果能从正面大门畅通无阻地出入,大门前面没有上访者的身影,洪钟华反而会觉得异样,如同过惯了热闹日子的大家族族长,突然看到门庭冷落就会觉得别扭。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2)
洪钟华朝大院西边的侧门看去,西边的侧门敞开着,那座大门现在成了政府官员躲避上访者的通道。政府官员们的车辆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那么一阵不知道为什么还发生了堵塞,从楼上俯瞰,黑色的政府公车活像一团团屎壳郎在西侧大门口挤成一堆。洪钟华联想到扔在办公桌上的两份公车改革计划,觉得喘不上气来,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如果把这大批的公车改革掉了,今后还怎么工作、生活。
他心烦意乱地回到了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单立人:“老单啊,最近省纪委有没有新精神啊?”
单立人回答:“没有啊,有事我一定会及时向你汇报。”
洪钟华字斟句酌地询问:“那方面的进展情况怎么样?”
单立人回答:“我们已经成立了由反贪局、公安局经济侦查大队联合组成的魏奎杨专案组,现在正采取司法手段顺着银行资金渠道追查魏奎杨名下所有资金的往来过程,现在已经发现的新线索就是魏奎杨实际拿到的资金数额,比在他家里发现的多出了二百多万,这二百多万的资金来源和去向我们正在追查当中,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洪钟华说:“很好,按照线索一追到底。”这句话他说得很痛快,多多少少有些泄郁闷、发怨气的味道。
过去洪钟华和万鲁生之间,虽然在工作上也有磕磕碰碰,但是双方都能小心翼翼地控制在体制内的规则范围,谁也不愿意把矛盾冲突升级到影响正常工作的程度。大家都是明白人,党政一把手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是天然的,也是正常的。俗话说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两个或者几个脾气性格迥异、社会背景不同、人生轨道交叉的实权人物凑合到一起,没有矛盾和冲突反而不正常。在各自的权限没有明确的法律界限和清晰的政策界定,经常出现权力重叠、权限越位的情况下,党政一把手发生冲突和矛盾更是官场的常态。关键的问题是冲突和矛盾能不能限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控制在上级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
可是,这一次不同,万鲁生太出格了,讲大道理,是严重违反组织原则和政治纪律,讲小道理,他也犯了官场大忌。洪钟华认为,对万鲁生老婆李芳采取组织措施,于情于理于法自己都没有做错什么。万鲁生的正确态度应该是积极配合组织调查李芳的问题,相信组织相信党,最低限度也应该低姿态保持沉默,等待组织审查结果。而万鲁生居然直接找到了省委张书记那里,通过张书记的干预让洪钟华尝到了踢到铁板的痛楚。这等于把洪钟华逼到了墙角,如果就此不了了之,洪钟华在这一回合的斗争中就一败涂地,这种战争没有谁来客观公正地评判孰是孰非,人们关注的只是结果。而且,今后洪钟华在万鲁生和市委市政府广大干部面前也很难挺直腰杆保持市委书记的形象,因为,不了了之就意味着他洪钟华确实错了、输了,而且错得严重输得很惨。所以,如果说过去洪钟华对李芳案件的审查还抱着一丝宽容、对万鲁生遭遇李芳这种害人老婆还有一丝同情的话,那么,现在彻底查清李芳的问题,就不仅仅是反腐倡廉的问题,还是一个关系到洪钟华个人权威和政治命运的问题,面子和里子都容不得洪钟华有半点宽容之心和慈悲之意。
洪钟华相信,单立人对这件事情更加窝火,所以,在心理上他和单立人现在是统一战线。以至于心情不好的时候,本能地就给单立人挂电话,追问此事的进展情况,有点像被套牢的股民,总希望听到利好消息。跟单立人通过话之后,洪钟华拨了司马达的电话,让司马达把车开到楼下等他,这间宽敞明亮舒适的办公室让他感到气闷,所有声响都被高高在上的距离和密闭的门窗隔离开来,明亮的静谧制造了深深刺进肺腑的孤独感,孤独感搅得他胸腔隐隐作痛。他暗暗担心自己的心脏有了问题,尽管这不太可能,前几天他才作了全身体检,检查结论是各个零件性能正常,但是他还是打定主意要到医院再专门作一次心脏检查。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居然让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可以躲避心灵孤独感的地方可去,有了一个可以让他暂时摆脱烦恼的具体事情可做了。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3)
车在大楼的门廊下面等他,司马达透过大门看到他从电梯里出来,急忙下车给他打开车门,洪钟华坐了进去,司马达在驾驶座上坐定之后请示他:“洪书记,上哪?”
洪钟华脱口而出的不是医院,而是:“马屁滩”。话一出口,洪钟华不由得苦笑,现在“三顺滩”也罢,范家滩也罢,都比不上“马屁滩”三个字更加深入人心。果然,司马达二话没说开了车就走,洪钟华追问:“你知道‘马屁滩’在哪吗?”
司马达也笑了:“知道,不就是‘三顺滩’吗?”
洪钟华再次苦笑,看来,他给铜州市留下的最为深入人心的记忆就是“马屁滩”这个新地名了。
2
洪钟华的判断没有错,单立人比他更加窝囊,更加窝火,更加意志坚定地要把李芳查个底朝天。那天宣布解除对李芳双规的时候,他没有出面,让手下负责此案的处长去办。李芳把那个处长骂了个狗血喷头,扬言如果单立人不亲自到场当面给她道歉,就永远不离开看管她的房间。整整相持了半天,处长口干舌燥,李芳越斗越勇,就差把楼拆了。实在无奈之下,单立人只好狼狈不堪地出面,亲临现场调解做工作。李芳坚持要拿出对她的审查结论来,如果审查认定她有罪,该杀该剐该开除党籍她一概没有意见。如果审查认定她没有问题,那么,纪委就要公开登报道歉,还要赔偿她的名誉损失和精神损害。李芳的手指头点到了单立人的鼻尖上,如果不是嫌他身上那股味道,扑上来挠他个满脸开花都是可能的。单立人到了这会儿也无计可施,只好打电话找洪钟华,让洪钟华动员万鲁生过来帮着做做工作,万鲁生却一口拒绝了,说他正在跟“三顺滩”的拆迁户商谈分期偿付拆迁补偿金的问题,离不开,如果要他去,就请洪钟华亲自过来跟这些拆迁户对话。
洪钟华只好亲自跑到“三顺滩”拆迁户那里替换万鲁生,让他去把他老婆李芳从纪委审查双规对象的武警招待所领回去。没想到的是,洪钟华赶到“三顺滩”拆迁户的居住地,根本就没有见到万鲁生的影子,洪钟华向“三顺滩”的居民打听市长的去向,“三顺滩”的居民纷纷摇头,谁也没有见过市长的影子。洪钟华知道让万鲁生涮了,正要撤退,“三顺滩”的居民却把他围了起来,让他明确表态什么时候偿还他们的拆迁补偿金,什么时候能让他们住进安置房。这些问题都不是洪钟华能马上答复的,他不明确表态,“三顺滩”的人民就不放他走,他又不敢通知公安局过来帮倒忙,怕在这个时候矛盾升级、事态扩大没法向省委交代,只好硬着头皮死扛。
洪钟华一直被围困到凌晨四点多钟,直到“三顺滩”的人民跟他一样困倦不堪,一个个精神松懈昏昏欲睡的时候,司马达才趁机偷偷把洪钟华从“三顺滩”解救出来。事后洪钟华才知道,万鲁生那天根本就没去过“三顺滩”,而是和汪清清在高尔夫球场混了整整一天。洪钟华从那以后直到今天,再也没有和万鲁生通过一次电话,也没有再见过面。
最难过的还是单立人。单立人怎么也没想到市委书记会变成打狗的肉包子,守着李芳焦急地等待万鲁生过来领人,左等右等见不着万鲁生,打电话找洪钟华,回复是该用户没在服务区。直接打电话找万鲁生,万鲁生手机关掉了,显然是故意中断联系。天快黑了,单立人实在没有耐心再跟李芳耗下去了,他打定主意,命令所有人撤离,李芳不愿意回家就让她在这待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地咋地。就在他抬起屁股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李芳狠狠地斜了单立人一眼,抬屁股就走,出门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价响,门楣上方的窗户玻璃震落在地上,摔了个噼里啪啦,玻璃碴子四溅,活像谁突然放了一个大礼花。
单立人愕然,李芳说走就走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那一瞬间,单立人的感觉就好像攒足了浑身力气准备举起一块巨石,结果那块巨石却是一堆泡沫塑料,单立人看着地上的碎玻璃碴子发愣,暗叹自己猜度女人心事的能力实在太差,李芳说走就走事先居然连一点征兆都没有看出来,反倒把自家闪了一下。单立人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怒气从心底里升腾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李芳会这么嚣张,居然敢对他堂堂纪委书记如此轻蔑,如此无礼,他本能地追出门外,想痛斥李芳几句,外面并没有李芳的影子,他派来的处长正站在那里哧哧傻笑。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4)
单立人迁怒到了处长身上,冲他怒吼:“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处长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李芳刚才说她不是听了你的话,而是怕被你熏死。”
单立人这才明白,上一次的戏目又重演了:李芳是让自己身上的烟油子味道熏投降的。想明白了这一点,单立人也不由得摇头苦笑,堂堂纪委书记,面对了这位市长夫人,唯一能够奏效的武器居然是自己身上这一股子烟油子味道。难道自己跟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动物成了同类,致命武器就是那么一身味道吗?想到这些,单立人有些惆怅,他决心回家彻底洗涮一回,把身上这股味道清理干净,从今天起,他改抽香烟了,不再抽那种干屎橛子一样的卷烟。他就不相信,没有这股味道,就治不了李芳这个官太太。
看到处长还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单立人挥挥手说:“回家休息去吧,今天折腾得够累了。”
处长说:“回什么家,我还得到交警队去一趟,那件事情有点夹生。”
单立人问:“哪件事情?”
处长说:“就是民政局车福禄涉嫌行贿掩盖车祸真相的案子,交警队长拿出了车轱辘的收条,说他是托车轱辘买了两个便宜点的墓穴,不存在行贿受贿问题,跟车轱辘的车祸更没任何关系。”
单立人“哼”了一声说:“扯淡呢,你信吗?你先别去交警队了,都几点了,交警队早就没人了。明天直接到殡葬管理科去,彻底查清楚那个叫车轱辘的副局长到底给殡葬管理科交了多少钱,要看财务的底账和原始凭证。然后用底账的收款数额跟那个交警队长手里的收条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单立人根本不相信车轱辘在那个时间段给交警队长帮忙买墓穴跟他的车祸没有关系。
上车的时候,单立人又叮嘱处长:“你再找找魏奎杨的司机,详细了解一下车祸前后的情况,注重细节,现在不是有一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吗?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另外,你们也要考虑在适当的时候正面接触民政局那个给车轱辘开车的司机,听听他怎么说,拿他的话跟魏奎杨司机的话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
坐进车里,处长嘟囔了一句什么,单立人没听清:“你说什么?”
处长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单书记,你说是巧合还是必然?最近查的案子都跟车有关系。魏奎杨的问题是从征收城市停车年费引发的腐败,车轱辘的事情是因为公车车祸引发的涉嫌行贿受贿贪赃枉法案。”
单立人没吭声,他心里却在想,今后跟车有关系的案子更多。一方面,公车像张开血盆大嘴的怪兽,难以餍足地吞噬着社会资源,公车背后的黑洞就像海水深处的暗沟一样让人难以捉摸。另一方面,政府像精明的商人,整天盘算着怎么样从奋斗百年才圆了轿车梦的老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收入,榨取过程的漏洞隐藏起了各种各样的灰色财富。这种现象恰到好处地集中体现在他们目前正在办理的两个案子上,难怪处长有那种感觉。
3
车轱辘和惊叹号到大纽约娱乐城来的次数多了,跟娱乐城那个油头粉面的冯主管也越来越熟悉。每次来了,车轱辘都要把他叫过来照照面,冯主管善于阿谀奉承,会伺候人,能让车轱辘充分体验到摆谱的舒服感觉。冯主管每次照面的时候都热情洋溢地声称一定给车轱辘大大的优惠,每一次结账的时候实际支付的数额都比心理预期数额高出一大截。尽管每次消费都用不着车轱辘自己掏钱,可是老这个样儿车轱辘心里也不舒服,总觉得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笑嘻嘻地宰他。所以每次来了都要把这个冯主管叫过来,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一番,看看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儿图个心理上的平衡。
今天车轱辘照例又让服务员小姐把冯主管叫了过来。冯主管照例点头哈腰*****,车轱辘已经不再被他的表面功夫迷惑,再加上心里不爽,就无事生非地刁难他。先是说他们的桌布不干净,让重新给换一条,冯主管要亲自去换,车轱辘拦住他不让他走,冯主管只好让服务员把桌布撤下来换新的。冯主管搓着双手好像手上生了冻疮:“车局长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你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就是我们的上帝,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都请批评指正啊,千万别客气……”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5)
车轱辘厌烦地打断他:“不就让你们换了块桌布吗?哪来那么多的说道,还有这杯盘碗碟筷子勺子,哪有客人还没到就摆好了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用过了,随便涮了涮,根本没消毒就又原封不动地摆了上来?换一副,要有温度的啊。”
冯主管好脾气,马上又让服务员更换两套滚烫的、显然是刚刚消完毒的餐具摆了上来。冯主管是干这种事情的老油条,明知到这里消费的客人图的是什么,也明知到这里的客人一般情况下是招惹不得的,尤其像车轱辘这样的政府官员,招惹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你设个绊马索让你跌个头破血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糊弄得高高兴兴,好赖把钱骗到手是上策,于是殷勤地请示:“车局长,你们二位是贵客,我们这最近来了几个新加盟的小姐,比刚上市的哈密瓜还新鲜,我叫过来二位品尝品尝。”
惊叹号跃跃欲试,还想再找两个“新加盟”的小姐来潇洒,车轱辘没情没绪,挥挥手赶走了冯主管:“算了算了,今天别想宰我们,超过二百块钱我们不埋单啊。赶紧上菜吧,上完菜让你们的小姐一边待着去,我们要说话。”最近一段时间车轱辘接待费用增长幅度太快,卫骏有意无意地在局务会上提示要压缩接待费用,还要改革接待费用管理体制,车轱辘做贼心虚,觉得这件事情的矛头是指向自己的,却又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反对。在殡葬管理科那边连着核销了几次吃喝费,也不好意思再找人家,只好转过来从冯主管这边压缩支出。冯主管呵呵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车局长到我们这儿来消费就是看得起我们,什么钱不钱的,没关系,没关系。”
车轱辘知道这小子说得好听,到时候一分钱也不会少收,“哼”了一声,板了脸不搭理他。
冯主管涎皮赖脸地告辞:“车局长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我就安排去了,保证二位满意。”
今天晚上只有车轱辘和惊叹号两个人,放在一般的饭馆,光吃喝消费二百块钱就够奢侈的了,惊叹号也觉得到这里来一趟,如果光是为了吃吃喝喝花二百块钱不值,张口想招两个小姐混一混,看到车轱辘满脸都是忧愁烦恼,一点没情绪,就问他:“我靠,你今天到底咋了?全国人民有几个活得比你轻松的?还愁眉苦脸的。”
车轱辘长叹一声,咕嘟干掉一杯酒,然后说:“危机四伏啊,我现在是朝不保夕。”
惊叹号惊愕:“我靠,那么大个局长当着,吃喝嫖赌全报销的舒服日子过着,还说这种话,怎么了?是不是贪污受贿让检察院逮着了?”
车轱辘呲儿他:“呸,胡说什么呢,别的毛病我不敢说没有,贪污受贿我可真的没干过,你干脆说我嫖娼让人逮着了还差不多。”
惊叹号:“我靠,像你这种人嫖娼逮着了也没事,我能帮你摆平,就怕你贪污受贿那我可就没办法帮你了。不开玩笑了,到底怎么了?”
车轱辘再一次长叹:“还不就是那个破事儿,魏奎杨轧死的那件事。”
惊叹号愕然:“那件事情怎么了?虽然当时是你开的车,我们不是已经摆平了吗?即便没摆平,魏肉酱也不是你轧死的,怕什么?大不了写份检查,你不该开着公家车胡飙,就那么点事儿,谁还能把你给骟了。”
车轱辘说:“事情越闹越复杂了,市纪委都插手了,唉,早知道越闹越麻烦,还不如当初老老实实承认了,就像你说的,大不了写份检查,挨个处分,现在我可真是骑虎难下了。”接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给惊叹号说了一遍,让他帮着给拿主意。
惊叹号听完车轱辘的事情,没说“我靠”,闷着头吃喝。车轱辘见他不吱声,不表态,不由得有些动气:“没吃过还是饿急眼了?光知道吃,撑死你!”
惊叹号嘴里嚼着脆皮大肠嘟嘟囔囔地说:“我靠,你叫我来不就是吃的吗?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车轱辘对这位连襟也实在是没招,只好陪了他闷头吃。他不说话了,惊叹号却来了谈兴:“我靠,既然你老兄征求我的意见,根据目前的情况分析,你有两条路可走。”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6)
车轱辘不屑地问他:“哪两条路?”
惊叹号摇头晃脑地咀嚼着嘴里的脆皮大肠说:“我靠,这还用得着问我?明摆着的。一条路,马上到纪委坦白交代,落个好态度,争取从轻发落,我估计这么着你的公务员身份还能保住,说到底不就是违纪开了一次公车吗?轧死魏奎杨你又不是直接责任人。搞得好了,你还能保住副局长这个位置,除了撤职以外,还有的是处理办法,警告、记过、通报批评等等等等,你随便争取一项就没什么事了。”
车轱辘听他这么说,差点蹦了起来:“我靠,你这是把我往沟里推呢,主动交代,连跟交警队队长的那件事情一块交代?”无意间,他也学着惊叹号把“我靠”当成了说话的导语。
惊叹号:“那你就走第二条路,死扛,我靠,第二条路能不能走到底,你可就说了不算了。这一回可是市纪委插手查办,你认真想想,市纪委怎么可能立案调查一桩车祸案子呢?人家查的不是你的车祸,而是你跟交警队长之间的交易。我真想不通了,你这个人做事怎么这么马虎?这件事情怎么就办露了。”
车轱辘也明白,市纪委绝对不是查他的车祸,而是要查处车祸背后的经济问题。到现在他也想不通,这件事情到底是谁捅出去的,如果是魏奎杨的司机,他不会知道他帮交警队王队长买墓穴的事情。他也追问过殡葬管理科的科长,科长一口咬定他从来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惊叹号看车轱辘心神不定,愁云满面,担心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放下筷子帮他分析:“我靠,这件事情从我这方面来说,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你仔细想想,当时我也就是给你们之间穿了穿线,后来你们怎么搞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也没给我说,所以,我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
车轱辘说:“我不是怀疑你,你即便知道内情也不会往外捅我。”
惊叹号说:“这就好说,你有这个认识我就可以帮你深入地分析一下了。”说着拿起三个酒杯摆了个品字形,“这是你,这是王队长,这是那个殡葬管理科的科长。其中你和王队长可以彻底排除,你们俩谁也不会把自己办的那点丑事亮出去。剩下的可能还有谁?”
车轱辘:“你是说科长?我问过了,他说绝对没有告诉过别人。”
惊叹号说:“我靠,你傻啊,他说没告诉别人就真的没告诉别人吗?你怎么那么信他?”
车轱辘无奈:“我不信又能怎么样?我一不是纪委的,二不是检察院公安局的,又不能对人家怎么样。”
惊叹号摇头晃脑地说:“这里面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无意中泄露了消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个可能是他知道是谁捅出去的,因为某种原因不敢告诉你。”
车轱辘怔怔地看他,惊叹号问:“看我干吗?怎么了?”
车轱辘说:“我靠,你咋没说呢?”
惊叹号问:“我没说啥?”
车轱辘说:“你没说我靠。”
惊叹号说:“我靠,让你说了我就忘了。”
车轱辘说:“你说了半天废话,不管有几个可能,我现在最需要知道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摸清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惊叹号喝了一口啤酒,总算没忘了说“我靠”:“我靠,你摸清了又能怎么样?现在是纪委在查案,就算你摸清了是那个科长举报的又能怎么样?”
车轱辘狠狠地说:“要是那个玩意搞的鬼,我不骟了他也得扒了他的皮。”
惊叹号不屑地“我靠”道:“你既骟不了人家,也扒不了人家的皮,除非你不想活了。”
车轱辘急切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惊叹号:“我靠,该怎么办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赶紧去投案自首啊,争取个好态度。”看到车轱辘又要发火,惊叹号拦住他说:“你先别急,你听我慢慢说。最近我也遇到了一件倒霉事儿,你听说了吗?”
车轱辘这段时间净熬自己那点烦心事了,哪里顾得上管别人的事,听到惊叹号也遇到了麻烦,有了五十步笑百步的机会,心里忽忽悠悠地就有点快意:“你怎么了?贪污盗窃还是嫖娼了?”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7)
惊叹号说:“我靠,别说那么难听,小小不言随地大小便的事儿谁能没有?可那也不至于笨蛋到让人家抓住。至于贪污盗窃嘛,我还真没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你听我说啊,前段时间,我们车队可是出大事了……”接下来把他们车队出的那些事儿原原本本地给车轱辘讲述了一遍。
车轱辘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回事?你真的没有吃回扣啊?”
惊叹号拍打着干巴巴的鸡胸脯说:“我如果吃了回扣,能对得起我的老上司黄书记吗?黄书记在铜州的时候对我说过无数遍,只要进了政府大院,就别老瞅着院外面的百万富翁眼馋,其实进了政府大院比百万富翁更保险,活得更自在,为什么?看着每个月拿那几个有数的工资一把就攥没了,可是安稳、可靠,可以一直拿到死。别看百万富翁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穷光蛋跳楼自杀。如果想当百万富翁,就别进政府大院,进了政府大院想着当百万富翁,别说这几个有数的工资拿不了多久,弄不好连命都得搭上。黄书记的谆谆教导我是牢牢记在心里啊。这一回我可品尝到了清廉的滋味,真好啊。事情出了,车队的维修点又是我定的,当时说啥的没有?人人都觉得我肯定从那家修理厂吃了不知道多少好处。那个时候我心里一点也不慌,反而希望赶紧调查,为什么?这就叫没吃冷年糕,不怕肚子疼。你想想,如果我真的从那家修理厂吃了好处,我现在是什么结果?现在呢,我说话谁敢不服?干什么事都理直气壮腰杆挺得比电线杆子还直溜,多爽啊,我靠,真他妈爽透了!”
车轱辘酸溜溜地讥讽他:“咋地,市里把你树成廉洁自律的标兵了?”
惊叹号说:“那倒没有,不过话说回来,人啊,真的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就拿你说吧,我实在想不通,你好好的副局长当着,看看满大街的老百姓,有几个日子能跟你比?你老要开那个破车干吗?真爱开车就当司机去,又要当官又要开车,人家又不让你开,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再退一万步说,实在爱车,狠狠心买一台,油啊什么的也用不着你自己掏腰包,谁也说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比那些自己买车养车的老百姓还是强百倍。你看看现在闹的,整天像做噩梦似的,活得多累。”
车轱辘心烦,让他说得更烦,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子咕嘟嘟灌了一气:“你真他妈的站着说话腰不疼,我这么点事儿算个啥?比起那些狠捞猛捞的贪官污吏来我就够优秀了。算我倒霉,真应了那句话了,点儿背的时候放个屁都砸后脚跟,喝口凉水都能噎着。你要是有主意就帮我一把,没什么高招就回家睡觉去。”
惊叹号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该做的你自然都会去做,也用不着我教你。既然你不愿意主动交代,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跟交警队王队长穿好,该咋说咋办统一口径,这样也许能顶一阵子,要是纪委没憋劲要查你个底朝天也不是没有过关的可能。还有,你那个司机也是个薄弱环节,该怎么做你想想,一定要封牢他的嘴,正常情况下人家肯定要维护你,维护你就是维护他自己嘛。可是如果纪委真的动了真格的,人家能为你当殉葬品?好了,我不跟你再多说了,说多了你还烦,你慢慢喝吧,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一步。”说完,抓起桌布把油腻腻的嘴擦了又擦,扔下车轱辘扬长而去了。
车轱辘让惊叹号扔在包间里,呆愣片刻之后觉得大伤自尊,喃喃骂了起来:“样儿,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个车夫吗?装得跟市委书记似的,什么东西嘛,今后他妈的我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孙子……”边骂边猛灌啤酒,命令服务员小姐去叫冯主管。服务员小姐把冯主管叫来的时候,车轱辘已经喝成了一摊烂泥,身上让吐出来的污物弄得活像一个公共垃圾桶,包间里沤烂了的食物和啤酒的味道令人作呕。服务员小姐为难地请示冯主管怎么办。冯主管捂着鼻子厌恶地说:“叫两个保安把他弄到休息室去,酒醒了埋完单再让他走。”说完急匆匆地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回头吩咐小姐:“他酒醒了要是找我,就说我下班回家了。”
官方车祸 第十五章(8)
惊叹号虽然在级别上比车轱辘低了许多,可是获得别人尊重和礼遇的精神需求一点也不比车轱辘差,甚至比车轱辘更加强烈,因为跟车轱辘相比,他终究不过就是一个车队的队长。车轱辘觉得伤了自尊,惊叹号觉得被他伤得更严重。所以,惊叹号坐进自己车里的时候,也在喃喃地骂他:“我靠,样儿,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个破局长还是个副的吗,什么东西嘛,今后我他妈的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孙子……”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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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钟华来到了被老百姓称之为“马屁滩”的“三顺滩”,让司马达开着车绕着新开发区转了一圈之后,吩咐司马达把车停在了那块刻着“三顺滩”三个大字的花岗岩碑下面。这是一块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开发区。洪钟华下车散步,看到石碑上面让他老脸丢尽的“马屁滩”三个大字已经被彻底清除掉了,“三顺滩”三个大字金光熠熠,石碑的四周围上了一圈栅栏,栅栏顶端镶上了尖刺,防止有人再攀爬上去搞破坏。洪钟华估计这是公安局的创意,想到自己在铜州市工作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政绩”居然是“马屁滩”三个大字,而且这三个大字已经牢牢刻在了老百姓的心里,成为传世的笑柄,这让洪钟华黯然神伤,又啼笑皆非,还有些后悔莫及,各种情绪各种感觉各种念头活像夹带着暴雨的台风,在大脑里呼啸、冲撞,把大脑搅得一片狼藉,无法正常思维。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洪钟华又感到了那种锥心刺骨的隐痛,灰蒙蒙的心情无法引发登高检阅自己建设成果的潇洒和惬意,尽管那是一片生机勃勃、楼宇林立的新土地,却仍然无法让洪钟华产生哪怕一丝丝的成就感。他回到了车上,司马达马上发动汽车,向返回的路上疾驶。洪钟华微感诧异,因为他并没有吩咐司马达上哪去,司马达的习惯是洪钟华一上车先请示上哪,今天这种做法有些不符合常规。蓦然间,洪钟华醒悟,今天上车后司马达自从问过那句上哪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司马达是个话少的人,但绝对不是没话的人。
“司马,有心事啊?”洪钟华问道。
司马达说:“没有啊。”
洪钟华长嘘一口气说:“司马啊,你知道人跟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司马达说:“知道,人是直立行走身体无毛的哺乳动物。”
洪钟华说:“这是鲁迅说的,你还挺爱读书啊。”
司马达赧颜,这句话他并不知道是鲁迅说的,只知道是小燕说的,那天跟小燕闲聊的时候,觉得这句话说得很精辟,就记了下来。洪钟华接着说:“人跟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其他动物依靠本能,人依靠思想。”
对洪钟华这句话,司马达并不认同,他觉得,动物到底有没有思想,只能说人不知道,而不能断定除了人别的动物就都没有思想。另外,人也不见得都有思想,大多数人还是依靠本能活着。当然,司马达绝对不会把这种不认同说出来,当面跟市委书记辩论,司马达还没傻到那个程度,也没有那个勇气。司马达继续保持沉默,而洪钟华这个时候却特别需要有个人能跟他聊聊。如果这个时候司机换上了毛毛雨,洪钟华一定会很快活,可惜司马达不是一个很好的对话伙伴。
车子很快驶进了市区,洪钟华看着窗外的街景,意有所指地继续自己的话题:“因为有了思想,人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内心活动,内心活动有的能够通过表情神态让别人感觉到,有的就不会让别人感觉到。”司马达感觉到了,洪钟华心里有事,所以才这么说。正说间,车被堵住了,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车流就像遇到了堤坝的洪水,涌在一起,动弹不得。
司马达眼见得如果再往前面挤,很可能会进退不得,连忙扭转方向盘,把车开到了人行道上,跟着其他掉头另寻出路的车辆插进了一条岔道,插进去了才发现这是一条单向行驶的路段,自己的车正在逆向行驶。道路很窄,前面的车缓缓行进,后面又有车辆跟了上来,此时想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司马达只好硬着头皮跟住前面的汽车往前闯,暗暗祈祷不要碰上警察就好。怕啥就偏偏碰上啥,快要出巷子口了,前面却来了一个警察,骑着摩托车,威风凛凛地把一串汽车按在了狭窄的巷道里。
司马达苦笑:“完了。”
洪钟华说:“看看这个警察有没有勇气处理你。”
那个警察从摩托车上下来,挨排没收驾驶员的驾照,收一台车开个小票就放行一台车,这些被收了驾照的驾驶员如果想要回驾照,就得到交警队去接受处理,交罚款,扣分,然后才能取回驾照。这是一个很精干的警察,动作规范麻利,前边十几台车的驾照很快就收完了,来到了洪钟华的车前,看到车牌,警察愣了,然后挥挥手,放行了。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2)
洪钟华哧哧窃笑,自我解嘲:“唉!知道当市委书记的好处了吧?也可以想通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当领导了吧?”
司马达却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他说不上应该为给市委书记开车所以警察不敢开罚单而庆幸,还是为之而羞耻。
既然洪钟华的车放行了,后面的车警察也就不好意思再接着罚,再罚后面的驾驶员也不会答应,这是一个明智的警察,他转身骑上摩托车跑了。司马达开车上路,洪钟华又一次问他:“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吗?怎么闷闷不乐的。”
司马达又一次回答:“没有,没什么事啊。”
其实司马达心里确实有事,而且不是一件事,是两件接踵而来的事,只是他不知道心里的事情能不能对洪钟华说。
前两天,市里著名民营企业华丰集团的老板华建仁亲自打电话约司马达见面,司马达不知道这位民营老板找自己干吗,抽时间过去跟他会了一面。华丰集团是资产过亿的民营企业,经营范围扩展到了房地产、建材和宾馆酒店,在全省各地都有他们的业务。见面的时候,让司马达吃惊的是,华建仁的个头仅仅到司马达的肩膀头,体重如果放在磅秤上称一下,可能还不到司马达的一半。司马达印象中,大富翁应该都是那种脑满肠肥膘肥体壮的品种,万万想不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华丰集团董事长居然是这种瘦小羸弱的黛玉型男人,看着他让人联想起拔光了鸡毛的瘦公鸡。
董事长华建仁没有直接说找他干吗,却东拉西扯地跟他聊起天来,询问了司马达的经历,也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司马达由此得知,他并不是那种利用社会转轨时期出现的种种漏洞,游走于违法合法之间牟取暴利发财的土财主。他是一九六六年成都地质学院毕业的本科生,毕业后一直在地质勘探部门给国家找矿石,长年的野外艰苦生活把他的身体弄垮了,严重的胃溃疡让他无法继续在野外给国家效力,他曾经多次提出申请要求回到矿务局机关工作,却一直得不到批准。无可奈何,为了多活几年,他只好辞职,这一辞职,等于前半辈子白干了。辞职后,他开始经营石材和建材,积累了原始资本之后,又开始扩展经营范围,资产很快就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现在成了省内数得着的著名民营企业家、省政协委员、市民营企业协会会长。
司马达当然明白,这位著名大老板找自己来绝对不会是没事聊天,真要聊天他也用不着找自己这样一个司机。找了个话缝儿直截了当地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儿。这位民营企业家说出来的话让司马达大吃一惊,他郑重其事地邀请司马达过来给他当行政“助理”,并且承诺如果司马达给他当“助理”,他每个月可以给司马达五千块钱的薪水,退休、医疗、公积“三金”按照处级干部的标准。五千块钱的薪水是司马达现在工资加所有补贴总收入的两倍!
那一瞬间,司马达真想过去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脑门子上摸一把,看看他是不是在发烧。司马达到底是给洪钟华开车的人,人又天生稳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把他砸得脑袋嗡嗡鸣叫,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却装得非常冷静:“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要雇我?助理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华建仁说:“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聘请你。因为你是最优秀的……”
司马达愕然:“我怎么敢承担最优秀的称号啊?我可不是。”
华建仁没有在意司马达打断了自己,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好像司马达根本就没有插过嘴:“能给市委书记洪钟华开车,而且深得洪钟华的器重,说明你起码在司机这个行当里是最优秀的。我说你优秀,并不是单单指你的驾驶技术,也不是指你当过武警全省格斗第三名,而是指除了这些宝贵资源以外,你还有一个好人品,这才是真正的优秀。”
司马达断定他说的不是真话,起码不全部是真话,因为,驾驶技术好,而且人品好的司机远远不止他一个,如果说只有他一个的话,那么,只能说给市委书记当司机的目前只有他一个。想到这儿,司马达醒悟,看来自己真正的价值还是市委书记的司机这个身份:“你是不是让我辞职到你这边干?”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3)
华建仁肯定地点点头:“那当然,我从来不用兼职的。好了,我接着给你说说你这个助理的工作内容。”他口气和神态中表现出来的那份过度的自信让司马达隐隐不快,好像司马达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助理嘛,还是要发挥你的特长,你的工作有三项:一是做我的专职司机;二是做我的事务助理,就像你们市委书记市长的事务秘书一样;第三就是做一些我随时交办的工作。我保证的一点就是,我让你做的事情绝对没有违反党纪国法和你不会做的事情。对了,我再补充一句,刚才我说的报酬仅仅是你来第一年的标准,如果干得好,还有提职加薪拿年终奖的机会。”
好事来得太突然了,诱惑力确实太强了,司马达有些发蒙。他在市委市政府当专职司机,每个月连出车费、加班费和种种补贴加在一起,收入不过两千块钱。而且,责任重大,得处处小心谨慎,稍不留意就有可能下课换班。然而,司马达心里却有一个大大的疙瘩解不开,这个疙瘩解不开,他就不敢轻易答应到这边来,这个疙瘩就是:华建仁为什么要撬市委书记洪钟华的行。司马达谨慎地问道:“华老板,具备我的这种条件的人有的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找我呢?”
华建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撩起了自己的衣襟给他看:“看看这是什么?”
司马达看到,华建仁瘦骨嶙峋搓衣板一样的肋条骨下面,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刀疤两旁有缝针的痕迹,活像他的腹部装了一条质量粗劣的拉链。华建仁说:“看到了吧?我的胃因为癌变被割去了四分之三。过去我长期在野外工作,体质不好,胃长年有病,多次申请调回矿务局机关工作都没有批准,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没有关系没有后台没有后门,后来,我辞职了,目的就是为了有个好一点的工作环境,可是已经晚了,这就是代价。”
司马达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段话和聘用他当司机有什么关系。华建仁放下衣襟,接着说:“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却没了胃。我什么都有了,却仍然没有待遇,官方待遇,我前几十年的辛苦都白扔了。明白了吗?我就是要让你,市委书记的专车司机到我这儿来给我开车,也许这就是没有啥想啥的一种心理吧。当然,如果你的人品不好,或者驾驶技术不好,即便你是市委书记的司机我也不会聘你。”
司马达彻底听明白了,华建仁之所以要聘用他,不惜撬洪钟华的行,心理价值就是要显示他的社会存在价值高于市委书记,就是要让市委书记低他一头。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状态,也是一种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灰色幽默。所以,连华建仁本人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明白,司马达却听明白了。他跟了洪钟华很久,尽管工资不高,待遇也跟其他司机没有不同,但是洪钟华在他心目中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市委书记,也是一个很好的良师益友,如果他答应了华建仁,无疑是对洪钟华的背叛。司马达口气非常谦和,但是态度非常坚决地回绝了华建仁:“谢谢华老板对我的信任,可是我不能辞职,洪书记是个好人,是个廉洁勤政的好领导,而且对我也很好,我不能做这种见利忘义的事情,如果那样我不就成了小人吗?对不起了华老板。”
华建仁愣了,他没有想到那么优厚的待遇竟然遭到了拒绝。司马达见他的脸板得活像一块生锈的烂铁皮,心里也有些不忍,不管怎么说,人家这也是看得起他,便带了歉意起身告辞:“对不起啊华老板,您别生气,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好意思把洪书记闪了。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您了,今后你有别的需要我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心尽力。”
华建仁起身送他,用鸡爪子一样的手拍打着司马达的后背摇头叹息:“小伙子,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说实话,如果你马上答应我,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反而可能会变轻,你这么做,我能理解,如果放在一千年前,你不就是关云长吗?好吧,这样,我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条件不变,你只要想通了,愿意来,电话都不用打,直接来上班就行了。”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4)
这件事情对司马达来说当然不可能像过耳清风一样过去了就无影无踪。过后,他的心里偶尔也会起一丝波澜,如果自己真的去给华建仁当“助理”,每个月拿五千块钱工资,那日子过得该是什么感觉?这件事情他实在把握不准能不能给洪钟华说。他却给李桂香说了。在司马达的心目中,李桂香真的成了可以说说家长里短的姐姐,也许他在这座城市里社会关系和人情往来太少了,所以一旦结识了李桂香和小燕之后,就本能地有了一种家庭的归属感,有什么话不能给同事、领导说,却可以到这里来说。因为,潜意识里,司马达把自己和李桂香母女归类为同一个阶层,同一个阶层的人们在一起交流沟通不需要那么多的顾忌和戒备,也不需要有太多的掩饰和伪装。
李桂香听了司马达经历的事情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告诉洪钟华:“你想一想,既然你已经拒绝了那个老板,再给洪书记说有什么意思呢?弄不好洪书记反而会怀疑你故意想要什么。再说了,那个华老板对你也没什么恶意,你一给洪书记说了,那不等于挑拨他们的关系吗?”李桂香的话让司马达彻底打消了把此事告诉洪钟华的冲动。
闲聊中,李桂香讲述了她在美能达大厦遇到车局长和万市长的事情。同样,李桂香也把司马达认作了可以互相倾诉的亲人,虽然她有小燕,但是小燕却不适合倾诉,小燕还太小。司马达被李桂香讲述的事实惊呆了,如果不是李桂香亲眼所见又亲口所说,司马达根本不会相信堂堂市长万鲁生竟然有那么一副恶心嘴脸。他也实在难以想象,堂堂的局级领导干部也会躲在阴暗角落里订立攻守同盟对付市纪委。虽然深信李桂香绝对不会杜撰和造谣,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真的?”
李桂香说:“这种事情我编也编不出来,碰到这种事情真倒霉。”
司马达受的教育和简单的人生经历,让他对人生存在着另外一个层面,尤其是丑恶的层面很难坦然接受。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要把市长万鲁生和车轱辘等人的那些丑事告诉洪钟华。然而,真的和洪钟华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迟疑不决,不知道该怎么样张口把这些话说出来。纯朴的灵魂本能地抗拒“打小报告”这种行为,而他跟洪钟华的距离感也让他怯于向洪钟华谈这种涉及到政治层面的问题,司机尽管跟领导挨得很近,心理上、精神上的落差并不比普通人小。
几天来连续发生的两件事情,成了生活内容非常单纯的司马达心里头沉甸甸的冰块,冰块梗在胸腔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整得司马达整天萎靡不振,连话都懒得说。
“洪书记还回机关吗?”
洪钟华回答:“算了,快到点了,直接回家吧。”
司马达扫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十一点三十分,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洪钟华是不会回家的。司马达从后视镜上看了洪钟华一眼,洪钟华脸色阴沉沉的,显得心事重重。司马达忽然想起了在老家的时候看《铡美案》,包拯受到皇太后的压制,无奈欲放陈世美一马的时候,嘱咐陈香莲的一句戏词儿:“给你白银三百两,教你儿女把书念,读书千万莫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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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风平浪静,纪委再没有什么新动作,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池塘泛起一阵涟漪,风过后,一切照旧。但是,车轱辘却不敢掉以轻心,整天忧心忡忡,心神不定,削尖脑袋千方百计到处刺探情报,四处打探消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彻底摆脱了危险,就像一个没有拿到最后诊断书的病人。要想打探消息,就得有消息渠道,车轱辘现在最头痛的就是自己没有畅通可靠的信息来源。
车轱辘在办公室里坐不住,就想出去转转,便给葫芦打电话要车,葫芦的电话却不通,他只好亲自到司机值班室找葫芦。现在每个政府部门都有一个司机值班室,司机没出车的时候就待在值班室里等候,值班室一般都配有电视、电脑,还有打扑克用的桌子,以便司机等候的时候不至于寂寞无聊。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5)
“车副局长,你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好,好像也瘦了。”纪检组长郭晓梅在走廊里碰到他,关心地询问着。
车轱辘嘿嘿一笑:“没什么,天热,害夏。”
郭晓梅愕然:“还害夏?都什么时间了,秋天了,你真逗。”说完,扬长而去,高跟皮鞋在走廊里敲击出一串悦耳的鼓点。
车轱辘看着郭晓梅婀娜多姿的背影,心里有些遗憾。郭晓梅作为纪检组长,跟市纪委的联系密切,不管是工作往来还是私人交往,优势都是显而易见的。他就碰到过市纪委的副书记和处长没事干的时候跑到郭晓梅这儿泡茶聊天,也有市纪委的官员约郭晓梅晚上出去吃饭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在社交上有天然的优势。如果能通过她打探消息,甚至疏通说情,都应该有能用的关系。可惜,他跟她没有那份交情,即便有那份交情,也不敢轻易把自己面临的困境透露出去。这种事情,只能靠自己偷偷摸摸地运作,如果让同僚知道了,那就祸福难料,更加麻烦,即便最终啥事没有,也非得让人的口水淹个半死。车轱辘暗暗感叹,在政府机关里,人和人好像就是影子对影子,谁也别想看透对方的真面目。
来到司机值班室,值班室里却没有葫芦的胖影子,也没有一个司机。车轱辘又给葫芦挂了电话,电话里还是那个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告诉他:该用户不在服务区,或者手机已经关机。车轱辘无奈,来到办公室找卫骏:“车呢?怎么一个司机都不见?”
卫骏正在跟一个女文书脑袋抵着脑袋瞅网上的新闻,车轱辘把他吓了一跳:“你说啥?”
车轱辘又问了一遍,卫骏才明白过来:“噢,司机都出车了。”
车轱辘又问:“葫芦呢?”
卫骏笑眯眯地说:“葫芦我没派啊,他到哪去了没跟你说吗?”
车轱辘张口结舌,卫骏言外之意就是:你的司机你都不知道干吗去了,我怎么知道。专车司机名义上归办公室管,实际上办公室根本管不了。领导要去哪,直接找司机,领导的司机到哪去了,也只有领导知道。所以卫骏这么说,车轱辘就无言以对。这种状态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真正公务需要用车了,反而往往没车用,因为公车配置不可能做到机关干部每人一台,每个领导占用一台专车,剩下的公用车辆只有三四台,现在的干部又娇气,办屁大点事都要派车,于是车经常不够用。一方面公车不够用,一方面领导专车别人不能用,也就是说,即便领导的车在库里趴着,别人有事也不能用,不然就不是专车而成普通意义上的公车了。所以,如果公车派光了,要出外办事的干部们只有两个办法:或者打的,回来找领导签字报销,或者干脆不办了,什么时候有车什么时候办。
葫芦没了,车轱辘找卫骏也没有用,卫骏笑眯眯的一句话就把他给顶了回去。车轱辘憋了一肚子气,恨不得马上把葫芦找回来狠狠地臭骂一通。外出办事,不事先请假,不单是葫芦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其他公车司机谁也不会,谁也不敢这么干。车轱辘好在没什么急事,不过就是待在办公室郁闷,想出去飙车散散心,既然找不到葫芦,只好回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车轱辘百无聊赖地咂了几口茶水,越待越纳闷,实在琢磨不透葫芦这是上演哪一出戏法,不管他干吗去了,总应该事先打个招呼吧?除非……车轱辘蓦地想到了纪委,浑身一激灵,葫芦会不会让纪委给弄去了?这个念头一出现,车轱辘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子上,心脏也开始怦怦乱跳,腿却软软地变成了面条。
他试着站起身,还好,真的站起来了两条腿倒还能撑得住身子,就是脚底下发飘,整个人好像行走在棉花上。车轱辘到了这个时候就又想起了惊叹号,目前看起来,唯一能指望的还是那颗惊叹号了,他当时喝醉了,早已经忘了得罪惊叹号的事儿,这会儿心里惊慌,抓起电话就给惊叹号拨。刚刚接通,刚刚听到惊叹号的口头语“我靠”,葫芦却从门外踅了进来:“车局长,你找我?”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6)
车轱辘顾不上回应惊叹号,随手压了电话,怒火冲天地问葫芦:“你干吗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葫芦莫名其妙:“我没干吗去啊,就是上了趟厕所。”听到说他不接电话,连忙掏出手机看了又看,“没电了。”
车轱辘刚才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追问葫芦:“真的没有人找你问什么事吗?”
葫芦的神态让车轱辘彻底放心了:“没有啊,刚刚上了趟厕所,连去带回还没不到十分钟,除了你谁能找我?车局长找我干吗?出车吗?”
车轱辘摆摆手:“没什么事,刚才想出去一趟,找你你不在,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算了,先不去了,改日再说吧。”
葫芦极为诚恳地说:“你叫我就打我手机,如果我要出去办什么事,怎么可能不给你打招呼呢。今天是寸劲儿,刚好手机没电了,要是手机有电,我在厕所里也能接你的电话,就不会耽误你的事了。”
车轱辘扔给葫芦一盒烟,叹息着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现在老替你担心,开车这个活过去老司机说得好,那就是手把生死盘,脚踩鬼门关的买卖,稍不留神就出大错,出个大错半辈子就搭进去了。”顿了顿又说,“刚刚接了新车,最近局里还要调整你们这些聘用人员的工资,我已经跟其他几个领导通气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落下你。在这个时候尤其要小心谨慎,不敢出任何娄子啊。”
葫芦感动了,也激动了,圆胖光滑的脑袋好像突然间被谁涂抹上了一层红油漆,亮光光红润润的,说话嗓子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活像没有练好功夫的美声歌手:“车、车局长,我……我……你……你……一定……一定……”
难怪葫芦感动,虽然是车轱辘的专职司机,也难得车轱辘如此推心置腹地关爱。像葫芦这样的聘用人员,基本上是一聘定终身,很难有涨工资的机会。葫芦平时说话虽然不能归进伶牙俐齿的种类,却也没有笨嘴拙舌的样子,今天这种表现反而把车轱辘弄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到底要说什么啊?”
葫芦吭哧一阵总算说明白了:“车局长,你对我太好了,我、我、我的意思是,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车轱辘哈哈一笑:“别这么说,在局里,我们是上下级关系,出了民政局的大门,我们不就是哥们儿嘛。”车轱辘这个时候才算恢复了正常,理智告诉他,现在绝对不能得罪葫芦,即便他做错了什么也不能得罪他,所以就尽量拣好听的说。小人物只有掌握了大人物的把柄之后,才能让大人物当个人看,这个千古不破的定理再一次在车轱辘和葫芦的身上得到了验证。可惜的是,葫芦自己并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当他出门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深为自己刚才那一泡大便而懊悔,正是那一泡来得不是时候的大便,不但耽误了车局长用车,还让车局长为他操心劳神了。
葫芦出去之后,车轱辘给交警队王队长挂了电话,问他纪委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王队长说,他主动把车轱辘给他写的收条交给纪委了,过后纪委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估计是他们这边准备充分,应对得当,纪委看看没什么缝隙也就不再查了。车轱辘放下电话,认真分析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前景,觉得王队长说得确实有道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不言的走后门的事儿,纪委不会对这种事情有多大兴趣的,查这种事情出力不讨好,谁也不会那么傻,把精力放在这种整人不利己的小事情上。车轱辘的心彻底踏实了,情绪也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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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叹号这几天的心情不太爽,不爽是他的那位当民政局副局长的连襟造成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大纽约娱乐城闹了个不欢而散,回家的路上惊叹号痛下决心再也不搭理那个车轱辘了。然而,惊叹号并不是那种真正能狠得下心来的人,虽然决心下了,过后一连几天没有听到车轱辘的消息,心里又暗暗担忧,根据他对车轱辘的了解,根据他对车轱辘闯下大祸的那件事情的了解,他的预感很不好。不管怎么说,车轱辘不是坏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对工作也算是尽心尽力,起码算个犯了点错误的好人。可是,由于第一步错了,原来并不十分严重的错误就变成了从山坡上朝下面滚的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弄不好就整个把他给毁了。作为亲戚,惊叹号实在不忍心眼看着他毁了自己的前程,可是现在这种冷战状态下,他又没办法进一步地劝说他,即便劝说估计车轱辘也听不进去。惊叹号憋得没招,只好在心里没完没了地把车轱辘叫“我靠”。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7)
今天专车司机们好像约好了似的都不在,只剩下几个值班车司机和通勤车司机百无聊赖地下棋、玩电脑。毛毛雨轮番翻阅报纸,把报纸翻得哗啦啦乱响,惊叹号烦透了,又不好骂他,上一次那场有惊无险的车祸证明了毛毛雨确实是个廉洁的好司机,人品的正面效应膨胀了他的形象,心理上,在惊叹号和很多人眼里,毛毛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牢骚满腹、喋喋不休乱喷吐沫星子的末等司机了,所以惊叹号没有像过去那样骂他,心平气和地对毛毛雨说:“我靠,你看报纸至于弄那么大动静吗?知道的是你在看报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发情呢。”
毛毛雨嘿嘿笑了:“啥玩意发情会这样?”
惊叹号张口结舌:“我靠,你们说啥玩意发情会这样?”
另外几个司机各忙各的事儿,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们,只有一个正在用电脑玩游戏的司机回了一声:“耗子,耗子发情就那个样儿。”
毛毛雨拍打着报纸连连赞叹:“好,说得好,你们听听啊:掩盖一个谎言需要更多更大的谎言,然而,谎言积累起来的并不是坚固的碉堡,而是沙滩上的空中楼阁,当谎言搭建的空中楼阁轰然坍塌的时候,谎言的主人必然会跟谎言一道毁灭。”
惊叹号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追问了一句:“我靠,你刚才说的什么?”
毛毛雨说:“报纸,报纸上这篇文章说的。给,你自己去看。”说着,把报纸扔给了惊叹号,自己又拽了一沓新报看了起来。
惊叹号接过报纸一看标题心就惊了,这篇文章的标题是《谎言制造者在制造什么——政协处长制造车祸蓄谋杀人背后的故事》。这篇报道讲的是某市政协一个处长酒后驾驶公车撞死一人之后,为了掩盖事实真相,逃避法律追究,居然把当时也在车上的司机灌醉,然后连同汽车一起推下山崖,然后再嫁祸给这个司机。案件侦破之后,这个处长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刚才毛毛雨念的那段话,就是这篇文章结尾时候记者发的感慨。惊叹号把这篇文章认真读了一遍,暗暗心凉,车轱辘做的事情不正像这报纸上说的,用更大的谎言掩盖小谎言,越描越黑结果最终把自己给玩完了吗?虽然车轱辘没有蓄谋杀人掩盖事故真相,可是他通过行贿掩盖事实真相,性质也够恶劣的了,事情一旦调查清楚,他所受的处理肯定要比车祸本身更加严重。想到种种可能的后果,惊叹号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他治气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听不听由他。看着他整天就这么靠谎言过日子,不要说最终怎么闭幕,就整天这样提心吊胆,一听到纪委两个字就心惊肉跳,不等人家处理他,他自己就把自己给处理了,不全面崩溃也得患上神经病。想到这里,惊叹号从值班室出来,找到走廊拐弯的僻静地方给车轱辘挂了电话。
车轱辘接了电话,听到是惊叹号,马上开始讨伐他:“我靠,你小子真不够意思。那天喝酒,我喝多了你把我扔下自己跑了,不就三百块钱个事嘛,至于那样吗?”
惊叹号让他给说愣了,惊叹号并不知道,那天在大纽约娱乐城他走了之后,车轱辘酩酊大醉,醒来后根本就不记得他和惊叹号之间发生了什么。车轱辘喝醉之后,被大纽约娱乐城的服务员们转移到了休息室里,醒来之后,面对的是账单,惊叹号却不知去向,所以车轱辘以为惊叹号怕埋单自己跑了,把他扔下顶账,所以接了电话之后才有那么一番说辞。
惊叹号一直处于清醒之中,稍微一想就明白车轱辘那天晚上肯定喝多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惊叹号也懒得去想:“我靠,我再穷也不至于舍不得三百块钱吧,今天我找你不是说那天晚上的事,今天我看了报纸上一篇文章,想起了你,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这份报纸?”
车轱辘刚刚把葫芦那头夯实了,心里安稳了很多,情绪也好了许多,嘻嘻哈哈地问惊叹号:“怎么了?总不会是我有什么先进事迹上报了吧?”
惊叹号说:“我靠,你还能有什么先进事迹上报?你要是上报,肯定就是反面典型。算了,不跟你啰唆了,这张报纸我看对你很有教育意义,你看不看?要看我就派人给你送过去,或者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8)
车轱辘说:“什么报?你告诉我就行了。你要是没事想跟我会会面,那就过来。”
惊叹号想了想,终究不忍心眼看着这个副局级连襟车轱辘因为这件事爆胎,只好说:“那你等着,我到你办公室去。”
车轱辘还要赶时髦:“到茶馆吧,美能达大厦上有一家悦来茶馆,还不错。”
惊叹号否决了他的建议:“我靠,你以为我们是拍电视剧啊?一有什么事就到茶馆胡扯,组织上给你配备那么高级的办公室是干吗用的?你有时间泡茶馆我还没时间陪你呢,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你等着。”
挂了电话,惊叹号回到值班室对在场的司机们吩咐:“我出去一趟,出车别乱抢,挨排来。有谁找我,让他打我手机。”惊叹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值班司机出车的积极性非常高,出一趟车就有一趟车的出车补贴,所以司机们恨不得整天驾了车在外面跑,这方面有点像出租车司机。有的司机轮不着出车就向认识的官员们求援,请人家要车出去转转。除了领导的专车,其他值班车司机出车都由惊叹号排班,如果没有惊叹号控制,弄不好就会为了争着出车打起来。惊叹号还有点不放心,把权力移交给了毛毛雨:“你替我派车,你的车我用一下。”
这样一来毛毛雨就失去了出车机会,毛毛雨无奈,只好把车钥匙扔给了他。惊叹号用车向来就这样临时乱抓,现在的人说,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临时乱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用这个标准考量,惊叹号在用车问题上属于三等男人。
惊叹号驾驶着毛毛雨的桑塔纳2000来到了民政局,车轱辘已经泡好茶水等着他了。惊叹号还记得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的事情,车轱辘却根本不记得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不快,所以在情绪上两个人就有点落差,惊叹号多多少少有点不自然,进了门手里捏着那张报纸表情讪讪的。车轱辘则一如既往地做出那种亲友间嘻嘻哈哈的亲热劲儿:“唉,你今天怎么回事?非急着见我,是不是又想让我出血你快活了?”
惊叹号坐到了沙发上,嗅到茶杯里冒出来的茶香,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才说:“我哪还有心思让你出血我快活?再说了,我快活哪一次是你出血了?还不都是公款。”
车轱辘辩解:“公款也得经过我张罗啊,你以为公款就那么好花?你这人啊,让我怎么说你,真是吃了白吃喝了白喝玩了白玩儿,一点也不领情,下回不带你了。”
惊叹号把那张报纸扔到车轱辘怀里:“我靠,但愿还能有下一回,看看吧,能不能让你长点见识。”
车轱辘认真阅读着那篇文章,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完了,把报纸扔回惊叹号的怀里:“你让我看这玩意干吗?跟我有什么相干?”
惊叹号说:“我真的怕你也像这里面那个伙计,弄来弄去弄个悲剧出来。”惊叹号在车轱辘面前难得这样郑重其事,结果连口头语“我靠”都忘了。
车轱辘反倒成了他的学生,捡起了他的口头语:“我靠,按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惊叹号说:“赶紧找纪委说清楚啊,现在还来得及,不然让人家查出来就晚了。要是你再一时想不开,闹出点别的事情就更不值当了。”
车轱辘今天没有喝酒,脑子比较清醒,所以对惊叹号的劝说没有像那天在大纽约那么强烈反感,但是态度却非常坚定:“我靠,过去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好同志啊。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如果不是好心直接找纪委揭发我就行了,何必到我这里来磨嘴皮子。不过我自己评估,我也绝对不是坏人。虽然有不少毛病,可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跟你这样的亲戚朋友在一起放肆一番轻松一下而已。我这件事你说说,算什么事?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场交通事故,充其量就是我开车有点超速而已,魏奎杨变成了魏肉酱那怪得着我吗?跟那些贪官污吏相比,我够优秀了。对了,最近你没听说万鲁生的老婆跟魏肉酱联手贪污了五六百万,纪委给双规了,结果人家万鲁生到省城跑了一趟,啥事没有,纪委还不得乖乖地把人家给放了,那个单立人一脑袋扎进了炉膛里,整个一个灰头土脸。这说明什么?说明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老实交代判你十年,死不交代回家过年。就我这点事儿,主动跑到纪委交代,那不得让人家骂死。”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9)
惊叹号:“骂你什么?”
车轱辘说了一句粗话:“我靠,骂我傻?。”
惊叹号总算在车轱辘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的口头语:“我靠,你说的有道理,你这件事从一开始真的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不就是因为你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不才让你主动交代争取个好态度吗?如果你真的贪污受贿了几百上千万,或者杀人放火了,我还劝你干吗?旁观者清,你现在的路子跟报纸上说的越来越像了,如果继续这么往下走,别说你自己脑袋发热出什么事儿,就是让人家查出来,你都没办法下台。”
车轱辘有点不耐烦了:“你这是怎么了?盼着我出点什么事不是?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我已经摆平了,如果纪委能查处点毛病来,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理。好了,你别再操这闲心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提了,我也不提,今后一切照旧。”
惊叹号长长叹息一声:“我靠!你这么多年的官白当了,你也不想一想,人家真要查,有什么事情查不清楚?万鲁生老婆放了,这我知道,可是你没听说的是,人是放了,事情根本就没放,反而抓得更紧了。什么叫欲擒故纵?这就叫欲擒故纵。你开了一把车,出了点事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其实都轮不着人家纪委查你,应该归公安局查,可是人家纪委为什么插手呢?你仔细想想,纪委是查你出事故的事吗?就你跟王队长搞的那点破勾当,漏洞百出,人家要查立马就能查清。”
车轱辘说:“查什么查?纪委哪有那么大的精神在这种事情上耗费精力?多少大案要案他们都跑不过来,还顾得上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你吧,我已经问过了,纪委确实接到举报,说我通过行贿掩盖车祸真相,查了一下,没什么结果,现在已经扔下了。好了,你别担心了,再担心你就不是惊叹号,该改成大问号了。走走走,快下班了,我请你喝酒去。”
惊叹号说:“我不喝了,我得赶紧回去,我没你那么潇洒。”
车轱辘也不挽留他,送他下楼。坐进车里,惊叹号暗暗叹息,直觉让他感到这位连襟的处境非常不妙,就好像一只已经进入猎手瞄准镜中的野物,自己还毫无察觉地逍遥自在,却不知他的命已经挂到了猎手的食指上。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惊叹号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他跟车轱辘所处的地位、接触的人群不同而产生的。政府车队可以说是全市消息最为灵通的部位之一,在那待久了甚至可能患上信息麻痹症,惊叹号虽然仅仅是一个汽车司机出身的车队队长,却身居领导机关要害部位,过去又长期在老官僚黄书记身边接受熏陶,政治敏感确实比车轱辘这样的小官僚强得多。想到车轱辘可能遇到的危险和下场,惊叹号还是不忍心,坐在车里没有发动车,掏出手机给车轱辘拨电话,电话通了,惊叹号说:“你不听我的话我也没办法,既然你要按自己路子走,那我就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放过那个殡葬管理科的科长,一定要把他拿住了,还有你身边那个司机,也一定要拿住了,只要他们俩随便哪个人一松口,你就说啥也没用了。”
车轱辘知道惊叹号确实是在为他担心,也挺感动的,拍着胸膛对惊叹号吹牛:“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再说了,我也托人问过了,直接找纪委的朋友问的,我的事情纪委确实已经扔下不管了。真的,你别急着回去,我们一起吃饭。”
惊叹号推辞了:“我开别人的车,得给人送回去,时间长了不好,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起步挂挡,驶离了民政局。
车轱辘也万万想不到,就在他对惊叹号拍着胸脯打保票自己可以轻松过关的时候,民政局纪检组长郭晓梅正在跟市纪委专案组一起向单立人汇报手中已经掌握的证据。经过他们初步查证,基本上可以认定车轱辘隐瞒了车祸真相,并且通过行贿手段掩盖事故真相。郭晓梅和专案组的共同意见是,现在就应该正面接触交警队的王队长,要求他交代自己接受贿赂、徇私枉法的严重错误。单立人听完了他们的汇报之后,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0)
4
纪委查办车轱辘的案子,当然不可能绕过民政局纪检组长郭晓梅,而且,郭晓梅实际上就是市纪委车轱辘行贿掩盖车祸真相专案调查组的成员之一。按照干部管理权限,这个案子由市纪委直接办,但是也要向民政局党组、纪检组打个招呼,这是组织原则。为了增强专案组的调查力量,纪委要求郭晓梅参与案件的调查工作,这也是郭晓梅作为纪检组长的职责。这方面,车轱辘失算了,他没有从郭晓梅的表情和行动上察觉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根本不知道郭晓梅从一开始就知道市纪委调查他的事儿,并且已经参与了这个问题的调查。女人骗男人比男人骗女人容易得多,男人靠理性,理性是人类自己发明的玩意儿。女人靠感觉,感觉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所以,感觉往往比理性更加敏锐更加直接。所以,女人蒙男人很容易,男人蒙女人就得费心思还往往不成功。
对于市纪委调查组来说,车轱辘的事情确实不算什么大案要案,但是案子的性质非常恶劣,违规驾车发生事故,还采取行贿手段掩盖事故真相,作为一个正地级城市的副局级干部,这是不能宽容的错误,甚至是犯罪。对于市纪委调查组来说,查清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一开始他们就绝对控制了殡葬管理科科长,从殡葬管理科拿到了当时车轱辘购买墓穴的收款收据,并且对殡葬管理科科长提出了严格的保密要求,如果发生泄密,一切后果由这位科长负责。这种后果科长是负不起责任的,所以每当车轱辘问起这方面的情况时,得到的都是虚假信息。也正是这些虚假信息,导致车轱辘沿着自己主观臆想的逃生之路越走越远。而交警队的王队长把车轱辘临时给他写的收条主动交给纪委的时候,纪委的工作人员笑了,差点说出一句成语:欲盖弥彰,想到了这句没说出来又想到了第二句:做贼心虚。他的收条上写的是三万六千块钱,而纪委从殡葬管理科拿到的原始凭证上记载的却是一万两千块钱。纪委专案组要找王队长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请教,买墓穴他到底给了车轱辘多少钱,如果是三万六,那么,这三万六和殡葬管理科实际收到的一万二中间的差额哪去了,是他作假,还是让车轱辘给贪污了。纪委专案组的人都相信,这个问题他肯定很难回答圆满。
批准了专案组要求直接接触交警队王队长的申请之后,单立人已经看到了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这是一起领导干部利用职权,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权钱交易,掩盖恶性交通事故的丑恶罪行。这个案子的性质让他愤怒,也让他懊恼,他真的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当领导的一个个好像疯了。好好的局长当着,非要去开车,既然那么爱开车,为什么不干脆去当司机?纪委明确规定除了公安、检察、司法和执法机关执行公务以外,其他部门处级以上干部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私自驾驶公车,这既是为了避免领导干部利用职权公车私用,也是爱护干部,怕他们不是专职司机发生交通事故。可是这个车轱辘,对纪委的规定置若罔闻,结果出了交通事故,出了交通事故也罢,老老实实接受调查处理,大不了给个纪律处分,并不会伤筋动骨,可是他却千方百计隐瞒事故真相,甚至不惜通过行贿掩盖事故真相,逃避党纪国法制裁,到了这个地步,他的问题的性质已经彻底变了,不伤筋动骨也不可能了。
单立人在往市委书记洪钟华办公室走的路上,脑子里一直转悠着车轱辘的事情,痛惜、恼火,还多多少少有一点案件调查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释然。这复杂的精神活动降低了他的反应能力,以至于他即将迈进市委大楼的时候,差点被一辆急匆匆驶来的轿车撞到。好在驾车人技术娴熟,在钢铁和人肉即将接触的刹那间,及时打了一把方向,车身擦着单立人的屁股停了下来。
司机蹦下车抱怨:“我靠,干吗呢?走路不看路,不想活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单立人也吓了一跳,如果发生车祸,他肯定要承担主要责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人行道走到了车行道上,而且,在临近市委大楼的时候,又突然转弯朝大楼的大门走,后面来的汽车没撞到他算他命大。尽管不怪司机,可是受到这种惊吓,又受到这种辱骂,而且是在堂堂铜州市委市政府的大院里,这个司机真有点太嚣张了。单立人回过身来回骂:“你混蛋,差点把人轧了,还骂人,什么东西!”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1)
骂人的单立人和骂人的司机一照面,俩人都愣了,随即又都笑了,司机是惊叹号,对于单立人来说,当然属于老熟人。惊叹号连忙道歉:“我……单书记,对不起啊,刚才没看明白是您老人家,惊着您了吧?”惊叹号及时把“我”后面的“靠”字咽了回去。
单立人继续骂他:“你混蛋玩意到底要干吗?即便我走错路了,这么大个人,大白天明晃晃地杵在这儿,你看不见啊?在市府大院里你这么横冲直撞,给谁耍威风呢?”
单立人到底是纪委书记,一张嘴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让他这么一说,他反倒有理了。确实,尽管单立人走上了车行道,更不该突然急转弯,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个活人杵在光秃秃的路面上,司机在这种情况下撞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司机是瞎子;第二,司机是故意的。
当然,惊叹号既不是瞎子也不敢故意撞单立人,他的思想也在抛锚。离开了车轱辘之后,他脑子一直在车轱辘身上转悠,这位连襟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属于那种大坏事不敢干,小坏事不会干的主儿,虽然偶尔喝多了会在小姐身上花一花,可是真正去嫖,他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在这场车祸上就怎么也过不去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车轱辘这是遇到坎了,惊叹号自以为给车轱辘找到了一条跨过这道坎的路子,虽然按照他这条路跨,可能多多少少会有点损失,那也总比把本钱赔光了强。可惜,车轱辘一根筋拗到死,一条路跑到黑,就是不听他劝。如果车轱辘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输个一干二净,按照他的年纪,再想翻身这辈子就不可能了。作为亲戚朋友,惊叹号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深说,恐怕适得其反。不管怎么说,从车轱辘那里出来之后,惊叹号心情非常不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再加上急着给毛毛雨还车,车驶进了市府大院以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把车速减到二十五公里以下慢行,他觉得车速不快,实际上车速还在四十公里以上,如果不是他车技过关,紧要时刻措施得当,今天弄不好真得把单立人撞了。让单立人骂了一通,惊叹号暗暗后怕,在市府大院里不要说撞了单立人,就是撞了不相干的普通干部,这碗饭他也就吃到头了,这种事情估计黄书记也不会帮他埋单。
单立人看见惊叹号站在那儿发愣,以为自己把他骂蒙了,反过来关心他:“哎,你没事吧?算了,没关系,反正也没撞着我,今后注意点就行了。”
惊叹号让单立人安慰清醒了,面对这位纪委书记,怦然心动,冲口说了一句:“我……我刚从车轱辘,就是民政局车副局长那边过来,快下班了,着急给毛毛雨还车,就跑得快了,对不起啊单书记。”
单立人反问:“你到车福禄那儿去了?上班时间跑他那干吗?”
这正是惊叹号想要的结果,如果单立人反过来追问这么一句,他就有了帮车轱辘打探消息,甚至说说情的机会。如果单立人对他的话没有反应,那也就只好道歉走人,车轱辘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惊叹号连忙说:“前段时间他不是遇上了一起车祸嘛,就是把魏奎杨轧死的那一起,最近听说了不少事儿,他的心情不好,打电话过来,我就过去看看他,劝劝他。”
单立人听他这么说,淡淡地说了一声:“好了,你忙你的去吧,今后开车一定要小心啊,你是车队队长,在市府大院里这么开车,给其他司机做什么榜样?对车队的影响也不好。”说完,单立人转身走了。
惊叹号看着走进市府大门的单立人,给黄书记跟班多年磨练出来的那点政治敏感告诉他,车轱辘这一回真的完了。车轱辘这一级干部,纪委立案调查他,单立人不可能不知道,惊叹号的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单立人不但没有顺着话头往下说哪怕一句关于车轱辘的话,反而马上掉头离开,这预示着什么,惊叹号清清楚楚,他暗暗叹息,然后无精打采地爬上毛毛雨那辆桑塔纳2000以每小时十公里的超低速把车开回了车队停车场。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2)
单立人来到洪钟华的办公室外面,敲门,洪钟华在里面喊了一声请进。单立人推门进来,看到洪钟华的样子他愣了。洪钟华头发蓬乱,脸色灰暗,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在单立人的印象里,洪钟华从来不抽烟,今天他遇上了什么事情,居然要靠香烟来排忧解闷呢?他当然不会知道,在他来之前,洪钟华给自己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他当着省委张书记给自己垫起了一道无法下脚的台阶。(全文完)
官方车祸(全文) 作者: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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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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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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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下,此文就是到这儿了呢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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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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