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高斯系列 作者:倪匡

神探高斯系列《未卜先知》


第一章

  张皋木愁眉苦脸地坐在高斯的对面,高斯的心中,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高斯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他有各种各样的朋友,但是在他所有的朋友之中,却
再没有一个像张皋木那样古怪的了。

  张皋木受过高深的教育,有一份很好的职业,也可以说得上一表人才,可是不知
怎地,他年纪轻轻,却喜欢算命,相面,看掌纹,排八字那一套。遇到甚么地方有西
藏喇嘛,或是印度来的大师,不论他多么忙,他也会去请教一番,要求指点迷津。

  当他听到人家说他好时,他就眉开眼笑;当人家说他不好时,他就愁眉苦脸,终
日郁郁寡欢。当张皋木推开高斯的办公室门,苦着脸走进来时,高斯已知道他一定又
去找过甚么大师,听了一些倒霉话回来。

  高斯交叉着手,放在写字台上,道:「小张,这次,你又去找了甚么人?」

  张皋木一本正经地道:「活神仙。」

  高斯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那活神仙,是从西藏来的,还是
喜马拉雅山雪人的弟子。」

  「别开玩笑!」张皋木不以为然地说:「这位活神仙,早年曾在茅山受艺,精于
相术,更难得的,是精通紫微神数,上通天象,算人吉凶,灵验无比。」

  张皋木一连串地说着,高斯为了忍住笑,他腰腹部的肌肉,甚至在隐隐作痛!

  他一手按着肚皮,道:「好了,他对你说了些甚么,是不是说你的女朋友会给人
抢走?」

  「那倒不是,他算定我今晚子时之前,会大大破财,」张皋木苦笑了起来,「他
甚至于连破财的数字都说出来,是三万元。」

  「噢,你有那么多钱?」

  「如果没有,我也不用愁了,这个月,我做了几个生意,昨天才收到对方的一张
三万元支票,今天早上才存进我户头中。」

  高斯站了起来,道:「小张,我看你别胡思乱想了,钱存在你的银行户头中,不
是你签字,谁也取不出来,只要你把定宗旨不签支票,人家有甚么办法?你又不是一
个没有知识的人,却去听甚么活神仙的胡言胡语。」

  「话不是那么说!」张皋木分辩着:「那活神仙真灵,他知道我这三万元,是意
外的收入,是今天才得到的,他算出我今天得这笔财,今天失去,你想,我怎么能够
不着急?」

  高斯呆了一下,但是仍然笑着,道:「这样看来,那活神仙倒多少有点道理,可
是你来找我,又有甚么用?我可无法破活神仙的法。」

  张皋木摇着手,道:「高斯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而且,你和警方人员,也很熟
悉,我想请你陪我到今夜十二时,有你和我在一起,大约不会有甚么意外发生,一过
了那几个恶时辰,我就不会破财了。」

  除了太相信那一套之外,张皋木倒并不是一个人令人讨厌的人。我们不止一次,
玩得很高兴,甚至到天亮。答应他的要求,本就没甚么,但是高斯的心中,却有一种
滑稽的感觉。

  他叹了一声,道:「如果你一定要我陪的话,自然没有问题,只不过我要劝一劝
你──」

  高斯的话还未说完,张皋木已然道:「我知道你要劝我甚么,如果今晚午夜之
前,我不破财,那么,我以后不会相信这个活神仙了。」

  高斯望着张皋木,摇了摇头,因为张皋木只说不信这个活神仙,如果又有甚么
人,再挂上「活神仙」招牌的话,他还是一样会相信的。

  高斯道:「我今天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得等我两小时,然后我们一起去吃
饭,吃完饭再去看一场电影,然后到夜总会坐坐,时间就过去了。」

  张皋木的神情,总算不再那么愁苦,道:「那好多了。」

  高斯自管自处理他的事务,张皋木为了避免破财,只得坐在高斯的办公室中。然
后,按照高斯的计划,他们一起去吃晚饭,看了一场电影,是甚么煞星之类的,看完
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已是十一时半了。

  离半夜只不过半小时了,仍然没有甚么事发生,而张皋木的神情,却显得更紧张
起来,因为那是最后的半小时了,说不定,意外就在那半小时中发生。

  当他们走进那家夜总会的时候,已是十一时四十分了,他们在酒吧前站了一会,
才有了两个位置。高斯要了酒,喝了一口,起身向厕所走去。

  当高斯走向厕所的时候,张皋木看了看手表,像想讲甚么似的。

  但是,显然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将想讲的话讲出口来,是以,他并没有说出口来。

  高斯自然知道他想说甚么,他知道张皋木是想叫他不要离开,但是距离午夜,只
有十分钟了,在夜总会中,还有甚么事发生?

  高斯耸了耸肩,走进厕所,他只耽搁大约两分钟,就回到酒吧格,可是当他来到
吧格前的时候,他却不禁呆了一下。

  他的位置还在,面前放着酒,可是张皋木却不在了,那位置上,坐着一个面目很
阴森的男子。

  高斯忙间吧内的侍者,道:「请问,刚才在这里的那位先生,到哪里去了?」

  侍者翻着白眼,爱理不理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高斯忙翘起了足,向夜总会内看去,他想,或者是张皋木遇到了甚么熟人,过去
交谈了。夜总会中的人十分多,光线又黯淡,要找人并不是容易的事。高斯无法看清
那么多人中是不是有张皋木在,他只好一张桌一张桌走过去看。

  十分钟后,他已可以肯定,张皋木已不在这间夜总会之内了。

  高斯心中,多少有点奇怪,他才离开那么短的时间,张皋木可能到甚么地方去
呢?

  高斯再回到酒吧格前,刚才坐在张皋木曾坐过的位子上的那男子也不在了,高斯
又向那侍者问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他叫了一杯马丁尼,他是付了钱之后离
开的么?」

  那侍者忙着抹杯子,望也不向高斯望一眼,道:「你的账,和那位先生的,都有
人付了。」

  「是甚么人付的?」高斯忙问。

  那侍者叹了一声,道:「先生,只要有人付钱,我们是无权盘问人家身份的,是
不是?」

  高斯碰了一个钉子,可是那侍者所说的,倒确是实情,他也无法可想,他一口喝
了那杯酒,仍然坐在酒吧前等着。他想,张皋木就算离去的话,也一定会回来的。可
是,当他看完一场表演,看了看时间,发现已是一点半时,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离开
了夜总会。

  街道上很冷清,也很冷,寒风吹来,更令人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高斯回到家中,心中仍感到很奇怪,张皋木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为甚么他突然
离去,替他们两人付酒账的又是甚么人?

  他得到的结论是,那一定是他们两人都认识的朋友,看到张皋木独自一个人在,
就付了账,将他拖走,所以,高斯也没有再想下去。

  第二天,他几乎已将这件事忘记了,一直到下午,张皋木又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高斯正从暗房走出来,一看到张皋木的面色,难看得像是曾在水中浸过一般,青
中泛白,他的嘴唇在不断哆嗦着,他身上的衣服,也绉得不堪,高斯失声道:「你怎
么啦?」

  张皋木抬起手来,他的手在发着抖,指着高斯,道:「你……你昨天晚上到哪里
去了?」

  高斯不禁啼笑皆非,道:「这是甚么话,我正要拿这话问你。我在夜总会等你到
一点半。」

  张皋木长长地叹了一声,他的身子,看来摇摇欲坠,高斯忙走过去扶住他,他握
住了高斯的手,高斯发觉他的手是冰凉的。

  高斯将他扶进了办公室,张皋木倒在沙发上,高斯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双手捧
住了热茶,手仍然在不断地发抖,将茶都溅了出来。


第二章

  高斯又道:「你昨天晚上究竟到哪里去了?」

  但是,张皋木却答非所问,道:「那活神仙……真灵!」

  高斯吃了一惊,道:「你破财了?」

  张皋木苦笑着,点着头。

  「多少?」高斯又问。

  「正好是三万元。」张皋木的声音很苦涩。

  「那怎么可能?」高斯大声叫了起来:「你不是小孩子,三万元也不是一个小数
目,怎会无缘无故就破了财?经过情形怎样,你讲给我听。」

  张皋木的口唇哆嗦着,可是,却并没有说出甚么来,好一会,他才长叹一声,
道:「别说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站了起来,高斯不禁有些气愤,道:「你到哪里去?」

  「我去找活神仙。」张皋木回答:「他吩咐过我,如果他第一次算得准,叫我再
回去,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告诉我。」

  高斯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倒有点可怜起张皋木来了。

  张皋木走到门口,才又回过头来,苦笑了一下,高斯摇着头,道:「小张,你要
真信那活神仙的鬼话,只怕你要吃苦头。」

  张皋木道:「可是他说对了。」

  高斯站起身来,大声道:「你昨天晚上,究竟遇到了甚么?发生了甚么事,你为
甚么不说?」

  张皋木苦笑了起来,道:「还是不说的好。」

  高斯一直就认为张皋木是一个怪人,如果不是一个怪人,怎会信那些玩意儿,信
到这种程度?而且,高斯也实在无法想得出,张皋木昨天晚上,在夜总会中,遇到了
甚么,到甚么地方去了,以致会被那活神仙说中,真的破了财。

  如果高斯自己不是那样忙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追问张皋木,甚至和张皋木一起去
看看那个活神仙究竟是甚么路数的。但是,他实在太忙了,就在他和张皋木讲话的那
一段时间内,他就接了七八个电话。

  所以,高斯只好道:「小张,如果你认为我是朋友的话,那么最好在看了活神仙
之后,有甚么结果,再来和我讲一声。」

  张皋木答应着,走了出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高斯忙得七荤八素,也已然将张皋木的事忘记了。

  他一直忙到很晚,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他在事务所附近的餐厅中,享受了一顿丰
美的晚餐,才回到家中。当他到家门口时,看到走廊中有一个人,闪闪缩缩,就在他
居住的单位门口徘徊。

  高斯缩了缩身子,走廊中的光线并不明亮,他越看那人的行动,越觉得鬼祟,是
以,他陡地大喝一声,道:「你是干甚么的?」

  随着那一声大喝,他整个人都向外,已经伸手一掌,击向那人的背后。

  可是就在那一剎间,只见那人转过身子,急叫道:「高斯,是我!」

  一看到了那人的脸面,高斯的那一掌,自然再也击不下去,他硬生生他收住了掌
势,叫道:「小张,你在这里作甚么?」

  他因为突如其来收住了势子,所以一面说着,一面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向前跌
出了一步。

  那个在他门前,鬼鬼祟祟,徘徊不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皋木!

  张皋木又哭丧着脸,道:「我在等你回来,我已等了你很久了。」

  高斯打开了门,道:「请进来,有甚么事?」

  张皋木低着头,走了进来,高斯亮了灯,他抬起头来看高斯,高斯这才发现他,
这家伙面如土色,像是有甚么大祸将临一样。

  高斯心中不禁十分愤怒,张皋木的日子过得很好,他可以说根本不会有甚么麻烦
的。但是现在,他却是充满了烦恼,而更愚蠢的是,他的这种烦恼,全是自己找来
的,本来就是根本不存在的。

  高斯忍不住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本来是准备好好他责骂张皋木一番,但是随
着那「啪」地一声响,张皋木竟像吃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那倒使高斯不忍心再
去责骂他了。

  高斯只是叹了一声,道:「好了,那个活神仙,又说了些甚么?」

  「他……说我今晚午夜之前,会遭横祸,会……死!」张皋木几乎是一面哭着,
一面说话的。

  高斯不禁笑了起来,天下竟有这样傻的傻瓜,而且,他也几乎立即可以想到那是
怎么一回事了。

  他笑了起来,道:「可是不要紧,他是活神仙,有办法替你禳解,是不是?」

  张皋木不住地点头。

  高斯更忍不住而「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么,这活神仙向你索取多少钱,来
替你消灾解祸?」

  张皋木的神情有点愤怒,道:「高斯,你以为那活神仙是江湖骗子么?」

  高斯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大声骂道:「混蛋,这家伙还不是骗子是甚么?」

  「那你完全弄错了,」张皋木摇着头,「他不是骗子,他不向我要钱,他说有办
法替我消灾,他也不要我相信他,因为我的死活是与他无关的。」

  高斯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道:「那么,他替你用甚么方法消灾?」

  「我也不知道,他要我今晚午夜之前去见他,最好在午夜之前半小时,他给了我
地址,他说,如果我不去见他的话,那就难免横祸加身,他还特别郑重声明,决不收
我分毫费用,因为他已经知道我破了财。」

  高斯凝视着张皋木,好久不说话,他知道小张是一个怪人,但是小张却也绝不是
一个说谎者。而如果小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个活神仙是在弄甚么玄虚呢?

  高斯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未卜先知的人,是以他可以肯定这个挂着活神仙招牌的
人,必有目的,然而,他那目的何在?

  如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么,为甚么小张真的会破财呢?

  高斯觉得,事情还得从张皋木昨天晚上,无端端损失了三万元这件事查起。

  但是高斯却没有直接问他这个问题,高斯只是问道:「那么,你准备怎样,去不
去?」

  张皋木叹了一声,道:「有甚么办法,他的话那么灵验,我不去怎么行?」

  「那你来找我干甚么?」高斯责问。

  「你……见多识广,我想来向你请教一下,而且如果我真的一定注定要遭横祸,
那么我也想向你交代几句最后的话。」

  高斯厉声叱道:「别胡说了,小张,我问你,昨天晚上你破了财,是怎么一回
事?不论事情的经过如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张皋木的脸上,突然红了起来。

  昨天晚上,在高斯离开之后,张皋木仍然有点心神不定,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他并不是一个嗜酒的人,但这时,他却需要酒精来镇定他的神经。

  正当他呷了一口酒之后,突然一股香气,自他的背后,飘了过来。接着,一只腴
白的玉手,已搭在他的肩上,张皋木的耳际,也传来一个甜腻得几乎令任何一个男人
听了,心头都会生出一种异样的声音,道:「你还不送我回去。」

  张皋木吃了一惊,几乎连手中的酒,也泼了出来,他连忙转过头去,而当他转过
头去时,一个柔软的身体,已几乎全靠在他的背上,张皋木看到的,是一张娇甜的脸
庞,动人之极。

  张皋木的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那是一个身材玲珑净凸的美人儿!

  而更令张皋木灵魂出窍的是,那美人儿的手中,提着一件大衣,她穿的却是一套
两截的奇装,那衣服的上半截,几乎就只是一副胸罩而已,当那美人儿伏在张皋木的
背上,两条雪白的手臂,绕住了张皋木的头颈之时,张皋木实在无法不飘飘然。

  他嗫嚅他向那美人儿道:「小姐,我并不认识你啊。」

  可是,那美人儿的手指,却轻轻地按在张皋木的鼻尖上,道:「送我回去,
唔?」

  那一下「唔」,除了柳下惠之外,可以说没有甚么人可以抵抗得住,张皋木还是
一个单身汉,更是难以受得起这个诱惑。他像是睡在云端一样飘飘地站了起来,手臂
环住了那美人儿的纤腰,而那美人儿的纤腰,是整个裸露在外的。

  张皋木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样离开夜总会的了,他只记得那美人儿香馥柔软的娇
躯,一直偎依在他的身边,他的神志变得很迷糊,也很兴奋,等到他清醒过来时,他
是赤身露体的。

  那美人儿则裹着一条大毛巾,在嘤嘤哭泣着,美人低泣,如梨花带雨,倒是美的
另一个境界。可是不美的是,张皋木的面前,站着三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个个拳
头,都有醋钵大小。

  张皋木考虑了十秒钟,当他肯定自己决计无法敌得过那六只拳头,他就开始讨
饶,结果,张皋木签了一张三万元的支票。


第三章

  张皋木越说越脸红,等到他说完,他哭丧着脸,道:「我平时也不是不克自持的
人。」

  高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如果那女人真像你说的那样动人,那三万元也
是值得的。」

  「求求你,别开玩笑了。」

  「好的,我们不开玩笑,小张,这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仙人跳』,他们当然
曾威胁你,拍下了大量的照片,是不是?」

  小张涨红了脸,点着头。

  「他们将底片还给了你?」

  「是的,当场就还给了我,是已经洗出来的,那,那……真丑恶。」

  高斯突然道:「走!我们走!」

  小张奇怪地望着高斯,因为他不知道高斯要到甚么地方去。

  高斯道:「我和你一起去找那活神仙。」

  张皋木摇手道:「那不行,他说了,只准我一个人去见他。他说,那是一个十分
凶恶的时辰,我如果一有行差踏错,那就完了。唉!高斯,你不知道自己的死期,糊
里胡涂死了,倒也算了。可是一知道了自己的死期,那滋味,唉!」

  张皋木并没有说出那滋味究竟怎么样来,但是他却也可以肯定,那滋味真不好
受,而不是假的。这一点,从张皋木的神情上就可以看出来。

  高斯决尽最后的努力,他道:「小张,既然你将我当作朋友,我也要将我所想到
的事,完全讲给你听才对,是不是?」

  高斯得到的回答是小张的点头。

  高斯又道:「那么,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的话头。我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
都是一个骗局,那个甚么活神仙,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世上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所
以这个活神仙才能得其所哉。」

  张皋木果然没有打断高斯的话,但是他却不断摇着头,表示他不同意高斯的话。

  而高斯则不理会他的摇头,自顾自说了下去,道:「这种骗局,实在是太明显,
为甚么那个女人迟不出现,早不出现,就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出现了?可知早就有人在
跟踪着你,作有计划的敲诈。由于你心中也认定了自己会破财,所以,他们敲诈起
来,也更容易得手。你在银行中有三万元现款,一定也是你讲给活神仙听的。小张,
你的智力简直和白痴一样。」

  张皋木突然举起双手来,高斯呆了一下,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张皋木道:「我可以说一句话么?」

  高斯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道:「说,只管说。」

  张皋木道:「如果照你所说那样,活神仙是骗子,那么,我的钱已给他骗光了,
他还能在我身上,得到些甚么呢?」

  高斯呆了一下,这倒的确是一个问题。高斯一时之间,还说不出来。

  而张皋木在高斯一呆之间,却已下了结论,道:「所以我说,他不是骗子。」

  高斯忙道:「我和你一起去见他,我一定可以揭穿他的阴谋。」

  张皋木几乎哭了出来,道:「高斯,如果你不想我遭横祸的话,就让我一个人去
见他吧!希望他有办法替我消灾。高斯,如果我死了,你能替我做几件事情么?」

  高斯实在忍无可忍了,他陡地一拍桌子,道:「不能,甚么我也不做。」

  张皋木抬起头来,望了高斯半晌,才难过地摇了摇头,道:「好,我也没有办法
了。不过我不怪你,因为同样的事,不曾发生在你的身上。」

  他一面说,一面向门口走去。当他拉开门的那一剎间,高斯真想再开口叫住他
的,但是高斯知道,自己叫住了他,也是白叫的,还不如采取行动的好。

  就在那片刻间,高斯已经决定跟踪张皋木,去看看他和那活神仙的会面,有甚么
结果,是以高斯非但没有出声,反倒在张皋木离开之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在防盗镜中,向外看着,看到张皋木走到电梯前,并进了电梯。

  他一见到张皋木进了电梯,立时拉开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楼梯上,半层半
层向下跳着,当他来到大门口的时候,电梯还未曾到达。

  高斯一眼就看到张皋木的车子,停在门口不远处。他立时奔向张皋木的车子,伸
手拉了一拉。张皋木心慌意乱连车门也未锁。

  高斯进了车厢,在后排座位前,蹲了下来。

  他相信张皋木这时正为他未来的横祸而担心,在失魂落魄的时候,是不会发现他
的。他躲起来不久。就看到张皋本来到车门旁。

  可怜的张皋木,他还以为他离开的时候,是锁上车门的,是以他来到车边,取出
车匙来,先锁上了车门,拉了拉,这才知道原来车门没有锁,然后再开了车门,坐在
驾驶位上。

  他坐着发了好一会呆,才驾着车,向前驶去。

  高斯以为他一定是驾车到活神仙那里去了。可是十分钟之后,高斯却发现张皋木
只是驾着车,在马路上无目的地兜着圈子。

  高斯的心中暗暗地?着张皋木,这样失魂落魄的话,就算根本没有横祸,也会变
得横祸临头了。高斯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看来,张皋木还未曾决定是不是应该到活神仙那里去。他继续在兜着圈子,到了
十一点二十分,张皋木才将车子转入另一条路。

  那条路,决不是回张皋木住所的路,如果他不是想兜另一个圈子的话,那就是
说,他准备去见那个活神仙了。高斯的心中也不禁有点紧张了起来。

  十一点三十分,张皋木将车子停在一幢相当精致的小洋房外,那房子有一个不算
十分大的花园,在客厅中,有黯淡的灯光透出来。

  如果这就是活神仙住所的话,那么,这个活神仙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很不错。高
斯在想,这表示,世上像张皋木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张皋木停下来,又呆了半分钟,才打开车门,走出去,在铁门前按铃。可是,高
斯看得很清楚,他的手指还未曾碰到门铃,铁门便自动打了开来。接着,便是一个听
来很具磁性的男人声音,道:「张先生,请进来。」

  张皋木显然被这种现象吓呆了,当高斯看到张皋木脸上那种惊呆的神情之际,他
几乎笑出声来。

  那根本是简单之极的事情,要造成那种现象,只需要一支电视摄影管,一副小电
视机,一具传音器,和一个自动开关掣就行了。

  而这种现象,就有可能使得张皋木以为活神仙的确是神仙了。

  高斯看到张皋木走了进去。由于他已知道在大门口是有着电视摄影机的,是以高
斯在张皋木走进去之后,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仍然蹲着身,下了车,立时奔到了路
边。然后,他再避开大门,来到了那房子正门左侧的围墙脚下。

  那房子中十分静,似乎没有甚么人声。高斯一到了墙脚下,只停了几秒钟,便已
爬上了墙,轻巧地翻了下来,弯着身,奔近屋边。

  客厅中的灯仍然亮着,高斯来到了窗下,慢慢地抬起头来,从窗帘的缝中,看到
了客厅中的情形。他看到张皋木一个人,面色灰败地坐着。

  张皋木在突然之间,抬头向上望去,但是高斯却无法看到张皋木是在看甚么,他
只是在猜想,可能有人从楼上下来了。

  果然,张皋木站了起来,口唇动了一动,好像是在称呼那人。但是窗子关着,高
斯却听不到他在讲些甚么,高斯忙将身子抬高了些,将耳朵贴在玻璃上。

  他听到了刚才在门口听到的声音,道:「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张皋木道:「活神仙……先生,现在已快午夜了,你看我该怎么办?」

  高斯要竭力摒着气,才能忍住笑。因为在「活神仙」三个字之下,加上「先生」
的称呼,那简直是一件滑稽透顶的事。

  张皋木显然是急得语无伦次了,才会那样的。


第四章

  那声音听来很镇定,也有一种使人相信他讲话的魅力,他道:「在我这里,倒是
不要紧的,可是你不可能在我这里不走。」

  张皋木哀求道:「是啊,活神仙先生,所以千万要请你想想办法。」

  高斯设法想看看,那位「活神仙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他从窗帘缝中望将
进去,却完全没有法子看得清,是以他只好仍然听着他的声音。

  活神仙道:「这个……我看你似乎还不是十分相信我的话。我看……你还是回去
吧。」

  张皋木几乎哭了出来,道:「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话,我怎么会到你这里来,求求
你,想想办法,如果你要钱的话,我也可以去设法的。」

  高斯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叹一口气,心想改行做骗子,倒也不错。难得会有人
自己送钱上门。

  高斯也已下定了决心,如果活神仙一开口说要钱,那么他就破窗而入,去揭发活
神仙的骗局了。

  可是,活神仙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大大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只听得他的言语
中,像是充满了怒意,喝道:「胡说,我要你的钱干甚么?你以为我是甚么样的人,
快走,我不要再见你。」

  张皋木忙道:「是我说错了,活神仙先生,请你原谅我,我心中实在太着急
了。」

  张皋木一直哀求着,活神仙却一直不出声,过了好久,活神仙才道:「好了!好
了!我给你一样东西,你将那样东西带回去,或者可以避过大难,可是你得记着,你
不能起好奇心想看那是甚么!」

  张皋木连声的答道:「是!是!」

  高斯看到张皋木接过了一只大盒子,盒子外包着牛皮纸,体积大约是一尺见方。

  张皋木抱着那盒子,好像那盒子便是他的救命菩萨一样,他捧着那盒子道:「谢
谢,真谢谢!」

  活神仙站了起来,向前走出了一步,指着那只盒子,那时候,在窗外的高斯,可
以看到他的侧面,虽然只看到他的侧面,但是高斯却觉得他十分脸熟。

  活神仙指着那盒子,道:「你将这盒子带回去,等到明天中午你的恶时辰就会过
去,那时,就会有人到你家中,来取回这个盒子的。」

  张皋木忙道:「是,我明天整天不出去,等你派人来取回它。」

  活神仙挥着手,自顾自转回身,走了开去,张皋木棒着那只盒子,走了出来,高
斯连忙向外退了开去,他退到了墙脚下,迅速地翻过了墙,等他奔到墙角处的时候,
只见张皋木正棒着那只盒子,进入他的车子中。

  高斯又不敢高声叫他,只是拚命摇着手,可是张皋木显然除了那只盒子之外,甚
么也不加注意,是以他根本未曾看到高斯摇手。

  高斯眼看着张皋木驾车离去,他连忙返身奔了出去,奔出了一条街,拦截到了一
辆出租车,叫司机驶向张皋木的住所去。

  当他按了电铃,张皋木开了门之后,高斯大踏步跨进张皋木的住所,他一眼就看
到张皋木将那盒子,放在桌子上。他为高斯开门后,便立时回到了桌子旁,指着那盒
子,道:「高斯,这就是活神仙给我避灾的东西,我猜那里面,一定是一道灵符。」

  高斯恶狠狠地道:「你该活到十五世纪去。张皋木,快拆开来看看,那是甚
么?」

  张皋木吓得脸都黄了,连忙伸手抱住了那只盒子,道:「不能,万万不能,活神
仙吩咐过,如果我一拆开来,那我就完了。」

  高斯怒道:「放他的屁!」

  高斯一面说,一面用力在张皋木的身上,推了一推,那一推的力道十分大,将张
皋木推得一个筋斗,向后翻了出去。可是,高斯还未能得到那盒子,因为张皋木将它
紧紧抱着。

  高斯大步跨了过去,喝道:「将它给我。」

  张皋木脸都青了,他紧抱着那盒子,道:「高斯,别看你我是好朋友,如果你胡
来的话,我可要报警,这是我的地方,你快走。」

  高斯却坚持着,道:「让我看看那盒子中是甚么,我立刻就走。」

  「不行。」张皋木尖声叫着。

  高斯道:「我看那活神仙,肯定不是甚么好东西,他给你的那盒子中,放的可能
是违法的东西,小张,你头脑太简单,给人家利用了。」

  高斯一面说,一面又向前逼了过去,张皋木不住后退,一面尖叫道:「救命!救
命!」

  高斯倒也未曾料到张皋木忽然会那样尖叫起来,他呆了一呆,已听到街上有人
道:「二楼有人叫救命,快上去看看。」

  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内,只听得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张皋木忙奔过去,将门打开
来,两个警员走了进来,齐声问:「甚么事,有人叫救命。」

  「是的,」张皋木指着高斯,「这是我住所,我不欢迎这个人在我这里,而他又
不肯走。」

  两个警员立时向高斯望了过来,高斯在那时候,实是尴尬之极,他忙道:「两
位,请听我说,我们两人是好朋友,认识很久了。」

  那两个警员冷冷地道:「可是,这位先生却说,他不欢迎你。」

  高斯摊了摊手,道:「好,我走,小张,好,我走。」

  那两个警员道:「行了,你如果再说下去,可能会犯威胁恐吓的罪了。」

  高斯悻悻然走了出去,那两个警员一直跟在他身后,张皋木立时关上了门,那两
个警员道:「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高斯道:「不必了。」他大踏步向前走去,当他经过一个电话亭之际,他停了一
下,想了大半分钟,才走了进去,打一个电话给李玉芳。

  李玉芳还在办公室中,高斯忙道:「玉芳,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想来见见
你,我认为这件古怪的事中,有着严重的犯罪意味。」

  李玉芳笑道:「你不要又犯神经过敏吧?」

  「我想不是,这件事太怪了。」

  「好,」李玉芳无可奈何,「你来吧!」

  高斯放了电话,十分钟之后,他已走进李玉芳的办公室,三十分钟之后,他已将
事情的始末,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玉芳。

  李玉芳用心听着,道:「你感到那活神仙很面熟,那是为了甚么?」

  高斯道:「我说不上来是为甚么,但是……是了,我在报上,好像在报上见过这
人的照片。」

  李玉芳按了按对讲机,道:「拿那本照片簿进来。」

  当她转过了头,道:「高斯,你慢慢从这本照片簿中找那个人,这可能要很久,
我还有事情,你一找到活神仙,就告诉我。」

  高斯点着头,一个警员已捧着一本厚厚的照片簿,走了进来。

  在那本照片簿中,有着几千个罪犯的照片,高斯才打开第一页,便不禁叹了一口
气,他向李玉芳望了一眼,李玉芳已自顾自地在工作了。

  高斯只得一页又一页地看下去,他必须仔细看每一张照片,因为他看到的活神
仙,只是一个侧面,所以他要辨认得十分仔细。

  一小时过去了,他才看了六分之一,而他的颈骨和脊椎骨,却已酸痛起来,他伸
了一个懒腰,想和李玉芳闲谈一会。

  可是李玉芳却像是根本不知道甚么叫疲倦一样,仍然埋首在她的文件堆中,连头
也不抬一下。

  高斯只好打了两个呵欠,又只好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又过了半小时,他突然跳了
起来,道:「是他,我不会认错,一定是他。」

  他棒着照片簿,重重地将照片放在李玉芳的办公桌上。李玉芳先抬起头来望了他
一眼,颇有责怪之意。但是,当她看到高斯指着的那张相片之际,她突然站了起来
道:「你没有认错?」

  「没有,绝不会。」

  李玉芳的神态紧张起来,她一下子按下好几个键,才问:「他住在甚么地方?」

  高斯说出了那地址,李玉芳立时在对讲机中复述了那地址,命令道:「三组人
员,同时出动,漏网的大毒犯甘金忠,就在那地址。」

  高斯兴奋地怪叫了一声,道:「要小心,他的正门有电视摄影机。」

  李玉芳又道:「走,我们去找你朋友,我想,那盒子中,自然全是毒品。」

  「走!」高斯已迫急不及侍地冲出了李玉芳的办公室。

  当李玉芳和几个警员,以及高斯一起进入了张皋木的住所,张皋木仍然坐在桌
旁,对着那只盒子,高斯望着张大了口的张皋木,道:「小张,你真的有麻烦了,你
在一个大毒贩的手中,接过了一盒毒品。」

  李玉芳指着桌上的盒子,道:「就是这个?」

  高斯点着头,张皋木已然完全无适从,一个警员,已将那盒子外的封纸割开来,
在一层牛皮纸之下,是一层油纸,然后,又是一层很厚的尼龙胶布,割开了那层胶布
之后,是一只木盒,当木盒弄开后,就是许多一小包一小包的小纸包。

  那些小纸包被割开后,白色的粉末,便呈现在眼前,一个警官用手指拈起了一些
那种白色的粉末,嗅了一嗅,用舌头一舐,便道:「海洛英粉末,我相信它的纯度,
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高斯直到天亮,才回到家中。

  他实在已经很疲倦了,但是他却十分兴奋,因为他从张皋木来找他开始,就知这
件事,有着浓厚的犯罪意味,现在,已经得到证实。

  甘金忠在沉睡中被捕,他也立即招认他活动的情形。他挂出「活神仙」的招牌,
先观察来找他的人,是不是特别迷信于自己的命运。然后设计圈套,使那些无辜的人
受骗并利用他们。

  遇到张皋木那样的人,他就先使他的「预言」,灵验一次。

  那是很简单的,一个艳女郎可以令人破财,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可以使人受横
祸,甚至,他还曾放过三次火,然后,他就「预言」更大的灾难,而将毒品交给人,
另外通知小买家在那人住处取得毒品。

  由于像张皋木那样的人,是全然没有案底的,他们也根本不为警方所注意,所以
这个活神仙的办法,已进行了很久,也进行得很顺利。

  当甘金忠说出他用这个方法,卖出近三百磅海洛英粉时,高斯不禁叹了一声。

  这时,他躺在床上,他仍然在想:为甚么世上有那么多人,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兴
趣?一个人如果完全知道了自己的未来,那么活着还会有甚么趣味?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迷途横祸》


第一章

  漆黑的一片,甚么也看不到,高斯的双眼瞪得老大,可是仍然甚么都看不到,实
在太黑了,高斯双手伸向前,慢慢地向前走着。当他一吋一吋向前移动着的时候,他
才真正感到,瞎子是世界上最值得同情的人。他在黑暗中只不过几分钟,心中已兴起
了一种极度的恐惧感,真难想象瞎子一生都要在黑暗中渡过,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高斯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会突然陷进这种极度的黑暗中的。

  他和几个朋友,走进一个很深邃的山洞,寻幽探秘,高斯落在最后。当前面的几
个人越走越远时,他拔足追了上去,电筒的光芒就在他前面不远处,可是山洞一定在
前面有一个转弯,因为他眼前是突然黑下来的,那自然是前面的几个人已转过了弯
去。

  当他眼前陡地黑下来时,他扬着手想要叫唤,但是当他一扬手的时候,他手中的
电筒,却碰在山洞洞壁的岩石上。

  那全然是出于高斯意料之外的,高斯的手一松,手电筒跌到了地上,高斯立时俯
下身去,想拾起手电筒来。但是他才一弯下身,便听得一阵骨碌碌的声响,手电筒向
前滚了去。等到手电筒滚动的声音听不到时,高斯也找不到他的手电筒了。

  于是,他就陷进一片黑暗之中。

  他先是大声叫了几声,他的叫声,在山洞中引起了空洞的回声,但他并没有得到
回答。于是他手扶着洞壁,向前迅速地走过去,一方面,他希望可以踢到他的手电
筒,但是,在几分钟之后,高斯却觉得十分不对劲了,他已向前走出了相当远,也不
断地在叫着,可是他却始终未曾见到亮光,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高斯仍然向前走着,当他发觉自己在一条十分狭窄的山缝中,他的心里,真正恐
慌了起来。他一定和他的同伴走了不同的路,他不知道走到山洞的甚么地方来了!

  他十分后悔,因为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干脆停着不动的好,那样,他
的同伴回来的时候,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当高斯想到了这一点时,他立时转身,往回走去,可是又走了好久,他脚踏到了
一洼积水,那汪积水的面积很大,高斯走了十几步才走到干地上。当高斯走出了那洼
积水后,他心中的恐惧更甚了。因为他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那洼积水。

  那也就是说,他已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虽然他那样想,可是他却又走错了路。
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山洞的甚么地方了,高斯呆立着,又大声呼叫了起来。

  他叫了很久,除了他自己发出的叫喊声的回声外,他得不到任何的回答。而当所
有的回音全都静下来之后,他听得一种「滴滴」的声音。那是滴水声,水从岩石的缝
中,一滴一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洼积水,那种单调的声音,可能不知持续了多
少年了。

  这时候,在这种情形下,那种单调而有规律的滴水声,更使高斯心中的恐惧,越
来越甚。

  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因为高斯知道,他这时所在的地方,并不在原来走进山
洞的途径上,他的同伴,是不会发现他的,他要继续向前走,才能发现他的同伴,或
者是自己找出路。

  高斯双手摸索着,继续向前走着。

  他心中在想,他和一起进山洞来的同伴已分开很久了,他们应该已开始在找他,
那么,他至少应该听到他们的叫唤声才是,为甚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多少有一点声
音,也是好的。

  他一面走着,一面又大声叫了起来,直到他的喉咙有点嘶哑了,他才停了下来,
他没有做过甚么剧烈的运动,但是他的心跳却十分剧烈。

  他知道这时仍然在山中,可是那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因为不论他的手怎样向
四面摸索,都碰不到任何东西,他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高斯突然向前奔了出去,奔出了十来步,他重重地撞在水洞的洞壁上,那一撞,
虽然撞得他跌倒在地,好生疼痛,但这一撞倒是使他的总算略为放下一点心来。被困
在黑暗的山洞中,固然可怕,但如果黑暗是无边无涯的话,才更加可怕。

  高斯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一直扶着墙,他经过了很狭窄的山缝,几乎是要侧
着身,硬挤才能通过。

  他明知自己越是向前去,便越是糟糕,他决不可能那样乱走,走出洞去的,但
是,他却没有勇气停下来不动,那会让他觉得可怕。

  他不知走了多久,他渴望听到一点声音,渴望见到一点光亮,但是,他却甚么也
听不到,一点光亮也没有,高斯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不住在喘着气,直到他开始感到
疲倦。

  在一感到疲倦之后,疲倦的感觉,就在迅速地增加,直到他要坐下来休息,而一
坐下来之后,高斯突如其来,想到了死亡!

  高斯在和他的同伴失散之后,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找到出路,如何才能找
到他的同伴,当他坐下来之后,他第一次想到了死亡。

  而当他想到了死亡之后,一阵阵寒意袭上他的心头,他想到可能死在这里,可能
永远没有人找到他,他可能一直在山洞中走,一直找不到出路,一直到死前,他仍然
见不到一点光亮。

  高斯将眼睛瞪得更大,虽然山洞中很清凉,但是高斯的额上,已然沁出了大滴的
汗水来。

  高斯任由汗水向下流,遮住了他的双眼,他也不去抹拭,反正他甚么也看不到,
他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视线模糊,他开始在衣袋中摸索着,想找到一件可以发出光亮的
东西来。

  但是他身边没有火柴,没有打火机,他的手电筒已经失去了,他没有法子可以产
生光亮。

  高斯又站了起来,当他站起之后,他拚命向前走着,他开始跌倒,跌倒又爬起,
渐渐地,他跌倒的次数更多,最后他伏在地上,不住地喘着气。

  和高斯一起走进山洞来的,一共是四个人,全是高斯的好友,他们走得太快了,
等到他们发现高斯好久没有插口进来,赞美山洞中奇异雄伟的景色时,他们才发现,
高斯不见了。

  他们一起叫着高斯的名字,挥舞着手电筒,往回走着,他们一路走进来的时候,
一路在洞壁上划着记号,是以在二十分钟后,他们已走出了山洞。

  可是,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高斯,高斯也不在山洞口。

  他们开始着急起来,又再次走进山洞去。

  这一次,他们发现了高斯的手电筒,跌在洞壁处,他们站在电筒前,又叫嚷了半
晌,一个道:「不对头,高斯一定出事了!」

  另一个道:「不会吧,只怕是他故意躲起来,吓我们的。」

  又一个道:「不,高斯不是无聊的人。」

  最后一个说话的意见最好,他道:「我们留两个人在这里,另外两个人快去报
警,这山洞中各种各样的叉道十分多,如果高斯真迷了路的话,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四个人的脸都变了色,留下两个人在山洞中,另外两个离开了山洞。

  那两个留在山洞中的人,继续寻找着高斯,他们来到了一个岔道口,从洞壁上留
下的记号来看,他们是向左边的山洞中走去的,高斯既然没有追上来,那么,他一定
是向右边的山洞走去了。

  两人循着右边的山洞,走了片刻,看到前面有七八条通道,根本无法知道高斯是
走进那一条通道。他们在每一个通道口上,叫嚷了好一会,他们也不敢再向前去,又
退到了山洞口。

  高斯仍然没有出现,一直到天色快黑了,才看到大队警察,和去召警的两个人,
来到了洞口

  天色迅速地黑了下来,警员已经联队在洞中搜索了一小时之久,他们找到了那洼
积水,也肯定高斯曾经经过那里。但是高斯现在到甚么地方去了,他们却不知道。后
援的警员不断来到,洞口外,已经搭起一个架子,作为临时指挥部。

  进山洞搜索的警员,都配备着无线电对讲机,报告着山洞中的情形,到晚上九
时,李玉芳也来了。

  李玉芳一到,一个警官就苦笑道:「高斯给了我们许多麻烦,但也帮了我们不少
忙,可是却想不到,这次他却在山洞中迷失了。」

  「搜索的情形怎样?」

  「高斯的同游者,发现他的电筒落在地上,他可能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直到现
在,还在黑暗中,而已经过了五六个小时了。」

  李玉芳皱起了眉,已经五、六个小时,处身在黑暗之中,那是十分可怕的事。高
斯是李玉芳的好朋友,李玉芳的心中,也极其焦急,她道:「我进去看看。」

  她配带着搜索的装备,走进了山洞中,山洞中警员很多,大家都在分头搜寻着,
已经经过的地方,在洞壁上全部留下了记号。

  高斯倒在地上,很久,他才又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高斯在
洞中,已走了许多路,但是他的双腿发抖,决不是因为他走得太久的缘故。如果是在
山洞之外,他还可以一口气走上七八哩。但是,闷在山腹之中,想到可能再也出不了
山洞时,他的双腿便没有法子不发抖了。

  高斯摸到了洞壁,站着不动,他想听到一些声音,因为他被困在山洞中,已经许
久了。和他一起来的同伴,应该早已发现他失踪,并向警方求助,应该已有人开始来
寻找他了。


第二章

  他是多么渴望听到一点人的声音,可是他能听到唯一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
声。

  高斯站了许久,才继续向前走着,他不知又走了多远,他双手可以触摸得到的,
全是嶙峋岩石,在这些岩石上,有泉水流水,高斯便凑上唇去,舐着泉水,他一直向
前走着,而在他的眼前,也只是黑暗。

  突然之间,高斯忽然觉得眼前,亮了一亮!

  高斯立时站定,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跳得十分剧烈,他立时睁大了眼睛。

  可是刚才那一下光亮,却一闪即减,等他定下神来,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高斯的心中,难过得几乎痉挛了起来,他喘着气,自己对自己说着:不,那不是
眼花,刚才,我的确是看见光亮的,那好像是有火花闪了一闪。

  可是,为甚么现在,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呢?莫非,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人在沙漠
中久了,会看到绿地,难道在黑暗中久了,也会在幻觉中看到火花么?

  高斯紧紧地握着手,他的手心,正冒着冷汗,刚才突如其来的那片光亮,再出现
一次,快点再出现一次吧!

  在他心中极度的慌乱之中,他也不知该祈求哪一位神祇护佑,让他再看到那一点
光亮,但是,他终于又看到那火花一闪了!

  的的确确,就在他的面前,约莫三十码处,有火花闪了一下。

  那种火花闪耀的光芒,如果是在白天,或者即使在微弱的烛光下,看来也是绝不
起眼的。但是,高斯在黑暗中却实在太久了,是以当他这时,再看到微弱的火花时,
他就像看到太阳一样。

  有火花,就有人,有人,他就可以走出山洞了。高斯一想到这里,整个人都轻松
了起来,他大踏步向前走着,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火花接连闪耀了几次,接着,
在他前面,便出现了一小团火,那一小团火,映着一个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那张脸的
口中,咬着一支烟。

  发出火花来的,是一只打火机,而那一小点火,就是燃着的打火机。

  那人用打火机来点火,自然要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中,高斯
已看到,自己的确已找到山洞的出口处!

  自然,那出口绝不是他进来的那个,那只是一个很狭窄的山缝,勉强可以供一个
人挤出去,那口中含着香烟的人,就站在石缝口,他正在用力吸着烟,烟头的火,映
着他的脸。

  高斯只能看到他半边脸,因为他的脸向着外面。高斯也可以看到山外的情形,天
色早就黑了,天很阴暗,外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就是为甚么高斯看到火花,并不
知他已可以通向外面的缘故。

  一个人在山洞中被困了那么久,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可以离开山洞,而且,就在
洞口,还有着另一个人可以和自己交谈,那种愉快,简直是难以形容的,高斯几乎要
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可是,他只是张开了口,却没有叫出声来。

  因为在他看到那个人时,便觉得那个人,十分异样,他站在石缝口子,一只脚踏
在另一块岩石上,一只手,却握着一柄来复枪!

  高斯可以肯定那是一柄来复枪,烟头上的火光,映在枪管上,反射出一种阴森
森,殷殷光芒来,那人的脸一直向外望去,看来他正在等待着甚么?

  人的心理,有时是很奇怪的,当高斯被困在山洞中的时候,他那种迫切想离开山
洞的心情,好像只要一看到有出口处,爬也要爬出去一样。

  但是当他发现,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出去时,他却又不那么急于出去了,他只是
悄悄地走近了些,站立不动。

  那个站在石缝口的人,心中一定很焦躁,因为他不断地变换着他站立的姿势。

  这时候,高斯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看到山洞外的情形,山洞外好像是一个接近海
边的乱石堆,不时有轻微的海潮声传来,那地方当然荒凉之极,高斯心中的好奇心,
也不禁油然而生,那个一腮乱胡子,是甚么人?他带着枪,在这里等待甚么?

  高斯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早已将自己困在山洞
中,差一点不能出来时的心情,全部抛到了脑后。

  那人的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他将烟头抛向外,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还
不来?

  高斯在那人抛出烟头的时候,向前疾跨出了两步,已经到了那人的背后,等那人
喃喃地自言自语之后,高斯立时接上了口,问道:「你在等甚么人?」

  那人显然是绝想不到,在他的身后,深邃的山洞中,会忽然有人接上他的话,他
身子陡地一震,在他手中的那柄来复枪,也「啪」地跌到了地上。

  高斯立时伸出一只脚来,踏住了那柄枪,那人的身子,像是僵直了一样,在他喉
际,发出奇异的「咯咯」声来,过了好半晌,他才道:「你……是甚么人?」

  高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他已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甚么好人,是以他连忙弯
起手指,在那人的背后,顶了一顶,在感觉上,那和一柄枪顶在背上,是差不许多
的。

  高斯冷冷地道:「我在问你,你是甚么人?」

  那人忽然苦笑了起来,道:「好,我屈服了,你们的消息真灵通。」

  高斯听了那人的话,心中觉得莫明其妙,但是他却也可以肯定,那家伙站在山缝
口,是在干甚么不法的勾当。

  高斯略想了一想,道:「向前走!」

  那人十分听话,向前走出了一步,高斯俯身拾起了那柄来复枪。这时,他的手
中,真的有武器了,他侧身挤出那石缝,晚风吹来,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料得
不错,山洞外,正是一个怪石嶙峋,接近海边的石滩,而这时候,在海上传来了一阵
「噗噗」的声响,有着一团灯光,看来像是一艘快艇,正在驶进来。

  那艘快艇才一出现,那人便突然向前,奔了出去,他一面奔,一面挥着手,大叫
道:「快回去!快回去!」

  高斯陡地一呆,喝道:「你发甚么疯?」

  可是那人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一样,仍然向前疾奔着,高斯已经举起枪来,他是可
以轻易而举,射中那个人的,可是他没有发射。

  他虽然不知道那是甚么人,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因为如果不是那人站在石缝
口,弄出了火光来,高斯根本不知道前面有出口可以走出山洞,他可能错过这个出
口,走进另一条岔道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高斯想要大声叫那人回来,但是当他抬头向前看去时,那人已在乱石沙滩上打着
滚,到了海边,继续在向前奔着,那时,那艘快艇,已经驶到了岸边。

  那人仍然在高叫着,快艇上有人抛出绳子来,将那人拉上了快艇,接着,快艇以
极高的速度,向海驶了出去,转眼之间,甚么声响也听不见,快艇上的灯光也消失
了。

  高斯呆立着,前后只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事情便起了这么剧烈的变化,如果不
是高斯的手中,还握着那一支来复枪的话,他几乎要疑心,那一切全是他的幻觉了。

  高斯呆了片刻,便顺着山脚,向前走去,半小时之后,他就看到了闪耀的灯光,
和喧闹的人声。

  当他渐渐接近那堆灯光时,他看到好几辆警车停着,人影幢幢,有着不少警员。
高斯自然立即就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向前奔了过去,一面奔,一面高叫道:「不必找了,我在这里。我走出来
了!」

  他的叫声,立时引起了注意,几乎是在剎那间,在他的身边,便出现七八十个警
员,两个警员扶着他,高斯忙道:「不必扶,我精神很好。」

  所有的人,都簇拥着他,向前走去,等到他来到了山洞前的时候,李玉芳也闻讯
自山洞中奔了出来,到了他的面前,顿着脚,道:「你这个人,就是会给人家惹麻
烦,你到那里去了?」

  高斯忙道:「我在山洞中迷了路,以为走不出来了,突然之间,看到前面有火
花,有一个人在,总算找到了个出路,你们已经找了我很久了么?」

  李玉芳立时一伸手,接过了那柄枪来,她用十分奇怪的眼光望定了高斯,高斯摊
着手,道:「你不必那样望着我,这不是我的,只不过是我从另一个人手上抢下来
的,那个人──」

  高斯的话还未曾讲完,一个警官便走了过来,道:「高先生,请你上救护车。」

  「上救护车?」高斯笑了起来,「为甚么?我并没有受伤,而且我的精神很好,
我只要回家休息休息就可以了。玉芳,警方该注意我发现的事。」

  他双手挥舞着,将他如何在漆黑的山洞中,看到了火花的闪耀,接着,便见到一
个人在海边等候一艘快艇的经过,讲了一遍。


第三章

  看李玉芳和那几个警官的神情,像是并不怎么相信高斯的叙述,一个警官接过了
那柄来复枪,详细地察看着。等到高斯讲完,李玉芳才道:「我们会调查这件事的,
让我先送你回家去。」

  高斯既然将经过情形讲了出来,虽然他看出警方不准备立即采取行动,不免有点
心急,但是他自然不能催警方立即派出水警轮到海上去调查的。何况李玉芳肯送他回
家去,那对高斯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登上警车,李玉芳将高斯送到了家中,闲谈了一会,才告辞而去,而在李玉芳
走了之后,高斯也感到自己的确很疲倦了,他倒在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他多年来的习惯是一醒来就翻阅报纸,当他打开报纸的时
候,看到他在山洞中迷失的事,竟登载在报纸上,标题是:著名摄影家山洞迷路,劳
动警方救助后脱险。虽然新闻的版位不很明显,但是高斯看了,还是多少有些啼笑皆
非之感。

  果然,当他照常来到办公室时,开始的两小时中,为了接听一个接一个打来的慰
问电话,他几乎甚么也不能做,一直到过了中午,电话才少了下来,高斯才能着手整
理一辑和汽车有关的照片。

  可是他才一开始工作,内线电话又响了,他的秘书道:「高先生,有一位郑先
生,说是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来见你。」

  高斯感到很不耐烦道:「他事先有约定么?」

  「没有,」秘书回答:「但是他坚持说,他有很重要的事,关系极重大。」

  高斯的心中暗叹了一声,望着桌上的那大堆要待他整理的照片,道:「好吧,请
他进来。」

  高斯的话才一讲完,一个身形魁伟,气宇轩昂的男人,已推门走了进来,那中年
男人在门口略站了一下,向高斯望来,道:「高先生?」

  高斯站了起来,道:「是的,郑先生?请坐,郑先生有甚么指教?」

  那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将门关好,他并不坐下,而是直来到高斯的身前,当他走
向前来的时候,高斯已然感到他的神态,十分神秘。

  他来到了高斯的身前,露齿笑了一下,即使是一个小孩子,也可以看出他那一
笑,是绝对不怀好意的。

  高斯陡地一怔,那中年男人已然道:「好了,高先生,那东西对你来说,并没有
用处,还给我们吧。」

  那中年人所说的话,在高斯听来,可以说没头没脑到了极点。

  高斯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那中年人却又道:「你将它还给了我,我们可以交一个朋友,朋友是不会嫌多
的,对不对?」

  高斯仍然不明白对方在说甚么,然而他却听得出,在对方的话中,含有威胁的意
味,而且,这种江湖口吻,也不是高斯所欢喜的。

  高斯在脸上明显现出不高兴来,他冷冷道:「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你
或者是找错人了,我很忙,你看得到的。」

  他已在下逐客令了,可是那中年人却反倒伸过头来,冲着高斯,再一次现出不怀
好意的笑容来,道:「高先生,你明白我在说甚么,而且,我也没有找错人,昨天在
山洞中乱闯的不是你么?」

  那中年人说到最后一句,陡地一伸手,已抓住了高斯的衣襟,他的手粗大而有
力,紧握住高斯衣襟的手,指骨高高隆了起来,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出色的打手。但
即使他是一个出色的打手,高斯也不会怕他,高斯几乎立即就扬起了手来。

  可是当高斯的手扬在半空中,还未曾击下去时,那中年人的左手本抓住了高斯的
衣襟,右手则一翻,像是变魔术一样地快,已多了一柄手枪,枪口正顶在高斯的肚皮
上!

  高斯可以不在乎被粗大的拳头打上几下,可是他却不能不在乎一颗子弹射进他的
肚子。所以,他扬起来的手,便在半空中打不下去!

  那中年人狠狠地说:「高先生,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忙,我也很忙。快将那东西
给我。」

  高斯道:「你说的,是那柄来复枪?」

  那中年人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道:「我再给你猜两次。」

  高斯怒道:「你究竟说甚么东西,我拿了你的甚么?我甚么也没有拿,你以为我
在山洞中找到了甚么?」

  那中年人道:「那可是你不打自招了,我并没有说你是在山洞得到它的,现在你
却说是在山洞中找到了甚么,朋友,拿出来。」

  高斯大声叫了起来,道:「是你自己说的,因为我在山洞中迷路,是以才──」

  高斯只叫到一半,那中年人便突然扬起右手,枪柄重重击在高斯的头上,高斯在
受了一击之后,还了一拳,可是那中年人的第二拳紧跟着落了下来,高斯的身子一
晃,就昏了过去。

  他不知昏过去了多久,他在昏迷中,是被一阵猛烈的摇撼摇醒的,当他睁开眼来
时,看到他的两个职员,正在猛烈地摇着他。而他的脑后,感到了一阵阵的刺痛,可
是当他的双眼完全睁大,看清他办公室中的情形之后,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发出了
一声怒吼!

  他的办公室,哪里还像是一个办公室?那简直是一个废墟,即使被一连军队进来
作过战,情形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上多少了。

  每一个抽屉都拉了开来,随便抛在地上,抽屉中的东西,也被抛在地上,椅子和
沙发的垫子,全被割破,两个钢柜,被搬离原来的位置,墙上所挂的东西,都被拉了
下来,高斯仔细整理过的资料柜中的一切,全都散落在地上,高斯看到这样的情形,
有甚么法子不跳起来?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一面顿着脚,一面嚷道:「发生了甚么事?究竟发生了甚
么事?」

  那两个职员不再摇他,齐声道:「高先生,我们也不知发生了甚么,我们有事要
来请示,推开门来,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而你昏了过去。」

  高斯的后脑,又剧烈地痛了起来,他伸手在脑后摸了一摸,摸到一个隆起的高
块,他喘着气,道:「快报警,报了警没有。」

  他的办公室外,有人应道:「已报警了!」

  高斯已听到,街上响起了呜呜的警车声,高斯坐在一张早被割破了的沙发上,他
一坐了下来,垫子内的羽毛,便一起扬了起来,扬得他一头一脸,高斯又愤怒了起
来。

  一位警官,带着探员走进高斯的办公室,看到了高斯办公室的情形,他们也不禁
皱着眉,高斯叙述着经过的情形,一个警员在迅速地记录着。

  等高斯讲完,那警官道:「看样子,他们像是要在你这里搜寻甚么,高先生,那
是甚么?」

  高斯大叫了起来,道:「我怎么知道?」

  「镇定些。」那警官拍着高斯的肩头,「如果方便的话,请跟我们回警局,你见
过那个自称姓郑的人,我们的专家,会根据你的描述,将他的样子描绘出来。」

  高斯点着头,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他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来到了蒸馏水瓶前,用一条手帕,湿了水,按在他脑后受
过枪柄打击的地方,和那位警官一起到了警局。

  他在警局花去两小时,才由一位警员送他回家,那警员在大厦门口和他分手后,
高斯仍用那小帕掩在脑后,上了电梯。

  当他来到他住所的大门前时,他已知道不妙了,因为大门竟开着,而且门锁显然
是被撬开的。

  高斯在大门口略呆了一下,一脚踢开门,此时他不禁尖声叫起来,道:「不!」

  如果说他的办公室,被破坏的程度,像是有两连兵士开过战,那么,这时,他住
所的破坏程度,就像是有两个师的军队开过仗!

  他站在大门口,向内望去,简直看不到任何一件完整的东西!一件也没有,所有
的一切全都被破坏了。

  而且,破坏得如此之彻底,连墙上也全是一个一个的洞,像是破坏着想看看墙中
是不是有甚么暗格一样。

  高斯站在门口,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他站了很久,才听得背后,突然
传来了李玉芳的声音,道:「这实在太糟糕了。」

  高斯转过身来,李玉芳站在他背后,他也不知道李玉芳是甚么时候来的,他根本
连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丧着脸,摊了摊手。


第四章

  李玉芳侧着身,在高斯的身后,走了过去,进了屋内,她的脚踏在碎玻璃上,发
出「咯咯」的声响来,她道:「刚才你在警局时,我不在,我一回去,听说你有了意
外,就赶来看你,看来你的意外还真不小!」

  高斯苦笑着,道:「你看看,我的家还成样子么?」

  李玉芳又向前走去,两个房间的门都被劈烂了,歪倒在一边,而房间中的情形,
看来也和客厅差不了许多,李玉芳转过头来,道:「他们好像是要在你这里,寻找东
西。」

  高斯苦笑着,道:「真见鬼了,我那里拿过甚么人的甚么东西来?」

  李玉芳蹙着眉,她眼珠转了转,道:「高斯,你没有拿过人家的东西,那么,破
坏了你办公室和这里的人,自然甚么也找不到了。」

  高斯叹着气,道:「当然找不到。」

  李玉芳望着高斯,道:「你明白么?如果他们不是认定了你拿走了甚么重要的东
西,他们是决不会花那么大阵势来寻找的。而他们现在,甚么也未曾得到,那就是
说,他们还会来找你。」

  高斯不禁呆了一下,从他的办公室和他的住所被破坏的程度来看,那些根本不知
道是甚么来路的人,决计不会是善男信女,如果他们认定有甚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他
的手中的话,那实在是极大的麻烦。

  高斯吸了一口气,道:「那我怎么办?」

  李玉芳却眉飞色舞地道:「等他们来找你。」

  她在讲了那句话之后,一时之间,高斯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才好,而李玉芳
立时又道:「我们对那些是甚么人,全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如何去找他们,现在,
他们一定会找你,这就是最好的线索。」

  高斯苦笑着道:「警方要钓鱼,我是鱼饵。」

  李玉芳微笑道:「高斯,你这个譬喻,不怎么恰当吧。」

  「怎么不恰当?」高斯扬着眉,「如果你们钓鱼技术不够高明,我就可能给鱼吃
掉了。」

  「别那么悲观,你自己难道不想找他们出气么?」李玉芳走着,来到了电话旁,
客厅中的甚么都被破坏了,但是那电话倒是完整的,而且,电话线也没有割断,李玉
芳伸手按在电话上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他们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

  李玉芳的话才一讲完,电话铃便响了起来。

  高斯连忙踏着地上被破坏的东西,走了过去。他拿起电话,道:「谁?」

  那边先响起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然后,才听得一个人道:「高先生,你将那
东西收藏得很妥当啊,我们竟无法找到。」

  高斯绝不是一个爱骂人的人,但这时,他一听得人那样说,便立时骂出了一连串
极其难听的粗言秽语,如果不是他看到李玉芳双眉紧蹙,他一定还会继续骂下去的。

  然而那人似乎并不生气,只是在高斯略歇了歇口时,他道:「别生气,高先生,
只要你将那束西还给我们,我们可以赔偿你双倍的损失。」

  高斯对着电话吼叫道:「我不知道你要的是甚么鬼东西,你该到地狱去问你姥
姥。」

  李玉芳在这时候,取出了一本小簿子来,在簿子上迅速地写了几行字,然后将小
簿子送到了高斯的面前,高斯斜过眼去看,李玉芳写的是:「答应他将东西还给他,
约他见面。」

  高斯瞪着眼,望定了李玉芳。在电话中,那人又奸笑道:「高先生,或者是你贵
人事忙,记不得了,但我不妨提醒你那只小小的黑色盒子。」

  高斯一张口,又想将那人骂回去,可是那人又道:「你记得,那盒子虽然很小,
但如果你不将它交出来,你会得到另外一只大盒子,那便是殓葬你的棺材。」

  高斯听到了那恶狠狠的威胁,也不禁吸进了一口凉气,他又向李玉芳望了一眼,
李玉芳指着她在那小簿子上的那两行字。

  高斯叹了一声,道:「好,我甚么时候,甚么地方将它交还给你?」

  那人笑了起来,道:「这才聪明,你自然知道公路总站,你到那里去,坐在候车
室的长凳上,自会有人来向你接头的,你会得到一信封的现钞。时间是距离现在一小
时之后,祝你快乐。」

  那人放下了电话,高斯也忙放下了电话,他道:「玉芳,你这是甚么意思,你以
为他真那么容易欺骗,会给埋伏的警员捉住?」

  李玉芳道:「希望那样,高斯,现在你只好相信警方的钓鱼技术了,再见,我要
去布置一切。」

  李玉芳一个转身,便向外走了出去,高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他破烂不堪的屋子之
中,足足呆了十多分钟,他才走了出去。他在一家公司中买了一小对香水,将那瓶香
水,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起来,又卷成一卷,在约定的时间将到时,他到了公路总
站。

  当他走进候车室的时候,他自然知道,整个候车室中,早已布满了探员,可是他
四面张望了一下,却也分不出那些人是真正的搭客,那些人是探员。他在一张长凳上
坐了下来,时间在慢慢地过着,可是,却并没有人来他的身边,和他接头。

  等到约定的时间已到时,广播筒突然叫高斯去听电话,高斯来到了电话旁,他一
拿起电话来,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道:「来了么?」

  「带来了,你人呢?」高斯问。

  「我不必派人来,你将那东西,放在七二二号储物箱中,你可以取回一大信封钞
票,高先生,没有吃亏,我们就此恩怨两消。还有,请向书摊的那位美丽的小姐取钥
匙。」

  高斯放下了电话,向书摊走去,在书摊前,的确有一个美丽的女郎在,可是当高
斯向她望去时,不禁呆住了,那女郎竟是李玉芳。

  高斯呆了一呆,一直来到了书摊之前,道:「那电话说……我可以问你,取一柄
钥匙。」

  李玉芳笑道:「是的,他的办法十分聪明,这样子,我们就捉不住他,可是,他
却未曾料到,我早已扮成了售书的女郎。」

  高斯道:「你已捉到了他?」

  「我们的人已在跟踪他,他走不了的。」

  高斯搔着头,道:「可是我不明白,他难道可以不回来取那东西么?他要回来取
东西,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玉芳道:「你说得对,但是我相信你打开那储物箱时,一定会有答案的。」

  高斯在李玉芳的手中,接过了钥匙,照着号码,找到了那储物箱,打了开来,储
物箱中,果然有一只大信封,还有一只方形的盒子。高斯拿起了那只盒子,但立时放
下,吃惊地后退。

  那是一枚定时炸弹!

  李玉芳也已走了过来,高斯一退,几乎撞在她的身上,李玉芳道:「是枚定时炸
弹?现在明白了,那人不在乎得到他要的东西,他只想毁灭它。」

  高斯忙道:「快使这枚炸弹不爆炸。」

  李玉芳摇着头,道:「不,这枚炸弹如果不爆炸的话,你永远脱不了身,由得它
去罢,看来它不会有很强的爆炸力,不会伤人的。」

  高斯忙关上了箱门,退了回来,只见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李玉芳向前,迎了上
去,高斯跟在李玉芳的后面,他才走了几步,爆炸就发生了。

  那是一下子十分响亮的爆炸声,接着,有火光和浓烟冒了出来,而正如李玉芳所
料,爆炸并不十分剧烈,自然也引起了一阵混乱,但随即平静了下来,而当候车室中
静下来后,李玉芳却已不在了。

  高斯呆了一会,向外走去,他才走出车外,一个探员向他走过来,低声道:「高
先生,李警官请我告诉你,到你们常去的餐室中去等她。」

  高斯不知李玉芳在闹些甚么玄虚,他还是立即搭车到了那家餐室,坐下之后,他
先打开那大信封看了一看,果然是一大迭大面额的钞票,看来,足够补偿他损失有
余。高斯等了二十分钟,李玉芳来了。

  高斯道:「捉到那人了?」

  李玉芳道:「我们不能捉他,他是一个高级的外交人员。」

  高斯吃了一惊道:「那怎么办?」

  李玉芳笑道:「你怕甚么,你不是已得了补偿么?」

  高斯嚷道:「你以为他真会相信他要的东西已毁去了?」

  李玉芳道:「他相信。」

  高斯诧道:「甚么意思?」李玉芳微笑道:「那东西真已毁去了。」

  「我找到了那东西,」李玉芳一面看菜单,一面回答:「这东西藏在你带回来的
来复枪的枪柄中,我已将它毁掉了。」

  高斯忙道:「为甚么?那是甚么?」

  「一份名单,」李玉芳回答,「一份黑名单,名单上的人,本来全是政治犯,但
是今天,那些政治犯已组成了一个政权,全变成政坛要人了,名单自然也没有作用,
留着反而会造成两个国家的关系紧张,所以对方才急于将之毁去。要龙虾汤,好不
好?」

  高斯望了李玉芳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好,请侍者在汤中多放点酒。」

  高斯伸出手,侍者走了过来,李玉芳笑着,笑得很甜蜜。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怪人奇骗》



第一章

  高斯已是第三次看到那怪人了。

  说那人是个「怪人」,一点也不夸张。这一点,只要看附近几条街上的顽童,接
连几天,都不敢接近他,而且只敢远远地望他,就可以知道了。高斯知道那些顽童
中,有几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连这几个人都不敢走近那怪人十呎之内。

  那怪人总是站在一株榕树下,那株榕树,是附近几幢大厦间空地中唯一点缀,而
他总是对准高斯居住的那幢大厦,怔怔地望着。

  高斯第一次看到那怪人的时候,是在下午七时,天色已很朦胧。他没有对这个怪
人多加注意,只是向他望了一眼,就走进了大厦。在大都市中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自
然也不乏喜欢怔怔望着耸天高楼大厦的人。

  可是,当高斯第二次看到那怪人的时候,不禁多望了他一眼。

  因为那怪人还是那样站着,微仰着头,像是他正在细心数着,那幢大厦究竟有多
少窗子一样,动也不动,更不理会旁人纷纷向他投以好奇眼光。

  那人不但行动怪,他的外形,也怪得可以。他身形极高,高斯是身高六呎的高个
子,可是如果要去和他比一比的话,至少还矮了一个头。他高而粗壮,这多半是使顽
童不敢走进他的原因,因为他那种体形的人,一望便知是孔武有力的。

  他的脸上,除了胡子,就是疤痕,在他黧黑的皮肤上,横七竖八,不知有多少
疤。甚至他的两道浓眉,也被疤痕断成六七节,他的唇上留着胡子,要不然,高斯心
想,一定还可以看到他嘴部的疤痕。

  他身上穿着一套已然发了黄的白帆布衣服,那种衣服的式样,古老得使人想起十
八世纪时,英国人在印度最喜欢的那种装扮,一条腰带,几个大口袋。他的头上,戴
着一顶硬壳的遮阳帽。

  这样的一个怪人,站在大厦门前,抬头看着大厦,附近的居民,多少有点不安。
当高斯第二次看到他,向他打量几眼之后,便走进大厦之中,有两个顽童,跟在他的
身后。

  一个顽童低声叫道:「高叔叔,你看到那个怪人了?」

  高斯点了点头,道:「他在这里多久了?」

  「一整天!」那顽童说,「他每天中午就来,一直要到天完全黑了才肯走,昨天
是这样,今天看来,他也要到天黑才肯走。」

  高斯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然可以看到那怪人直挺挺地站着,他道:「你们可知
他在看甚么?」

  两个顽童一起摇了摇头,高斯经过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很疲倦了,是以他并没有
再问下去。他上了电梯,回到家中,洗了一个澡,等到他再想起那怪人时,天色已全
黑了。高斯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刚好看到那怪人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他高大健壮的身形,在向外走去时,从黑暗中看来,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
一头猩猩。

  高斯直看到那人消失在黑暗中,才转回身来,他的心中已有一个疑问:这人是甚
么人?看来他不像是城市中常见的那种流浪汉,因为他的行动虽然怪异,但却没有流
浪汉的那种潦倒气息。

  高斯第三次看到那怪人的时候,那怪人正和两个大厦守门人发生冲突──以上的
说法,或者不甚妥当,应该说,那怪人仍然站立不动,和上两次高斯见到他的时候一
样,而那两个守门人,则声势汹汹,企图将他赶走。

  那两个守门人,是身形高大的印度人,他们那种样子,平时吓吓小偷还可以,但
这时,在那怪人的面前,显然丝毫也起不了作用。

  其中一个印度守门人伸手指着那怪人,大声喝道:「走,走,这里是高级住宅
区,你每天到这里站著作甚么,快走!」

  那怪人一动也不动站着,只是略为侧过头来,斜睨着那守门人。

  另一个守门人握着拳头,也大声喝道:「你走不走?」

  那怪人又转过跟去,仍然斜睨着他们,他并没有移动身子的打算,在守门人身后
的一群顽童,都哗然而笑,那两个印度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其中一个,伸手去推那怪
人。

  可是,他的手还未碰到那怪人身上,那怪人的身子,似是一动也不曾动过,守门
的印度人,便大声叫了起来。高斯呆了一呆,在那印度人大声叫起来之后,他才看
到,那怪人的大手,已抓住印度看门人的手腕,而印度人涨红了脸,正在挣扎。

  另一个印度人看到同伴吃了亏,凶狠狠地冲了上去,用力一拳,「砰」地一声,
打在那怪人的肩头上,那怪人发出一声闷哼,一摔手臂,两个印度人,已撞在一起,
跌倒在地。

  那两个印度人跌得真不轻,好一会爬不起来,孩子们可真乐坏了,拍手欢叫。他
们对那两个印度看门人,平时显然就无好感,是以这时,才会那么高兴。

  那两个印度人守门人终于站了起来,他们又惊又怒,实是狼狈之极,撩拳持臂,
似乎还想动手。

  高斯早看出,那两个守门人如果还要动手的话,只有吃亏更大,是以他走向前
去,道:「你们为甚么要赶他走,他做了甚么事?」

  看门人一看到是高斯,便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抢着道:「这人不知道哪里来
的,一到下午,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高斯皱着眉,道:「他爱站在树下,就让他站着好了,何必赶他?」

  看门人叹了一声,道:「我们接到了不少住客投诉,说这个人站在这里,使得他
们走进走出,都感到不安全,所以才希望将他赶走的。」

  高斯转过头去,望了一眼,那怪人的样子,确实很可怕,胆小的妇女,在经过他
身边的时候,会产生恐惧,那可以说是意料中的事。

  而他接连三天,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甚么,高斯也觉得有向他问一下的必要,
他道:「你们别和他动手,我看你们就算有十个人,也不是他的敌手。他现在只是站
着,并没有做甚么犯法的事,我看还是我去和他谈一谈,看他究竟是为了甚么。」

  那两个守门人正无法收场,一听得高斯肯为他们出头,大是高兴,忙道:「高先
生肯去和他谈,那太好了,不过要小心些,这人野蛮得很。」

  高斯笑道:「可是刚才,我却只看到他站着不动,是你们先向他动手的。」

  那两个守门的印度人脸上红了一红,高斯也不想使他们太难堪,立时转了身,他
向那怪人,慢慢走了过去,当他来到了那怪人身前时,他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一股寒
意,因为那怪人的身形,实在太庞大了!

  而且,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称呼那怪人才好,他呆了一呆,那怪人低头,向他
望了过来,天色已很昏暗,即使在昏暗下,那人的双眼,仍然十分有神。

  高斯勉强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朋友,你已接连三天,站在这
里了。」

  那人望了高斯半晌,才咕噜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十分混浊,讲的又不知是甚
么地方的话,是以高斯完全听不懂他在讲甚么。

  那人咕噜了一句后,似乎也看出高斯听不懂,是以他特地又放慢了声调,将那句
话,重复了一遍,高斯这才听清楚,那怪人所讲的,是发音十分瞥脚的英语,他道:
「关你甚么事?」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不友善之极了,高斯呆了一呆,摊了摊手,又道:「自然不
关我事,但阁下如果有甚么目的,那不妨──」

  那怪人却不等高斯说完,就转过身,大踏步向外,走了开去。


第二章

  那怪人一走,一场风波,算是结束了,高斯还呆立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也回
家中去。

  当天晚上,高斯为了那怪人,的确化了不少脑筋,他在想:那人究竟是甚么人?
他每天站在这里,望着大厦,是在干甚么?

  但是高斯自然想不出来,因为那怪人只不过和他讲了一句话而已。他的推理能力
再强,也无法在一句「关你甚么事」中,找出那怪人的来历来。

  第二天,高斯照常去上班,当他傍晚时分回来时,他第四次看到了那怪人。

  这一次,那怪人坐着,坐在树下,在他的身前,仍然有不少顽童,在好奇地望着
他。

  高斯才一走近,那怪人陡地站了起来,大踏步向高斯走过来,高斯心中一凛,连
忙双手握住拳,准备那怪人突然向他动手时,他可以应付。

  但是,那怪人才来到高斯的身前,并没有任何动粗的动作,他的神态很倨傲,他
仍然用那种含混不清的英语在说话,道:「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人又回头向大厦看
了一眼,伸手一指,道:「我想将这幢高房子移开,有甚么办法?」

  高斯呆了一呆,道:「请你再说一遍!」

  那怪人说了一遍,这一次,高斯听清楚了,他的确是想搬开那幢二十层的大厦!

  搬开一幢二十层高的大厦,这可以说是一个怪诞之极的念头,再加上这念头,是
由那样的一个怪人说出口来,一时之间,高斯除了苦笑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可是,那怪人的神情,却一本正经,像是一点也不觉得他自己提出来的事,有多
么荒谬,他还瞪着高斯,在等高斯回答他。

  高斯勉强笑了一下,他也实在想不出来,对着一个有那样荒唐念头的人,该说甚
么才好,只得道:「要移开这幢大厦,不是不可能,但至少你和我做不到,而且,在
这个城市中也没有人做得到。」

  高斯以为自己的回答,已经够清楚了。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知道,要移开
一幢大厦,虽然不是绝不可能的事,但是却不知得花费多少心血,也不知要花费多少
金钱,更要无数超卓的技术来配合,似乎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中,搬移整幢大厦的经
验,也只不过一次而已。

  高斯心中想,那怪人听得自己这样说,一定会知难而退,不再提要搬移那幢大厦
了。

  可是,那怪人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

  在他满是疤痕的脸上,竟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来,他立时道:「原来在这个城
市里,没有人能搬开那房子?那么,在甚么地方可以找到人来搬开它,请你告诉
我。」

  刚才,高斯还可以苦笑一番,但是听得那怪人这样说之后,他却连苦笑也笑不出
来了,他只好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开去。

  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和那怪人多说下去了,从刚才的那一番对话来判断,这个装束
古怪,行动异常的人,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和一个白痴或是疯子去夹缠,或者有些人会认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是高斯却
并不那样想。而且,在经过了一天的工作后,他实在已经很疲倦,想休息了。

  可是,当高斯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禁皱了皱眉,那怪人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高斯感到很不自在,但是他自然也无法不让人家跟在他后面走。他唯一的办法,
便是加快脚步,希望可以摆脱那怪人。

  可是,当他走得快些时,那怪人也走得快些,转眼之间,已然来到了大厦中,那
怪人仍然跟在后面,高斯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而当他跨进了电梯,那怪人居然也老实不客气地跟了进来,高斯更有点沉不住
气,但是他还是没有说甚么,因为电梯是公众的地方,那怪人如果要使用电梯,到达
大厦的某一层,高斯是不能干涉的。

  然而,到了高斯打开他住所的门,走进去,那怪人居然也要跟进来时,高斯真的
耐不住气了,他大声喝道:「你想干甚么?」

  那怪人睁大了眼,像是还不明白高斯为甚么忽然要对他大声呼喝,高斯在那时,
已经紧握住拳头,虽然那怪人的身形,看来如此魁梧、扎实,但如果他硬要闯进来的
话,高斯只好和他动手打一架了。

  但那怪人却一点也没有要和高斯动手打架的意思,他的容貌虽然可怖,但是他的
眼中,却有着一种坦诚的光彩,他道:「我?我在等候你的回答啊!」

  高斯怒道:「等我的甚么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甚么地方,可以有人能移得开这房子,请告诉我,我去找
他。」那怪人说得一本正经,而且还满面都是恳求之色。

  高斯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他本来想告诉他,不妨到纽约去,找那里的工程学家,
想想办法,那里的工程学家,或许可以替他搬开这幢大厦。

  但是,对于一个头脑如此单纯的人,高斯却又不忍心向他开那样的玩笑,是以高
斯叹了一声,道:「朋友,我那样说,只不过是想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喂,你怎
么会有这样怪念头的?」

  「怪念头?」怪人大声道:「一点也不怪啊,房子是一点一点盖起来的,自然也
可以一点一点搬开。」

  高斯只好笑了起来,道:「道理是不错,可是搬开了这幢大厦,对你又有甚么好
处呢?」

  高斯只不过是随口问一问而已,可是那怪人却像是嘛了一大跳,他陡地向后退了
一步,好像怕高斯在他身上抢走甚么一样。

  然后,他瞪视着高斯,他那种神态,倒将高斯弄胡涂了。

  过了足足两分钟,高斯实在忍不住了,刚想问他还有甚么话说,那怪人却也在这
时,突然开了口,道:「我可以将你当朋友么?」

  高斯是一个很喜欢朋友的人,但是,对于那样的一个怪人,主动地想将他当作朋
友,他却也敬谢不敏,是以他立时笑道:「你想将我当朋友么?据我的经验,随便将
陌生人当朋友,是没有甚么好处的。」

  那怪人现出十分伤心的神色来,缓缓转过身去,显然是高斯的话,令他失望了。

  在那一剎间,高斯几乎心软了,想要叫他回来,可是,他立即想到,好不容易那
怪人自己肯离去,如果自己再将他叫回来,那不知要被他缠到甚么时候,岂不是自讨
苦吃么?

  就在这一转念之间,他没有出声,看着那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走廊中走
开。

  高斯看他没有多久,便关上了门,照说,那怪人没有硬闯进来,他也不必与之打
架,现在,那怪人又自动离去了,高斯的心头,应该十分轻松才是。但是,他却一点
也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感到心头沉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了甚么来,他是在关
心那怪人么?可是,他为甚么要关心?是为了那怪人眼中那种坦诚的神色?

  高斯用冷水淋浴着,换上了睡袍,看了一会报纸,然而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
甚,他甚至打开门,探头出去看看,那怪人是不是还在走廊中,但是怪人早已不在
了。

  当高斯发现那怪人已经离去时,他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怅然之感。

  那一晚,高斯睡得并不好,第二天工作时,他也有点心不在焉,等到傍晚,他驾
车回家时,他总算又看到了那怪人。

  这一次,那怪人并没有惹甚么纠纷,一大孩子围着他,那怪人用手掌拍着他的胸
口,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而他就和着那种节拍,用嘹亮的声音,在唱着歌。高
欺听不懂他在唱些甚么,但是歌声却十分雄浑和吸引人。

  高斯看到了那怪人,那怪人也看到了他,立时停止了唱歌,向前走来,高斯又见
到了他,十分高兴,他第一句就道:「昨天晚上,我又出来找你,可是,你已经不在
了,我找不到你。」

  那怪人咧嘴笑道:「今天我们已经不算陌生了,是不是?」

  从怪人这句话中,高斯已可断定他既不是白痴,也不是疯子。因为他知道这句
话,是接着昨天的话来讲的,昨天,他曾拒绝那怪人,告诉他,最好不要将陌生人当
作朋友,而现在这样说,显然是在询问高斯,今天他们不再陌生,是不是可以做朋友
了?

  高斯立时笑了起来,伸出了手,那怪人的两只大手,他同时抓住了高斯的手,并
用力摇着,然后他突然将高斯拉近身,将他紧紧抱住,惹得孩子们全都怪叫了起来。

  这一次,是高斯请那怪人进家中去的,高斯替他斟了一杯酒,那怪人一口就将酒
喝干了,而不改容,高斯问道:「你是甚么人?」

  怪人道:「我是赫布王子。」

  「你是甚么?」高斯皱起了眉。

  「赫布王子。」那怪人再回答。

  高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那家伙自称是王子,看来他有时虽然头脑清醒,但仍
然不免是一个疯子。而那怪人却仍然一本正经地道:「你是谁?」

  高斯没好气地道:「我是高斯大帝!」

  看那怪人的神情,他显然信以为真了,他立即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是
啊,你的国土在哪里?」

  高斯瞪着他,道:「那么,你的国土又在那里呢?」

  那怪人道:「我的国土很小,只不过是一个小岛,四面全是大洋,我们叫大海洋
为生命的海,可是白人却叫南太平洋。」

  高斯呆了一呆,又望了那怪人半晌,道:「你……那个岛,叫甚么名字?」

  高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没有甚么揶揄的语气了,因为他越听越觉得那怪人
并不是在胡言乱赞,他可能真是南太平洋一个小岛的王子。

  那怪人道:「岛以我们家族的名字为名,叫赫布岛,赫布王国,我将是赫布王第
二十一代,我父亲还在世,所以我现在是赫布王子。」


第三章

  高斯又呆了半晌,他想进一步证明对方的身份。对方若是一个普通人,还可以有
身份证明,偏偏有各种各样的身份证明,但却绝没有一种「王子证明书」的。所以他
想了半晌之后,道:「那么,你不在赫布岛上,到这里来作甚么?」

  赫布王子神情严肃,自他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来,他将纸放在
桌上,然后用手按住了那方纸,抬起头,向高斯望来,高斯也不知道他想做甚么,只
好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赫布王子望了高斯半晌,才道:「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么?这件事,只对朋友才
肯说。」

  高斯满腹怀疑,但他还是道:「我们不是握过了手么?我也请你到我的家中,我
们该可以说,是朋友了。你有甚么事,不妨对我说。」

  赫布王子像是对这件事,感到十分严重一样,他又望了高斯好一会,才说道:
「好,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可以明白我为甚么要搬开这幢房子了。」

  高斯不知道赫布王子要给他看甚么,他只是等着,只见赫布王子伸手在上衣的内
衣袋中,取出一只十分精致的银盒子来。

  那只银盒子,看来像是二十枝装的扁平烟盒,颜色已经发黑了,好像上面还镶着
很多宝石,看来和赫布王子的身份倒很合适。

  赫布王子看到高斯注意他的银盒子,他也现出自豪的笑容来,道:「这是我们祖
传的遗物,那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皇送给我们的东西。」

  高斯点头道:「是的,很精致。」

  赫布王子又郑而重之,将那银盒子打了开来,高斯忙向盒中看去,只见那银盒子
之中,放着一迭独得很整齐的纸头。

  那迭纸虽然折得很好,但却可以看得出来,已经很残旧了。当赫布王子将那迭纸
取出来的时候,更可以发觉它的残旧。有好几块纸,根本已经碎裂,而是用许多胶纸
贴着,才得以保持完整。

  在纸上,有很多红色和黑色的线条,看来像是一幅城市的街道图。

  赫布王子的行动,十分神秘,当他取出地图之后,他的手还在地图上遮遮掩掩,
像是不想被高斯看到那幅地图的内容。

  高斯的好奇心,实在按捺不住了,他几乎想一伸手,将那幅地图,抢了过来,但
他毕竟不好意思那样做,他只是忍不住道:「那是甚么玩意儿?」

  赫布王子的神色更严重了,他的双手遮住了那地图,由于那地图根本未曾完全摊
开来,是以赫布王子的两只大手,遮在地图上,高斯就变成甚么也看不到。

  赫布王子抬起头来,问道:「你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多久?」

  高斯立时回答道:「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今年有多大年纪,便居住了多久──
当然,我曾到外地去旅行,但是我对这个城市的一切,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赫布王子道:「那么,你一定听说过二十二年前,在这个城市中,有两个大走私
集团,为了一箱子翡翠而火并的事情?」

  高斯皱着眉,不错,赫布王子提起的那件事,他是听说过的,这件事有着种种传
说,而最引人入胜的,倒不是两帮走私集团火并的本身,而是引起火并的那一箱翡
翠,至今下落不明。

  那一箱翡翠,有的传说,达到二十磅重,有的说十五磅,传说不一,高斯为此,
也曾下过一番调查功夫。据他调查的所得,那一箱翡翠的净重,是四磅七盎斯,比传
说中的更少得多。

  高斯的调查,包括了当时报上的报导,和走私集团的人,在火并之际,被警方搜
获后的口供所得来的。他当日调查这件事,也纯粹是为了好奇和兴趣,后来,他也将
这件事忘了。

  当时几乎人人都想得到那一箱翡翠,但那箱翡翠究竟失落在何处,却也没有人知
道。当年,警方曾尽量套取被捕的两帮走私集团的口供,希望得到线索,可是一点结
果也没有。

  由于当年走私集团的火并,是在海上首先展开的,再发展到陆上的,所以警方的
结论是,那一箱翡翠,已经在火并开始的时候,失落在大海中了。

  这件事,一直成为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翡翠的数量,也渐渐增加,高斯调
查所得的数字,虽然比传说中少得多,但是想想看,四磅七盎斯上佳的翡翠,在珠宝
市场中,该值多少钱?那简直是无法估计的!

  高斯呆望了赫布王子很久,他在奇怪,何以赫布王子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件事来。
如果赫布王子是从遥远的南太平洋一个小岛上来的,那么他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高
斯一想到这里,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赫布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听一个逃犯说的,事情得从头讲起,五
年前,有一个人在海上挣扎,被我救了起来。我将他带到赫布岛,这个人的身份十分
神秘,他一直不肯说出他自己是甚么人来,也一直留在岛上,不肯离去,直到两个月
前,他得到高热症,快要死了,才对我说出了他的秘密。」

  「他是一个逃犯?」高斯问。

  「是的,在赫布的东南,有一个囚犯岛,那个岛上,是专门囚禁被流放的犯人
的,好像在这个城市中,犯了重罪的人,也会被遣到那个岛上去。」

  高斯点着头道:「有这个例子。」

  「那个犯人,」赫布王子继续道:「他在临死前告诉我,他的名字叫赖天南,是
走私集团的一个重要人物。在一次火并中,被警方逮捕,他也告诉我,当年两大走私
集团的火并,是为了一箱翡翠,他便告诉我,那箱翡翠,不知可以值多少钱!」

  高斯不禁「飕」地吸了一口气,道:「这个……赖天南,他难道知道这箱翡翠的
下落?」

  赫布王子点着头,道:「是的,因为那箱翡翠,是他当年起了私心,私吞藏了起
来的。也正因为他藏了那箱翡翠,所以才引起了两大走私集团的火并。」

  高斯的心头,突然乱跳了起来,他忙问道:「他将那箱翡翠,藏在甚么地方,告
诉了你?」

  赫布王子道:「是的,他当年藏下翡翠之后,就画了一张地图,指出埋藏的地
点,他在临死之前,将那张地图,送了给我。」

  高斯的声音,甚至在不由自主之间,有点微微地发颤,他忙道:「就是你手中的
他图?快,快展开来,让我看一看。」

  赫布王子却苦笑道:「看不看都是一样了,我在到了这里之后,找到了地图上的
那街道,也量度了一下,二十二年之前,这里可能甚么也没有,但是现在,却已建起
了高楼大厦。现在,你知道我为甚么要设法,将这幢高房子整座移去了吧!」

  高斯呆了半晌,道:「你……你是说,那箱翡翠,赖天南是埋在这幢大厦的下面
的?」

  赫布王子仍然苦笑着,道:「当然,在他埋藏的时候,是根本没有房子的,你想
想,可有甚么办法,将这幢大厦移去?」

  高斯又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心中乱到了极点,但是他终于还是想到了一个
头绪,他道:「不会吧,如果这箱翡翠,是埋在这里的话,那么,在建造大厦的时
候,也早被建筑工人发现了,那自然应该是轰动全市的大新闻。」

  「至少,我未曾听得有这样的事情!」高斯回答。

  赫布王子又苦笑了一下,将他掩在地图上的手,移了开来,喃喃地道:「可是从
地图上看来,翡翠真是被埋在这里,赖天南没有理由在临死之前骗我。」

  他一面说一面摊开了那张地图来,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色圆圈,道:「你
看,翡翠就被埋在这里,理化街,离开街口,一百二十步,离街中的大树十三步,大
树当然没移动过,但刚好就在这幢大厦的下面。」

  当赫布王子打开地图的时候,高斯也连忙凑过头去看视,他那时候的心情,是十
分复杂的。因为他知道那份翡翠的价值,实在是极其惊人的,但如果那箱翡翠真的被
压在一幢大厦下面的话,那有甚么办法可想?

  可是,当高斯望向那地图的时候,他陡地呆了一呆,接着,他将赫布王子的手推
开,又揉了揉眼睛,突然之间,他大笑了起来!

  赫布王子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高斯,高斯笑了又笑,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才道:
「你来到本市有多久了?是谁叫你来这里的?」

  赫布王子眨着眼,道:「我来了没几天,当我向人提及理化街时,人家就叫我来
到这里。」

  高斯大声叫道:「你找错地方了,你看,地图上写的是『礼化街』,而这里是
『理化街』,同音不同字,那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街道。」

  赫布王子突然跳了起来,现出无比兴奋神色来,道:「真的?那么,那条礼化街
在甚么地方?」

  高斯也兴奋得连连搓着手,道:「那礼化街,在郊区,是一个很荒僻的地方,根
本没有甚么屋子,自然也是埋藏宝物的理想地方。」

  赫布王子道:「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如果找到了那箱翡翠,我和你一人一
半。」

  高斯的心头跳得很剧烈,一人一半!他只要有那箱翡翠的十分之一,他就已经是
豪富了!


第四章
  高斯忙道:「一言为定?」

  赫布王子像是很不高兴,道:「赫布族人是从来讲话算数的,何况我是王子!」

  高斯大声叫道:「走!」

  他拉着赫布王子,向外冲了出去,出了大厦,上了车,疾驶而去。

  四十分钟之后,高斯和赫布王子,已到了近郊区的礼化街口,高斯停了下来,在
黑暗中看来,那条街冷僻得像鬼域一样。当年走私集团的主要份子赖天南埋藏珠宝的
地方,到现在仍然这样冷清!

  高斯和赫布王子下了车,赫布王子心中很紧张,他手中拿着地图,高斯的心情也
很紧张,他们两人,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向前走去。

  他们渐渐走近一间很简陋的石屋,当他们来到石屋的墙前之际,他们发现,还差
两步,就可以到达地图上注明埋藏那批翡翠的地点了!

  赫布王子和高斯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们又从另一个方向,来确定藏宝的地点,
经过几次试验,他们都可以肯定了一点:当年埋藏宝物的地点,现在虽然没有多大的
变化,一样地荒凉,但是,恰好在藏宝的确切地点之上,却造了一座石屋!

  他们正在交谈着,石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犬吠声,接着,石屋中就亮起了电灯。
赫布王子和高斯两人,正站在那石屋的门口,他们一看到屋内亮起了灯,便一起后退
了一步。

  石屋的门,也在这时,打开来,只见一个壮汉,提着四呎来长的一截水喉铁,探
头向外望来,当那壮汉看到了高斯和赫布王子时,那壮汉陡地一呆,充满了敌意似地
喝道:「你们干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已扬起手中的水喉铁来,高斯忙摇手道:「先生请勿误会,我们
不是坏人,请问,你可是这间石屋的主人?」

  那壮汉仍然瞪着眼,绝无一点友善的样子,他粗声粗气地道:「是又怎样?」

  高斯仍然笑着,赫布王子道:「我们想进屋子坐坐,是不是可以?」

  那壮汉怒道:「滚开,谁知你们是甚么人?」

  高斯忙道:「先生,你这间石屋,如果有人向你收买的话,你是不是肯卖?」

  那壮汉的脸上,仍然充满了疑惑之极的神色,道:「你是神经病院逃出来的?半
夜三更,找人来买房子?这石屋有甚么好?」

  高斯道:「我喜欢这里清静,譬如说,我出三千元,你将这间石屋让给我,好
么?」

  那壮汉大笑道:「三千元?那不是太少一点了么?」

  高斯听得对方的口气已经活动了许多,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忙道:「那么,价钱
可以商量,我可以出到五千元,我想,已足够了。」

  五千元,要造那样简陋的石屋,已经可以造三四间之多了,可是那个壮汉,却仍
然未曾点头,他只是望了高斯半晌,道:「看来,你倒是真有诚意买我这间石屋,那
么,请进来坐坐。」

  高斯正想走进石屋去看看屋中的情形,他忙道:「好,打扰你了。」

  他和赫布王子,一起走了进去。

  石屋中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床,一桌,几张椅子之外,别无他物,地上铺着粗
糙不平的水泥。当高斯走进那间石屋的时候,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因为他双
脚,是踏在一笔巨大的财富之上。只要能向下掘去,他就可以成为豪富!

  高斯的脸,因为心情紧张而涨红了,那壮汉道:「这间屋子,我造不到一年,我
也喜欢这里的清静,所以,实在不想出让,除非价钱相宜……」

  高斯忙道:「一万元。」

  那壮汉望着高斯,仍然不出声,赫布王子忙拉着高斯的衣袖,将高斯拉开了一
些,用极低的声音道:「高先生,这屋子不值一万元,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高斯也低声回答道:「我有,我可以先垫出来,如果不出高价,他不肯卖这屋
子,我们怎能得到那一大笔翡翠,你说!」

  赫布王子十分感动,道:「你真好,等我们得到了翡翠之后,我一定还给你屋价
的一半!」

  高斯不禁笑了起来,道:「到时,谁还在乎这些小数目呢?」

  高斯一面说着,一面又向那壮汉望了过去,那壮汉却仍然在摇着头,高斯道:
「一万五千元……一万七……两万……两万二!」

  叫到两万二的时候,高斯的手心,在隐隐冒着汗,他来到了桌子前,用力在桌子
上,抵了一下,道:「两万二,如果你再不肯卖的话,那么你就是傻瓜了!」

  那壮汉望了高斯一会,才道:「两万二,我肯卖了,可是,钱呢?我一分钱也没
有看到,所有的价钱,只是从你的口中,叫出来的。」

  高斯也高兴地坐了起来,道:「你以为我只是空口说白话?现在,我身上当然没
有那么多钱,但是明天一早,银行一开门,我就提钱来。」

  那壮汉道:「好,那等你带着钱来时,我们就交易。」

  高斯和那壮汉握了手,和赫布王子,一起离开了那石屋,回到车子前,高斯兴奋
得在搓着手,道:「赫布,明天,我们就是富豪了。」

  赫布王子也很高兴,道:「有了钱,我要在赫布岛上,建立一座华丽的皇宫,请
你来做我的贵宾,用最隆重的礼节来款待你!」

  高斯忍不住高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回到了高斯的住所,高斯根本兴奋得睡不着,他取出他珍藏的美酒,款
待着赫布王子,两人又将那地图,详细研究一番,认为万无一失了,才收起了地图。

  赫布王子向高斯叙述着赫布岛上那世外桃源的风光,高斯闭上眼,像是已看到了
那一大群南太平洋上的美女,正在跳着裙舞。一直到天色微明,他们两人,才因为实
在疲倦,而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旱上,高斯醒来,已经十点钟了,赫布王子还在酣睡,高斯推醒了赫布王
子。两人草草洗了脸,高斯拿了银行存折,两万二是他银行仅有的存款,当他取了一
大迭现钞走出银行时,他几乎想向每一个人大叫大嚷,说他快要成为世界著名的豪富
了。

  然后,他们又驱车来到那石屋前,那石屋主人早已等在门口,高斯才一下车,他
道:「钱带来了么?」

  高斯道:「带来了,我们要办甚么手续?」

  那壮汉道:「不必甚么手续,你将钱给我,我将石屋给你就行了。」

  高斯迟疑了一下,道:「你总得立一张字据给我。」

  那壮汉道:「也可以。请进来。」他们一起进了屋子,高斯写了一张字据,那壮
汉签了名,然后,高斯将一大迭钞票取出来,交给了那壮汉,那壮汉数了一数,就走
出了石屋。

  高斯兴奋得不由自主在喘着气,说道:「王子,我们甚么时候开始挖掘?」

  赫布王子道:「我去买挖掘的工具,你在这里等我。」

  高斯笑道:「你不怕我一个人掘了翡翠走?」

  他自以为这句话很够幽默,讲完了之后,就笑了起来。而就在这时,石屋外起了
一阵喧闹声,两个警官,押着那壮汉,走了进来。那壮汉还在挣扎着,赫布王子一看
到两个警官,脸上已变了色,高斯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间,已听得一个警官大声
叱喝道:「张炳,你才出狱,又在玩甚么花样了?」

  赫布王子转身想从窗口中跳出去,可是一个警官已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头,道:「你还想逃,这次,你扮甚么?是扮印度土王,还是阿拉伯酋长?」

  「赫布王子」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更加目瞪口呆的,则是高斯。

  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高斯和李玉芳隔着办公桌而坐,李玉芳将一大迭钞票,推
到高斯的面前,道:「这是你的钱,差点被人骗走了。」

  高斯苦笑着,道:「真想不到……」

  李玉芳瞪了他一眼,道:「所有的骗局,都是利用人的贪婪心理。张炳是一个老
骗子,他最明白如何才能使人上当。他扮成了甚么赫布王子,用几十年前的悬案,来
使人相信他可以发现宝藏,而且还故意弄错了一个字,找错了地方,自然会有你这种
人上钓了。」

  高斯红着脸,道:「这骗局布得那么妙,真是不易识破。」

  李玉芳道:「算你好运气,张炳的搭档王阿毛涉嫌与一件窃案有关,警方已跟踪
了他好几天,不然,你花了两万二,只是得到一堆烂石头!」

  高斯无可奈何地笑着,李玉芳又瞪了高斯一眼,瞪得很凶狠,高斯缩缩头不敢再
出声了。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妖女煞星》



第一章

  一个新派,英俊的男人,穿窗而出,窗外有十七八个枪手,子弹横飞,枪声震耳
欲聋,但是枪弹像是长着眼睛一样,尽管打碎了墙上的水泥,迸起碎片,但是那男人
依然无恙。又是一个翻滚,滚到汽车后面,车后躲着一个美女,男女拥抱,接起吻来
──高斯看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呵欠。

  他是因为觉得无聊,才走进电影院来的,但是到了电影院中,他却发觉更加无
聊,他的眼皮向下沉,几乎要睡着了。

  而就在这时候,银幕下面,突然打出了一排字幕:急事,高斯请出,大堂有人相
候。

  高斯呆了一呆,字幕隐去,高斯站了起来,同样的字幕,又出现了一次。高斯向
外走去,戏院中只有小猫三四只。才从黑暗中,走到了光亮处,几乎甚么也看不到,
他略停了一停,看到两个人向他走过来,他揉了揉眼,道:「甚么人?」

  那两个人来到他的面前,高斯更觉得讶异了,因为他竟不认识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来到了高斯身前,一个道:「你就是高斯?那个摄影师?」

  高斯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他连忙向后退去,可是那个人却已经伸出手,向他
的肩头搭来。高斯手臂向上一扬,「啪」地打开了那人的手臂,身子陡地向后,退开
去,穿过了绒幔,来到戏院中。他的眼前,又是一黑,他打横走出两步,贴墙站着。

他看到那两个人,也立即跟了进来,银幕上,还在乒乒乓乓地开着枪,那两个人
进来之后,一个站在门口,另一个向前走了几步,四面张望着。

  由于戏院中人少,所以冷气很够强,但是高斯却觉得自己在隐隐冒汗,因为他不
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他却知道,不论有甚么事,他这时最好不要给那两个人发
现。

  他背靠着墙,慢慢移动着,很快就到了另一出口。这时候,银幕上的女主角,发
出了一声尖叫,那一下尖叫声,催得高斯掀开绒幔,逃出门口。

  他喘一口气,奔过走廊,来到太平门前,托起了铜闩。

  他进戏院来的时候,太阳高照,可是现在,雨势却大得出奇。高斯也顾不得雨有
多大,他立时以手遮头,冲过马路,到对街的屋檐下,他才敢转过身来。

  他看到刚才在大堂中拦住他的那两个汉子中的一个,从戏院的正门走了出来,高
斯连忙偏过头去,但是那人已然发现了他。

  那人大叫了一声,奔过来,一辆冒着大雨驶过来的车子,几乎将那人撞倒。高斯
转头就奔,奔过一条横街,又拐了好几个弯,等到他已确定那汉子并没有追过来,他
才停下来。

  他的身子全湿透了,他站在街边,等到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上了出租车,回到了
家中。

  当他走到家中时,他紧张的心情,才松下来,他先找一条干毛巾,擦干了头发,
又换去了湿衣服,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高斯听到门铃声,吓了一跳,但他立即笑了起来,心想自己为甚么变得那么胆
小?在戏院中的那两人,总不至于追到家中来吧!

  可是,当他走去开门的时候,却有心惊肉跳之感。因为在门外的人,不断地按着
铃,高斯来到门口,大喝:「甚么人?」

  门外立即回答,道:「高先生,你在家么?好了,总算找到你了。」

  「你究竟是谁?」高斯觉得那声音很熟,但是却又想不起是甚么人来。

  「我是何求。」门外那人的声音极其焦急。

  何求,高斯想起来了,老何是一个世家子弟,年纪已不轻,可是他却从来未曾正
经做过一件事。那也不要紧,他的上代有的是钱,他可以说是标准的公子哥儿,吃喝
玩乐,无一不精,高斯曾和他见过面,却算不上是朋友。

  高斯不明白他何以会在这么大雨找到他这里来的。他开了门,更吓了一跳,何求
的全身上下都要湿透了,他身上穿的是极其名贵的西装,湿得向下直滴着水,他的脸
色苍白得像死去,他的口唇,也在抖着。高斯才开了门,他就撞了进来,立时关上了
门,靠着门在喘气。

  高斯呆了半晌,才问道:「甚么事?」

  何求的神色,十分紧张,道:「你……你看这个。」

  他一面说,一面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封信来,交给高斯。高斯一看到那信封上
的字全是用报纸上剪下来的字贴成的,他呆了一呆,一伸手,将那封信自何求的手
中,抢了过来。

  信封也已湿了一半,高斯抽出了信纸来,信纸上的字不多,大小不一,也全是从
报上剪下来的字贴成的,黏在一起,那是一封勒索信!

  「我们兄弟缺钱用,向你借二十万元,不得推托,不得报警,否则取你性命,大
煞星启。」

  何求指着那信,手指在发着抖,道:「你……看这封信,我怎敢报警?」

  「你准备付钱?」高斯问。

  何求连连点着头,道:「这封信,我是上午收到的,中午,我还接到电话,问我
决定了没有。我说已决定了,那个大煞星,问我派甚么人送钱给他,我想,我认识的
人只有你够胆色,所以,就说了你的名字。」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你倒真好介绍啊!」

  何求着急道:「你不会不答应吧!」

  高斯道:「你还说了我一些甚么?」

  何求道:「大煞星追问我,你是甚么人,我说你是一个摄影家,和警方没有关
系。」

  高斯缓缓吸了一口气,他想起他在戏院大堂中碰到的那两个人。

  何求又道:「大煞星限我晚上九时三刻,将钱送到。」

  高斯一怔,道:「现在已经七点多了。」

  何求道:「钱我已准备好了,地点我也和他约好了,就是找不到你,唉,你办公
室的人,说你看电影去了。」

  何求讲到这里,高斯忙道:「你派了两个人,到电影院来找我?」

  「是啊,那是我两个得力伙计,他们是粗人,可是对我很忠心。」

  何求说着:「我就在车中等你,你是甚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看到你?」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你派来的那两个人,几乎将我吓死,我以为他们是绑票
的。」

  何求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高斯在说甚么,他只是道:「求求你,你一定要代我走一
趟。」

  何求又从身上,取出了一只牛皮纸袋来,道:「二十万,全在这里了。」

  高斯打开牛皮纸袋来看了看,果然全是一迭迭的大钞,他拍了拍那牛皮纸袋,
道:「老何,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收到了一封信,就交二十万出去,这个例一开,你
的钱再多也不够。」

  何求道:「本来,我也不准备理睬的,可是在接到大煞星的电话之后,我决定付
钱了。」

  「为甚么?」

  「那个大煞星,他简直就像是每分钟都在我的身边一样,我在这三天中,做了一
些甚么事情,他全说得出来,如果他要害我那太容易了。」

  高斯望了他半晌,道:「你不准备报警?」

  「不,不,」何求摇着双手道:「二十万算不了甚么,犯不上和这种亡命之徒作
对。」

  高斯叹了一声,道:「反正你有的是钱。」

  何求拍着高斯的肩头,道:「你替我解决了这件事,我一定重重谢你。」

  高斯道:「你和那个大煞星,约好了在甚么地方?」

  「今晚九时,在你的家中收钱。」

  高斯直跳了起来,在那一剎间,他的喉间,不知道有多少粗言秽句涌塞着,想要
骂出来。可是,却因为他想?何求的话实在太多了,是以反而变得一句话也骂不出
来,他只是瞪着何求。

  那时,高斯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是以何求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一步,高斯终
于大声叫了起来,骂道:「你这个王八蛋。」

  何求苦着脸,道:「你别怪我,我……没有办法,对方说要顾及安全,他非那样
不可,我将你的地址告诉了他,他说九时就来,钱在你这里,我……告辞了。」

  高斯大喝道:「王八蛋,你别走!」

  可是何求话一说完,便已奔到门口,打开门,向外奔去,等到高斯追出门口时,
何求早已经奔下楼梯去了。高斯本来还想追上去的,可是他一想,如果到了九点钟,
那个大煞星来了,自己不在家中的话,那么,事情就糟糕了。

  他只好退了回来,而心中又实在气不过,是以他足足骂了何求十五分钟之久。等
到他想到他应该将骂何求的话,用录音机录下来的时候,他的气已经平了。他看了看
时间,快八点钟。

  而一小时之后,就会有一个亡命之徒,到他家中来,收取那二十万!

  一想到这里,高斯着实紧张得可以。

  在这一小时中,高斯想了不知多少办法,他好几次想打电话给李玉芳,将事情告
诉她,并请她来,可是当他想到,那可能害了何求性命时,他又将拿在手中的电话,
放了下来。

  一小时终于过去了,在约定的时间前的一分钟,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高斯在抓
起电话来的时候,手儿紧张得在微微发抖。


第二章

  他知道那电话,一个和那个大煞星有关的。

  果然,高斯才一将电话凑到耳际,就听到一个很粗哑的声音,道:「高先生,一
切全准备好了么?」

  高斯心头怦怦跳着,为了小心,他还追问了一句,道:「阁下是──」

  那粗哑的声音,显得十分不耐烦,大叫了一声,道:「我是大煞星,我的人就要
来你这里,向你拿钱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高斯迅速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大煞星」一定是脾气暴烈之极的家伙,要不然,
高斯只不过客客气气地问了他一声,他何以会如此怪叫起来?

  高斯忙道:「是!是!请你派人来好了,不过,约定的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你放心,一定准时来到。」大煞星回答着。

  高斯放下了电话,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半分钟了,高斯突然想到,那位「大煞
星」,可能就是在他楼下大厦门口的公共电话亭中打的电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从阳台上望下去,应该可以望到那个向何求敲诈勒索的
犯罪份子!

  高斯急忙拉开了抽屉,取出一只望远镜来,可是,他还未曾走到阳台上,门铃就
突然响了起来。

  高斯略呆了一呆,放下望远镜,来到门前,门铃又响着,高斯大声道:「来
了!」

  这一剎间,他的心情更是紧张,他一面在开门,一面心头在怦怦跳着。

  高斯曾和不少犯罪份子接触过,但是如此直接的接触,在他来说,却还是第一
次。而且,在何求的叙述中,这个犯罪份子,神通广大到可以知道他勒索对象的每一
个行动,那自然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了!

  高斯打开了门,向外看去。

  当他向外看去的时候,他不禁呆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

  自然,所谓「小女孩」也者,只不过是高斯的感觉。在高斯看来,站在门口的是
一个小女孩。然而,门口那女孩子,自然一定以为自己是个成熟的女人,这一点,从
她的打扮上可以看得出来。

  她身形不高,大约不会超过五呎,可是却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矮冬瓜
型的女孩子穿短裙,给人的印象只是滑稽,那女孩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的手臂上,套着一只蛇形的箍,她的眼眉下,涂着青绿色的眼盖膏,画着浓黑
的眼圈,以致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和睁开眼睛的时候,差不了许多,她面部的化妆之
浓,使得高斯不禁叹了一声。

  她至多不超过十六七岁,可是却拼命装出老练的样子。那样的女孩子,高斯自然
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在大城市中,这样的女孩子随处可见,她们通常出没在低级的黄
色舞院中,或是在酒吧的门前,向外张望,再不然就是挂在水兵的臂弯中,招摇过
市。

  虽然这样的女孩子不足以令人惊奇,但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在这样的时
刻,出现在门外,那却是令人惊奇的事情。

  高斯呆了一呆,才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那女孩子便迫不及待地道:「你已准备好了么?」

  那女孩子的声音很尖,而且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胸脯在迅速地起伏着,这一
切,都证明她的心情紧张,远在高斯之上。

  高斯的心中,这时反倒一点也不紧张了。那个女孩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那已经
足够证明,她是大煞星派来的人。

  高斯一直以为,大煞星就算自己不来,他所派来的人,一定也是甚么凶神恶煞似
的打手,但如今却是这样小舞女似的一个人。

  高斯只觉得滑稽,尤其当对方的神态,看来比他更紧张,简直就像是一头受了惊
吓的兔子一样时,高斯已完全镇定下来了。

  高斯微笑着,道:「我准备好了,你就是大煞星派来的人?」

  那女孩子道:「是的。」

  她虽然急于离去,一面回答,一面向后看着,然后又道:「快给我。」

  高斯笑着,道:「你不必紧张,在你的身后,并没有警探在。」

  高斯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可是那女孩子却整个人震了一震,她突然向后退了一
步。然后,在她挂在肩上,用许多亮晶晶的金属片缀成的手袋中,取出了一柄手枪
来,对准了高斯道:「快拿来!」

  那女孩子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柄手枪,那不禁令得高斯为之愕然。无论如何,那
柄手枪,看来总像是玩具手枪,至少高斯一看到那柄手枪之后,直觉是如此,所以他
几乎连想也未曾想,就伸出手去。想将那柄手枪,夺了过来,一面还在道:「别玩这
样的把戏──」

  可是,他才讲了一句话,枪声便响了!

  枪声显然是从那女孩子手中的枪发出来的,由于那女孩子已到了走廊中。所以枪
声在走廊中引起回响,十分惊人,高斯的身子突然一震,他只觉得右肩上,一阵灼
热。在那片刻间,他还未曾想到疼痛,而他的身子的震动,多半也是因为那一下巨大
的枪响。

  他低头向自己的手臂看去,看到鲜血涌了出来,一看到了血,他不但感到一阵难
忍的疼痛,而且,立时产生了一阵昏眩的感觉。

  他身子一侧,靠住了门,这时候,他看到那女孩子正迅速地在走廊中奔下楼梯
口,消失不见,高斯想叫,可是却又叫不出来。

  那只是极短时间的事,接着,邻居听到了枪声,打开了门,发现受了枪伤的高
斯。

  高斯直到这时,才哑着声音,叫了出来道:「快替我召救伤车来!」

  高斯讲完了那一段话后,昏眩的感觉更甚,如果不是他的两个邻居立时奔过来将
他扶住的话,他可能要跌倒在地上了。

  一小时后,高斯从手术室中,推了出来,他手臂中的子弹已经取出。虽然他感到
自己虚弱得可怕,但在医生来说,高斯的伤,只算是轻伤。

  高斯被推向病房,他还未进病房,就看到李玉芳和两个警官,走了过来。高斯竭
力想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可是他脸上的肌肉,却变得十分僵硬,他只好怔怔地
望着李玉芳。

  李玉芳沉着脸,也只是冷冷地望着高斯,那使高斯觉得很奇怪,他和李玉芳的感
情,已经算是不错了,何以他受了伤,李玉芳不但没有一点着急,而且,还那么公事
公办,板起了脸呢?

  高斯在犹疑间,已被推进了病房,李玉芳和两个警察,也跟了进来,在护士的帮
助下,高斯躺到了病床上,高斯在床上略欠了欠身子,叫道:「玉芳。」

  可是李玉芳却像全然未曾听到他的叫唤一样,只是转过头去,对两个护士道:
「请你们两位出去,我们有话要问伤者。」

  那两个护士走了出去,一个警官,站在门口,另一个警官,立时拿出记录簿来,
高斯睁大了眼,道:「玉芳,这算是甚么?」

  李玉芳仍然板着脸,道:「高斯,你在你的寓所门口,受了枪伤,你得将详细的
经过告诉我。」

  高斯呆了一呆,他心中多少感到有点委屈,他受了枪伤,警方自然要调查,但是
也犯不着将他当犯人一样来审问啊!

  而且,李玉芳的问题,高斯也有感到难以回答之处,因为高斯曾答应过何求,不
将被勒索的事,向警方投诉的。

  那时,高斯以为事情很简单,勒索者来拿钱,他将钱交给人家就是了。他怎料得
到,来的是一个神情紧张的女孩子,而那女孩子又会突然之间开了枪,使他受伤?

  现在,他将如何回答李玉芳的问题呢?如果他不照实说,警方一定不肯罢休,如
果他照实说的话,那么,勒索何求的大煞星,非但未曾拿到那二十万,警方又知道了
这件事,何求的处境,岂不是太危险了。


第三章

  他在考虑着自己应该怎么办,是以他好半晌未曾说出话来。

  而李玉芳却显然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她冷笑着,道:「如果你要请一个律师的
话,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高斯吃了一惊,他不禁叫了起来,道:「律师?我为甚么要请律师?我是一个被
害者,警方将我当成了甚么人?我又不曾犯法?」

  李玉芳的双眼中,射出了十分冷峻的光芒来,盯着高斯,道:「你受了枪伤,而
在你的寓所中,我们发现了二十万现钞!」

  高斯立时道:「藏有二十万现钞,也算犯法么?」

  李玉芳又冷笑了起来,而她接着说出来的话,却令得高斯目瞪口呆。

  李玉芳冷笑着,道:「藏有再多的现钞,都不犯法,但是高斯,你那二十万现
钞,却全是印刷精良的假钞票:情形当然不同了。」

  在剎那之间,高斯只觉得耳际陡地响起了「嗡」地一声响,他简直不能相信,那
是事实,但是自李玉芳口中说出来的话,他却又听得明明白白。

  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的心中,涌上了十几个问题来,
可是他却乱得一个问题也解答不出。

  何求是一个世家子弟,有着用不完的遗产,钞票是他交来的,那怎么可能会是假
钞票?何求哪里来那么多假钞票?这实在是不可能!

  在高斯张大口,不知说甚么好之际,李玉芳已冷冷地道:「同样是假钞票,在市
面上流通,已有五年之外,由于这些假钞票的印刷精美,而且流通的量也很少,是以
一般人都分不出来。」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是……么?」

  李玉芳冷笑着,道:「到现在为止,发现使用假钞票的案例之中,最大宗的,却
还是在你家中发现的这一宗,整整二十万元,高斯,你一定可以成为全市风头最劲的
人物了,每个人都会认识你。」

  高斯失声叫了起来,道:「玉芳,你在怀疑甚么?」

  李玉芳的声音更冷峻,她道:「通常,一个有着犯罪嫌疑的人,是不会直呼一个
警察的名字。」

  高斯为难地摊开手来,道:「你听着,玉芳,我像是印制假钞票的人么?」

  「那么,你将假钞票的来源告诉我。」

  「是一个人给我的。」

  「甚么人?」李玉芳立时逼问。

  高斯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是决不想说出何求的名字来的,因为何求正在遭受歹徒
的勒索,而歹徒也曾警告过他不准报警,否则会对何求不利。歹徒显然不是随便说说
的,因为高斯也受了枪伤。

  可是,如今的情形,却是不同了,因为何求给他的,是二十万假钞票。

  他犹豫了几秒钟,便道:「他叫何求,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们不算很熟。」

  「他为甚么要将那样的巨款交给你?」

  高斯叹了一声,他实在没有法子不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了,他道:「玉
芳,这件事,本来我是有责任代人保守秘密的,因为我如果讲了出来,对何求可能有
生命的危险。」

  李玉芳严肃地点着头,道:「我知道,警方会将这件案子当作机密案件处理。」

  高斯道:「何求是一个有钱人,他接到了一封勒索信,有人具名为『大煞星』,
要向他敲诈二十万元。这二十万元,就是他交给我,托我转交给歹徒的,但是我却没
有机会,大煞星派了个女孩来,那女孩子不知怎地,就开枪打伤了我,走了。」

  李玉芳的双眉蹙得十分紧,她用心地听着,道:「那何求是干甚么的?」

  「他根本不必干甚么,他享受着上一代的遗产,是一个无所是事的富家子弟!」

  「一个富家子弟,出手便是二十万伪票?」

  「我不知道那是为了甚么原因。」高斯苦笑道:「但是,要我相信他是一个伪票
犯,我却不能相信。」

  「他住在甚么地方?」

  高斯说出了一个地址,然后又道:「警方人员最好不要去看他,因为他曾说过,
那个勒索他的人,竟可以知道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细节,可知那人一定是暗中监视着
他。如果看到有警员和他联络,那么,会疑心他报了警,可能对他不利的。」

  李玉芳冷笑道:「你刚才说对他不熟,但是你倒相信他是个好人。」

  高斯摊了摊手,道:「他实在不像是坏人。」

  「坏人的额上,最好刺着字!」李玉芳瞪着高斯,「你放心,我一个人去见他,
而且,我会穿着便装去。高斯,我告诉你,你现在受着警方的看管,如果你试行自动
离开医院,那是自讨没趣。」

  高斯苦笑着,道:「我还有甚么办法?」

  李玉芳又望了他半晌,才摇摇头,又叹了一声,才转身走出了病房。

  三十分钟后,李玉芳走向一所又旧又大的花园洋房。在这个现代化的城市中,已
很少看到那样古老的房子了。李玉芳按着门铃,在那样的旧房子中,可能一切都还保
持着旧的作风,是以一切都是慢吞吞地,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来到铁门前。

  那是一个老年男仆,他抬着头,望着李玉芳,李玉芳道:「我来找何先生。」

  那男仆人道:「小姐是──」

  「我姓李,但是你可以告诉何先生,我是一位高先生叫我来的。」李玉芳耐心地
说着。

  那老仆将李玉芳的话重复了一遍,转身走了开去。

  李玉芳又在门外等了三四分钟,才看到一个人匆匆走了出来,那人来到铁门前,
道:「是李小姐么,请进来,高斯有甚么话说?」

  李玉芳略呆了一呆,高斯告诉她,那二十万是何求给他的,那在李玉芳心中,等
于已造就一个印象:何求就是伪票的制造者。

  虽然高斯曾一再强调何求不像是一个犯罪份子,但是李玉芳根本没有听进耳去。

  可是,这时她的心中,也不免有多少疑惑了,因为那个正在拉开铁门,让她走进
去的人,如果就是何求的话,那么,至少在外表上看来,他无论如何,不像是一个印
制伪钞的人。

  但是,人是不可以凭他的外表来决定的,李玉芳的心中告诉自己,别为他看来老
实的外表所迷惑。

  李玉芳走进铁门,经过一个不能算是小的花园,一起来到了客厅中。

  客厅中的陈设很华贵,但是却显得古旧,李玉芳坐下来之后,何求又迫不及待地
道:「李小姐──」

  李玉芳却扬了扬手,打断他的话,道:「何先生,你托高斯代你做一件事,是不
是?」

  何求陡地一怔,像是十分吃惊,他张大了口,发了好一会呆,才道:「是……
是……他可是已将我托他的事情,做妥了?」

  李玉芳直视着何求,道:「你托高斯做的,究竟是甚么事情?」

  何求显得更不安了,他搓着手,额上在冒着汗,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李玉芳的话
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李小姐,这件事,我看还是……唉……还是让我保守
秘密的好,我只想知道,高斯怎么样了?」

  李玉芳的面色,略略一沉,她正想告诉何求,高斯为了他的事,而受了枪伤,可
是就在这时,只听得花园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铁门打开,一辆跑车,直冲进
来。

  李玉芳忙转过头,向花园看去,只见那辆跑车一直冲到了客厅的石阶前,才停下
来。

  车子一停,一个长头发,窄裤、花衬衫的青年人,便从跑车内跳出来,走进客
厅,那青年人向何求扬了扬手,「嗨」地叫了一声,又转过头来,向望了一眼,「
嘘」地吹了一下口哨,上楼去了!


第四章

  李玉芳呆了一呆,道:「这是谁?」

  何求苦笑道:「这是我儿子,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规矩。」

  李玉芳皱着眉头,她在高斯那里,知道何求是一个专靠祖上遗产来混日子的人,
那么现在看来,他的儿子也是那一类人。

  何求欠了欠身子,又说道:「李小姐,高斯的事──」

  李玉芳压低了声音,道:「高斯为了你的事,被一个女人用手枪射伤了。」

  何求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他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过了
好半晌,他才叹了一声,道:「那怎么办?」

  李玉芳道:「高斯受了伤,警方自然要调查这件事。高斯倒可以说是你的好朋
友,他坚决不肯说他是为甚么才会受伤的。」

  何求抹着汗,道:「那就好了!」

  李玉芳又道:「本来,高斯倒可以为你保守秘密的,可是你自己却不争气,非但
你不争气,而且,你还害得高斯要吃官司。」

  何求站了起了,道:「我?我不知道那是犯法的──李小姐,你是──」

  李玉芳取出证件来,道:「我是警方人员。」

  何求苦涩地笑了起来,又重复着他刚才的话,道:「李小姐,我不知道那是犯法
的,有人向我勒索,我又不敢和匪徒见面,所以才委托他将那笔钱,交给匪徒的,这
怎会害他吃官司?」

  李玉芳盯着何求,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那笔钱是那里来
的?」

  何求也望着李玉芳,从他脸上那种疑惑的神情看来,他显然不知李玉芳这样说
法,是甚么意思。而这时,李玉芳的心中,也不禁有点疑惑起来,因为如果何求是一
个制造和使用伪钞的罪犯的话,那么,他这时的演技,实在太精良了。

  过了片刻,李玉芳才忍不住道:「你不知道我这么说是甚么意思?我问你那二十
万的来源呢!」

  何求苦笑了一下,道:「那是我父亲遗产的一部份。」

  李玉芳的面色一沉,道:「何先生,如果你再不老实说出来,我要告诉你,我是
带了拘捕手令到来。」

  何求真跳了起来,剎那之间,他的神色,又惊又怒,道:「你……你说甚么?拘
捕的手令?我是被人勒索的人,警方为甚么要拘捕我?」

  李玉芳冷静地望着何求,她心中在想,何求不是一个演戏的天才,就是他真的不
知情。

  但是,他怎可能真的不知情呢?他刚才竟掩饰说那二十万元,是他遗产的一部
份!

  何求叫嚷了好一会,才静了下来,喘着气,瞪着李玉芳。

  李玉芳这才缓缓地道:「对,何先生,你被一个署名『大煞星』的人勒索,可
是,你却以二十万的伪钞,去支付勒索费。」

  何求的口,在那片刻之间,张得老大,过度的惊讶,使他的颚骨,失去了活动能
力。以致他张大了口之后,再也合不拢来。

  从他的那种神情看来,像是在他这一辈子中,还是第一次听到「伪钞」这个名
词。

  过了足足有三分钟,他才挥着手,道:「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李玉芳严肃地回答。

  何求摇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不会的,高斯不至于会那样的,他怎会用
伪钞来换走我的钞票?他不会的……」

  何求抬起头来,声音中带着哭音,「如果落到了大煞星的手中,是会害了我性命
的啊!」

  何求竟以为是高斯换了他给高斯的钞票!这倒令李玉芳有啼笑皆非之感。

  她立时道:「高斯自然不会那样,你给他的就是伪钞,我再一次问你,那些伪钞
的来源,是怎样的?」

  何求哭丧着脸,道:「这还用再说一次么?我已经说过了那是我父亲遗产的一部
份?」

  「胡说!」李玉芳立时斥他:「你想说,你从银行中取到了二十万伪钞?」

  何求呆了一呆,道:「我没有那样说。」

  李玉芳也渐渐有点沉不住气了,她道:「你刚才还说,那是你所得遗产的一部
份。」

  何求急忙解释道:「是啊,我父亲遗下了很多东西给我,有银行存款,有不动
产,有──」

  李玉芳厉声道:「你不必数说你获得多少遗产了,谁都知道你是一个依靠遗产过
日子的人。」

  何求多少有一点委屈,他道:「你得等我说完,才能明白我说些甚么,父亲的遗
产中,还有两大箱现钞,那二十万就是在那两箱现钞中取的。」

  李玉芳呆了一呆,她倒的确未曾想到这一点。通常,遗产是在银行中的,但是遗
产自然也可以是一大笔现钞!

  当李玉芳一呆之际,她心中又陡地一动,忙道:「那两大箱钞票,总共有多
少?」

  何求眨着眼睛,道:「总数是一千万!」

  李玉芳再问:「你动用了多少?」

  何求道:「有时,银行休息时,我间中会动用那些现钞,但用得不多,连那二十
万在内,我不过动用了一百二三十万左右。」

  李玉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警方对于这宗伪钞案的记录,几年来检获的伪钞数
字,连那二十万在内,是一百一十万左右。自然,由于这批伪钞的印刷精美,有很多
可能还在市面流通,而未被发现。

  警方一直就在怀疑,这批印刷得如此精美的伪钞,何以流通的数量如此之少,现
在看来,这批伪钞,另有阴谋!

  李玉芳迅速地转着念,又道:「何先生,请问,你为甚么不将数字那么巨大的现
钞,存进银行去?」

  何求道:「先父临死时,曾特别吩咐过,这两大箱现钞,不可存到银行去。」

  李玉芳冷笑着,道:「你现在可知道这是为了甚么?」

  「为了甚么?」何求莫名其妙地反问。

  李玉芳一字一顿,道:「因为那两箱现钞,全是伪钞,所以不能存到银行去。」

  何求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大声道:「你不能那样说,先父是正当商人,如
何会有那么巨额的伪钞,你的话要负责任的。」

  李玉芳却并没有被吓倒,她镇定地道:「这件事是很容易得到解决的,我可以立
时召专家前来辨认的。」

  「好!」何求连脖子都红了,「你去召专家来,真正岂有此理。」

  李玉芳在何求的大声抗议中,已经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来。

  二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已经赶到,十来个警员,纷纷跳下警车来作戒备,何求看
到了这样的情形,脸色不再涨得通红,而是发青了。

  一个警官,陪着一位辨认伪钞的专家,走了进来,李玉芳点头道:「好了,那两
箱伪钞在甚么地方?」

  何求气呼呼地道:「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何求,到了二楼何求的书房,何求按钮,移开了一只书柜,在那书柜
之后,现出了一个入墙的大保险箱来,何求旋转着保险箱号码键盘,不一会儿,便将
保险箱打开来。

  他在保险箱中,拉出两只箱子来,打开箱子,道:「全在这里,你们看吧!」

  那两只箱子中,是满满的两箱钞票,何求叉腰而立,看来他充满自信,那两箱钞
票,绝不可能是伪钞,可是只不过是半分钟后,他就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

  因为伪钞鉴别专家,在箱子中取出两扎钞票来,用放大镜略一检验,便宣布道:
「这是伪钞,和已发现的,完全相同!」

  专家的话才一出口,「啪」地一声,一个警官已扬起手扣,扣住了何求的手腕,
何求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女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
来:「老爷!老爷,少爷从窗口跳下来,跌伤了。」

  何求大叫了一声,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下大叫是甚么意思,但是打击接
连而来,却逼得他非大叫起来不可。就在他的大叫声中,只见两个警员,架着一个阿
飞型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李玉芳曾见过这年轻人,认得他就是何求儿子。

  那年轻人这时,面色灰败,他在叫道:「我承认了,我甚么都承认了,别打
我!」

  李玉芳反倒一呆,道:「谁打你了,你想承认甚么?」

  那青年低下头去,道:「勒索信是……我写的,我叫女友去收钱……我……这些
钱,本来就是我的,他死了之后,钱不全是我的了么?」

  李玉芳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看到何求的眼珠几乎从眼眶中突了出来,如果不是
看到何求的额上的青筋,像是要爆烈一样,她真要忍不住大笑起来。

  写信勒索何求的,是他的儿子!怪不得何求的一举一动,那个「大煞星」全知道
得清清楚楚,吓得何求不得不乖乖付钱。

  李玉芳面色一沉,道:「你的女友有枪,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青年的额上也在冒着汗,道:「是买来的。」

  李玉芳道:「你为甚么忽然从楼上跳下来?」

  青年喘着气,道:「这两位警员,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是我干的,所以来抓我
么?」

  李玉芳还可以忍住笑,但是别人却实在忍不住了,在众人的笑声中,李玉芳问何
求道:「何先生,我相信你是无辜,但是你父亲,却决不会是正当的商人,警方要彻
底搜查这幢屋子,我相信一定会发现许多连你也不知道的大秘密!」

  李玉芳随即转过了头去,道:「还有,年轻人,或者应该叫你大煞星,你的女朋
友在那里?」

  那年轻人嗫嚅地说出了一个地址来。李玉芳的预料证实了,警方人员发现了地窖
的一个暗门,那暗门又通向另一个地窖,而在那另一个地窖中,发现了伪钞印刷机和
印制伪钞的一切设备之际,何求的神色,像是有十七八个大头鬼在他面前跳舞一样,
他全然不知道那个秘密!

  高斯的伤势有了起色,李玉芳笑吟吟地替他削着一个苹果,道:「何求的父亲是
伪钞专家,他印制的伪钞,一直运到海外各区去,所以也一直未曾被人发现。如果不
是他临死时,舍不得那两箱钞票的话,这件事,可能一直不会被人发现。他就是印制
伪钞起家的。」

  讲到这里,何求推门走了进来,他垂头丧气,坐了下来。高斯道:「好了,现在
甚么问题都解决了,你生命不会有危险了!」

  何求苦涩地笑着,道:「可是,高斯,你想想,我父亲是一个伪钞犯,我的儿
子,是一个勒索犯,我……我算是甚么?」

  高斯和李玉芳互望着,他们实在想笑,但是当看到何求那种苦涩的神情,他们都
不忍笑出来!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擒凶记》


第一章

  真是热闹极了,几乎凡是可以站得下人的地方,都站着人,人和人挤在一起,你
摧我挤,每一个人都走到街上来。这些人,原来都应该在房子内的,因为此刻早是深
夜了。但是,他们还是一起涌到街头上来,因为这是一个大出会的日子。

  在现代化的都市中,很少有这样大出会的日子。正因为少,所以街头上,才聚集
了这么多人,争着来看会景。

  其实,也没有甚么特别好看的东西,那些东西,平时也可以看得到,缀满了五颜
六色灯泡,经过装饰的卡车,车上站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还有甚么特别好看?
可是人就是那么的奇怪,既然大家都到街上来,其余的人,也会在家中待不住。

  于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从下午起,高斯就不断地在诅咒着那些如潮水般涌
来涌去的人。依他自己的心愿,最好是在家里蒙头大睡,但是,他却不得不挤在街头
上。

  他是一个摄影师,且他受了一家广告公司的委托,要拍摄这次大出会的主要经
过,辑成一辑图册。这大概是高斯从事摄影这个行业以来,最辛苦的一次了。他抹着
汗,在人丛中挤着,还得保护着他那名贵的摄影器材不会在拥挤中损坏。

  当他双臂酸得实在无法再高举的时候,他真宁愿自己在沙漠中拍摄毒蝎子,也好
过在人丛中拍摄笑容已变得僵硬的美女。

  高斯实在太疲倦了,他已连续不断工作将近十小时,他决定休息一下,是以他拼
命向人行道的方向挤着,他希望人行道那边,会有一点空隙。

  但是他挤上了人行道之后,却发现情况并没有多大的改善。他身子的一边,的确
已不再是人,却是墙壁,当他再向前挤过去的时候,他的衣服就擦在墙壁上了。高斯
那时候,如果睡得着的话,他大可以就那样站着睡过去,而不会倒下来。

  高斯好不容易,才挤到一扇门前,在他身边的人,忽然向后退来。高斯被挤得脚
步不稳,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那扇门。

  那扇门并没有锁,高斯的手一扶了上去,那扇门就打开来了。

  高斯略呆了一下,门被推开后,门内是一片漆黑。高斯心想不知道甚么时候,才
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时,所以改变了主意。

  他闪身进了门,并且用力将门关上,然后,他吁了口气,道:「有人在吗?」

  在那样的情形下,突然进入一幢陌生的屋子,无论如何,是嫌太突兀些。在平
常,高斯决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现在正是出会的好日子,人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就算有一个陌生人忽然进了
屋子,屋主人也一定会欢迎的。高斯就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所以才进来。

  当他关上门之后,街上的鼓噪声,仍然不断传进他的耳中。街上一定刚巧有一队
乐队经过,蓬蓬的鼓声,震耳欲裂,令高斯自己都听不见他自己的讲话声。高斯立时
又提高了声音,道:「有人吗?」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蓬蓬」的鼓声,令人心烦,高斯心里开始有些疑惑,因为这屋子中,实在太黑
暗了,黑得几乎甚么也看不到。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虽然是在午夜,但是街道上很明亮,有着各种各样的
灯光,除非这屋子根本没窗,不然不可能一点光线也没有。

  但是这屋中,的确甚么光线也没有,高斯连问了四五声,得不到回答,「蓬蓬」
的鼓声,已渐渐远去了。高斯伸手在门旁摸索着,他摸到电灯开关,高斯立时按下开
灯的键。

  可是,在「啪」地一声后,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灯并没有亮。

  高斯不禁低声嘀咕了一声,这是恶梦中的情形,身处在一个黑暗的情形中,灯却
开不着。

  高斯已不想在这屋子中多逗留下去了,他一面注视着黑暗,像是怕黑暗中,突然
会有甚么东西扑出来一样。一面,他反手向后伸去,握住了门柄,转了一转,想将门
拉开来,再闪身到街道上去,参加拥挤的行列。

  可是,当他用力一拉,想将门拉开时,他手臂一缩的结果,拉开了并不是门,而
是将门柄拉了下来,他身后的门,仍关着。

  高斯陡地一呆,这情形更像是在恶梦中了,高斯在开始拉脱门柄的一剎间,心中
多少有点慌,但随即他就觉得好笑。

  他和成千上万的人,只不过隔着一扇门,怎可能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

  他转过身来,抚摸着。摸到了门口的那个洞,然后,又将被他拉出来的门柄塞进
去,小心地旋转着。可是,不论他怎么弄,他都没有办法,将门打开来。

  高斯感到异样的闷热,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并流到颈上,弄得他极不舒
服。高斯大声叫了起来,搥着门,希望外面有人听到声音,可以将门推开。

  但是,他在叫了一两分钟之后,便静下来,因为他明白那样做绝不会有作用的,
外面街道上几乎每个人都在呼叫着,谁会理会他的呼叫声?

  高斯转回身来,他觉得十分好笑,他竟被困在这屋子中!

  当然,他是可以出得去,但高斯并不想出去,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地方
休息一下,现在这个目的至少可以达到了。

  他在想,如果屋主人回来,看到屋中忽然有一个陌生人,自然会大吃一惊,但是
他只要略加解释,相信大家都笑起来的。

  高斯吸了一口气,自然,他先得弄清楚这屋子中的情形,最好还能找到一些饮
料。

  电灯开不着,高斯举起手中的相机,按下闪光灯,闪了一下。


第二章

  那闪一下光的时间,虽然只有几百分之一秒,但是,足使高斯看清屋中的情形。

  当他看清屋中的情形时,他又不禁一呆。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大的厅堂。

  或许是因为那厅堂实在太空的原故,所以格外显得大。一点也不错,那厅堂中,
是空的,或者,正确一点说,只是在正中,有着一张安乐椅。

  高斯呆立片刻,他觉得这屋子多少有点古怪,或许是空置多年的旧屋。但高斯也
没有表示太大的疑惑,而且看到有一张椅子,高斯也已经够高兴的了。他凭着记忆,
向那椅子所在的方位走去。

  当他的手摸到那椅背时,他想将椅子转过来。可是,椅子却像是固定在地上的,
他无法转得动,他只好偏过身去,坐在椅子上。

  椅子很柔软,很舒适,在经过了十小时不断的拥挤之后,能坐在这样的椅子上,
实在是一件令人心满意足的事。

  高斯坐下后,伸了个懒腰,他实在太疲倦了,所以当他的头靠在椅上后,他竟睡
着了。

  高斯是被另一乐团经过时所发出的乐声吵醒的,高斯翻起手腕来看看表,夜光表
针告诉他,大约睡了半小时。

  高斯又伸了个懒腰,他实在还想再睡,可是再睡下去的话,他的工作就无法完成
了。他又来到门口,将门柄撼动着,旋转着,终于,他打开了门,闪身走出去,顺手
将门关上。

  现在,他又置身在拥挤的街道上了,这一晚上,高斯一直工作到深夜,才疲乏地
回到他的办公室。他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接下来的两天,高斯一点也无法空闲,他拍的几百帧相片,要从中排出最好的,
辑成一辑,他一天十小时,都在暗房工作着。

  他几乎早就忘记那间屋的事,如果不是他在冲洗放大照片时,看到那一张照片的
话。

  那张照片,是他无意中拍摄下来的,他当时的目的,也不是要摄取相片,而只不
过是要藉闪光灯的亮度,来看清楚屋子中的情形而已。但在着亮闪光灯时,他却摄下
了那屋中的一张照片。

  高斯只是将底片剪下来,顺手抛在字纸篓中,他没有想要冲洗出照片来的意念,
因为一点用处也没有。

  当天晚上,当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街道上大会日后留下的垃圾,还未完全清理
干净,这已经是又过了两天。

  高斯来到车库,驾车回到家中,他先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再拿起电话来。
他希望李玉芳在家中,而且没有甚么特别的事,那么,他就可以约李玉芳出来共进晚
餐,享受一个愉快的晚上。

  电话一响就有人听,来听的正是李玉芳,高斯道:「玉芳,没有特别的事?」

  「没有,」李玉芳回答着,「除了那件空屋谋杀案。」

  高斯叹了一声,但李玉芳立时道:「不过我今晚有空,你可以来接我。」

  高斯放下电话,发出一声欢呼声来。

  烛光摇曳,音乐优雅,高斯和李玉芳对坐着,高斯在未见着李玉芳的时候,心中
总想好了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是每一次,当他一见到李玉芳后,却总是不知该如何说
才好。

  高斯决不是一个拙于口齿的人,或许是李玉芳有着一股其它的女郎所没有的英气
的原故,这使高斯在她面前,多少感到有些拘束。

  高斯将心中想好的话,在腹中念了好几遍,可是当他一开口讲话时,却和他所想
的完全不一样,他问道:「你提到的那件空屋谋杀案,是怎么一回事?」

  李玉芳皱了皱眉,望着烛火,道:「这件案子十分奇怪,在一间空屋子中,那屋
子中甚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椅子,在屋子的正中。」

  李玉芳讲到这里,高斯心中便陡地一动。他想起那天出大会的晚上,曾经进过一
间屋子。那屋中,也是甚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椅子,他还在那椅子上打了一个盹。

  所以,高斯笑道:「那也没有甚么稀奇,我就到过一间屋子,那屋子中只有一张
椅子。」

  李玉芳瞪他一眼,道:「你又在胡说了。」

  高斯举起了手,道:「决不是胡说,我说的那间屋子,是在大都街。那天,盛会
巡游,挤得人山人海,我可以说是给人挤进去的。」

  李玉芳望着高斯,脸上表现出十分有兴趣的神情来。她「噢」了一声,道:「你
进去了之后,做了些甚么?」

  高斯道:「没有甚么,我疲倦之极,又看到只有一张椅子。我就在那张椅子上,
睡了一会儿。」

  李玉芳的神情,陡地变得紧张起来,道:「你在那屋子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那
是在甚么时候的事?」

  高斯皱着眉,勉强想着,道:「我记不清楚了,大约是在午夜时分。」

  李玉芳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高斯,道:「你说谎的本领很拙劣。高斯,你一定是
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消息,是以故意拿来逗我说话的。」

  高斯感到极大的委屈,他叫起来,道:「不,绝不是说谎,难道我说的那间空
屋,就是你说的发生谋杀案的那一间?」

  李玉芳道:「当然是,难道在大都街还会有第二间屋子,是甚么也没有,只有一
张椅子的吗?我问你,你说你曾经进过那屋子,在进了屋子之后,可曾将门关上?」

  「当然关上的。」高斯回答。

  「那就更证明你是在说谎了,高斯,那屋子中,黑得一点光也没有,所有的窗子
全都钉着木板,你怎么能在午夜时分,『看』到屋中甚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椅子,并
且还在椅子上睡了一会?」

  李玉芳指出高斯话中的破绽,但是高斯却一点也没有尴尬的神情。他反倒显得十
分得意。李玉芳才一讲完,他便扬着手,「啊哈」一声,道:「那你可料错了。我的
确是『看』到那张椅子的,因为我是在街道摄取大会巡游的景色,我进了屋子之后,
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我就着亮下闪光灯。」

  李玉芳仍是似信非信地望着他。高斯又道:「你说我是看了报纸来和你说的,但
是事实上,这几天,我忙得根本连看报纸的时间也没有,我忙着在弄那天晚上拍来的
照片──对了,我在亮闪光灯的时候,还拍下了一张那房子内部的照片。」

  李玉芳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她有点紧张地道:「你所说的是真的?那张照片
呢?」

  「还在我的办公室。」高斯看到李玉芳望着他的眼光,多少有点异状,是以他忙
又问道:「怎么啦?」

  李玉芳道:「如果你是在午夜时分,就坐在那张椅子上的。那么,你应该坐在一
个死人身上。」

  高斯陡地一呆,虽然是在夜总会中,但是因为他听到的话,实在太骇人了,是以
他陡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你是说──」

  他大声说了三个字,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向他望来,他才忙坐了下来,
压低了声音,摇着头,道:「你在说甚么?」

  李玉芳缓缓地道:「令我们头痛的那宗空屋谋杀案,就是在出会巡游的那天晚上
发生。死者是一个不明身份的中年人,法医测定他死亡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十一
点之间。他的尸体被发现时,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他是被一枝毒箭射死的。」

  李玉芳讲着,高斯怔怔地听着。

  他等李玉芳讲到告一段落时,苦笑了一下,道:「我进那屋子的时候,无论如何
是在十一点以后,为甚么我没有看到死人?」

  李玉芳道:「如果你所说的是实话──」

  高斯忙道:「那百分之一百的事实。」

  李玉芳略顿了一顿,道:「那么,你就是向警方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了。」

  「线索?」高斯有点不明白。

  「是的,用毒箭来杀人,是一宗很不寻常的谋杀案,警方现在集中力量在调查那
空屋的主人。那屋主人是一个探险家,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极有可能买到南美
土人的毒药,涂在箭头上来杀人。但是现在,警方的调查目标,可能要变更了。」

  「为甚么?」高斯问:「是因为我到那屋子的时候,还未曾见到死人?」

  「是的,你的发现,证明那死者不是在空屋中被杀的,而是在别的地方被杀,移
到那空屋内的,如此屋主人的嫌疑便已经不存在了。」

  高斯十分兴奋,他道:「我完全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那张底片还在,我们一
起去拿。」

  李玉芳站了起来,和高斯一起离开夜总会。

  一小时后,他们已在警方的会议室中了。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许多高级警官。高斯的那张底片,已经放大成为一张极大的
照片,和另一张放得同样大小照片,列在一起。

  另一张照片,是案发之后,警方人员拍摄的现场照片,和高斯那张,角度虽然不
同,但是在照片上,却毫无疑问可以看得出,还是同一房间,只不过那一张照片的椅
子上,坐着一个死人。

  那死人仰着头,他的头搁在椅子上,在他的咽喉中,插着一支箭,他的手紧握在
椅子的扶手上。

  高斯一看到那死者以这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的喉咙,便有点发痒,背脊也多
少有点发凉,因为死者坐在椅上的姿势,和他在椅子上打盹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灯光集中在那两张照片上,李玉芳手中持着一枝棒,指着那屋子楼梯口的一只古
老挂钟,道:「这屋子中,唯一的陈设,就是这只挂钟,虽然不准,却还在走动,各
位请看挂钟上的时间。」

  李玉芳指着的,是高斯所拍的那张照片,那挂钟上的时间是十二时二十八分。李
玉芳又道:「自然,这钟的时间不准,但是也不会相差太多。也就是说,在那时候死
者早已死了,但屋子中还是空的。所以我们有理由判断,尸体是由外面移来的。」

  几个高级警官听着李玉芳的分析,点着头。

  李玉芳又道:「本来,我们侦查的目标,集中在屋主人李华博士的身上。现在,
我看可以放弃这一点了。何况李华博士,在前两天已去邻埠,主持一个学术性的会
议,现在还没有回来。」

  几个高级警官又点着头,李玉芳放下了竹棒,叹了一声,道:「只不过这样一
来,我们的侦查工作就更困难了,死者是在甚么地方被害的,完全没有线索。当然,
我们仍要感谢高先生提供的线索。」

  高斯站了起来,也说了几句客气话。挂在墙上的两张照片。被取了下来,几个警
官用放大镜在详细检查两张照片上的差别。

  而高斯则和李玉芳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在警局的门口分了手。

  一连两天,高斯不断地向李玉芳询问案子是否有进展,但都没有结果。第三天,
高斯又被请到警局,而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另有一个衣着十分华贵,身形高大,双
躅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的左颊上,还有着一道明显的刀疤。

  李玉芳在高斯一进来,便替他介绍道:「高斯,这位是著名的探险专家李华博
士,也就是那间屋子的主人。」

  高斯和李华握着手。李华伸手在高斯的肩头上拍了两下,表现得十分亲热,道:
「李警官已对我说明一切经过,多谢你,不然,我就要成为谋杀的嫌疑犯了。」

  高斯客气地道:「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案发的时候,你正在邻埠,又不在现
场。」

  李华大声笑了起来道:「那难说得很。警方会设想一切稀奇古怪的事,他们会设
想,我溜回来,杀了人,然后再到邻埠去。」

  高斯笑了起来,道:「李博士,你的屋子正处闹市,你为甚么让它空置着?」

  李华摊了摊手,道:「正因为它在闹市,所以不适宜我居住,我早已迁到郊区,
屋子一直空着。我又不善经商,所以也没有改建,由得它空。想不到却有人将一个死
人放在屋中。」

  李玉芳坐在办公室,听着李华和高斯两人交谈。她听得十分用心。而在她听到了
李华的话后,她突然皱了皱眉,像想到了甚么。

  李玉芳道:「你任由那屋子空着,甚至不去看看它?」

  李华博士搓着手,道:「有时我会去看看,也雇有一个人去打扫,但是已经很久
没有去了。」

  「你雇甚么人打扫?」李玉芳忙问。

  「就是屋子旁边,大厦的管理员,石叔。」李华回答着:「他这人倒是很靠得
住。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我可以走了么?」

  「可以,」李玉芳点头,可是她忽然又道:「再问你一个问题,李博士,你最近
一次到那屋子中去是在甚么时候,你记得么?」

  李华皱起了眉,道:「那很难说得出确切的日子来了,好像是……两个月以前
吧。」

  李玉芳像是对李华的回答已经很满意,道:「谢谢你的合作,以后有了线索,或
者有麻烦你的地方,希望你别见怪才好。」

  李华笑了笑,道:「不要紧,但是,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我已选了东非定居,这
幢屋子,我也委托房产经纪,代我出售了。」

  李玉芳听得李华这样说法,略呆了一下,也没有再说甚么,李华转过身,走出了
李玉芳的办公室。李玉芳一直望着门口,怔怔地像是正在想甚么。

  高斯见李玉芳半晌不说话,他笑着,道:「这件案子变成无头案了,你可以轻松
一下。」

  李玉芳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甚么话,变成毫无线索的无头案
子,怎么反倒能轻松。不过,这也不是无头案,我已经有一点线索了。」

  高斯大感兴趣,忙道:「甚么线索?」

  李玉芳笑道:「你还敢不敢到那空屋子去?」

  高斯笑了起来,道:「为甚么不敢?别说死人早已搬走了,就算死人在,我也敢
去!」

  李玉芳没再说甚么,就和高斯一起离去。

  高斯又到那空屋子中。这一次,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已大不相同,他第一次来的
时候,屋内一片漆黑,只有他一个人。


第三章

  而这一次,所有的灯都亮着,楼上楼下,都大放光明,只不过所有窗子,仍然被
板钉封着。而且,又明知在这屋子中,曾有过一件神秘凶杀案,是以走了进去之后,
总不免有点阴森之感。

  那张椅子仍在,而且依然放在老地方。高斯看了那张椅子,想起继自己之后,坐
在那张椅子上的,就是一个中了毒箭后死去的人,心中多少有点不自在。

  空屋子中有两个警员留守着,高斯正和他们搭讪着讲话。而李玉芳则和一个五十
上下的男人一起走了进来,那男人不断地道:「我一听说这屋子有了死人,就不敢过
来,也没有人来问我,我倒不是想隐瞒的。」

  李玉芳十分温和地笑着,道:「我不是来怪你,我是问你,这屋子是不是一直由
你打扫的。」

  一听到李玉芳这样说,高斯就知道,那人一定是李华博士口中的石叔了。

  石叔点着头,道:「是的,我每隔三天,来打扫一次。」

  李玉芳道:「从你一开始打扫起,屋子就是空的,只有这一张椅子?」

  石叔战战兢兢地道:「是。」

  「除了打扫之外,你还做些甚么?」

  「我没有做甚么,甚么也没有做。」石叔摇着手,面现害怕的神色来。

  旁边的一个警员,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怕甚么,李警官又不是说你杀了
人。」

  石叔苦笑着,说不出话来,李玉芳向挂在梯口墙上的挂钟指了一指,道:「你不
负责替这座钟上炼吗?」

  石叔摇着头,道:「我根本不会替钟上炼!」

  李玉芳挥着手,道:「好了,我已经问完了,你忙你的吧。」

  石叔直到这时,脸上才算是有了一点笑容。他又向那张椅子望了一眼,急急走出
了这空屋子,李玉芳背负着双手,来到楼梯口,踏上两级楼梯,仰头望着那挂钟。高
斯来到她的身边,也不知道她注意那挂钟是甚么意思,只是也跟着抬起头看看那挂
钟。

  那钟已经停了,显然是因为没有人上炼的缘故,李玉芳看了片刻,忽然回过头
来,道:「高斯,这样的钟,上一次炼,大约可以行走多少时间?」

  「大约四五天吧。」高斯迟疑地回答。

  李玉芳的双眉蹙紧,道:「这就很奇怪了,李华已有两个多月没有来过,石叔虽
然每隔三天来打扫一次。但是,从来也不给钟上炼,那么,为甚么当你进来的时候,
钟是行走的呢?」

  高斯也呆了一下,脱口道:「是啊!」

  李玉芳仍然望着那挂钟,看了一会,她转身向一个警员,招了招手,那警员走了
过来,李玉芳道:「和侦查科通一个电话,请他们派一位侦查指纹的人来。」

  那警员答应着,走了出去。李玉芳仍然望着这座挂钟,道:「照我的揣测,这座
钟上,一定一点指纹也没有,早被抹去了。」

  高斯瞪大眼睛,李玉芳缓缓地道:「这是一件处心积虑的谋杀案,凶手不知花了
多少时间来布置这件凶杀案,好使自己逍遥法外。」

  高斯心中仍然不明白,道:「你的意思是──」

  李玉芳指着那钟,道:「钟没有人上炼,是不会行走的,而上炼的人,唯一的目
的,就是要使进这屋子来的人,知道他是甚么时候进来的。」

  高斯皱起了眉,道:「那就是我了?」

  「是你,或者是任何人,别忘记,那天是大出会的日子,在这条道上,有成千上
万的人,任何人都可以进这屋子来的。」

  高斯点头道:「是,屋子门又没有锁,街上的人一挤,就可以挤进来了。」

  李玉芳道:「我想凶手原来的设计,正是那样,他希望有多些人挤进来。但是他
却想不到,到了大会巡行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向马路中心挤,没有人肯后退,是以
也没有挤进屋子来。只有你一个,走进了这屋子,不过就算只是你一个人,他的目的
也已达到了。」

  高斯的心中,更是疑惑,道:「有人进了屋子,那有甚么好处?」

  李玉芳却忽然变了话题,道:「当晚你进来的时候,没再到二楼,也没有到其它
的房间去看一看,只是在这个厅堂中,是不是?」

  「当然是,我总不成乱闯一通。」

  李玉芳道:「那就是了,我想,你进来的时候,屋子中一定还有两个人在,一个
是凶手,另一个是死者。」

  高斯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李玉芳。李玉芳笑了笑,道:
「你还不明白么?或者在你进来的时候,死者早就死了,凶手却在等着,等着有人进
来,恰好你进来了。」

  「他等我进来作甚么?」

  李玉芳道:「他等你进来,好证明你进来的时候,那椅子上没有死人,屋子是空
的。那样,等到在这屋中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可以进一步证明,那尸体是由外面移进
来的。」

  高斯也笑了起来,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是进来之后,亮着闪光灯,无意间
拍了张照,才拍下那挂钟留下时间来的。凶手除非能未卜先知,不然,怎知道我一定
会拍一张照,又怎知道进来的人,一定会带着摄影机?」

  李玉芳呆了半晌,看她眉心打着结的样子,高斯也知道她是在苦苦思索着,但是
她究竟在想些甚么,高斯却也无从知晓。过了好一会,李玉芳才道:「你的话很有
理,看来我的推论站不住脚。」

  她说到这里,又向挂钟望了一眼,高斯忙道:「你原来的推论是甚么,不妨说来
听听。」

  李玉芳苦笑一下,道:「我是想,凶手特意留下了那一个时间证明,要证明死者
死亡的时间,死者并不是在这屋中,那么,自然是为开脱和这屋子有关的人的一切关
系,这是凶手的预谋!」

  高斯究竟不是一个蠢人,他吓了一跳,道:「玉芳,你是说李华博士,他是─
─」

  李玉芳忙道:「不要乱说话。」

  高斯立时住了口,没有再出声。但是他也知道,照李玉芳的推论,发展下去,唯
一的结果,就是推定李华是凶手。李华在这屋子中杀了人,又等到有人进来,等到进
来的人离去之后,他才将死者放在椅子上。

  案发之后,死者是甚么时候死的,自然验得出来,到过空屋的人,自然也会和警
方联络。那么,就有充份的证明,证明尸体是从别的地方搬到空屋来的,李华虽是屋
主人也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事发的时候,他正在外地。

  这正是目前发生的事实。

  然而,李玉芳的推论却有一点站不住脚,也就是高斯刚才指出的那一点。

  在高斯和李玉芳两人发怔间,侦查指纹的专家来了,不到十分钟,便证明李玉芳
的预见是正确,那挂钟上,一个指纹也没有。

  钟上一个指纹也没有,这证明了李玉芳的推论,有人曾经仔细地抹去钟上所有的
指纹。一般人是不会花上一番功夫,将钟上的指纹全抹去的,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
会如此。那么,别有用心的人,自然就是凶手了。

  看来李玉芳的推论,起点和结论,都十分近乎事实,只有一点站不住脚,那就是
高斯指出的一点,如果一切全是凶手的安排。那么,凶手没有道理知道,进屋子来的
人,会是一个持有闪光灯摄影机的人。

  李玉芳一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皱着眉,在屋子中,踱来踱去,高斯则只是怔
怔地望着她。

  当高斯的视线,停留在李玉芳身上的时候,他不禁在想,像李玉芳那样美丽的女
孩子,实在不应该担当如此繁重的警务工作。可是,事实上,李玉芳却实实在在,又
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高级警官。


第四章

  李玉芳来回踱了十分钟,才抬头向高斯望过来。高斯一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
一定已经想到甚么重要的关键了。

  他连忙向前走去,李玉芳压低了声音,道:「高斯,警方知道李华博士,住在甚
么地方。」

  「我们一起去找他?」高斯忙说。

  「不,我想由你一个人去找他。」

  「我一个人?」高斯又惊又喜,「可是,我不是警务人员,去找他有甚么用?」

  李玉芳挥手,道:「正因为你不是警务人员,所以去找他,他才不会疑心。他作
了这么精巧的安排,如果有警务人员去找他,他一定全神应付,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来,然而你随便找一个借口去见他,他不会提防你,我要你把你和他的对话,详细记
下来告诉我!」

  高斯一面听,一面点着头,等到李玉芳讲完,他才问道:「你认定他是凶手?」

  李玉芳抿着唇,点了点头。

  高斯呆立了片刻,才道:「好,我去。」

  李玉芳立时伸出手来,和他紧紧握了一握。

  李华住在郊外的一幢小洋房中,当高斯由一个男仆带领着,走进那幢房子时,高
斯有如置身在非洲丛林的感觉。客厅中树立着两根颜色鲜艳的图腾,还有许多木头的
雕刻像,土人用的矛、盾、弓箭等东西,这一切,自然都是李华从各地游历中带回来
的。

  高斯并没有等多久,李华就从楼上走下来。当高斯抬头望向李华的时候,他觉得
李华那带有疤痕的脸,显得很阴森。可是,那只是一瞥之间的印象,当李华走下楼梯
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有礼貌的笑容。

  他们两人握手,李华道:「高先生,欢迎,欢迎,有甚么指教?」

  高斯在途中,早已想好了借口,他立时就道:「我是一个摄影师,有许多人,要
求我找一些蛮荒野人的图片。李博士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希望李博士能提供我
一些数据,来应付客户。」

  李华笑了起来,「我有很多那样的图片,高先生的事务所在甚么地方?我叫我的
助手整理好了之后送来给你。」

  高斯听得李华这样说,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糟糕,因为他只说了几句话,根本没
有机会从李华那里,探听到甚么,使得他就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了。

  李华已经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自然不能再赖着不走,但是他到这里来的目
的,一点也未曾达到,他自然不想就此离去。

  是以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十分尴尬起来,李华望着高斯,在等他说话,可是高斯
却又实在找不出甚么话来说,只好僵在那里。幸而,那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从楼
上,又走下来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走下来,李华便指着他道:「高先生,这位是我助手劳天先生,你以
后需要甚么数据,只管找他联络就是。」

  高斯只好站起来,和那姓劳的握手,并讲了几句寒喧的话,到这时候高斯实在没
有理由再逗留下去了,他只好告辞,李华道:「我正在写一份报告,不送了,劳先
生,你送高先生出去。」

  那位劳先生,陪着高斯,一直走到了门口,高斯回头望了望,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想不出,在见到李玉芳之后,怎样向李玉芳交待才好。

  他略停了一停,在劳天已要转身走回去的时候,他才突然道:「劳先生,上次李
博士到邻埠去演讲,你是不是也一起去?」

  高斯只不过随便问一问,如果他问出劳天是和李华一起去的,那么他多少可以在
劳天的口中,了解一下李华的行止,是不是曾在大会日那天溜回来行凶杀人。

  可是,高斯的话才出口,就看到劳天的身子,陡地震了一震,他并没有立即回
答,过了好久,他才转过了身来,他脸上的神色,很不自在。

  他望着高斯,高斯在那时,只感到莫名其妙,自然也只好望着他,过了好一会,
劳天才道:「高先生,你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李博士的吧?」

  高斯全然不知道劳天这样问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的确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李博士
的,是以他又点了点头。

  他才一点头,劳天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同时他双眼中的神色,也变
得十分凶狠起来,只听得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已认出我了?」

  高斯呆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劳天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他也不知怎样回答
才好。

  就在他一呆间,劳天的手中,已多出一件很奇怪的东西,高斯在一时之间,尚认
不出那究竟是甚么来。等到他定眼一看,才看清楚那是一支小小的弩弓,而在弩弓
上,还扣着一支十分锐利的箭。

  那支箭,和那空屋中的死者所中的箭,是一样的!

  高斯只感到耳际「轰」地一声响,他立时向后退去,但是他只退出了一步,劳天
便立时向前逼来,沉声道:「别动,这是一支毒箭,中了之后,几分钟内就会死
掉。」

  高斯失声叫道:「你是凶手!」

  劳天凶狠地道:「你早已认出了,是不是?」

  高斯不禁苦笑起来,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你以为我会在甚么地方见过
你?」

  「现在你说这些,已经迟了,那天,你进来的时候,我一直伏在楼梯口,闪光灯
亮的时候,你难道未曾看清楚我?」

  高斯不断地苦笑着,一个曾经犯过罪的人,心理状态是很特别的。不论他在事前
的布置,是多么巧妙,但是在犯罪之后,他总会心虚。任何一个陌生人,向他望上一
眼的话,就会以为那陌生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高斯望着劳天手上的小弩弓,手心不禁在冒汗。弩弓上的毒箭,可以杀人,那是
毫无疑问的了,他如果就那样死在劳天的手中,可以说是冤枉之极。

  劳天的神色也很紧张,他四面看了下,沉声道:「转身去,向前走。」

  高斯忙道:「你……想将我怎样?」

  劳天又道:「少废话,我叫你向前走,贴着围墙走,别出声。」

  高斯在这种情形下,绝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在转身之际,又向劳天手中的小弩弓
看了一眼,劳天的手指,扳在机括上,只要他的手指稍一用力,那支毒箭,就会射出
来!

  高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僵硬,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而就在他转到一半时,枪声
突然响了。

  枪声自右侧的一株大树后传来,枪声一响,一支毒箭,就紧贴着高斯的身子,掠
了过去,劳天的右手,鲜血涔涔,他正向后退去。

  在那一剎间,高斯实在呆住了,以致李玉芳是怎样从树上跳下来,奔到他身旁
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看到劳天向前奔去,而李华一把抓住了劳天,李玉芳也赶到,
立时在劳天的双手上加上了手铐。

  那一切,几乎只是几秒钟内的事,而给高斯印象最深的是,当劳天的双手,被手
铐铐住后,他的脸色,白得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重粉一样。

  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李玉芳道:「高斯,我的推论还是对的,只不过我以为李
华是凶手,未曾想到李华的助手劳天,他对那空屋子一样熟悉,一样可以利用那空屋
子来行凶!如果不是他心虚的话,他只怕就逍遥法外了,他拣在大会巡游的日子行
凶,主要的目的,是寻求时间上的证明,以证明死人是先在外死的,然后再搬到空屋
中。」

  「可是──」高斯忙问着。

  李玉芳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可是,他的布置,临时却发生一点小小的意
外,空屋子中的客厅灯泡坏了,所以你不能点亮电灯。而他在听到有人进屋子,灯又
不亮时,才走下来察看,刚好在此时,你着亮了闪光灯,这是造成他心虚的主要原
因。」

  高斯不禁笑了起来,因为当时,他根本没有看到劳天,而且,他无意中摄下的相
片中,也没有劳天,劳天一定不懂得摄影,不然他就应该知道,他当时站立的角度,
根本不在镜头范围之内。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金发女》


第一章

  巨大的喷射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人身上每个细胞,都要散开似的。当
它掠过头顶,彷佛伸手就可以碰到它那闪亮生光的机身一样。

  高斯慢慢地走向旅客出口处,他是到机场来接一个和他业务上有关的主顾,那主
顾,高斯以前没有见过,所以他非得小心留意每一个人不可。

  飞机已经从跑道的那一端,折了回来,闸口聚集不少人。高斯在人丛中挤进去,
好多人向他瞪着眼,他则向人家抱歉地笑着。

  当他来到闸口前时,他眼前一亮,就在他的身边,一个穿着得十分入时,明媚动
人的女郎,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闸口里面的情形,那女郎正是高斯熟悉的女警官李
玉芳!

  李玉芳好像还没发现高斯,她正在向闸口里面的一个搬运工人,在打着手势,那
搬运工人,则向李玉芳暗暗点着头。

  高斯皱了皱眉,看情形,李玉芳是在办案子,他心中想,如何向李玉芳打招呼才
好,此时李玉芳已转过头来,看到了他。

  从李玉芳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绝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高斯,但是她随即一笑,
道:「你来接甚么人?」

  「一位主顾,从东非洲来的。」高斯回答。

  「真巧,我也在等一个从非洲来的人,」李玉芳补充着说:「一个女人。」

  高斯笑了起来,道:「双倍的巧合,我在等的,也是一个女人。」

  李玉芳双眉扬了扬,高斯忙解释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她有许多非洲动物
生活的珍贵纪录片,通过一个杂志编辑的介绍,委托我代她卖出去。」

  李玉芳淡然笑着道:「你有没有见过她,不关我的事,不必解释。」

  已经有旅客从闸口走出来了,李玉芳转过头去,不再望着高斯。高斯的神情有点
尴尬,他搭讪着问道:「你在等甚么人?」

  李玉芳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一件贩毒案的重要人物,我们的情报说她会乘
这一架飞机来,她是来收取贩毒款项的。」

  高斯呆了一下,道:「为甚么不到里面去截止她?」

  李玉芳摇着头,道:「我们的情报不很完整,线人在临死时才透露了这件事,当
我们进一步问他来的是甚么人时,他只说出那是一个非洲女人,就咽了口气。」

  高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在公众场所,究竟
不是谈论这种大事的适宜地点。

  而且,旅客已经鱼贯地走出闸口,高斯必须注意他要迎接的人,他只知道那位来
自东非洲的女狩猎家,是一个十分美丽的金发美人,就是那位杂志编辑告诉他的。高
斯这时,只希望那位金发美人,不要真如他朋友所说那样美,越难看越好,不然,李
玉芳恰好在这里,就会令他十分狼狈了。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句话一点也不错。高斯希望那金发女郎丑陋一
些,可是,那金发女郎却美得使人喘不过气来,她不但美丽,而且热情,她看来不是
从非洲来,而像是从北欧来的。

  高斯看到她走出闸口,先向李玉芳笑了一下,可是李玉芳却连看也不看一眼,高
斯只好向那位金发女郎问道:「慧丝小姐?」

  金发女郎立时向他报以一个甜蜜的笑容道:「你一定是高先生了?」

  她直来到了高斯的身前,高斯闻到一股醉人的香味,他急忙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慧丝手中的手提箱。

  慧丝立时挽任高斯的手,道:「彼德告诉我,你会照顾我的。」

  彼德就是那个杂志编辑的名字,但这时,高斯却将彼德的名字,在心中连骂了十
七八遍。同时,他也暗暗恨自己的运气不好,为甚么在自己的臂弯中,挂着一个美丽
的金发女郎之际,李玉芳恰好也在。

  高斯一面向机场外走去,一面偷觑了李玉芳好几次。可是,李玉芳却一次也不转
过头来,只是留心地注意着闸口,慧丝也跟着高斯转过头去,道:「你在看甚么?」

  「没有甚么,」高斯忙回答,「我已替你在酒店订了房间,希望你喜欢这个城
市。」

  他们一起出了机场大厦,李玉芳仍没有转过头来,因为这时,她的心中十分失
望。看来,所有的乘客,都已经通过检查,走出闸口了,但是并没有找到她要等的非
洲女人。等到最后一个乘客走出闸口之际,那搬运工人(他当然是警官假扮的),向
李玉芳走了过来。

  李玉芳走进了闸口,警方早已和机场的办事人员,取得联络,其它几个假扮成接
机者的警官,也围了上来,李玉芳皱着眉,道:「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一个警官道:「或许那非洲女人根本不在飞机上。」

  另一位警官,已找到了那斑飞机上值班的空中小姐,李玉芳问道:「机上没有黑
人?」

  空中小姐摇头道:「没有,有黑人乘客,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因为黑人比较敏
感,我们要加倍小心,才能使他们满意。」

  李玉芳的双眉蹙得更紧,道:「有没有可能,是中途下了机?」

  另一位空中小姐也来了,她道:「有一个,是一位少妇,她说她的丈夫是联合国
驻亚洲机构的工作人员,可是她是在韩国下了机。」

  「她是从非洲来的?」

  「是,她穿的服装,也是非洲的民族服装。」

  李玉芳点了点头,她带着几个警官,一起来到机场大厦外一辆汽车中,才道:
「看来,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可靠的,一个非洲女人,她已在韩国下了机,照会联合国
警方,注意她的行踪。」

  一个警官道:「如果她是到本埠来收取毒款的,一定仍然会来。」

  「是,所以我们仍需继续留意每一班飞机。」李玉芳回答:「这个非洲女人的行
踪,对于破获大贩毒案,有极大的帮助。」

  另一个警官自言自语地道:「贩毒组织也真怪,派一个非洲女人来收毒款,我们
这个城市黑人并不多,一个黑种女人走在街上,不是太醒目了吗!」

  还有一个警官道:「那就是他们聪明之处,如果不是我们事先得到情报,谁会料
得到一个十分惹眼的黑种女人,就是干着不可告人勾当的犯罪者?」

  李玉芳笑道:「有道理,犯罪者总是掩掩遮遮的,故意引人注目,反倒不易惹人
起疑,但倒便宜了我们,要找一个黑种女人总比较容易些。」

  警车在议论中驶向警局,在机场的出口闸处,仍有警方人员在那等候,严密看守
着那个非洲女人,那是破获日益猖狂的贩毒罪行的重要线索。

  这时候,高斯和金发的慧丝小姐,已经走进一家著名豪华酒店的房间。房间是在
顶层,慧丝一进房间,便立时走向窗口。

  由窗口向下望去,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慧丝高兴地叫道:「太美丽了!」她转过
身来,满面笑容,道:「高,你准备怎样陪我游览这美丽的城市?」

  高斯呆了一下,十分有礼貌地笑着,道:「自然,自然……不过,我想彼德所说
的,有关你拍摄的那些照片,我们不妨先商量一下。」

  慧丝来到高斯的身旁,高斯又陶醉在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幽香之中,慧丝的
手指,在高斯的衣领上,轻轻抚摸着,道:「别谈那些影片,我只想你陪我,尽情游
览一下。」

  高斯不禁苦笑起来,他仍然很有礼貌地道:「我……业务忙──」

  他话还未讲完,慧丝像是完全不懂得高斯话中的暗示一样,道:「晚上呢?难道
你晚上也忙?噢,我明白了,你已结婚了?」

  她问得那样大胆,倒令得高斯的脸上有点发热,他忙道:「不,我还没有结
婚。」

  慧丝媚笑看,道:「那么,你为甚么──」

  高斯不得不撤了一个谎,道:「我……我有未婚妻,或许你不知道,东方的女
人,很善于嫉妒……」

  慧丝娇声地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天下任何女人都是一样的,好吧,我甚
么时候到你办公室?」

  高斯如释重负,忙道:「明天,明天上午你来,谈完了公事,我请你吃午饭。」

  慧丝在沙发上坐下来,高斯趁机抹一抹汗,退向门口,道:「我告辞了。」

  慧丝挥手道:「再见。」

  高斯拉开门,急急走出来,当他下电梯,走出酒店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自己应
该让李玉芳知道,并没有和慧丝在一起太久,那才好。

  所以,他一出酒店,就赶到机场,他赶到机场的时候,李玉芳已不在了。而高斯
则看到,两个便衣人员,和一名女警,以及一个黑种女人,一起登上辆警车,那黑种
女人很媚人,她正满面怒容,用法文大声抗议着,但是她还是进了警车之中。


第二章

  高斯看见那黑女郎的年纪很轻,皮肤黑得像是焦炭一样。他心中也不禁想,贩毒
派这样容易暴露身份的人来进行活动,实在太不智了。她混在一千个人中间,任何人
也可以一眼认出她来。

  高斯离开机场,和李玉芳通了一个电话,李玉芳却十分忙,只讲了一两句话,高
斯只好回到冢中,设想明天与慧丝见面时,应该如何保持冷淡的态度。

  金发女郎是诱人的,作为地主,他也应该好好地招待慧丝。可是,高斯却在机场
看到李玉芳那种略带嘲笑的神情,他这时只希望慧丝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

  第二天,他的精神很差,因为他一夜未睡好,当他比平常时间,迟半小时踏进事
务所之际,他看到几个工作人员,都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着他。

  这种眼光,令得高斯要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是不是有些甚么好笑的地方。

  他发觉自己,并没有令人家用这种怪异目光来注视之处,是以当他又抬起头来
时,他忍不住道:「你们做甚么?」

  他的女秘书微笑着,向他走过来。同时,向他私人办公室指一指,道:「高先
生,一位小姐,一早就来了,她坚持要在你的办公室等候你。她说昨晚已和你见过
面,我只好开门──」

  女秘书的话还未曾说完,高斯便不禁伸出手来,加在自己额上。

  小李也在这时来到他的身边。小李的神情,十分鬼祟,道:「波士,那是一个动
人的金发女郎。」

  高斯早已料到,那一定是慧丝。他几乎转身就想离开他的事务所。小李恰好在这
时来到他身边,高斯心中一动,一把拉住了小李,道:「你说得对,她自东非洲来,
带着一批电影纪录片,准备委托我们,转售出去,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小李十点不相信似地,睁大了眼睛,道:「交给我……去办?这不是我的业务
啊!」

  高斯笑着,道:「交易成功之后,你可得到一笔可观的佣金。而且,在交易进行
中,你还可以和这位美丽的金发女郎一起游玩,我放你假。」

  小李抓着他蓬松的头发,道:「可是,波士,为甚么你自己不──」

  高斯不等他讲完,便一手拉住他,走向他的办公室并推开门。在他办公室中的,
果然是慧丝。

  慧丝正背对着门,站在屋角处,她的背影,十分窈窕。金发像是金色瀑布一样,
披在她的背后。

  高斯突如其来开门,好像使她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过身来,脸上多少有一点不自
在的神色,高斯却将小李拉到她的面前,道:「慧丝小姐,这位是李先生,你将影片
带来了么?你的事请和他接头,他会替你处理得十分妥当。」

  自慧丝的脸上,本原是浮起一个十分甜蜜的笑容来,可是一听到高斯这样说,她
的笑容却僵住了,她呆了一下,道:「高先生,你不处理我的事?」

  高斯抱歉地一笑,道:「是的,因为最近我十分忙──」

  高斯讲完了那句话,惟恐自己在慧丝动人的笑容下软化下来,是以忙又转过头
去,吩咐道:「小李,请你和慧丝小姐去商谈那件事,慧丝小姐,请!」

  慧丝又呆了一呆,并不再说甚么,就跟着小李,走出了高斯的私人办公室。在她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转过头来,向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

  高斯十分有礼貌地送他们出了办公室,他听到小李已经在向慧丝大献殷勤。

  他等两人一走出去,连忙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他为了如何摆脱慧丝,盘算一夜,想不到一到事务所,事情便迎刃而解,他觉得
十分轻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之后,便拨了一个电话给李玉芳。

  当他听到李玉芳的声音之后,他忙道:「玉芳,今天你一定可以安闲一点了。昨
天,我在机场上,看到警方已捉到那非洲女人。」

  李玉芳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道:「恰恰相反。今天下午,我要和几个高级警
官,一起到卢旺达领事馆去,向他们道歉。」

  「道歉,为了甚么?」

  「昨天我们扣留的那位女士,是领事馆的三等秘书。」李玉芳没好气回答。

  高斯呆了一阵,他只好讪讪地道:「那……可真是糟糕得很。」

  「是的,够糟糕的了,所以,请你别再没事打电话来,你应该陪你那位金发客人
多谈谈,她很动人,是不是?」

  高斯像是被冤枉的孩子一样,高声叫了起来,道:「玉芳,你──」

  可是,他的话还未曾讲完,李玉芳那边,已传来了「搭」地一声,将电话挂上
了。

  高斯的心中蹩了一肚子的气,一伸手,将他桌上许多相片,全都扫了下去,然后
呆呆地坐着。

  他坐了五分钟之久,不想工作。当他真感到生气,心想不如和慧丝一起出去玩玩
之际,他按下了对讲机,吩咐女秘书道:「请慧丝小姐进来。」

  女秘书道:「慧丝小姐和李先生一起出去了。」

  高斯伸手在桌上砰地敲了一拳,似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真令他有说不出的厌
烦,他在房里来回踱着。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高斯来到门口并打开了门,他看到一个瘦削的汉子,穿着得十分整齐。他身上的
衣服,一眼便可以看出,是出自名师剪裁。

  但是,名师剪裁的衣服,却不能令得穿着它的人斯文些,对那瘦汉子而言就是,
他扬着拳,正在向着一个工作人员咆哮着,道:「听着,我是来洽购那批来自东非洲
记录片的,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人。」

  那职员耐心地在解释着,道:「我知道,这件事,由一位李先生负责,请你稍等
一等,他很快就可以回来,请坐。」

  那瘦汉子仍然咆哮着,道:「不行!我要见这个事务所的负责人。」

  高斯的心头,本来已经够烦了,这时更是遏不住怒火。他立时接上口道:「我就
是这里的负责人。」

  那瘦汉子立时转过身,向高斯打量了一眼,道:「很好!很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来,可是高斯仍然站在门口,那瘦汉子来到高斯的身
前,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怔了一怔,道:「你不想请我进去,谈谈我要购买那些记录
片的事么?」

  高斯冷冷地道:「如果你想买那些记录片,那么,请你在那边的椅子上等一等,
等李先生回来,他自然会和你接头的。」

  那瘦汉子登时涨红了脸,他显得十分恼怒,他道:「你是用这样态度对待顾客的
么?」

  高斯昂起了头,道:「我喜欢怎样就怎样。」

  那瘦汉子勃然大怒,突然双手在高斯的胸前,用力一推。高斯的身形,比那瘦汉
子高出了许多,可是那瘦汉子冷不防一推,用的力道也十分大,却将高斯推得向他的
办公室内,跌出了两步。

  而那瘦汉子的动作,十分敏捷。高斯才一退,他就一步抢了进来,高斯怒气陡
升,不等那瘦汉子再有机会跨出第二步,兜下巴已经挥出一拳。


第三章

  那瘦汉子显然也未曾料到高斯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他的身子向后一仰,整个
人直了出去,撞在一张办公桌上,将桌上的一切,都撞到了地上。

  高斯早已一步跳到了他的身前,喝道:「滚出去,这是我的地方。」

  从那瘦汉子的目光中,射出恶毒之极的眼光来,这种眼光,令得高斯吃了一惊。
因为若不是一个为非作歹的人,双眼之中,是绝不会有那种恶毒的光芒的,是以高斯
连忙一伸手,,抓了只三脚架在手,以防万一。

  可是,那瘦汉子却没有再说甚么,也没有甚么异样的举动,他只是整了整衣服,
就走了出去。

  事务所中的职员,却惊讶地望着高斯,不明白何以今日,他的火气如此之大。

  高斯向外面大声道:「别来打扰我!」

  他关上了门,气吁吁地坐下来,心中还在想着那瘦汉子。那瘦汉子看来不像是来
买记录片,因为这件事,他还未曾公开宣传,只不过和他几个朋友谈起过,如果买主
上门,一定是朋友的介绍。

  而更令高斯心中,起疑的是,那瘦汉子为甚么忽然动手推他,看来他是想不择手
段,走进他的办公室。

  正在这时,他听到外面,小李吹着口哨回来了。他在问:「波士呢?」

  有人向他道:「波士今天心情不好,你还是别再去麻烦他的好。」

  可是,门上立时传来了敲门声,高斯大声道:「甚么人?」

  小李推开了门,探头进来,道:「波士,我已将那些影片取来了。」

  高斯道:「我已将这件事交给你了,你还来噜苏甚么?是不是太空闲了?」

  小李伸了伸舌头,缩回头去。高斯走到壁间所挂的大日历前,想看看今天是甚么
日子,事事不称心。当他来到日历前时,他呆住了。

  那日历一共十二幅,幅幅都是高斯的摄影杰作,现在是九月,画面是一片金黄色
的树林,和一道清溪,充份现出秋天的情调来。

  令得高斯发呆的是,在金黄色的村子上,有着两行黑色的字!

  高斯在第一眼看到那两行黑字的时候,心中十分恼怒,因为那两行字,将优美的
画面,破坏无遗。

  日历挂在他的办公室中,居然有人进来,在日历上写下了那样的字,高斯立时决
定,一定要查出这些字是谁写的,并将之训斥一顿。可是,当他看清楚了那两行字写
的是甚么时,他却不禁呆了一下。

  那是一个日期,时间和一个地址,高斯翻起手腕来,看了看手表,写在日历上的
时间,离现在还有四十分钟,日期是今天,地点是在离高斯事务所不远处的一个喷水
池旁。

  那显然是一个约会!

  可是,为甚么这个约会的时间、地点,会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日历上呢?高斯的心
中,实在充满了疑惑。

  他在想着,他的职员,是不会随便进入他办公室的,而今天,在他未曾来到之
前,已在他的办公室中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慧丝。

  高斯一想到这里,陡地震了一震,他突然推门走进来时,慧丝不是正站在这一个
角落,背对着门么?她是突然转过身来的,当然,她的神态还有些慌张。

  而留在日历上的字迹,最后一个字,也有着一条半吋长拖长的痕迹,那是一个人
正在写字之际,受到突如其来的惊恐后,所作的正常反应。

  而且,那种看来像是一个大圆圈的字迹,高斯也曾看到过,他看到那种字迹的地
方,正是在慧丝的行李箱上的标签上。

  这一切,全部说明了一点:这个地址,是慧丝写在日历上的。

  当高斯运用他的推理能力,想到了这一点后,他心中的疑惑更甚了,他在想:慧
丝为甚么要在这里,留下这样的一个约会?她约会的是甚么人?高斯知道当然不是
他,因为如果约会的对象是他,慧丝可以当面和他说,不必弄这种玄虚。那么,她约
会的对象是甚么人?几乎立即地,高斯就想到了那个和他冲突的「买客」!

  那个买客声称,是来购买慧丝自东非洲带来的记录片,但是他却又拒绝和他的职
员商议,硬要闯进他的办公室中,高斯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但却还未曾想到为甚么
原因。

  现在,他想到了,那买客一定是事先知道,会有一个约会的地点,日期,留在他
的办公室中,买客要闯进他的办公室来的目的,就是要看到那两行字。

  高斯的心头,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如果他的预料不错的话,那么,慧丝是在捣
甚么鬼?何以她要用那么间接的方法,来约晤一个人?

  高斯在日历前,足足站了十五分钟之久,他才下了决定:看看究竟有甚么事发
生。

  他转过身来。就在他转过身来时,桌上的对讲机,传来了一阵「喳喳」声,高斯
走近桌子,按下了一个键,他听到女秘书的声音,道:「高先生,有一位老先生,他
要见你。」

  「他有甚么事?」高斯问。

  「他不肯说,一定要见了你才肯说。」

  高斯犹豫了一下,他是从来也没有这种奇怪的访客,而恰好又是在他的日历上有
一个约会之际,有人想以见他为名,进入他的办公室!

  高斯只考虑了几秒钟,便道:「请他进来。」

  他办公室的门,立时被推开,推开门的是女秘书,女秘书让一个扶着拐杖,伛着
腰,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年人,走进了高斯的办公室。

  那位老先生才一走进来,高斯便几乎大声笑了起来。对方的技俩,实在是太拙劣
了!

  不错,那位「老先生」的化妆也可以算是过得去了,但是,他竟然不懂得,任何
奇妙的化妆术,最难掩饰的就是眼睛。但是,如果肯戴上一对隐形眼镜的话,却可以
将原来眼睛的神采,完全变过来。

  但是那位「老先生」却没有那么做,他的那双转动得太快的眼睛,使高斯一眼便
看出他是甚么人来,他就是曾经来过一次的那「买客」,那瘦汉子!

  高斯忍住了笑,他忍住了一拳挥向前去的冲动,因为他这时,已经觉得事情,十
分蹊跷,他要不动声色,来察看究竟。

  是以,当那瘦汉子进来时,他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道:「这位老先生,有甚
么事?」那瘦汉子装出衰老的神情来,弯着腰,咳嗽着,可是他的一双贼眼,却不断
转动着。

  他用装出来的苍老声音道:「噢,我想……出一本画册,需要一点照片……」他
说得十分慢,一面说,一面到处走着,走动得很快,高斯微笑着,道:「老先生,你
的身体,很壮健啊,你要甚么照片?」

  高斯一说,那瘦汉子立时咳嗽了起来,他已来到了那日历之前。高斯看到他的眼
光,闪电也似,在日历上那两行字上,扫了一扫。接着,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墙上
的钟。

  如果不是高斯早已对他的一举一动,予以密切注意的话,他是不会觉察对方那两
个迅速的动作,但这时他却全看在眼中。

  他心中在暗暗好笑,他心中想,当那瘦汉子看到时间已差不多时,他一定急于离
去。果然,那瘦汉子立时转过身来,道:「唉,我人老了,真是不行,我要甚么照
片,竟想不起来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高斯微笑着,道:「请便!」

  瘦汉子又扶着拐杖,走了出去,他一定不知道高斯已发现了他的秘密,是以他的
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喜欢的神色来。

  他匆匆离开了高斯的办公室,高斯在他离开了之后三分钟,也跟着走了出去,他
在到达喷水池附近时,那瘦汉子已经在了。

  高斯在喷水池的对面,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他是带着一具小型望远镜来的,这
时,他就利用那具望远镜,观察着那瘦汉子。

  在望远镜下,喷水池水柱的水点,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看到一辆车子,先驶
到喷水池旁,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车中走出一个汉子来。

  那汉子倚着车门,站着,好像是在等人,但是高斯却清楚地看到,他和瘦汉子打
了一个手势。自然,那人是瘦汉子的同党了。

  可是直到这时为止,高斯仍不大明白,他们究竟在做甚么事。


第四章

  高斯看了看手表,离日历上所写的约会时间,只有五分钟了。高斯的心中,紧张
了起来,如果他的预料不差,那么,慧丝就快出现了。

  那五分钟似乎过得出奇地慢,然后,他看到了慧丝。慧丝沿着马路,在慢慢地走
过来,阳光映在她的金发上,闪闪生光。

  她来到了喷水池边,连看也不向那瘦汉子看一眼,她的手中,提着一只相当大的
帆布袋,她将那帆布袋,放在地上,然后,退后了几步,用一架小巧的摄影机,对着
喷水池,拍起照片来。

  就在她后退之际,高斯看到,那瘦汉子又向车旁的人打了一个手势,那人自车中
取出一只同样的帆布袋来,走到喷水池旁,在经过慧丝的那只帆布袋前之际,他略俯
了俯身,就掉换了那个帆布袋。那汉子根本没有停留,便向前直走了出去。

  而他们的约会,似乎也完成了,因为扮成老者的瘦汉子,立时走进车中,车子便
这样子驶走了。慧丝在同时,收起摄影机,提起那个帆布袋,慢慢走开。

  一切的变化,来来往往的行人,是谁也未曾发觉的,但是高斯却一一看在眼里。

  当他放下望远镜,慧丝也已经看到了他,慧丝的脸上,挂着十分妩媚的笑容,先
叫道:「高先生。」

  高斯一面答应着,一面不由自主,向她手中所提的帆布袋,看了一眼,但是他却
无法看到帆布袋内的东西。他微笑着道:「要我陪你在市区散散步么?来,我替你提
这帆布袋。」

  慧丝像是略顿了一下,但是高斯却不能肯定这一点,那或者是他的心理作用,因
为慧丝立时大方地将那帆布袋交了给他,道:「谢谢你。」

  高斯接过袋子,那袋子相当沉重,高斯也猜不透袋中是甚么东西,然而他却可以
肯定,那袋不是慧丝原来带来的,而是被人换过的。

  他装成不经意地道:「这种帆布袋很普通,若给人换错了,也不容易发现。」

  慧丝突然停了下来,她碧篮的眼珠,凝视高斯,使高斯感到紧张。

  慧丝望了高斯一会,才道:「甚么意思?」

  高嘶的心中更紧张,但是他也觉得,到要摊牌的时候了,是以他道:「我觉得,
你的帆布袋,好像是被人换过了一样。」

  慧丝的回答是一个十分明媚的微笑,她道:「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高斯的心中,不禁怀疑了起来,慧丝的态度很自然,那么,是不是自己在瞎疑心
呢?可是,他刚才在望远镜中,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帆布袋的确是被换走了。

  他又道:「你不将帆布袋打开来看看是不是你的?」

  慧丝又停了下来,她伸手要自高斯的手中,接回那只帆布袋来,但是高斯却闪了
闪身子,不肯将帆布袋给她。

  慧丝仍然微笑着,道:「高先生,看来你关心我的东西,还在我自己之上。」

  高斯也笑着,但是他的内心在说: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不应该一直在心中存着
疑惑,他道:「慧丝小姐,你知道我为甚么会来这里的么?我在我办公室的一个日历
上,发现了一个地址。」

  慧丝碧篮的眼睛,望定了高斯,她仍然很安详地笑着,令高斯的心中有点迷惑。
高斯继续道:「而且,还有一个瘦汉子,千方百计,想要闯进我的办公室来,我想,
他是要看到留在日历上的那个地址,慧丝小姐,那是你留下的。」

  慧丝的神色,像是高斯在讲的事情,完全和她无关一样,她是带着十分有趣的神
情在倾听着。

  高斯又道:「所以,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在对街,用一具望远镜观察着,我看到
一个人就在你的面前,换走了你的帆布袋,可是你却毫不在意。」

  慧丝娇笑着,道:「高先生,那么,你得出了甚么结论?」

  高斯沉下了脸,因为他得出的结论,是十分严重的,他道:「我的结论是,你从
东非洲来,你负责进行一件事,这件事一定是十分秘密。和你联络的人,也根本不知
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他们却得到命令,你的约会,会留在我的办公室的显眼
处。」

  慧丝仍然一点也不惊慌,她微笑着,道:「然后,又怎么样呢?」

  「然后,你门就在这里进行工作,那一方面的人,将一个装载着你所需要的东西
的帆布袋,换走了你的,你们的交易就这样完成了,现在慧丝小姐,请问,我可以看
看这帆布袋中是甚么吗?」

  慧丝道:「那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高斯略呆了一下,他本来,已经要拉开那
帆布袋上的拉炼的了,但是听得慧丝那样说,他就停了下来,道:「甚么问题?」

  「你看过一部电影,叫作『知道太多的人』?那部电影,是希治阁导演的。」

  慧丝的眼睛,在阳光下看来,格外地蓝,而她问的问题,乍听之下,像是如眼前
的事,全然不相干的。

  高斯陡地呆了一下,但是,他心头立时狂跳了起来,那电影,就是讲一个犯罪组
织,追杀一个知道这个组织太多秘密的人的。

  现在他就是那知道得太多的人!

  一时之间,他还想不到慧丝会如何对付他,慧丝的手臂,已向他的臂弯中插来,
高斯一低头,看到慧丝的手中,已多了一柄小巧的手枪。

  那柄手枪的枪口,正对准在他的左胁下,如果慧丝扳动枪机,那么子弹将直接射
中他的心脏!

  高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慧丝的脸上,却仍然挂着动人的微笑,她的身
子靠他很近,来往的路人,都向他们望上一眼。

  向高斯望来的人,心中可能羡慕着高斯,有这样一个金发美人作伴,但是高斯的
背脊上,冷汗却像是有着几百只怪足虫一样,在顺着他的脊椎骨,向下爬来,高斯定
了定神,道:「小姐,这里是……热闹街道,你不会在这里进行谋杀勾当吧。」

  「也许,」慧丝扬着头,「但是你不必太具信心,这手枪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而且,在中了枪之后,你不会有甚么机会。」

  高斯又缓缓地吸了口气,道:「我是一个知道得太多的人,你总不会放过我的,
是不是?」

  慧丝笑得很甜,道:「那也不一定,如果你肯和我合作,自然不同。」

  高斯又望了望那柄小手枪,突然之间,他扬起手中的帆布袋,向慧丝的脸上,直
抛了过去,帆布袋重重地撞在慧丝的脸上。

  慧丝的身子,向后仰了一仰,高斯的左掌,立时在慧丝的手腕上,用力一拍,那
柄小巧的手枪,脱手飞了起来。镀银的枪柄,在阳光下闪耀着,划了一个弧形,跌进
喷水池之中。

  慧丝的反应也十分快,她立时抱住了那帆布袋,用力一夺夺了过来。

  她一夺过了帆布袋,便立时向前奔去,一面奔逃,一面叫道:「抢东西了,有强
盗。」

  高斯立时向前追去,可是,他才奔出了两步,他的手臂,已被两个强壮的人拉
住,高斯向两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两个想扮演英雄救美角色的英雄,他大叫道:「放
开我的手!」

  可是,那两个人却仍然牢抓着高斯,高斯怒道:「你们为甚么不拦住那个女
人?」他用力一挣,挣脱了那两个男人的手臂,立时双臂一缩,手肘在那两人的胸
际,重重撞了一下,撞得那两个人,一起弯下了身子。

  这时,他已有了机会,再向前追出去了,可是,慧丝却已转过了前面的街角,而
且,一辆巡逻车在行人道边,停了下来,自车上跳下两个警员来,拦住了高斯的去
路,那两个受了高斯一击的男人,也立时赶过来,指着高斯,道:「他,刚才想抢一
个女人的帆布袋。」

  高斯瞪着那两个男人,他心中有着七八十句骂这两个男人的话,但是他却并没有
骂出来。因为他并不责怪那两个男人,他们是见义勇为的人,虽然他们不明白事情的
内在情形。

  两个警员已经擎住了高斯的手臂,高斯没有抵抗,他无法在这时击退警员去追慧
丝,如果他那样做的话,警员就一定当他拒捕了。

  是以,他只是立即道:「别捉住我,我不会逃走,快和总局的李玉芳警官联络,
告诉她她主办的案子,我已有了重要的线索!」

  那两个警员,用一种诧异的眼光望着他,高斯大声喝道:「快照我的话去做,告
诉李警官,我叫高斯。」

  在警车中的一位警官,也听到了高斯的话,他立时拿起无线电话来。这时,在警
车旁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一两分钟后,那警官道:「李警官请你听电话。」

  高斯走近车子,接过了电话来,他听到了李玉芳的声音,道:「甚么事,你又闯
了甚么祸?」

  「不是闯祸,玉芳,我相信,我已找到了来自非洲的贩毒组织的联络人,她就是
慧丝,她被我识穿之后逃走了,她一定急于离开本市。」

  「慢一点,」李玉芳的声音也变得紧张了起来:「你是根据甚么这样说的?」

  「唉,」高斯叹了一声,「现在我不能详细和你谈,你快设法,别让她离开本
市。」

  「好,请你到警局,立刻!」

  「我想不来也不行啊!」高斯苦笑着,登上了警车。

  警车向前疾驶而去,十五分钟后就到了警局,一个警官,迎了上来,握着高斯的
手,道:「高先生,多亏了你,一分钟前,李警官从机场来了电话,说已经将她拘捕
了,在她的帆布袋中,是巨额的现钞。」

  高斯眉飞色舞,道:「李警官甚么时候回来?」

  「她已经开始回来了,请你在她的办公室中,等上一会儿,请!」

  高斯来过警局,不止一次,但是却从来未曾受过这么有礼貌的待遇,警官将他带
到李玉芳的办公室中,他等了没多久,李玉芳就回来了。

  接着,好几个高级警官都来了,李玉芳道:「高斯,请你将经过的情形说一
遍。」

  高斯挥着手,将他如何发现地址起疑,那瘦汉子如何两番闯进来的情形,说了一
遍,最后才道:「所以,我想慧丝一定就是毒贩的联络人。」

  李玉芳点头道:「是的,就是她,我们的线人提供的消息是正确的,他在临死之
前,说是一个『非洲女人』,那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一听到非洲女人,就想那一定是
一个皮肤焦黑的黑人,没想到,非洲也有白人,现在已经查明,慧丝是标准的肯亚公
民,她是在肯亚出生的,她是非洲人。」

  几个高级警官,一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是啊,固有的概念,真是害人,
不然,她一下机,我们就可以对付她了。」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高先生,国际警方有一笔相当数量的奖金,可以供你渡
一个舒适的假期了。」

  高斯连忙凑近身去,道:「玉芳,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李玉芳低着头,房间
中的高级警官,忽然一起偏过头去,都望着门口!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及时赶到》



第一章

  高斯知道,作为一个摄影家,应该要有更多的时间到户外去,而不应该一天到
晚,都躲在办公室里。那样,会使一个摄影家的艺术触觉迟钝,最后会丧失作为一个
摄影家的资格。可是,高斯没有办法摆脱那么多的工作事务,工作事务将他困死在办
公室中。

  当他难得有机会停下来喝一口水时,他总要抬头看看窗外,秋日的阳光是如何明
媚,在阳光下即使是一朵野花,一根枯草,都是美丽的,都可以在他的摄影机下,成
为美妙的艺术品。但是,他却没有时间,他忙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可不是么?他才举起杯子,还未将杯子凑到唇边,电话铃就像是催魂铃一样地响
起来,高斯将电话铃声形容为「催魂铃」,因为它逼你去理会它,如果你不理,它就
一直响着弄得你甚么也不能做。

  高斯叹了一口气,放下杯子抓起电话,他在抓起电话之际,本是怒气冲天的,但
一听到电话中传来的,竟是李玉芳的声音,他登时像是服下一帖清凉剂,他的双眉舒
展开来,忙应道:「是的,我是,玉芳有甚么事?」

  「钓鱼去不去,高斯?」李玉芳问。

  高斯呆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钓鱼去
不去,钓鱼是典型有闲阶级的玩意儿,而李玉芳比他还忙,怎么会突然想去钓鱼?但
无论怎样,高斯却毫不考虑的,就道:「当然去。」

  「好,我已在七号码头,你立即来。」

  高斯答应着,李玉芳挂了电话。高斯站了起来,顺手在椅背上拿起外套穿上。但
是,当他就要冲出门口的时候,他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强。那种疑惑,是他一听到李
玉芳约他去钓鱼时,就已产生的了。李玉芳是一个高级警官,她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闲
情逸趣?这其中一定有甚么蹊跷!

  高斯想了几秒钟,他忙回到桌前,拨起李玉芳的电话号码来。接听的是一个男
人,高斯忙接道:「李警官,谢谢你。」

  「李警官今天请假,你是谁,有甚么事?」

  高斯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李玉芳今天请假,难怪她有兴致约自己去钓鱼。他等
不及回答对方的问题,就放下了电话,他用上衣扫向桌面,将桌面上的文件,扫了一
地,大声道:「再见了!」

  他急急走向门外,自然,他没有忘记携带他的摄影机。那么好的天气,以广阔的
大海作背景,他可以替李玉芳拍出多么好的照片来。

  办公室的职员,那用奇异的眼光望着他,他却直冲了出去。在电梯的门口,他心
急地望着电梯的指示灯,可是电梯却老是停在他下面的一层不动,高斯等得不耐烦
了,他就向楼下冲去,却看到在电梯口,围了很多人,高斯挤进人丛里,问道:「甚
么事?」

  立时有人回答他,道:「一个人就要死了!」

  高斯抬头向前看,有一人靠着电梯的门站着,由于他靠住了电梯的门,所以电梯
一直停着,不上不下。那人的双手紧紧握着拳,他的面色难看极了,简直就是一片青
绿色,他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

  高斯大叫起来,道:「快去报警,去叫救伤车!」

  这么多人围着这个人看,至少已有好几分钟了,但是,似乎只有高斯一个人才想
到要去叫救伤车,他大叫,才有人匆匆走开去。

  高斯推开面前两个人,来到那人面前,道:「你觉得怎样?」

  那人可能连说话的能力也没有,但是,高斯一来到他的身边,那人却立时伸手,
紧紧抓住高斯的手腕。他的身子仍然在发抖,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高斯的常识告
诉自己,那人多半是心脏病突然发作,如果没有医生的照料,他可能死亡。

  在这幢大厦中,是有不少医务所的,高斯扶着那人走出了电梯,又叫道:「快去
请一位医生来,这人就快死了!」

  有两个人听了之后,向走到尽头的一间医务所奔去,医生立刻出来,高斯的手腕
仍被那人紧紧地握着,他只好和医生一起,扶着那人,走进医务所中。

  那人几乎是在医务所的床上躺下来之际,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医生用听筒听
着他心脏的移动,然后,抬起头来,并摇了摇。

  高斯不禁震了一震,从医生的动作,他知道那人已经死了,但是那人却仍然握住
他的手腕不放!

  被一个得了急病的人握住手腕,那绝不会使人震惊。可是,被一个死人握住手,
那就不同了。是以高斯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去扳那人的手指,然而,他却没有法子扳
开来。

  他心中不禁一阵骇然,便不由自主叫道:「医生!」

  医生也皱着眉,指着那死人道:「在他死前,他的肌肉发生痉挛,因此他的手指
似乎是硬化了,你先别用力扳他。」

  高斯怪叫了起来,道:「那怎么行?我不能让一个死人握住不放,而且我还有要
紧的事情。」

  医生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鬼才认识他。」高斯气愤地说,仍然用力扳着那死人的手指,而当他太用力,
扳得邢死人的手指,发出「格格」声之际,他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栗。虽然在
光天化日之下,这也是一件极恐怖的事。这种恐怖的感觉,跟寒夜独行,突然被殭尸
捏住脖子的感觉,不相上下。

  高斯最后还是扳脱了那死人的手指,他有可能将那死人的手指,拗断几根。他退
开一步,抚着手腕,在他的手腕上有着清楚的指印,而且,还有一个六角形的印子,
印得特别深。

  高斯搓揉着自己的手腕,一时间,也无法将这些指印揉平,在他搓揉手腕的时
候,看到留在他手腕上那六角形的红印上,还有一些奇异的花纹。那像是一只六角形
的戒指面,在他的手腕上压了太久,留下来的。

  高斯望向那死人的手,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死人的手上,的确戴着一枚戒
指,只不过他的戴法,和普通人不同。

  绝大多数的人戴戒指,总是将戒指面向外,但是他却将六角形的戒指面向内。所
以,当他紧紧抓住高斯的手腕之际,才会在高斯的手腕上,留下了这个六角形的深
痕。

  这时,高斯心急着要离去,因为李玉芳还在码头等着他,他一面挥着手,一面向
外走去,那医生忙道:「朋友,你不能走,警方人员──」


第二章

  高斯不等他讲完,便已向外走去,他一出医务所,便立时奔到楼梯口,从楼梯上
直奔下去,他就是不愿意和警方人员见面。虽然,警方决不会将那人的死,和他扯上
关系,但是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作为目击证人,都得花费他许多时间。

  他不是不想做一个良好公民,而是他更想做一个及时赴约的情人!

  他三级一跳,几乎是用跳的下楼去的,他到了大厦门口,看到警车和救伤车,已
停在大厦的门口。高斯和警方人员熟悉的很多,他偏着头,不和他们打招呼,匆匆地
从另一个入口处,走进了大厦底层的停车场,来到他的车子旁。

  当高斯正要打开车门之际,他觉得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于是他抬起头来,发
现在他车子不远处,停着一辆奔驰六○○大房车,在注视着他。却是一个穿着制服的
司机,当高斯向那司机望去之时,那司机笑了笑,道:「大厦上发生了甚么事?有人
跳楼?」

  高斯径自一边进了车子,一边道:「一个人患了急症,死在电梯门口了。」

  那司机叹着,道:「人真脆弱,说死就死了。」

  高斯发动车子,驶向前去,可是,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当他驶过那辆奔驰六
○○之际,他看到车头上,镶着一面六角型牌子。

  这种牌子,多半是表示车主人的身份,那块牌上,有若美丽的图案花故,高斯立
时翻起他的手腕来看一看,他手腕上的红印还在,虽然已淡了不少,但仍然可以看得
出,手腕上红印的花纹,和车头上那块铜牌上的花故,是一模一样的。

  那也就是说,那猝然死亡的人,手上所戴的戒指,和车头上所镶的铜牌一样。

  高斯明知道这时候,最好甚么事都不要理,只求能及时赶到码头去见李玉芳,但
是好管闲事,却是他的天性,他立即道:「车头上这块牌子,是甚么意思?」

  司机耸了耸肩,道:「不知道,是东家喜欢的。」

  「你东家有一枚同样花纹的戒指?」高斯问:「也是六角形的?」

  「是啊,」司机说,「先生,你认识他?」

  高斯「哼」地一声,道:「你还是快点上楼去看看他的好,刚才我说的那个死人
就是他。」

  那司机陡地一震,高斯话一说完,已然驾着车,向前驶了出去。但是,那司机却
突然赶了过来,从车窗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慢点,你说甚么?他,他
已经死了?」

  高斯厌恶地推开司机的手,可是,此时司机却突然扬拳,向高斯的下颚击来。

  那一拳,非但是高斯提防不及,而且无法躲避的,「砰」地一声,他已中了一
拳,高斯无明火起,用力推开了车门,车门撞在那司机的身上,将那司机的身子,撞
得向外直跌出去。

  高斯立即从车中站出来,虽然他从未准备在车房中和人打架,但是打起架来,他
却一点也不含糊,他一滚出车门,手在地上一按,不等那司机有机会站起来,便已飞
扑了下去。

  他一百五十磅的身体,坠向司机的身上,令得那司机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高斯
立即提起他的衣领,「砰」地一拳,打在那司机的左颊。

  那司机双手摇着,道:「别打了!别打了!」

  高斯身子一扭,站了起来,他仍然提着那司机的衣领,同时也将那司机提了起
来,他道:「朋友,是你先动手的。」

  司机道:「算我不好,你……也打了我了。」

  高斯仍不放手,他沉声问道:「你为甚么要打我?」

  在那司机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他喘着气,道:「兄弟,你……
你已经得到了那戒指,是不是?我们还可以合作的。」

  高斯心中,顿时感到疑惑到了极点!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连考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先是一个人突然死
了,后是他看到了那豪华房车的铜牌,再接着,又是那司机突如其来的袭击,以及他
那莫名其妙的话。

  高斯知道现在自己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甚么也不理会。推开那司机,钻进车子
去,去赴李玉芳的约会。李玉芳可能已经等急了,如果他再不赶到的话,就有可能会
错过这次和李玉芳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

  但是,好奇心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尤其是高斯的大弱点。换句话说,如果高斯不
是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是不会和李玉芳认识的。

  虽然,他心中尽管知道自己应该不去理会那司机,不然就会错过约会,但是,他
还是问道:「甚么意思,我为甚么要和你合作?」

  「那戒指,」司机神秘地笑着,「是不是已经在你这里了?」

  「胡说!」高斯叱着,「我凭甚么将戴在人家手上的戒指取下来?」

  那司机呆了一下,道:「你是说,那戒指还在我主人的手上?」

  高斯「哼」地一声,道:「当然。」

  司机陡地呆一呆,突然双手用力向高斯胸前,推了一下。高斯本来,还没有那么
容易跌倒的,但是车房的地上,却有着许多油渍,高斯这时,恰好站在大滩柚债之
上,他被那司机一推脚下一滑,「拍达」一声,跌倒在地。

  他一倒,那司机转身就向外冲了出去。那一下,跌得高斯着实不轻,高斯挣扎着
站了起来,扶住了车子,他想举步追出去,但当他抬起脚来时,令得他又弯下腰来。

  他喘了一分钟,才一拐一拐地走向车库大门口,当他来到车库门口时,他看到担
架床正抬下来,他也看到那司机,挤进了人群中,一面尖叫着,道:「那是我的主
人,他怎么样了?」

  有两个警员拦住他,那司机指着担架床,道:「我是他的司机,我要看一看他,
好去通知他的家人,你们不能拦阻我。」

  一个警员走了上来,带着那司机,来到担架床旁,人群重又围了起来,是以高斯
看不到那司机在接近担架时,做了些甚么。

  然而,高斯不必看到,也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司机冲向前去,决不是为了要看看
他的主人,他的目的,是要去取他主人手上那只戒指。

  从那辆豪华的房车看来,那猝然死亡的人,显然是一名富豪,而他的那只戒指,
使得那司机如此紧张,自然也一定有原因的。

  高斯想向前追去,可是他那一跤跌得很重,根本走不快,他只得摇着手,大声叫
着,但是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看到担架床终于被抬上了救护车,而高斯还看不到那司机,救护车驶走了,警
员也登上了警车,那司机却已不在人丛之中了。

  高斯一拐一拐向前走去,他来到警车边,拉住了一个警员,道:「请问,刚才死
者的那司机呢?」

  那警官瞪了他一眼,道:「放手,你是甚么人?」

  高斯松了手,道:「死者是我先发现的,我扶他到医务所之后,就死了,他死的
时候,还紧握着我的手,所以我来问一问。」

  那警官「噢」地一声,道:「原来医生所说的人就是你,你为甚么逃出医务所?
警方需要你作意外死亡的目击证人,请上车。」

  高斯忙道:「不行,我有要紧的事。」

  那警官道:「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你上车,到了警局,将经过的情形,向我
们叙述一遍,由我们记录下来,就可以了。」

  高斯苦笑着道:「那么,我和朋友的约会就要迟到了,我看还是──」

  那警官面色一沉,道:「先生,警方有权利要求你如此做的。」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好吧,算我倒霉。」

  他登上警车,车子疾驰而去,上了车后,另一个警官却是认识他的,向他打了一
个招呼,高斯问他:「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没有?」

  「弄清楚了,他的司机曾出现,告诉了我们,死者是大通企业组织的董事长,费
大通。」

  高斯道:「费大通是个千万富翁啊,他司机呢?」

  那警官想了一下,又问其它的警员道:「那司机呢?他到哪里去了?」

  旁的警员互望着,其中一个道:「不知道,我看到他抓住了费大通的手,摇了几
下,就退了开去,多半是去通知费大通的家人了。」

  那警官道:「通知他的家人,那是警方的责任。」

  其余的警员,没有再说甚么,高斯听得那司机曾经摇费大通的手,心中不禁笑了
起来,他知道那戒指已落在那司机的手中了。

  他们到了警局,高斯抬头看了钟,离他接到李玉芳的电话,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李玉芳在码头上,会是甚么心情?高斯简直不敢想。

  他催着警官,用最简单的句子叙述着事情的经过,他只想快些离去。

  但是,警官却不厌其详,向他问了许多问题,急得他唉声叹气。

  总算在十五分钟内,记录完高斯的叙述,就在高斯想离去并转身之际,看到两个
警员,陪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青年人走了进来。


第三章

  那妇人的双眼红肿,显然很伤心,她的衣着很华贵,一望便知是富有的人。

  警官站了起来,道:「是费太太么?你已经去过医院,看到费先生了?」

  那妇人点头道:「他死了,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早已劝过他,叫他停止一切
活动的。但他是一个穷苦出身,白手兴家的人,他不相信别人,甚么事都要自己管,
终于死在外面了。」

  那警官向高斯指了一指,道:「是这位先生,发现他情况不佳,扶他到医生那里
去的,可惜迟了一步。」

  费太太向高斯望了一眼,高斯道:「费太太,费先生的手上,戴有一枚戒指?」

  费太太呆了呆,道:「是的。」

  「刚才你看到了他的尸体,他那枚戒指,是不是还在他的手上?」高斯问。

  费太太望着高斯,像是在奇怪他何以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的。

  高斯又道:「你有没有看到?」

  费太太这才摇摇头,道:「我没有注意。」

  高斯呆了一下,他估计那戒指一定是极重要的东西,不然,那司机绝不会那样反
覆无常。但是,如果那是重要的东西,费太太怎么会不加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他不顾警官的阻拦,又道:「费太太,那戒指很贵重,是不是?」

  费太太摇着头,道:「一点也不贵重,那是一只不锈钢戒指,他甚至不舍得买一
只白金戒指,他出身太苦了,所以有了钱之后,也一点不舍得用。」

  高斯还想问下去,但是警官已不耐烦了,道:「高先生,你刚才不是说,你有一
个重要的约会么?现在,你可以走了。」

  高斯呆了一下,他望着费太太,事情没有别的解释,唯一的解释是:费大通那戒
指中的秘密,连费太太也不知道!

  但是,连费大通妻子也不知道的秘密,那司机如何会知道?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高斯一面走出警局,一面还在不断地想着。

  当高斯走出警局后,他已无意去取自巳的车子,准备召出租车直赴码头去。但
是,他截停了出租车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想到,费大通的车子,还在车库中。

  高斯是突然想起这一点来的,当他一想起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根本未及联想到别
的。然而当他在出租车中坐定后,他想起了费大通的司机,偷走费大通手上的戒指,
他是不是会回到车子去呢?

  司机和他的车子,总是有密切关系的,那司机可能有很多东西放在车子里,他或
许会回车子去取些东西,或者他以为他偷走了那枚戒指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既然那枚戒指连费大通的妻子也不重视,不知它有甚么价值。那么,司机在偷了
戒指之后,有可能仍然回到车子去,装作甚么也不知道,以掩饰他的罪行。

  高斯肯定那司机是在犯罪,因为那司机偷走了费大通的戒指。

  但是高斯却不能断定那司机犯罪的程度,如果那枚戒指,不过是值几元钱的不锈
钢戒指,那么,那司机即使犯了罪,也是不值得追究的事。

  高斯想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是以他在上了车之后,并不是吩咐司机驶到第七号码头去,而是吩咐驶向大厦车
库,并且不断催促着司机开快一些。

  将到车库的时候,高斯看见那辆豪华的大房车,自车库中驶了出来,驾车的正是
那司机!

  高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十分紧张。一面驶着车,一面在东张西望。高斯
忙滑下了身子,用手拍拍出租车司机的肩头,道:「看到那辆奔驰六○○没有,跟在
它的后面。」

  出租车司机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光,望着高斯。高斯忙抽出两张钞票,塞在他
的衣袋中,道:「一定要跟住它,必要时,闯红灯也不怕,我是……警方人员。」

  为了消除出租车司机的疑虑,高斯不惜假冒身份,但是他究竟不是一个惯于招摇
撞骗的人,讲完后,他的脸立时红了起来,身子也滑得更低了。

  出租车司机没有说甚么,转了一个弯,便跟在那辆豪华大房车之后。大房车向前
驶着,看来是驶向郊区去。离开闹区之后,速度逐渐加快,它走的是沿海公路,那公
路正是要经过七号码头。

  当离七号码头越来越近之际,高斯看见李玉芳等在码头上。

  高斯可以看出,李玉芳显然等得很不耐烦了。她不断向来路望着。李玉芳穿着一
套淡黄色的航海装,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使她看来更加风姿绰约。

  高斯探出头来叫道:「玉芳。」

  他一面叫,一面却吩咐司机道:「别停车。」

  车子迅速驶近李玉芳,李玉芳已是一脸埋怨之色,向前走来。高斯大声叫道:
「玉芳,你再等我一等,我有要紧的事,我会尽快赶到的。」

  车子在李玉芳的身边擦过,等到高斯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早已驶出了十多码,紧
接着,便已绝尘而去。

  李玉芳虽然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警官,有着特异的应变能力,可是今天的事,实在
太突然了,突然得使她剎那间,只是呆立在路边。

  等到她大叫一声「高斯」时,高斯的车子,早已驶远了。李玉芳顿了顿足,就算
高斯现在跳下车来,他也已经迟到了!

  而他却说有要紧的事,还要她等!李玉芳生气地走向码头,下了石阶,跳上一艘
快艇,解开绳缆,她已经决定不再等高斯,自己一个人出海钓鱼去了。

  可是,当快艇箭似地射出了十多码之后,又转回来,渐渐改慢速度,靠着码头停
了下来。

  李玉芳改变了主意,她泊好快艇,叹了一声,心中暗忖,谁叫自己认识了这样一
个朋友?既然认识了这样的朋友,而且还约了他,那就只好等一等他了。

  同时李玉芳,却也下了决心:只等一小时,多一秒钟都不等!

  而高斯在大叫了一声后,立时缩回头来,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他的头颈觉得僵
硬,不敢回头去看一看李玉芳。

  因为他明知李玉芳会生气的,但是他不知道李玉芳会生气到甚么程度,直到他的
头颈可以转动自如了,他才转过头去。但那时,离七号码头已远,也看不到李玉芳
了。高斯心中暗叹了一声,他在骂自己笨蛋,为甚么对一枚不锈钢戒指,那么有兴
趣。

  虽然他骂着自己,但兴趣却丝毫不减,他紧盯着在他前面不远处,疾驶的那辆豪
华大房车,直到看到那大房车转进了一条小路,而那条小路,又只是通向一幢华丽的
大洋房时,他才叫道:「停!」

  出租车司机停了车,高斯立刻打开车门,跳下车来,向前跑了几步。

  当他跑了几步,回头看时,那出租车还停着,看来出租车司机也是一个好奇的
人,因为他用十分有兴趣的眼光,望着高斯。

  高斯向他挥着手,道:「朋友,你可以走了,我是警方人员,正在执行任务!」

  那出租车司机却向高斯招着手,道:「朋友,你过来,我给你看一点东西。」

  高斯转过头去,看到有人打开洋房围墙的大铁门,大房车已驶了进去,他实在不
想和那出租车司机多啰苏。可是那出租车司机又坚决地道:「你过来。」

  高斯向前走去,那出租车司机将一本小薄子向他扬了扬。高斯又好气又好笑,
道:「你不必向我呈验驾驶执照。」

  那街车司机微笑着,道:「朋友,请你看清楚点,这是甚么证件!」

  高斯陡地一呆,他立即看清楚,出租车司机手中的,并不是驾驶执照,而是便装
警务人员的身份证明!高斯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这一次更尴尬的了。

  那便衣警员笑了笑,道:「好了,现在,请问你假冒警员,有甚么目的?」

  高斯搔着头,期期艾艾,答非所问,道:「你刚才看到在码头上等我的是李警官
了?她是我的朋友。」

  「警察局长的朋友,也无权冒装警员。」那便装警探毫不客气回答。

  高斯更是狼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不将事实解释清楚,他一定会被传到警局
去。到了警局中,他也得将事情讲明白了,才能脱身的。


第四章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只好让李玉芳在码头上多等一会了。唉!反正她要生气,
早也就生气了,不会在乎多等十分钟罢!

  高斯一面唉声叹气,一面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费大通如何淬然死亡,如何那司机以为他偷了那枚戒指,要和他「合作」,
如何连费大通的妻子,也不将那枚戒指放在心上,全都经过,都讲了一遍,最后道:
「我怀疑那司机有不法行为,所以才跟踪的。」

  那便衣警员一直听着。等到高斯讲完,他才笑道:「高先生,我还是送你去赴李
警官的约会吧!我看你是瞎疑心了。这幢洋房,正是大富翁费大通的别墅。那司机若
是犯了罪,为甚么会自投罗网?」

  高斯不禁一呆,那是他未曾想到的。他忙道:「可是,他的确是偷了那戒指,我
可以肯定,那戒指是他偷去的。」

  「或许是,但是为了这种小事,值得放弃李警官的约会么?」

  高斯不禁苦笑了起来,他忽然有了主意,道:「那么,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
翻进墙去,见了那司机,向他问明白,立即就出来。」

  那便衣警员皱起了眉,道:「也好,可是你的行动,却是非法的。」

  高斯高兴起来,他道:「我很有可能帮警方破获一件神秘的案件!」

  那便衣警员的眼光,十足将高斯看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但是高斯却不在乎这
一点,他已转过墙脚下,手脚并用,攀上了墙头。

  当他攀上墙头之际,看到一个园丁,正在用心地整理草地,并没有注意他,而那
司机,却恰在此时,从车库中走出来。

  那司机四面张望了一下,高斯连忙伏下身子,那司机又缩回身子,接着,一阵
「隆隆」的声响,那司机拉上了车库的卷铁门。

  大白天里,却拉上了门,高斯心中的疑虑更甚,他跃下围墙,转了一个弯向前奔
去,来到了车库的后面,看到墙上,有着一排气窗。

  高斯找到了一把梯子,他将梯子倚在墙上,爬了上去。当他从气窗中看进去,可
以看到车库中的情形时,他看到那司机,正在卸下大房车车头所镶的那块六角形,有
着奇异图条的铜来。

  那司机的神情,看来是很紧张。他的手也在发着抖,他手中的螺丝起子,好几次
从螺丝的缝中滑了出来。最后,他终于卸下了那块铜牌。

  接下来的事情,却使高斯看呆了。高斯看到那司机,推开一个挂在墙上的工具
箱,工具箱后面,是一块两呎见方,平滑的钢板。那钢板上,有一个和铜牌同样大小
上,六角形的凹槽。

  高斯一看到了墙上的那钢板,和钢板上那六角形的凹槽,他已经有点明白是怎么
一回事了,那是一具极秘密的、装有磁性锁的保险箱!

  这种保险箱的装置费用,就是一笔惊人的数目,里面一定有着极具价值的东西,
那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了。

  而这样的一具保险箱,居然会在车库的墙上,那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高斯倒绝不是一个毫无推理能力、要混充大侦探的人,他这时,已多少想到一些
事情的真相了。

  费大通是一个财主,财主的共同特性,就是吝啬以及对别人的不信任。费大通甚
至不信任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一定也不知道在车库中,有着一具如此秘密的磁性锁保
险箱,而那个司机却反而知道的原因,当然也不可能是费大通告诉他的。

  那多半是费大通有一次在开启那具保险箱的时候,司机在车库中,而费大通不知
道,因此才被司机发现这个秘密的。

  高斯摒住气息看着,一面轻轻地将那扇气窗,推开了些,那司机正在聚精会神地
工作,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窥伺他。

  他将车上的那块牌子,嵌进了凹槽之后,神情更是紧张,他缓缓地转动着那块牌
子,又不断转头向门口望去,频频抹着汗。

  过不到半分钟,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司机立时向后退开,那块钢板,已弹
开了两吋,那司机连忙将之打开。

  那块足有两吋厚的钢板打开了之后,里面又是一块钢板。但这块钢板的面积却小
得多,只有一呎见方,在那块小钢板上,也有一个六角形的凹槽,但是却小得多。

  高斯苦笑了一下,他总算知道那枚戒指的用途了。

  那枚戒指是保险箱的磁性钥匙。

  他看到那司机手在发着抖,自裤袋中,摸出那枚戒指来,他的手抖得如此剧烈,
以致他竟不能将那枚戒指,凑进凹槽中去。

  高斯不明白何以那司机如此紧张,唯一的解释是,那司机知道保险箱中有些甚么
东西,他并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而是想到自己即将得到那些东西,所产生的兴
奋。大富翁费大通的秘密保险箱中的东西,有可能使得他立时之间,成为大富翁的。

  那司机后退了几步,将那枚戒指,放在车顶上,他摸出一支烟来,手发着抖,划
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又将烟抛在地上。

  那一口烟,似乎使他镇定了不少,他将那枚戒指,塞进了那凹槽中,然后,他扭
着那指环,慢慢地转动着。

  高斯的身子,已慢慢地塞进了气窗,等到他的身子,已整个气窗塞进时,「啪」
地一声,那块小钢板,也已弹了开来。

  高斯也在那时,大叫了一声,一纵身,已经从气窗上,跳了下来,那司机陡地转
过身来,在剎那之间,面孔变得比石灰还白。

  高斯冷笑着道:「想不到吧!」

  那司机陡地向前扑了过来。在看到他陡地发现自己之后,如此吃惊的神态,高斯
倒真想不到,他会突然间向前扑来。

  是以,高斯还根本来不及反击,已被司机撞得跌倒在地上,那司机立时又跳了起
来,顺手拿起了一枝铁棍,向高斯的胸口,直捣了下来。

  高斯在地上迅速地打着滚,铁棍一下又一下捣在水泥地上,溅出很多火星来。高
斯一直滚到车边,才有机会站起来。他一跃而起,可是他刚一跳起来,那司机又是一
棍,砸了下来,高斯的身子一闪,那一棍,砸在车头上,车头立时扁了进去,高斯厉
声道:「你想杀人么?」

  那司机像是疯了一样,挥舞着铁棍,口中骂道:「你来坏我的事,你来坏我的
事。」

  他手中的铁棍,「呼呼」挥动着,高斯不断向后退去,他退到了一只圆桶旁边,
一俯身,提起了那只桶来,便向那司机抛了过去。

  那司机扬起棍来,「砰」地一声响,砸在那桶中,那桶中全是汽油,一棍砸了上
去,汽油溅了出来,溅了他一头一面。

  那圆桶滚向一边,桶中的汽油,继续向外流出来,高斯得到了那个机会,立时奔
向门口,推开了车库的门,大叫道:「快来啊!」

  他是在叫那扮成出租车司机的警员,可是他才叫了一声,便陡地停了下来,在他
的身后,传来了「轰」地一声响,接着,便是那司机,发出了一下嗥叫声。

  高斯陡地转过身来,他看到浓烟和火舌,一起从车库中冒了出来。

  他在最初的几秒钟内,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几秒钟之后,他已明
白了。他想起了那桶汽油,汽油不但淋了那司机一身,而且,还流在地上,而地上,
有着那司机才吸了一口就抛在地上的烟蒂!

  在那司机发出了嗥叫声后,他也从车库中,直冲了出来。

  高斯从来也未曾看到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情形,那司机全身都是火,他简直是一个
火人。

  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根铁棍,他发出令人毕生难忘的嗥叫声,向前奔着,而烈火,
就在他的身上,熊熊地燃烧着,他奔得越快,火越是灼烈。

  高斯大叫道:「快在地上打滚,快打滚!」

  那司机是不是已听到高斯的话,却大有疑问,因为他一直向前奔着,直到他奔出
足有六十码,他才倒了下来。

  这时候,那园丁早已吓呆了,而那警员,也已从墙上跳了下来,他奔到司机的身
边,俯身看了一看,叫道:「你还呆着?快去打电话!」

  车库的火已烧穿了顶,火舌嗤嗤地喷着,高斯奔进了屋中,报了警,又奔了出
来,那警员还在司机的身边,他在不断地摇着头。

  高斯只向那司机看了一眼,就立即偏过去,因为那情形太可怕了。

  警员向他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高斯将车库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那警员失声叫道:「保险箱,已经打了开
来?」

  高斯道:「是的,我眼看他要得手了,是以才突然跳下去的。」

  那警员望着熊熊的烈火,苦笑着,道:「火烧得那样灼烈,保险箱的东西──」

  高斯也楞在那里,他没有出声,而警车和救伤车的呜呜声,已经传过来,高斯突
然向外奔出去,不理会那警员的呼叫。

  因为他想起了李玉芳的约会,他冲出了大门,来到了路边,警车和救护车,在他
的身边掠过,他进了那辆出租车,踏下油门,向前疾驶而去。

  他告诉自己,快点,再慢点,他可能见不到李玉芳,李玉芳可能不接受他的解
释。

  当他的车子,发出「吱」地一下剎车声,停在七号码头上时,李玉芳刚从码头
上,跳到那艘小快艇上,高斯大叫道:「玉芳,听我解释。」

  李玉芳并不理睬他,拉动了马达,高斯大叫着,向前奔去,小艇的艇身在摆动
着,高斯像人猿泰山似地大叫了一声,向下跳去。他跳在艇了,小艇猛地摇摆了一
下,几乎翻侧,高斯才一跳下去,小艇已向前直冲了出去,高斯翻身,坐了起来,喘
着气,道:「我总算及时赶到了。」

  李玉芳心中下了决定,多一秒钟也不等,而高斯也就在最后一秒钟赶到。只不
过,他虽然赶来,和李玉芳见了面,可是那一天,他们却并没有出海去钓鱼,李玉芳
在听得高斯讲起他的经历时,立时折了回来。

  到他们来到费大通的别墅时,火已救熄了,但还在冒着烟,那司机已被救护车载
走了,几个消防员进了火场,又退了出来。

  高斯忙道:「那保险箱中,还剩下甚么?」

  「甚么也没剩下。」一位消防官回答。

  高斯摇着头,道:「这保险箱中,本来放的是甚么,只有费大通知道。费大通死
了,保险箱中的东西被烧掉了,只有那司机才知道箱中原来是甚么。」

  那警员走到了高斯的身边道:「那司机只怕也不能告诉你,保险箱中是甚么
了。」

  高斯吃了一惊道:「为甚么?」

  那警员道:「他在被扛上救伤车时,已经死了。」

  高斯呆了半晌,他叹了一声,道:「早知道那样,我应该等他打开那第二度铁
门,看到了里面是甚么东西,才跳下去。」

  李玉芳道:「算了,里面是甚么东西,关你甚么事?」

  虽然高斯知道李玉芳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他还是念念不忘那保险箱中的东西,因
为费大通是著名的豪富,而那司机在打开保险箱之际又曾如此兴奋,但是箱中究竟有
甚么东西,却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弄假成真》



第一章

  「砰!砰!砰!」三下枪声,突然在沉静的黑夜中响起。那时,高斯刚拖着疲倦
的脚步,从车子中走出来。那三下枪声,令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立时伏在地上,滚
到车子底下。

  紧随着那三下枪响的,是一阵刺耳的子弹呼啸声,那拖曳着长音的「嘘」地一声
响,听来着实惊心动魄,高斯尽量将身子往车底缩,但是他却又实时想到,这不怎么
妥当,若是子弹射中了汽车的油缸,燃烧起来,那岂不是更糟糕?

  因此,他又从汽车的另一边,滚了出来,在他身上,已染满了车底上的油渍,他
滚出了车底,一跃而起,他刚贴着汽车站定,又是「砰砰砰」三下枪响,和一阵子弹
的呼啸声。

  高斯的疲劳,已不知溜到何处丢了,这时,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张得像是绷
紧的弓弦一样!

  接着而来的这六下枪响,在车库中只有他一个人,射击的目标,无异就是他!有
人要谋杀他,而他却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躲避!

  车库中十分黑暗,这枪声是突然而来的,高斯根本连向枪声的来源处,看上一眼
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开始躲避了,这时,他迅速地四面打量着,他飞快地向前奔出,
来到了一根大石柱的后面。

  到了大石柱之后,高斯才喘了一口气,在柱后,除非子弹自他的身后射来,不
然,他暂时是安全的了。

  可是,他才一在柱后站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了「砰砰砰」三下枪响和
子弹的呼啸声,高斯的身子陡地向石柱靠去,他甚至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抱住了那
根石柱。

  在那一剎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子弹自他的身后射来,他是绝没有躲避的余地的,他一定是死了。

  可是,当他抱定了石柱之后,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疼痛,他没有死,那三枪,并
没有射中他!

  高斯呆了一下,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从枪声听来,距离十分近,大约不会超过
十码,在那样近的距离中,还会射不中他,那么,想要谋杀他的人,枪法也未免太逊
了!

  当高斯想到这点时,在他的心中,固然一样惊惶,但和刚才一听到枪声就急于逃
避,紧张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形相比,却大不相同!

  他迅速反应到,他一共听到九下枪响,可能不止只有一个枪手在车库中。

  但是,为甚么每一个枪手,一开枪,就是三响呢?而且,又为甚么三下枪响,都
只听到一下枪弹的呼啸声,还有,九下枪响,应该有九枚子弹射出来,那九发子弹,
射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直到现在为止,高斯还是只听到枪声响,而没有见到那九发子弹,射中在任何的
事物上。车库并不是一个广阔的空间,那九发子弹,应该射在车上,射在柱上和墙
上,他无论如何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当高斯想到这点时,他心中陡地一亮,已经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心想,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而且,由于从过度的紧张状态中松弛下来,
他的额上,反倒沁出了汗来。他伸手抹着汗,后退了两步,大声喝道:「好了,全给
我滚出来!」

  他的大声呼喝,在寂静的车库中,传来回声,使得高斯的声音听来更严厉,他厉
声喝道:「再不滚出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这一次的呼喝,起了作用,只见从一辆车后面,从一条石柱之后,以及一个阴暗
的角落处,都慢慢地各走出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的身形都十分细小,他们慢慢地向前走来,高斯双手叉着腰,神气昂然
地站着,那三个人来到近前,灯光映着他们的脸,他们原来都是十二、三岁的男孩
子!在他们的手中,每人都有一柄来复枪。

  他们望着高斯,看他们的神情,像是竭力忍住笑,但却又不敢笑的神情。


第二章

  高斯走过去,将他们三人手中的来复枪,夺了下来。那来复枪甚至握在手中,也
是沉甸甸地,高斯一勾枪机,便发出了「砰砰砰」三下响,接着,便是「嘘」地一下
呼啸声,从枪柄部份的一个小孔中,传了出来。

  那是和真枪几乎完全一样的玩具!

  而那三个小孩,高斯自然是认识的,那是他的邻居,高斯和他们,还可以算是好
朋友。

  高斯气愤愤地将三枝玩具枪,抛在地上,道:「好了,这算是甚么把戏?三更半
夜,你们不去睡觉,却躲在这里吓我!」

  那三个男孩子中的一个仰着头,道:「高叔叔,你常说你如何如何勇敢,如何与
匪徒搏斗,我们只不过想试一试你是不是真的勇敢。」

  高斯挺起了胸膛道:「你们试验的结果怎样?」

  三个男孩一起笑了起来,道:「高叔叔,你逃得很快,但如果我们手中拿的是真
枪,那么,你已经死了,你说对不对?」

  高斯不禁苦笑了一下,的确,如果真有三个枪手,埋伏在车房中的话,那么,他
或者能够逃出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射击,第三次的射击,他是一定逃不过去的。

  他挥着手,道:「行了!行了!为了惩罚你们的恶作剧,明天星期天,我取消和
你们一起去看电影的节目,快回去睡觉。」

  那三个男孩「啊」地一声惊呼,脸上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

  其中一个,向高斯拱了拱手,用武侠小说中的口气问道:「大人能否收回成
命?」

  高斯厉声道:「不行,你们开的玩笑太大了。」

  另一个长叹了一声,道:「哎啊,我等苦也。」

  高斯不禁笑了起来,但是他却竭力忍住了笑,那三个男孩拾起地上的枪,跟着高
斯,一起走出车库,高斯望着他们手中,和真枪几乎没有分别的来复枪,道:「你们
这种玩具,是从哪里买来的?」

  那三个小男孩一听,脸上突然现出十分吃惊的神色来,都站定不再走。

  高斯的心中,不禁陡地起疑,道:「怎么一回事,是哪里买来的?」

  「好家伙,」高斯道:「是偷来的么?」

  另外两个急忙分辩,道:「也不是,我们只不过是借来用用,玩一玩罢了。」

  高斯道:「是啊,当然是未曾征求过主人的同意啰,嗯?」

  三个男孩的神色都很尴尬,他们互望着,然后才道:「虽然我们未曾和主人说
过,但是他们也一定不在乎,因为他有许多把这种枪,堆满了一屋子,应该有好几千
把之多,我们只不过一人取一把。」

  高斯顺口问道:「堆在甚么地方?」

  「在三楼,」三个男孩抢着回答:「一箱一箱,全是这种枪,是今天上午,那两
辆大卡车运来的,运完之后,他们就走了。」

  「我不信他们不锁门。」高斯说。

  「他们自然锁了门,而我们是从浴室的窗口,爬进去的。」

  一个男孩子得意洋洋地说:「我是占士方!」

  这个男孩姓方,他本来也不叫占士方,但自从占士邦成为偶像之后,他说甚么也
要自称占士方。

  高斯叹了一声,道:「你们这种行为,是犯法的,你们要我告诉你们家长,还是
──」

  占士方紧张起来,像是他已落在田中的老虎手中,坐在火口上一样,他忙摇着
手,道:「不要告诉我们的家长,我们将枪放回去好了。」

  「再爬进去?」高斯问。

  「不必了,我们爬进去之后,已经从里面打开了大门,我们随时可以进出的。」

  高斯道:「好,我和你们一起去,我要亲眼看到你们将偷来的东西放回去了,我
才放心。」

  他们一起上了电梯,到了三楼,占士方奔到了一个单位的门前,伸手一推,就将
门推开来,而且还顺手亮着了电灯。

  这幢大厦,每一层有两个单位,高斯知道,其中三楼的一个单位,一直是空着
的。

  现在,高斯从门口望去,看到那空置的居住单位中,堆着足有一百个木箱,其中
的一个木箱被撬开,箱中全放着那样的来复枪。

  每箱外有着许多文字,说明箱中的是玩具来复枪,每一箱,是一百四十枝。

  高斯来到箱前,顺手拿起一枝来,那自然是一大批准备出口或是推出市面销售的
玩具,发出的声音,和它的形状,都如此逼真,它之受欢迎,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事
了。

  高斯拿了一枝在手,又顺手勾了勾枪机,手一勾动,便得听「砰」地一声响。接
着,在高斯面前的一面墙上,出现了一个弹孔,墙上的灰粉,落下了一大片来。而
且,同时有一股极强的反震力,将高斯撞得退了半步。

  高斯不禁呆住了,他手中的不是一把玩具枪,而是一把真的可以杀人的玩意儿!

  一剎那间,不但高斯呆住了,连那三个小家伙,也都吓得黄了脸。他们抬起头,
望着高斯,高斯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枪,那绝不是玩具枪,那真的是远程来复枪,是真
能杀人的玩意儿!

  高斯无法估计,在那么多箱的玩具枪中,混有多少枝真枪,除非他能够一枝一枝
都试射一下。而他也无法想象,这三个孩子在这里取了一枝枪,如果他们之中的一
个,竟取到了一支真枪的话,会有甚么样的结果。

  高斯究竟是反应十分灵敏的人,他立时捉着这三个孩子,道:「走!走!你们快
回家去,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再也不要出来,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这三个孩子虽然顽皮,可是他们刚才也看到了真枪射击的威力,他们的神情紧张
得在发抖,高斯一推他们,他们掉头就奔,急得连门也不及打开。

  高斯走过去,替他们打开了门,眼看着这三个孩子,从楼梯奔了上去,他才略略
放了心,他立刻反手将门拉上,此时,他早已有了决定:通知警方!

  在这批玩具枪中,隐藏的真枪,为数可能不少,那样的军火走私方式,倒是别开
生面的,试想,海关的检查人员,怎么会一把一把枪去试?而这些玩具枪,又造得和
真枪几乎没有分别。

  高斯才刚一将门关上之际,电梯的门突然推开,从电梯中,走出了两个人来。

  这时,高斯还站在门前,那个人才一跨出了电梯门,便发现了高斯,瞪着高斯,
从他们眼中那种凶狠和疑惑掺揉的神情看来,他们是绝不会走过来向高斯嘘寒问暖
的。

  高斯的心头,也怦怦乱跳了起来。

  他几乎立即就可以肯定,那两个人,就是屋中那批军火的私运者。而他运气不
佳,还来不及离开这里,就遇上了他们。

  高斯的心跳十分剧烈,但是他也知道,这时他需要的是镇定。因此,他打了一个
呵欠,懒洋洋地向电梯走过去。

  幸好他刚关上了那居住单位的门,是以他料定,这两个人,不大可能肯定他是从
哪里出来的,他只要能够进入电梯,就安全了。

  他装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当他来到电梯门口时,那两个人各自打横跨出了一
步,拦住了他的去路。高斯装出十分愕然的神情来,道:「你们想干甚么?」

  两个人面目阴森,都将一只手插在袋中,高斯毫无疑问的可以想到,他们的衣袋
中,一定有着手枪,那也就说,他需要加倍小心的应付。

  两人中的一个并不回答高斯的问题,却反问道:「你是干甚么的?」

  高斯又打了一个呵欠,道:「肚子饿了,出去吃一碗云吞面,你们是新搬来的
么?怎么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们,你们就住在这里?」

  高斯说着,向那门指了指。

  那两个人冷冷地:「你少管闲事。」

  高斯耸了耸肩,道:「大家是邻居,问问有甚么关系,不高兴问,不问就是
了。」

  他一面咕噜着,一面向电梯走了进去,当他走进电梯之后,他觉得升降的门,实
在关得太慢了,好不容易,电梯外面的门关上了,里面的门,也自动移上,高斯总算
松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电梯开始向下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一声怒吼,道:「捉住他!」

  接着,便是有人用力拉电梯门的声音。但电梯已在移动,门自然拉不开。高斯完
全知道这到底是甚么事,当然是那两个人在打开门之后,发现有人曾进入过屋子。

  电梯向下落着,高斯忙按住了机内的「2」字,电梯在二楼停了下来,他忙又再
接「9」字,电梯又向上升。

  他估计那两个人可能会从楼梯奔到底层去拦截他,是以他必需利用电梯来逃走,
那两人奔到了楼下,发现电梯又在上升的话,再追上来,一定追不及的。

  电梯向上升着,到了九楼,高斯推开了电梯的门,他听到下面大约是四、五楼之
间,那两个人在呼喝着,道:「快!他停在九楼。」

  那两人分明是循着楼梯追上来,高斯住在八楼,打开了他住所的门,闪身而入,
将门留出了一道缝,向外张望着,他看到那两个人迅速地向上奔去。

  他立时将门轻轻地关上,然后,他一秒钟也不耽搁,就拨了警局的电话,道:
「我发现了一批军火,在我住的大厦三楼,可能有上百枝来复枪。」

  高斯说出了地址,道:「你们快派人来,刚才有两个人要追击我,他们可能就是
藏械的主凶,如果你们来得及时,还可以捉住他们。」

  「好的,请问你的姓名?」

  「我叫高斯。」

  那值日警官显然曾听说过高斯的名字,是以他说了一句,道:「高先生,原来是
你。」

  接着,高斯就放下电话,来到门口,他不敢开门出去,因为对方有两个人,而
且,他们既然敢窝藏那批军火,自然也不在乎会杀人灭口了,是以,他只是将耳朵贴
在门口,听着。


第三章

  外面几乎一点声响也没有,高斯不敢肯定那两个人是不是已经离去,他等了五分
钟左右,便听到警车声传了过来。在深夜中,听到那种「呜呜」的声响,对犯罪者而
言,自然是心惊胆战,但是对这时候的高斯来说,却有着安全感。

  在警车声停了下来之后,高斯才打开门,他向电梯望了一眼,电梯已落到楼下,
楼梯上已可以听到警员的呼喝声和撞门声。

  高斯连忙沿着楼梯,飞奔而下,他奔到三楼,警员已将三楼那单位的门,撞了开
来,有两个警官,正在各持着一柄枪在研究。

  高斯才一出现,那两个警官,便向他望来,道:「你就是报案人?」

  高斯忙道:「是的。」

  那警官又指着那些箱子,道:「你以为那些枪是军火?那全是玩具枪。」

  高斯倒并不感意外,他早知道警官一来,会有这样的对话,是以他立时道:「是
的,那是玩具枪,可是并不是全部,在玩具枪中,夹着真枪!」

  那两个警官的脸上,现出极其严肃的神色来,道:「真的?」

  「一点不假。」高斯立时的回答:「我起先也以为那些全是玩具枪,可是你
看。」

  他伸手向曾被子弹射中的地方,指了一指,那两个警官回头一看,便下令道:
「打开每一只箱子,检查每一枝枪,要小心。」

  十几个警员立时开始行动,高斯刚才在偶然间发射了一发子弹之后,立时抛弃的
那柄真枪,这时,他也难以在那许多玩具枪中,认出那柄真枪来。

  但是他却十分有信心,因为在那些玩具枪中,的确夹杂着真枪,那是毫无疑问的
事!

  他也参加了检查工作,在仔细的检查之下,要分辨是真枪和假枪,自然是十分容
易的事情,但是枪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箱又一箱被打开来,每一支枪,都经过了
检查,所费的时间自然也不少。

  到了凌晨三时,检查仍然在继续着,另三辆警车到达,一个警官,带着一个肥头
胖耳,满面惊讶的人,走进了屋子。

  那胖子一进屋子,便叫了起来,道:「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才来的警官问两个警官道:「这位是快乐玩具厂的老关,这一批玩具枪,是刚
从澳洲来的,要运到东非去,我们在档案中查到他是这批货物的经手人。」

  那胖子急得顿足,道:「怎么了?我是报了税的,这批枪,后天就要上船,你们
将它拆了开来,那是甚么意思,你们说。」

  那两个警官道:「有人说,你在这批玩具枪中,夹杂着真枪。」

  那胖子大声骂了起来,道:「是谁说的?哪一个神经病说的?」

  高斯站在一旁,脸上不禁红了起来。

  这时候,他也不禁气馁起来,因为,只剩下两三箱未经检查了,而所有经过检查
的枪枝,也都全是百分之一百的玩具枪。

  高斯知道,至少至少有一枝,应该是真枪,那真枪他曾经发射过,那是肯定不会
有错的。但是现在,却连那支枪也找不到。

  那支枪,自然有可能是给那两人带走了,但是,难道这里,本来就是只有一枝真
的来复枪?高斯抹了抹不由自主流出来的汗道:「是我说的。」

  那胖子立时狠狠地瞪着他,那警官道:「既然有人报告,我们循例定要检查,我
们会替你回复原状。」

  那胖子没有再出声,只是气呼呼地叉着腰,在屋中走来走去。

  还有几只箱子,都被打开来,检查已经完毕,那两个警官一齐向高斯望了过来,
高斯的脸涨得更红。他勉力想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脸上的肌
肉,十分僵硬。

  在剎那间,他几乎也要疑心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是因为太疲倦所产生的幻
象!当然,他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他不等那两个警官开口,便道:「这里一定曾有
过一把真的来复枪不但是我一个人,还有另外三个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两个警官的脸上,本来有些怒意的,但是一听到高斯这样说,他们互望了一
眼,神情缓了下来,一个警官道:「高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何以那一支枪
现在不在屋中?」

  「我曾遭到两个人的追逐。」高斯解释着:「他们并没有追到我,或许他们知道
我一定会去报警,是以才取走了那支枪的。我仍然认为,他们将真枪混在玩具枪中,
一定有极其重大的阴谋。」

  那两个警官,又望了高斯一会,道:「好的,但现在我们要收队了,请你在中午
之前,带着那三个证人,一起到警局来。」

  高斯忙道:「当然可以,但是警方人员不需要派人在这里守着么?」

  那两个警官笑了起来,道:「不必了吧,这里的一切枪枝,都已经检查过了,证
明全是玩具枪,还有甚么必要留守在此地?」

  高斯呆了一下,那胖子却在这时,叽哩噜咕地骂着,道:「天下有这种吃家饭拉
野屎的神经病,多管闲事,多半是发梦还未发醒。」

  高斯本想要冲上去,和那胖子玩具商理论,但是依目前情祝,自己一点证据也拿
不出来,自然只好忍气吞声,没有再说甚么。

  这时,警员正忙着将玩具枪一柄柄包起来,仍然照原来的样子,放进箱中,然
后,再将箱子钉好。高斯站在一边,没有人来理会他,他实在不是味道,那两个警官
也看出了这一点,其中一个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如果你能够找多几个证人来,那
么,警方仍然会认真处理这件事的,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高斯一声不出,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住所,倒在床上。他疲倦得全身的骨头,
像是要散开来一样。他想和李玉芳通一个电话,但是他却只是在床上翻了翻身,并没
有去打电话。

  因为,他想到,当自己带着那三个孩子,到警局去的时候,定可以见到李玉芳
的。

  接着,他就蒙蒙眬眬地睡着了。

  高斯带着那三个孩子,来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那两个警官,本来
是约他中午以前到警局去的,可是高斯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点半了,他连脸也未
洗,就去找那三个男孩子。

  只有找过十一、二岁男孩子的人,才知道要寻找那样年龄的男孩子,是一件困难
的事,他们几乎可以钻进任何可以钻进去的角落,其中的一个,是高斯从大水管之中
拖出来的。

  高斯才走进警局,昨天晚上去搜寻枪枝的那两个警官,便迎了出来,道:「高先
生,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你的证人呢?」

  高斯向身边的三个孩子,指了一指道:「就是他们,他们全看到的。」

  那三个孩子虽然顽皮,但是进了警局,他们却显得拘谨起来,缩在高斯身边,睁
大了眼,望着那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官。

  那两个警官向这三个孩子望了一眼,便立时沉下脸来,道:「甚么意思?」

  高斯还不明白那警官的责问,他反问道:「甚么叫甚么意思。」

  那警官发起怒来道:「高先生,你先报案说是有大批军械,藏在那楼宇中,但是
我们搜寻的结果,却一无所得。你又说有三个证人,可以证明你的投诉,但是现在,
你却带来了三个孩子。」

  高斯也十分发怒,他大声道:「三个孩子又怎么样?他们的确可以证明我的话,
我曾在那屋子中,随便拿起一支枪来,那是一支真的来复枪,我还发射了一枪。」

  高斯讲到这里,转过头去问那三个孩子,道:「是不是,那是一柄真枪。」

  那三个孩子怯生生地道:「是!」

  然而,那两个警官对这件事像是再也没有兴趣了,一个道:「准备向那位玩具商
道歉。」

  另一个一面点着头,一面向高斯挥着手,道:「你可以回去了,带着你的证人一
起走。」

  高斯将声音提得更高,他几乎是在大声嚷叫,道:「你们不准备接受我的投诉?
不相信这其中,一定有着重大的阴谋?」

  在警局中,很少人用高斯这种音量来说话的,是以一时之间,警局内的警官和警
员,都向高斯望了过来,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李玉芳探出头来,道:「高斯,你进
来,我来和你谈谈。」

  高斯看到李玉芳,才瞪了两个警官一眼,带着那三个孩子,一起向前走去,他走
进李玉芳的办公室,李玉芳皱着眉,道:「你的投诉和警方昨天晚上的行动,我都知
道了,但是详细的情形怎样,你是不是能说一下?」

  高斯叹了一口气,他想说他已对外面的两位警官说过了,但是他却没有那样说,
只是将昨天晚上的情形,又向李玉芳讲了一遍,特别着重在他被两个大汉追逐,几乎
落在他们手中这一点上。


第四章

  李玉芳用心地听着,道:「可是,昨晚搜查的结果,却甚么也没有查到。」

  「那,自然是他们藏了那枝枪!」

  「那么,」李玉芳想了一想:「你认为这其中,有甚么阴谋呢?」

  「那批玩具枪,和真枪太相似了。」高斯说。

  「现在的玩具武器,都越来越和真的相似,有的甚至还可以发射出子弹来。除非
它们发出的子弹能够伤人,不然,法律并不禁止它们的出售和转运。」

  高斯的心中十分乱,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阴谋,但他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李玉芳柔声道:「高斯,你没有确凿的证明,而且不巧得很,看到你射一枪的,
又是孩子。墙上虽然有枪击的痕迹,但也没有说服力,警方暂时是不会采取公开行
动。但是,我一定会命人在暗中监视。它就在你住所的下面,你也要多加注意,除此
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高斯不得不承认李玉芳的说法,他多少有点沮丧,他摊了摊手,道:「也只好这
样了。」

  他离开警局,先将那三个孩子送回家中,然后他才上他的事务所去。上午的事,
全都堆积下来,那天,高斯又一直忙到了午夜,才驾车回家。

  当他来到他居住的大厦门口之际,他看到停着两辆大卡车,正有十几个搬运工
人,将一箱一箱的玩具枪搬上车。

  高斯将车驶进车库中,并熄了所有的灯,他坐在车中,托住头静静的思索着。

  昨天,那玩具商说,这批玩具枪是立即就要启运,运到东非洲去的。那么,现在
他们在起货,也应该不是甚么出奇的事情。

  可是,事情难道真的就那么简单么?

  高斯想了大约两分钟,他出了车子,从车库的后门离开。然后,他再绕到大厦的
正门,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中,向前看着。

  看来,一切都没有甚么异样,搬运工人在搬着箱子,将箱子迭在卡车上,那胖玩
具商也在,正在指挥着。高斯也注意到,有几个像是便衣探员的人,也在观看搬运工
作的进行。

  胖子的嗓门很大,不断地在叫道:「快些!这批货赶着要上船。」

  不知是五楼或是六楼,有人打开窗来,一个男人粗声粗言地骂了一句,吼道:
「深更半夜,别大声吵嘈。」

  那胖子又咕噜着几句,声音也低了下来,高斯看到那几个便衣探员,向前走去,
来到了胖子的车边,其中一个,向胖子表露了身份。胖子道:「怎么?昨天晚上检查
过了,今天又要检查?」

  那便衣探员道:「当然不是,但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你们深夜的工作,妨碍人家
的睡眠。」

  那胖子忙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们赶着要送货上船,就快好,我们尽量不
发出吵声来。」

  那三个便衣探员站在一旁,看了一会,看来,搬运工人纷纷上了卡车,那胖子也
上了卡车车头,两辆卡车,向前驶了出去。

  那三个便衣探员,也离开去,高斯知道,他们可能就是李玉芳派来的,而这时,
他们一定认为任务已经告终,是以才离开的。

  高斯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减少,他奔进了车库,发动了车子,立即驶了出去,
他在驶过两条马路之后,便看到那两辆卡车。这时,他更感到自己的怀疑是有道理
的,因为那两辆卡车转了一个弯后,并不是驶向海边的码头。

  高斯让自己的车子,和那两辆卡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一直跟踪着它们,直
到他看到,那两辆卡车,驶向一座仓库。

  高斯不禁感到失望,那批玩具枪,显然是换了一个储存的地方,准备运到那座仓
库中去储放而已,他的跟踪,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他停了车,伏在驾驶盘上,他真的曾在那批玩具枪中,发现过一柄真的枪。那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高斯至今,仍然莫名其妙。他叹了一声,眼看着仓库门打开,那两
辆卡车,驶了进去。他已经准备转车头,回去睡觉了,可是,就在那一剎间,他却又
看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

  他看到那辆卡车,驶进了仓库,仓库中黑沉沉地,只看得到人影幢幢,好像有不
少人,接着,那两辆卡车,又驶了出去。

  那两辆卡车,只是到仓库中去转了一转,立刻又驶了出来,那是为了甚么?

  高斯看得很清楚,那两辆卡车驶出来之后,仓库的折铁门,传出了「砰砰」的声
响,已经关上,像是甚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

  那两辆卡车,依然向前驶着。刚才在跟踪那两辆卡车之际,高斯已将那两辆卡车
的外形,全记在心中。卡车的车厢上,漆着「肯记」两个字,卡车的车牌号码等等,
他都记着,所以,他肯定那两辆卡车,只是在仓库之中,打了一个转。

  高斯发动车子,继续跟踪,他一面紧盯着前面的两辆卡车,一面心中在急速地转
念。他首先想到的是:卡车驶进仓库去,是加载了一些甚么在车上。然而,他又立时
推翻了这个想法。

  因为卡车是一驶进仓库,又立时驶出来的,其间只不过几秒钟,那么短暂的时
间,实在是不可能加上一些甚么的。

  这时,那两辆卡车,正向码头驶去,高斯驾着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踪着它
们。

  前面的两辆卡车突然转了一个弯,在卡车转弯之际,高斯借着路灯的光线,看到
了两个卡车的司机。当他看到了那两个司机,不禁陡地呆了一下。

  那不是原来的司机,高斯立即可以肯定这一点。现在的这两个司机,其中一个戴
着帽子,另一个的面目,极其阴森,决不是原来的那两个司机。

  高斯的心中陡地一亮,他至少已知道卡车驶进仓库,是为了甚么了,那是换了两
个司机。

  码头的灯光很明亮,当那两辆卡车,终于在码头边停下来的时候,高斯下了车,
尽量拣阴暗的地方,向前走去。他看到码头上有职员,走向已停下的那两辆卡车,那
玩具公司老板从车上跳下来,和职员交涉着,将一大迭单子,交给职员。

  码头上有不少警员在巡逻,很多码头工人,正在卸货物,喧闹得不像是在午夜。
高斯仍然想不透,为甚么那辆卡车,忽然换了司机。

  他躲在一排大圆桶后面,一面向前看看,一面心中仍然在迅速地转着念。而这
时,码头工人已经来了,卡车上的木箱,开始卸货,当第一只木箱,从卡车上托下
来,放在搬运车上的时候,高斯的心中陡地一亮,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他是在看到了那木箱之后,立时明白的。

  卡车上的所有木箱,看来和从他住所楼下搬出来的木箱,并没有甚么不同,但是
高斯一看到,就可以感到,那是不同的。

  在木箱的外面,都籀着铁皮条,在他住所楼下的那些木箱,铁皮条都被撬开来,
再钉上,铁皮条变得扭曲而不整齐。

  但这时,在那两辆卡车上搬下来的木箱,箍在木箱上的铁皮条,却是平整而新净
的。

  那也就是说,这些木箱,外表看来来,虽然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并不是他住所
楼下的那一批,而是在中途被掉了包。

  掉包工作,自然是在那仓库中进行的。一模一样的两辆卡车,早已等在那仓库
中,等到两辆载着玩具枪的卡车,驶进了仓库,这两辆卡车,就立时驶了出来,所
以,其间的时间,才凑得如此之紧。

  四辆卡车,几乎是完全相同的,连车牌也一样,所以高斯直到看了木箱上整齐而
不扭曲的铁皮条,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

  那么,在这些木箱中,当然不会再是玩具枪了,不是玩具枪,又是甚么?

  高斯的心中,闪电也似,有了答案:真的来复枪!当高斯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
实在不必犹豫不决了,他连忙走出阴暗的角落,向一个在码头上驻守的警员,直走了
过去。

  他来到了那警员的身前,十分紧张的道:「请你立即截停了这一批货物,我怀疑
那是军火。大批的来复枪。」

  高斯一面说,一面指着那两辆卡车。

  那警员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高斯,但是他并没有采取行动,他只是低
头,对着一个无线电对讲机,低声道:「A站报告,有人说那两辆卡车是军火,这人
就在我面前。」

  那警员说完了这一句话,立时拔出佩枪来,指住高斯,道:「你别动!」

  高斯剎那间,真是又惊又怒。可是,他根本连声辩的机会都没有,在他的身边,
便突然围住了四五个人,那几个人的来势极快,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
全是码头工人的打扮。

  但是,高斯却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那是一个高级警官。不消说,当时围
住他的人,全是警方人员乔装的了。那警员也收起了佩枪,那警员「哼」地一声道:
「高先生,你又来妨碍我们进行紧急任务?」

  高斯急道:「我是在投报,有一大批军火,要偷运出去,这怎算得是妨碍你们执
行任务?」

  那警官凝视着高斯,道:「高先生,我们早就接到情报,说是有一大批军火,今
晚在这里转运,所以我们才在此守候的。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现,而你,请你回去休
息吧。」

  高斯顿足道:「但是我已经发现了。」

  那警官像是不耐烦,他沉声说道:「在那里?」

  高斯向那两辆卡车一指,道:「这些箱子中,就全是军火!」

  那警官沉下了脸道:「别开玩笑了,高先生,你已经报告过一次,警方人员将这
些木箱全打开过,你也知道结果是怎样的。」

  「可是现在不同,他们已在中途掉了包,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你看看那些木箱的
包装,看看那些箍在箱外的铁皮条,可像普被撬开过的?那两辆卡车,正是你们要找
的那批军火。」

  那警官回头看了一眼,在剎那间,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是迅速而多种多样,他只
呆了几秒钟,便突然拔脚,向前奔去。

  他一面奔,一面挥着手,不到半分钟,在那两辆卡车的周围,便围住了七八十个
警方人员和便装人员,那警官已向胖老板表露了身份。

  胖老板在怒叫着,道:「这算甚么?又要一箱箱打开来么?你们已经检查过一次
了,这一次,又是那一个疯子告诉你们,说箱子之中是真枪?」

  那警官不禁也有些犹豫,但是高斯却已挺身而出,大声道:「还是我。」

  看那胖老板的神情,像是恨不得将高斯生生剥了皮,他挥着手,道:「太岂有此
理了,你们已检查过一遍,为甚么还要检查?」

  那警官的声音,镇定而平静,道:「因为这些木箱,不像是我们曾检查过的那一
批。」

  胖老板的脸色突然间变了,而枪声突然从卡车上响起,警员立时伏地还击,码头
上登时乱成一片,高斯在地上滚动着,寻找着掩蔽物。

  枪战持续十五分钟便停止,因为警员的力量十分充份,胖老板和他的手下,不是
受了伤,就是高举双手投了降。第一只木箱被打开,箱中全是崭新的来复枪,真正的
武器!

  李玉芳在摇曳的烛光下和高斯起舞,她道:「警方早已接到了转运军火的情报,
军火贩子想来也已知道风声泄露了,所以才玩了这一套把戏,他们一直利用你,引你
去报告警方,检搜那一批玩具枪,然后再偷龙转凤。」

  高斯低声道:「别谈公事。」他轻吻着李玉芳的脸颊,音乐醉人,这正是轻歌曼
舞的时候,高斯也真的有点沉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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