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娇》——扫雪煮酒 ——(全本+番外)——上

第三十八章 王举人降伏姚夫人(上)


  小桃红这句话一出,除去在姚氏跟前献殷勤的小怜不知就里依旧笑嘻嘻的,人人都变了脸色。
  小梅自回到梅宅极是小心,王举人夫妇通不晓得。小雷问滴珠要契纸,也不曾说这个小梅是他问梅小姐要的。滴珠只当尚家过不得了,使女们都送人,小雷偶然得一两个也不稀奇。一来要在这个后母的心肝尖尖前示好,二来小梅是尚真真的使女,就是讨要回来,全身上下尚氏的气味,正是要扫地出门的,所以小雷问她要,一丝儿不做难双手奉送。
  然小桃红一句私逃,这是把尚氏跟小梅都做逃奴了。她送出去的人,偏说是逃奴,这却是合她姚滴珠为难,所以滴珠的脸拉得老长。
  小雷公子就住在隔壁,又带着小梅过来,不必说,小梅也是住在隔壁的。王慕菲叫小桃红那句话提醒----梅小姐分明是尚真真扮的!想到隔壁的富贵排场,再想到真真温克的性儿。王慕菲心痒难忍,恨不得插上双翅飞过高墙去问一声儿,真真为何要合他紧邻,不就是放不下他么。他一副忍不住大乐的样子落在三个妻妾眼里,个个都取了坛陈醋出来。
  姚滴珠主仆两个,小雷从来都看不上眼。尚真真给他的感受有五分像马三娘,又行事大方体贴,所以他一直把真真当姐姐敬爱的。这句话隐隐刺尚氏合他有私,他如何忍耐得。只是要出手打一个大肚子女人他又不好下手,略侧一步看小梅。
  小梅早恼了,得小雷示意,上前一步冷笑道:“小桃红。谁是私逃了?我的卖身契是你收起的?”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道:“这一巴掌是替你家主人教训你出言不逊。”正待打第二下,看她肚子不少。不忍再下手。
  小桃红想要合她撕打又怕伤着孩儿,眼珠一转。捂着脸就朝王举人处躲。
  小怜在苏家日久,苏家妻妾们的十八般武艺没有不会的,不动声色把脚伸出来轻轻一勾。小桃红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小梅心软,怕她孩子跌没了。忙用力拉她。
  小雷也伸手,却慢了一拍,只得用力拉住小梅,道:“小梅,小心。”
  王慕菲对小桃红肚子里地孩子儿是真有几分疼爱。极是心痛上来扶小桃红。
  小怜冲滴珠扭嘴。滴珠微微笑,开口道:“小桃红,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你肚子里可是我王家的香火。小菊呢?扶着你小桃红姐姐回她卧房去歇歇。”
  小雷才来就看出王家这三个妇人窝里反,妇人家这般原也常有,只是王举人眼睁睁看着一句话都没得。不像个男人。所以他越发觉得真真姐姐弃掉这个男人弃的好。王举人还穷呢,只是当了举人,就有两个妾。又窝囊地紧,实不是好丈夫。他就没了看好戏的兴致。对滴珠拱拱手。道:“表姐,原是听说你病了来探望。看你气色甚好,小雷去了。”拱拱手就要走。
  滴珠哪里肯,扶着桌儿站起来,道:“兄弟,你久不来,坐坐也罢,与你姐夫吃两盏酒则个。”
  王举人冷眼看他两个客套,心里酸酸地甚不是滋味。滴珠自结亲后,哪回有这样好脸色给他。一转头看见小梅满脸不高兴站在边上,要拉住她问那小雷不得不留他一留了。因笑道:“小雷兄弟,你姐姐甚是想念娘家人呢,你好容易来一回,略坐坐罢。现做饭来及,我去镇头馆子里叫几个菜。借你小梅使使。”
  小梅本不乐意,正要说不肯,看小雷冲她笑了一笑,会意点头。小雷就道:“也罢,小梅你去替姐夫走一遭儿。”他原是站着的,就在房里找个了瓷坐墩坐下。
  滴珠一门心思都在招呼小雷上,再者说,她合梅小姐交过手,只当那真是梅小姐,也没把一个使女放在心上。
  王举人出门,看见小怜却在西厢门口,小桃红在房里坐地,不晓得说什么话,两个都面有怒容。看见王举人来了,小怜忙奔到跟见,福了一福道:“方才明明是小桃红她撞到我脚上的。”
  小桃红泣道:“分明是你故意的。”一抬头看见乐呵呵的小梅,指着她道:“你这个小贱人!”
  王举人正是要哄小梅地时候,哪会让她坏事,忙道:“小怜,你去房里,小心服侍茶水。小桃你少说两句,回房去。”
  “她……打我……”小桃红把肿得老高的脸亮给阿菲哥哥看。王慕菲把脸扭过一边,恨道:“你只养胎,我自与你讨回公道。”
  小梅忍不住道:“举人老爷,她说尚小姐合我是私逃,敢问尚小姐是你的妻呀,是你的妾呀?也取个婚书出来把人看看!尚小姐想合你做夫妻不得,你要另娶姚小姐,只得离了你老人家别适,怎么就叫做私逃?我如今卖身契在马少爷手里呢,不是小桃红这种贱人说得的,你待要讨公道?且说明白了再听你使唤,不然你叫这个连妾都没挣上的通房与你跑腿罢!”
  小梅在王家,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举人老爷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跟着尚小姐在李家住住,又跟几个翠相与,如今胆子也大了,说话也大声了。
  王举人叫她这几句话气得直哆嗦,一时拿不下架子来,指着小桃红喝道:“大胆,你是我家舅兄的使女,我自然是你的主人!”
  小梅退后几步冷笑道:“你这样的穷举人也想做主人,你全家上上下下拢起来地家当还没我一个人的多呢。”扬起手上一个莺莺赏她的火齐宝石镯子道:“就这个镯子上这块石头也要六七百两,王举人,你白日做梦呢。我们尚小姐原来不晓得你是何等人,待你客气,你拿她为奴为婢。人家又没有卖身把你王举人,要走自走,反说私逃。真是笑话。”看见小桃红扶着墙楚楚可怜地样子。甚是可恶。跺脚就走。
  王慕菲怒道:“反了反了,一个小丫头也敢这样对我说话。我找你主人去。”怒火冲到回转。
  小雷合滴珠正吃茶说话,看见他红着脸进来,两个不约而同住口看他。原来王举人跟小梅争口,他两个都听见,滴珠不好意思。故意没话找话说。没想道王慕菲自家跑进来了。她忙道:“你不是要去订席么。”
  王慕菲冷哼道:“那个小梅从前在我家,何等老实,到了小雷兄弟手里,恁般可恶!”
  小雷正愁不好合他理论,闻言忙道:“姐夫,我正有事要问你呢,这个小梅却是一个朋友赠我的,只说契纸在我姐姐手中,所以赠我。我却不知。她原是你家地婢女,自当在你家。为何转了几手?尊宠说地合什么尚氏私逃,又是何故?”
  王慕菲不只一回撞到他合那梅小姐有说有笑。因他问的诚恳,只当他是真不晓得。王举人从来是把尚真真视做曩中物地。岂容他人染指。忙道:“尚氏原是我地妾,因要娶你姐姐。她怕你姐姐不容她,逃走了。”
  小雷故意恼道:“这妇人可恶。姐夫有两个妾,可见我姐姐又不是不容人的人。怎容她说走就走,有契纸在手,拘她回来就是,难不成你哄我姐姐,将她置了外宅?”
  王举人原是合真真私奔地,真真苦求婚书不得,又不肯做妾才辞去,他哪里有什么买妾的契纸?若是早晓得,就真写一个哄真真按指印了。小雷说的置外宅原也是个好法子,偏他当时气昏了头,又被尚家人拦着不曾见到真真。王慕菲近来觉得生计艰难,想到他那原可稳稳到手的几十万两银子插翅飞走,蓦地痛彻心扉,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姚滴珠一直冷笑,因小雷说外宅,快意道:“你姐夫是个老实人,不晓得什么外宅二房的,那位尚氏过年时失足落水死了,所以他想起来就伤心呢。”心里补道:心痛尚家地银子不曾到手!
  小雷原是个直脾气,看滴珠掩不住的快意,忍不住道:“对了,姐姐,听说姑父回家之前,你沾上了什么死孩子的官司?可了结了?”
  滴珠已将此事忘记,听他提起,就变了脸色。王慕菲当时只想着尚真真为何要拼着七年恩爱不要偏自请下堂,也没把死孩子的事放在听上。小雷重提滴珠脸就变色,他心里就打起响雷:洞房时她特为指点我取喜,难不成……
  小雷看挑拨的差不多了,站起来笑嘻嘻道:“姐姐,我去寻跑掉的小梅,这个使女身上的金珠也花了我三四千两呢,若是再逃了,我可吃亏!”拱拱手大笑而去。
  一个使女身上的金珠就花了小雷三四千两,滴珠心里极不是滋味,她嫁把王慕菲,可曾与她置过什么东西?还是为着小怜做衣裳,顺带给她买的几个绸缎!想到此,她竖起眉就要寻王举人麻烦。
  王举人也要审她死孩子地事。两个都存了心思要降伏对方。数言不合就撕打起来。滴珠虽然使得一手好铁砂掌,却敌不理王举人还有小怜相助。她喊道:“打死人了,清风,明
  清风明月看奶娘不动,又看新来的两个使女无事人一般坐在一边嗑瓜子,也不敢动。只有刘八嫂是滴珠心腹,自西院赶来拉。滴珠早叫王举人打得似猪头般,人事不知睡在地下。
  奶娘看见歇了战事,想好一篇话在肚内,进房对喘着粗气的王举人道:“姑爷,从来两口儿打架常用,可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姑爷将来考进士做官儿不要使费?还要小姐回娘家求告呢。还是与小姐陪个不是呀,你两个各让一步,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
  王举人好容易吐气做大男人,哪肯就低头,冷哼道:“这个贱人嫁我之前就合人有私,还有死孩子地官司没了结,岂能轻饶!”喊小怜道:“你叫春风跟春雨进来,把这个贱人拉到楼上东里间关起来。”
  奶妈大惊,扑到滴珠身上,道:“不能呀,姑爷,小雷少爷就在隔壁,你这样虐待我们小姐,老身拼着一死,也要去叫姚家人晓得。”
  想到姚家那一二百的管家。王慕菲心里有些发怵,可是娘子打也打了,若是此时求饶,依滴珠地脾气也不会放过他,不如索性关起来!王慕菲咬着牙把滴珠扛起,对小怜说:“你去寻锁来。”把滴珠扛到楼上书房里间床上,又把老奶娘甩了两个耳光推进去,把门锁起,道:“守着你家小姐!”出来叫他从松江买来地两个管家守住前后门,不许人出入。又叫四个小厮在里院前的长廊上坐地,把清风明月跟刘八嫂看地死死的。偏不与滴珠医药,存心要叫她病死。
  这边就合小桃红跟小怜两个强要来明月的钥匙,把滴珠的箱笼翻了个遍。翻了许久也没翻出那几家送他的金银来,只有一个箱子里有一包二百两的碎银----滴珠早都存到钱庄,折子收在马三娘与她的镯子里,他哪里翻得到。
  因小桃红怀着他的孩子儿,都搬到小桃红箱子里收藏。卧房里只得滴珠的衣裳并两个打不开的首饰盒子。王举人把盒子搬到放箱子的耳房里,避着众人拴到房梁上,只有衣裳放在那里。小桃红自问小姐将来有娘家还会翻身,不敢取。小怜仗着有主人宠爱,主人叫她搬,她就搬了两箱到她房里。
  却说滴珠醒来,看见奶娘伏在她床边哭泣,又听见楼下搬箱子器物,心里明白,强撑着爬起来,骂道:“我娘家兄弟还在隔壁呢,他就敢这样对我,当我姚家是绝户呀。”
  奶娘看她醒了,心就放下一大半来,叹息道:“我的儿,你为着省钱把家人都打发了。如今全家都是他的人,说关咱们就关咱们!”
  滴珠摸摸镯子还在,放下心来,冷笑道:“他有本事关我一辈子。”挣扎着起来试推门,却是上了锁。再看院中,虽是架着一只竹梯,院门口却守着四个松江带来的小厮。滴珠晓得偷跑不能。按下性子坐回床上,想了想,道:“妈妈,回头我合你妆争吵,你就闹着要家去。出了门直奔梅家寻小雷报信。”
  奶娘点头道:“我方才就是要去,叫姑爷拦住了。”过得一会。滴珠看见王慕菲从西院回来,估量他在楼下,就摔桌子板凳,痛骂王举人。
  王慕菲听了一会,忍耐不得,带着小怜并春风春雨冲上来开门。滴珠就推奶娘,骂道:“你合他们一伙,要害我。想我死了你们就快活。你给我滚。”
  奶娘本来身子就沉,门一开就势朝后一倒,带着小怜滚下胡梯,爬起来还在小怜肚子上踩了一脚。一路狂奔,几个小厮拦不住她。她冲到厨院,取了菜刀,又冲到门口,只把菜刀一亮,那管家就有些怕。奶娘用刀比着他开了门。王举人带着几个人追不及,眼看着她丢了菜刀奔到梅家去了。呃,晚上还有第二更求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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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王举人降伏姚夫人(下)


  第三十九章王举人降伏姚夫人(下)
  老门公领着披头散发的奶娘来寻小雷少爷。彼时小雷正合相公子在他们那个客院里相扑耍子。看见奶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进来,两个人忙住手。
  相公子对付这种人最是拿手,叫人取板凳把她坐,道:“倒碗茶给妈妈吃,妈妈儿,你慢些说。梅翰林家管家护院也有几十人,他们进不来的。”
  奶娘吃了半碗茶,定上精神,把前事一说。小雷就怒道:“可恶,他当姚家无人呢!我去把她救出来带回姚家!”
  相公子叫人把奶娘带回去梳洗,看着他在房里跳脚,慢悠悠笑道:“你送她家去,孤男寡女,你姑丈巴不得呢。”
  小雷没有想到这一层,搔头道:“不会吧。”嘴上虽这样说,实是有些怕救下姚滴珠来,姚员外赖到他身上甩不脱,想了许久,摊手道:“那怎么处?”
  相公子扬拳头道:“听那个妈妈说,王举人是因他全家都是他的人,所以敢对姚氏动手。你且忍一两日,捎个信把你姑姑,她若说救出来,我们抢个人出来容易,若是她也怕的跟你一样,家里传四五房管家来,你出头,去把王举人照着那样打几下儿,还有那几个管家,俱好好收拾一翻,挑一个打得半死。他两口儿还照旧是两口儿,不好?”
  小雷听一句伏一句,笑道:“不必说,我姑姑也是不要叫她回去的,恁没规矩的一个人,怕她回娘家教坏我两个小兄弟呢。”旋取笔写了书信。请相家人快马去送信。
  且说王举人提心吊胆在门口候到天黑,也不见梅家有动静。虽然有管家出出入入,却没有一个多看他王家一眼的。这更是梅小姐是真真假妆的明证了。必是真真合他同心。拘住了奶娘。王举人想到真真原是不肯做妾地。正好这一回滴珠无依无靠关在楼上,就是病不死她。不与她食水,也饿死她。待这个讨物死了,正好接真真回来。他想到这大半年白吃了许多的苦,到底还是真真做娘子的好,情不自禁回到房里。翻出合滴珠地婚书来,照着样儿写下与真真的婚书,取个大信封封住揣在怀里,想着待滴珠咽了气就亲手送到真真跟前。想必真真欣喜非常。必回头地。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靠在床上睡着,睡梦里真真笑吟吟叫他相公。他惊醒,早已是日上三杆。因厨娘跑了无人做饭,小桃红跟小怜两个谁也不肯下厨,刘八嫂又在夜里带着儿子偷跑了。所以全家都饿着。却是小桃红耐不得饥来唤他。
  王举人伸了个懒腰,笑道:这数月来,只只一夜安眠。那个胖奶娘想必是叫真真关起来了。不必想她,走。我带你们两个出去吃馆子!”左揽右抱。又是春风春雨随侍,合他老子一路出门到城里逛去了。
  他那里风流快活的紧。姚家却一夜无眠。马三娘取信把姚员外看了,怒道:“就是个举人,也是你女婿,要好好收拾他!”点齐了五房管家,又召集了四五十管家,家里的马不够,还问人借了二十匹,一夜疾奔,天明时在个小镇打尖歇马,到苏州王家还不到中饭时。姚员外第一个跳下马车,抢过马鞭子捶门。
  新管家才开门,就被一个大胖壮汉一脚踢开。抢进去各处一搜,王家人一个都不在,清风明月两个被倒扣在一间耳房里,滴珠房里翻得乱糟糟的。明月指点寻到楼上,马三娘一脚就把门踢开。滴珠缩在床上哭泣,看见娘家人来了,扑倒爹爹怀里只是哭。
  马三娘各处看了看,那王举人是打不来架的,滴珠脸上虽然肿地难看,其实没有伤动骨,也不顾她们父女伤怀。拉着明月把各房搜过一回,听说西院是王老太爷居住,把西院砸了个稀烂,若不是因为这房子是滴珠的,连他的房子都要拆掉。
  王家两个没有跟前去的管家都吃马三娘带的人捆住。马三娘心里盘算,这个姚滴珠并不安份,就是真接回家去了,只怕老姚还要打小雷侄儿的主意,还是把那王举人打老实了,依旧叫他两个过日才好。她手下的人因天要过午,守门的守门,买米买菜的各行其事。依旧把大门关着,静悄悄要等王举人父子两个回来。
  小雷听见隔壁动静,晓得是他家人来了,相京生替他打点了粥合药,叫奶娘提着。他两个回去,那奶娘见了自家老爷合小姐,痛哭不必说,马三娘拉着侄儿到后边园子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小雷苦笑道:“那姚氏因为假银子地官司丢了一万多的银子,王举人因她无钱,就硬气起来,一连纳了两个妾,还对梅家小姐想入非非。”
  马三娘插嘴道:“梅家小姐?你就住在她家?”笑眯眯道:“臭小子,是不是你看上人家了,所以要给滴珠两口儿下套子,叫姑姑来揍他们?”
  小雷摇手道:“没有的事,是那位相大哥对梅家姐姐一往情
  马三娘听得相公子有意,那马家必无指望,就不作声。走到房里看看,虽然卧房叫使女们收拾过,却好像少了些什么。她原是干地搜人财物的营生,各房细翻一回,就把滴珠地妆盒并几箱衣服都找了出来。正在那里替她归置。
  只听得外头嚷起来,原来王举人一家回来,叫马家军一个不少都捉住,使淋过水地麻绳捆手,又每个塞了两个大核桃在嘴里。
  马三娘拦住小雷不叫他到前边去,叫在院中摆下四张椅子,她合姚员外坐中间,叫滴珠坐员外那边。小雷坐她手边。示意把这几个人都抬进来。
  王举人起先以为是强盗,还心存侥幸,看见马三娘高高坐在椅子上。悔的去死地心都有了。若是早晓得姚家会管滴珠,他哪里会合滴珠吵嘴。
  一个管家把从王举人怀里摸出来信封交到姚员外手里。
  姚员外拆开来看进,却是王举人与尚小姐的婚书。恼得他一把扯个粉碎。指着王慕菲道:“原来你打着停妻再娶的心思,给我打死他!”
  马三娘拦住他。笑道:“打不打,要听你家滴珠地。”笑眯眯转向滴珠,问她:“他是死是活,只看你一句话。”
  滴珠到底年轻,这王举人是她贴心贴肺里爱慕的良人。好容易嫁了他,真叫打死却不舍得。她心思急转,再嫁不见得能嫁举人,不如还是他罢。娘家与她撑腰,那王慕菲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她想了想,走到姚员外跟前跪下,哭求道:“他打我虽然不对,可是他是女儿地丈夫,若是他死。女儿必不能独活。”
  这是不想王举人死了。姚员外灰心,叹了一口气对马三娘道:“这个孩子果然叫你说中了,真真是对这个姓王的一片痴心。照你地主意办罢。”
  马三娘扶起滴珠,揽她在怀里。劝她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拉下去打二十板罢。”又指着两个妾道,主人两口儿争骂动手也是常事。你们两个狐媚子不拉架,反把夫人的衣箱拖到自家房里,也一人打二十板罢。小桃红含着泪咿咿呜呜。马三娘才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她自生了孩子就心软,就叫把她放过一边,发落她道:“我晓得你原是小姐的贴身使女,想是你有孕所以不曾拦,这一回我就不怪你,若是下一回姑爷跟小姐相争,小姐吃了亏,我就把你的孩儿当面摔死!”
  小桃红逃得一命,惧怕马三娘如阎罗,以头叩地谢她。马三娘故意妆做不认得王老太爷,挥袖道:“这群人助着主人虐待主母,六个年轻的跟方才那两个管家,都与我敲死!那个年老地,敲断他一条腿!”
  小雷清了两下嗓子,那意思是叫滴珠替公公求饶。谁知滴珠早看公公不顺眼,巴不得后母敲断他的腿。小雷觉得滴珠心地太狠,索性不管她。
  马三娘却是明白滴珠的心意,老的敲断腿必不敢在儿子跟前出坏主意。示意打板子。
  他们做是做惯了的,从前在海上抢了人家的船,都是这般做作好挤人家的钱。其实手下人心里都有数,马三娘不伤人命。所以先打的几个不相干的使女管家,春风春雨两个挨地两板了就晕过去了,再打得三板子,就把她两个丢开。这四个小厮年纪还小,也只打得十来板,都晕过去就算。两个管家却都是打断了手,叫他两个只能做些轻活,就轻轻放过了。老王老太爷头上,打板子的只一棍就敲断王老太爷的大腿,手下又使地是暗力气,叫老的痛晕过去就罢。
  王慕菲跟小怜眼巴巴看着,唬得屎尿齐流,偏嘴里都塞了核桃说不出话来。两个齐齐被拖倒,结结实实一人打了二十板。这一回手下自有分寸,姑爷地屁股只叫他皮开肉绽,却不曾伤动骨。
  马三娘看都打完了,笑道:“那几个小猴儿跟使女都打坏了,滴珠使不了,我们带回去罢,替孩子留几房管家如何?”
  就把原来姚家几房老家人留下听老奶娘招呼,两口儿自回松江去。小雷看得这一场热闹,回到梅家,几个翠跟小梅都围住他问。他笑道:“没有什么,不过王举人挨了一顿板子,想来可以老实一二年。”却说姚员外在回去地路上,叹息道:“滴珠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人。还死心塌地要跟她过活。你为何不叫手下把他打死了帐!”
  马三娘笑道:“原是问过滴珠的,她不肯,我若示意手下把姓王地打死,你女儿不是恨着我?这一回要不是小雷细心,你女儿就叫姓王的磨死了。原来是我们多事?从此以后我合小雷都不管你的心肝女儿滴珠!她有麻烦你自去,死活都与我们不相干!”呛得姚员外哑口无言。
  梅宅,偏厅,李青书合尚莺莺打听得王举人挨了板子,滴珠还要合他过活,都笑起来,道:“狗改不了吃屎,且等他伤养好了咱们再看热闹。”
  唯有真真低头无言,走到这一步,居然他王慕菲还不醒悟,当她尚真真是包子任他揉捏。她从前日思夜想的婚书,叫姚员外撕碎,她听说了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而快意,还庆幸自己早早逃离了王家那个泥潭。原来,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原来,是真的当他合路人一般了,听说他挨打,也只觉得是闹剧。反是那姚氏似个瞎子般,甚像她从前看不清王举人的时候,转有几分怜她。
  姚滴珠坐在花园里也伤神。马三娘虽替她收拾了王家,却忘了留银子把她。王家上上下下都安排的是她的心腹,可是,一个老太爷要替他治腿,一个王举人要替他上药,一个妾要照管,都是要花银子的,如今明面上只得一千多,要养活二十来个人,能过几时?想了又想,发狠道:“我又不是他王慕菲的娘,管他做什么?这一大家子人自要他养,他不养,叫他滚!”从妆盒里翻出尚真真那张祝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的书信,不禁长叹:为何我就不如她,不能撒手就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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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情意


  却说李青书一家在苏州住了些时日,打听得松江他们炼银母的那处小庄被李家献把一个内相居住,就是知府在王家抄的那只贾公鸡也移到那小庄里去,示为祥瑞。
  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何况松江元气大伤,他们回去就有些扎眼。相京生也劝他们勿要回去,李青书就在虎丘不远处寻下一个小庄,花了一个来月收拾妥当,合莺莺带着两个孩儿搬去。因他们还要妆穷,房舍也不阔大,不过七八十间房罢了。莺莺约妹子去住,姐妹两个说说针指,看看孩子,甚是快活。
  却说李百万家在松江是出了名有钱。当今到松江,他家接了一次驾花的银子不在少数,偏税监又要拿他家做筏,入不敷出。才两三个月功夫就显出败像来。李青书的父母为人又厚道了些,没有厉害媳妇镇压,就觉得在李家日子难过。李青书捎信说他们在苏州治宅,两位老人家指着看来孙子,就在苏州住下。
  他们那个小小庄,哪里住得下这许多人,相公子跟小雷先辞了各自家去,真真多住了数日,觉得太挤,心里过意不去,对姐姐说:“我那个花园屋舍广阔,我合姐姐换着住罢。”
  莺莺笑道:“傻孩子,那个是我们尚家的,住不得他李家人。我公公婆婆舍不得孙子孙女,必是要长住的了,就是真穷了去住草棚也不能叫他们住媳妇娘家。他家自是他家,我家自是我家,何须混为一谈?”
  真真道:“实是住不下了,从权些又如何?”
  “又不是真买不起,你姐夫是存心要买个小庄。省得将来分家那些旁枝来找他麻烦。”莺莺笑道:“你朝长远想想。”
  真真叫姐姐点醒,再想想从前对王举人是要一奉十,也不见人承她情。苦笑道:“原是我迂了,只说要叫老人家住的安乐。就忘了要紧处。”
  莺莺暗自皱眉,妹子是个实心人,吃过一回亏还是实诚待人,将来嫁了怕还是要吃亏,须要想个法子叫她晓得些世情才好。想了许久,才道:“真真,你在家无事也闷,不如学着做生意耍子,一来学些看人眉高眼低的本事,二来也好解闷。”
  真真原也是闷,觉得此计甚好,只是做什么生意好还要细想。她姐们两个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已是有两三个管事来寻莺莺回话。
  真真晓得姐姐事忙。不如辞了回家去慢慢想,就请辞去。莺莺虽然极舍得妹子独住,然从前就是因为自己护她太过。所以她处处吃亏,只得提着一颗舍不得妹子的心。由她回去。
  苏州地方行船比坐车方便。何况又是暑天,坐船又不晒。十来里路也要不得几个时辰。真真坐着船一路慢行,在镇上码头下船。因天近傍晚,真真有兴要闲走几步,就不肯坐轿子,扶着小梅过了桥,慢慢地走。
  夕阳有一半浸在水里,天空跟水里都是一样绮霞颜色,小户人家才收了工,男人赤着上身,在河边提了桶水浇。孩子们早都跳在河里戏水,妇人们站在浅水里,一边笑骂一边洗衣裳。再有炊烟袅袅,炒菜的滋啦声,大米饭的香味,谁家孩子咿咿呀呀在哭,哪家地狗跟猫对咬。真真看着对岸百态,觉得小户人家虽然穷些,其实过得甚有滋味。
  她一路行来,不觉经过王家门首,两个五大三粗的管家站在门口,里边却有吵闹声,真真虽然没有留意细听,也听得出是王老太爷两口儿跟王举人夫妻吵嘴。真真只觉得有什么又湿又重又黑地东西把她往下拉,拉得她喘不过气来。
  突然河里几个嬉水的孩子都哄笑起来,一个孩子扣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喊:“娘,加菜!”
  洗衣的孩子娘笑骂道:“你阿婆在家烧肉呢你又要吃鱼!”搂过孩子亲了一口,提着鱼快活的上岸去。
  真真不禁微笑起来,扶着小梅地手微微用力,一口气走到自家二门,留在家的几个翠接着,洗澡吃饭收拾莺莺捎把她的东西。一切安定下来,小梅早在外间罗汉榻上睡着了。真真取了柄团扇出来在台阶下坐着,还不能忘记傍晚时路过看到的情景。从前,她是想合王慕菲过那样的日子的,两口儿住几间小房,再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吵吵嚷嚷过日子。
  谁知会有今日,她还是尚真真。王慕菲做了举人,娶了有钱的娘子,又有妾,一切都如他所愿,偏他还是过得不好。真真冷笑起来,走到东墙边静听,晚风带着花香送来隐陷约约妇人的哭声,想来不是王举人的妻就是王举人地妾了。
  幸得早脱苦海!真真对自己说,扇着风回到卧房里。翠月带着几个人送冰盆进来,笑道:“小姐,怎么还不睡?”
  真真道:“大小姐叫我做生意耍子,我正想要做什么好。”
  翠月想了想,笑道:“大小姐如今不做生意了,可是相公子还做生意的,不如明日下个贴子请他来。”
  真真想到相京生,心里就觉得甚是暖和。虽然相公子脾气极好,随叫随到,也不能把他当管家使唤,想了想,笑道:“做几桌好菜,再搭台小戏,我要请他合小雷吃酒听戏,谢他们两个----顺便,再问他们讨主意。”
  家里要唱戏,几个小丫头都高兴起来,做好了活计都一窝蜂跑出去呼朋引伴。翠月笑嘻嘻出来推醒小梅,问她:“小姐说要听戏,从前小姐爱听戏吗?”
  小梅笑道:“听大小姐说,二小姐小时候最爱西厢记,老爷就养了个班,随她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唱的。后来在王举人家,也听过一二回。只是王举人不喜,她就不曾听过。其实小姐还唱过几折给我听呢。”说罢打着呵欠揉眼问道:“小姐为何要听戏?”
  翠月道:“小姐说要开铺子做生意,我说问相公子讨主意。小姐说不好总麻烦人家,要请他合小雷少爷听几日戏谢他们。”
  小梅喜欢道:“这是好事呢。咱们快去寻林四叔,叫他明日去打听苏州有名地小戏班有哪几个。”翠月真个去寻林四叔说了。
  第二日真真果真写了两个贴子,使人送到相家庄去,要摆酒唱戏谢他两个。小雷却是回松江去了,走时说要去太仓月港几处寻旧部。不到秋凉不会回来。相公子想了想,也不写回书,自家坐了小船到梅宅来。
  他来时也还是早饭后半个时辰。太阳才升起,河边洗衣的,做活地,孩子们戏耍地,都落在他眼里,他想到真真在家不好出门闲走,必会觉得这样有意思。就想约她傍晚出去走走。
  真真没想到相公子就来,忙梳头换衣裳,因怕他候久了。急出一身汗来。
  到厅上,真真极是抱歉道:“这样暑天。有话说捎个信来就是。仔细热坏了。”
  她额上沁出晶晶亮的汗珠。汇成一道细流流到下巴上,一张脸脂粉未施。没有那些妆糊成一团地丑态。相公子越看越爱----就是真真真地妆糊了,只怕他也是爱的----忍不住掏出一块帕子与她,道:“你还说我,你赶着出来做什么?不怕热坏了?又不是客,还穿大衣衫。”
  真真本是客气话,却不防他合老妈妈似地说出这样一大串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看他,都不晓得接帕子。
  厅里服侍的管家合使女都轻声笑起来。小梅上前一步接过帕子,笑道:“相三爷,您也穿着大衣衫呢,不如您二位各到东西偏厅脱了大衣衫再来说话。”
  真真自家也觉得好笑,看相公子脸都涨红了,捂着嘴走到东边去,早有使女过来开门,小梅就跟这去服侍。
  相公子到西偏厅脱了帽子,自有他跟来的人与他换了网巾,取一领家常穿的葛袍,连足下的云履都换了凉蒲鞋。出来看见真真也换了家常穿地衣裳,两个心里都有些微窘,平常有小雷夹在中间还不觉得什么。
  只有他两个,穿着家常旧衣坐在高高的厅堂里,一人捧着一碗凉茶吃着。梁上燕子呢喃,帘外新蝉初呜。这般情景,就合夫妇两个在家无事闲坐一般。一时间两个人各自看茶碗,都不好意思说话。
  真真脸上微红,强把那些绮思挣脱,笑道:“这半年多来全亏相大哥合小雷兄弟开解,所以奴要备台小戏,还有几杯浊酒做谢。”
  相公子笑道:“我小时候承尚大叔看顾,若要谢一千出戏也谢不来的。”还要推辞,看见小梅头上一枝花玉簪上插着的紫茉莉无风自动,忙改口道:“愚兄平常也爱听一两折,真真妹子当真要请么?”
  真真笑嘻嘻点点头道:“小雷兄弟回来,再请他合你。先请你好不好?”
  相公子只要她笑的快活,休说听一二出戏,就是自家上台去唱也肯的,忙点头道:“既然请客,何不多请几位?”
  真真想了想,笑道:“我姐姐也是爱听戏的,只是她家现在事多,横竖她住的近,哪日请她都使得。原是我想听戏呢,所以要借相大哥的光。”
  他两个一递一递说些闲话,两下里都觉得有些不自。相公子请辞去,因天气甚热,真真留他在客院歇凉,他也半推半就依了,出二门转客院,客院却是靠着王慕菲家西墙,正在王老太爷住地隔壁。那院里的说话咳嗽声在院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相公子在尚家止非一日,知道使女们轻易不出二门,脱得只有一年小汗衫,坐在荫凉处,叫管家搬了木榻到院中竹林里,又叫人从他小船上的书箱里提了一箱帐过来,就在竹林里算帐。他这里噼里啪啦拨算珠拨地手滑,把一个小书箱里二十来本帐都算完了,才察觉日头都偏西,边上摆着两个食盒,想是里边送出来的午饭。这却是内闱有人地好处了。
  相公子甩了甩发酸地手。正要叫人揭开来看。一个尚家地管家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看相公子在甩手,笑道:“相三爷中饭都不曾吃。我们二小姐问了好几回了,这是她烙地饼跟酱肉。还有一大深碗粉丝汤。那两盒赏他们吃罢。”
  相公子微微点头,陪着他挨饿的几个管家就把那两个食盒提出院,哪里会叫他们吃凉地,自有管家请他们到小饭厅里坐,早有备好的两桌饭等着他们。
  相公子也不是头一回吃真真做地饭。只是……从前还有个小雷,几个人一处倒不觉得什么。今日这一大盒,却是真真单替他备的,怎么不叫他心神荡漾?他在这里吃着,冷不防墙那边传来说话声,真真长真真短的就钻到他耳里拨不出来。
  相公子听出一个是那王举人的声音,另一个不时咳嗽,想来就是那位打折了腿的王老太爷了,忙把众人都支开。掩上门走到东墙边贴着细听。
  那王太爷咳嗽里都带着哭腔,道:“我地儿啊,你爹爹吃他们活活打断腿。你通没口气!”
  王慕菲哼哼道:“不是你们合真真过不去,她怎么舍得抛下我走。她不走。你怎么会叫我娶姚氏……”
  相公子听见他这般说。恨得剥墙上的石灰皮,这位王举人原来是天生没有错的。万事都是人家害得他!
  “你说那个梅小姐,真的就是真真扮的?”王老太爷喉咙里好似关着一条吐信的蛇,丝丝做响,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王慕菲道:“我看着就是。只是姚家这些管家可恶,不叫我出门!”他的声音恶狠狠的:“总有一天,我要把姚家这群贱人都杀干净!”
  “小声些,若是叫他们晓得,又是祸事!”王老太爷哎哟了几声,道:“亲家母打断亲家翁地腿,极是大逆不道的事,你写个状子去吴县投!叫他们打官司打得倾家荡产!”
  王慕菲喝道:“爹,你不曾合官打过交道,不晓得。打官司若是那么好打的,我为何不去把真真告回来?姚贱人不过花几两假银子,就叫那个吴县县令挤了个精光!且不说我们无银子打点,就是我做女婿地告泰山告得了,翻出旧帐来也不能和离,反结下仇,你当他家一二百个管家都是白养的么!”
  “阿菲呀,你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扫帚星呀,连累你老子一辈子走不得路哟。”王老太爷地声音极是恼怒。
  一个清亮地女子声音说道:“公公,你休这样说,那时若不是阿菲把我打的人事不知,我必拦地。这不是叫人来替你治腿么。郎中说了,伤动骨一百天,你老人家虽然从不正眼看我,我做媳妇的也要好好看着你老,不叫你乱动。”
  这却是姚氏滴珠了。相京生心里暗道:她果然心狠,明摆是叫公公欠她大人情的事她不肯做,偏叫敲断公公的腿。只是恨王家恨成这般,她为何不肯学真真弃了王举人呢?再想到她是明媒正娶的,忍不住笑起来,难怪,原是舍不得这举人娘子的名头,所以偏要在猪圈里打滚。宁死不脱的。
  世上妇人能有几个似真真洒脱?相公子胡思乱想起来,那边王举人想是合姚氏争吵。相公子就不乐意再听,走到房里取了笔墨,把他心尖儿上供着,睡梦里想着的尚氏真真描绘出来,一连画了数张,他自认画得走了形,形容不出真真的万一,只得都扯碎了弃掉。
  突然外头传来扑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相公子几大步跑出去,却是数张纸团成一团,他拾起来回房看,却是不晓得什么人写把梅小姐的,开头就是梅氏卿卿如唔。相公子怒拍案,喝道:“无耻!”推荐票的分割线
  呵呵,今天有些晚。。不大顺的说。
  



第四卷 暖春 第一章 扇子会(上)


  话说上一回相公子在院子里拾了一团纸,草草看得几眼怒发冲冠,握着拳就想去隔壁揍人。走到大门首,正好看见几只狗在那里戏耍,他冷静下来。回到房里把纸团再看一回,撕得粉碎丢进马桶里。出来要见真真。
  真真因房里闷热,合小梅在后园树林里歇凉。二门上该班的使女晓得,就请相公子到后园去。所以相公子进了后园,就见着树林子里铺着凉席凉床,许多姑娘媳妇坐在那里,几个翠执着月琴笛子取乐,真真笑嘻嘻的坐在一角,手里还在做活计。
  小梅眼尖,看见相公子来,忙道:“相三爷来了!”搬来了张藤床给相公子坐。众人四散,等到翠墨送上茶水瓜果上来,只有小梅一个在边上。真真看他脸色像是有话话,就道:“小梅,你跟翠墨到那边去摘些南瓜藤跟南瓜花,咱们晚上清炒着吃。”
  翠墨会意,拉着小梅走了几步路,在不远不近的花架下坐着。小梅道:“不是去摘花藤?”
  翠墨笑道:“想是相公子有话找小姐说,又不想叫咱们听见,可是小姐又不想叫咱们走远,你只在这里坐地,我去园子口叫她们几个人来摘菜。”远远的喊了几声,自有小丫头去摘。
  相公子沉默了一会,道:“那个客院紧贴王举人家。方才那边抛出一个纸团来,写着些关系梅小姐的话。虽然你不是真的梅小姐,到底保不齐底下人不说闲话。”
  真真冷笑道:“我自处处小心,行动处都不少人的,他能把我怎么样?难道叫我避着这个不是东西的王举人,有他在地所在。我就要退避三舍么?”
  相公子叫真真说的额上滴汗,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怕王举人对你再使下作手段。你防着他有什么用,今日丢纸团说些什么私会。明日出去到青楼再说些什么私情,虽然与你无伤,到底几只疯 狗叫的也烦,不如收拾了他,叫他死心算事。”
  真真想到旧事。面上浮起一层红来,道:“其实,我是想亲手叫他狠狠吃个亏地,只是相大哥已是叫他家丢了银子,落井下石的事我做不出。”
  相公子道:“我来做,只是你莫怪我总揽着你地事。”
  真真的脸涨的通红,好半日才道:“若得他醒悟,不只与我是件好事,就是那姚氏。也是要谢你的。”
  相公子听了心里满不是滋味,他王举人这般对你,只要点醒他。这不还是为着他么!转念想了一想,真真肯叫我打发王举人。却是把我当自己人看了。这醒悟二字。实是婉转提醒我莫是因为替她出气引祸上身。这般想着,转伤心为喜欢。他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常常都是脸上带笑对人。只有在真真跟前,喜怒都是随心。
  真真看他先怒后笑,晓得他体会了自己地心思,越发的羞了,站起福了一福道:“虽则与他做不成夫妇,也当不说他的不是。只是他总是想着我会回头,却是烦恼,我原也想再合他见一面说个明白,又怕说不来话。相大哥你尽知我的心意,就请你转告罢。”
  相京生连连点头,体贴真真害臊,勿忙回了一礼就出来。回到院子里,他想了想,出门到扇子店去,挑了一张上好白扇面,一钱银子唤个柳山人画了一副“才子戏佳人,相约八仙祠”的画儿,叫佳人头上插一只梅花钗,才子怀里抱一只头上有王的老虎。又写了几句半通不通的句子,透着两日后在八仙祠候的意思。回来把真真看,道:“那一*****大清早就出去,或是到我庄上去,或是到令姐那里去,可使得?”
  真真笑道:“我正要去老宅瞧瞧,就是后日罢。其实我倒想去瞧瞧你做戏的。”
  相公子笑道:“手段又不光彩,只怕说话还不动听,你听了要恼地,不如不听。”想了想又道:“大后日晚上有个什么寺做法事,要唱戏放焰口放荷花,极是好耍。我备一只船,咱们十来个人去瞧瞧好不好?”
  真真笑道:“你看我家这几个,我能说不去?”果然,小梅正合吉祥如意挤眼。听见小姐说她们,都道:“整日闷在家里闷坏了,正好出去走走。”
  相公子一笑,回到客院叫收拾东西家去,他在墙边站了一站,听见那边只有老太爷咳嗽之声,并无别人走动说话,就把扇子抛过高墙,回去相家庄安排去了。
  且说那柄扇子,正好打在王老太爷身上,王老太爷捉住了看是一柄新扇子,喜欢的就把骂人的话收起。
  姚家人打断了他地腿,其实滴珠心里有些儿怕他去官府告,所以好医好药替他治,一边威逼一边利诱,口口声声都是爹娘疼爱她,许了多少多少金珠把她用。那一日马三娘何等威风,姚员外何等疼爱女儿,姚家的管家何等如狼似虎。王老太爷虽是断了腿,恨极了姚滴珠。看在还没到手地金珠地份上,他一口硬气就不得到底,挑唆儿子告官不成,盘算等儿子做了官,到儿子任上去,他再合姚滴珠算这个帐。
  王慕菲那二十板跟小怜挨的二十板天上地方,小怜只剩了半口油气,连药都吃不得。王举人在床上睡了一天半就下地,自家心里觉得还不如那小二黑咬地狠呢。只是吃丈母娘打板子,面上无论如何下不来,所以不肯给滴珠好脸色,每日都到老子处抱怨。
  姚滴珠却是存心不叫人在他们跟前,每回王举人进西院,她就潜在外边偷听,听到不快活了就出来说几句。所以王低父子但要说话,都是贴着墙根处说。滴珠已来过一回,拎着王举人回去读书。无人搬老太爷回屋,是以相公子这把有意思的折扇王老太爷拾着。翻来翻去看了一会看出门道来,藏在袖内不做声。将晚他故意喊腿痛,王举人过来瞧他。老太爷就道:“你叫我丢的那几张纸想是传到那梅小姐手里,这是回信。”
  王慕菲打开扇子看。喜欢的嘴都合不拢,不住口道:“是真真,我就说嘛,她哪里是真舍得弃我,偏要合我赌气。”翻来翻去看了许久。看出是约着他后日在八仙祠相会。这却是难事,他一边想,一边握着扇子回到他们院里,姚滴珠坐在灯火耀眼的画堂里冲他微微笑,他心里一跳,那扇子失手跌在台阶上。蓦地身上汗毛都扎起来。
  姚滴珠看见,笑道:“公公地腿可好些了?”
  王慕菲道:“好些了。”脚下发虚,挪到楼梯处,笑道:“我去……”
  “自今日起。再加两个时辰功课。”姚滴珠心里记着马三娘临走时对她说的话,笑道:“我家搜罗了那许多时文卷子,你一日再背两篇吧。睡前我看你背。”冲小桃红抬抬下巴,小桃红忙走过一边道:“姑爷。请上楼吧。”
  王慕菲才走得几步台阶。小桃红已是把门关起上拴,不必她家小姐吩咐。到外头拾了那柄扇子奉到滴珠面前。滴珠也看过几折风月戏文,晓得至亲至爱才送扇子的,接过来心里已是汪着一滩醋在那里。打开来一看,却是梅小姐约王举人八仙祠相会,日子时辰都有。她冷笑去妆合里取出真真把她地那封贺信,对了一会,就把扇子举到烛上烧掉。
  第二日清早起来,滴珠就道:“我今日心里发慌,想去烧香听经,阿菲你与我同去罢。”
  王慕菲道:“去哪里?”
  滴珠笑道:“我只信杭州灵隐寺,要烧香只去那里。”
  去灵隐寺来回也要四五日,这却是怕那梅小姐找他,所以要调他离家之计。王慕菲斗胆道:“转眼就是春闱,我这里还有许多卷子不曾细看,你自去呀,我反锁了二楼,只在楼上不下来就是。”
  滴珠忍住冷笑,点头叹道:“还是功名要紧,你只在家罢,我把小桃红带去,也叫菩萨保佑她肚子里的孩儿。”
  小桃红大惊,唬得脸都发白了。王举人看在眼里实有几分心疼孩儿,然他想姚滴珠从前不曾对小桃红怎么样,马三娘又是她有孕没有打她,滴珠必不敢趁他不在暗害。所以觉得小桃红有些可恶。恁般多心,背着人在他跟前只是哭,比不得从前软语娇柔可爱,所以王举人实是有些后悔睡了她。只是看孩子份上,待她还有两分好声气罢了。
  那个小怜从来都是文斗不会武斗,又没有小桃红有眼色,搬了滴珠地衣裳去她房里。马家管家们打她都是从重,又要留着她一口气,不叫世人说姚家容不得女婿纳妾,所以她伤虽重,自有管家媳妇与她上好药,性命虽然无碍,一个如花似玉的屁股却打得稀烂。王慕菲不来瞧她,她不敢骂滴珠,但得小桃红在跟前,必要提着她的名儿骂一场。
  滴珠晓得,也不气,只把小桃红搬到东厢去,叫她两个人一个住南屋一个住北屋。王举人嫌这两个女人吵闹,宁肯跟滴珠睡,也不走近东厢一步。小桃红抱怨是小怜不会说话连累举人不进东厢,小怜是恨唯她有孩儿没有挨打,两人各怀心思,都极气闷。
  姚滴珠实有十二分要强,虽然对王慕菲越来越失望,却是舍不得举人娘子的名头。世上夫妇尽有不合的。她只道管着王举人中了进士做了官,当官地人都要名声,王慕菲又是个极要面子的,必不会为难她。只要她娘家一日不到,再生出几个儿子来支撑门户,王家还是她的王家。所以这几日她虽然白日里冷嘲热讽,晚间上了床,却是和气。
  王举人虽然心里恨她入骨,却不是那等不解风月之人,到了床上也要将就一二,说不得有个鱼水之欢,所以两个都似那唱戏的一般,把冷心冷面收藏起,俱换了一张笑脸和气过日。
  王慕菲就道:“小桃红,明*****们小姐带你去杭州耍。你去歇歇罢。”对滴珠笑了一笑上楼去。
  滴珠看他上去,就把笑脸收起来,道:“小桃红。你怕什么?难道我生吃了你不成?你要不去,我叫小怜与我同去。”
  小桃红忙跪下道:“婢子不敢。”
  滴珠想了想。笑道:“你是怕我对孩子儿好?傻丫头,生出来他要认我做母亲的,我能对自己的孩子不好?你自放心,只要有我在,必叫你把这个孩儿好好生下来。”
  小桃红一夜无眠,第二日黑着眼圈随小姐出门。姚滴珠吩咐几个管家看好王老太爷,出得门来,思量别处都不好去得,只有酒坊后边还有两进。不如去那里住,只叫把轿子抬到那里去。
  罗朝奉实是个老实人,听说姚氏要来借住一二日,就把自己住的小院让出来,另在帐房里搭了个铺跟几个伙计同住。看见大肚子地妾,甚是感叹:这个妇人实是命苦,自家没有生养不必守节,偏生妾有了孩儿,虽说是夫家的骨血。到底隔着一层,养大了不见得认她。可怜她一个青春年少地妇人,要夜夜过那数铜钱地日子。忍不住取了一碟煮蚕豆,倒了一大碗酒吃着。
  几个姚家的管家出入买菜。也问他买酒。他道:“房东家要吃酒。谈何买字,你拣那好地搬一坛去。”
  那几个人因他大方可亲。都坐下来合他闲话,提起小姐命苦,嫁了个举人,丢了许多钱财,偏那举人还不老实,纳了妾不算,还想着勾搭隔壁的梅小姐,都咒骂王举人不晓得好歹。
  罗都管听一句惊一句,这位姚氏生地美貌又写地好字,为人又和气又精明,那王举人不知是几世修来的,才讨得这样一房好堂客。偏还不知爱惜,又是妾又是什么梅小姐,可怜他老罗都三十岁了,为人这样老实厚道,偏苏州人都说他是外来地,不把女儿嫁他,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呢。心里转觉得姚氏比那守寡的女人还要可怜。听说她第二日要去八仙祠看琼花,忙道:“雇的车不好,我才置的新式样轿车,昨日才从车行领来,正好请举人娘子试坐,若是不好我就退回去。”
  滴珠听说,笑了一笑,到后院看那车,果然是新式样,做的极是精巧,地方又大,里头一半是张床铺,一半安着铺软垫的长凳,还能睡一个人。她就起了好奇心:这个姓罗的不过是个小生意人,要这样好车做什么?忍不住出来问罗老板。
  罗老板吃的半醉,看见佳人笑嘻嘻来问,大胆道:“我原是要在苏州娶房妻室的,所以先买个好车,等娶了娘子带她回老家去,也叫我罗氏族里瞧一瞧。”
  滴珠笑道:“这个车却要多少钱?”
  “不多,一百多两,那马八十两。”罗老板笑呵呵道:“举人娘子,你不晓得呢,原来在苏州开酒坊极是好赚。”
  姚滴珠叫醉鬼地几句话气得半死,她开酒坊却是赔了钱的,怎么到人家手里就是赚?姚滴珠眼珠转得几转,打定主意先收拾了王慕菲,再来套这个姓罗的生意经。
  可笑相公子跟姚滴珠都张着罗网,要收拾王举人。那王举人偏一点都不晓得,趁着娘子不在家,翻出他压箱底地几件好衣裳,又是洗又是浆,到晚上还要水洗头洗澡,嘴里含着丁香睡到天明。起来梳了一个油光可鉴的头,用真真亲手替他织地带玉环地网巾罩了头,又扣上顶软唐巾。想着真真爱素净,挑了领玉色圆领穿,里头却是衬着紫红的中衣,取滴珠地明水玻璃镜看,好一个翩翩小秀才!他把帽子正了正,夹着几卷书对守后门的管家说,我要在园里读书,你们锁了门吃草饭去罢。”
  那几个管家却是得了滴珠吩咐的,闻言走了个一干二净。王举人把书去在一边,取了藏起的竹梯架在后墙,嗖嗖两下过墙。墙那边正好有一棵柳枝,连梯子都不必搬过来,揪着枝条就从树上下来了。他怕人看见,一路小跑进城门,才雇了顶轿子坐着。
  那八仙祠虽说是个好耍子的去处,这样热天哪有人去耍。相公子又是提前一日做了安排,喊了认得王举人的管家妆了香火道人,看见王举人来,领他各处随喜,指点他道:“此处常有贵人家的小姐来耍,公子若是要等人,不妨留着表记在这个桥上,指着那个院子,你自在院里等。”
  王举人想了想,把网巾上一枚玉环取下,搁在桥柱子上。那道人却是热心,揪了根草替他指方向,又带着他到那边小院里去。小院里却是种着几本芭蕉,小小两间房舍,一间摆着数张竹椅,一间却是卧房,收拾的纤尘不至,牙床凉席玉枕,窗边还有一个妆台,边上半盆清水,浸着雪白的手巾。王慕菲虽是没有来过,也晓得这是大户人家小姐夫人合情人私会偷情的所在了,难怪方才那个道人会那般安排。
  只是真真这般安排,她是从哪里晓得这些的?难道有人诱她?想到那个马惊雷合那位相公子,他恨不得一把把假妆梅小姐的尚真真揪过来责问。正恼怒间,突然听见一个妇人笑问:“这里可是王念真小舍人?”心求推荐票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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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扇子记(中)


  王慕菲听见,愣了一会才想起是喊他,忙应道:“就是在下,敢问……”
  那妇人笑起来,道:“此处人来人往,不是说话处。”将手里握着的那枚玉环递给他,就拉他的手儿。
  那玉环在妇人手里握的温温的,带着甜腻腻的脂粉香气,王慕菲接在手里,心神就有些荡漾。再得一双白白软软的手来牵他,这样久违的温存叫他想起真真来,晕晕乎乎的喊:“真真。”
  那妇人听见,就似手触到烙铁一般,把手缩回去,嫣然一笑道:“王小舍人,你随我来。”娉婷在前引路。
  王慕菲猜不出她是什么人,心里打鼓:这个妇人生得甚是貌美,又有些儿风流,看上不去像正经妇人,真真怎么会合她相与?虽则走了几步,站在门口不肯动。
  那妇人走到院门处,回首看他不动,笑道:“小妇人原是此处掌院的家眷,小姐们来了,都是小妇人照管。”
  原来是个马泊六,王慕菲落后几步跟着她,这个妇人前面看着三十来岁年纪,从后背看腰肢极细,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风 情极是动人。她又是那掌院的家眷,想来那位掌院的帽子就合那树叶子般绿油油。王慕菲又想到真真合她打交道,难保不会被她引诱,不禁把眉头皱的紧紧的。
  那妇人引着他走后门出来,穿过一条窄巷,指着绿柳深处一扇红漆门道:“就是那里了,小舍人,若得闲。不忘常到八仙祠来耍。”抛给他一个眼风儿,甩着一块娇滴滴葡萄紫的手巾回头,还哼着戏文:“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
  王举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妇人,魂灵儿都差点随着那方帕子走了。还好世上的物事最重的就是金银,一文钱都压得倒英雄汉地,何况王举人这样的弱书生,所以他扭过头来。轻骂了声“淫妇荡娃”,也就做罢,正帽子理衣衫扣门,轻声道:“娘子,我回来了。”
  “阿菲哥哥,门没有拴。你自进来。”虽然比着真真平常说话尖细些,确是真真无疑。王慕菲放下心来,门应他手推开。这个院收拾的实有几分像他松江府莫家巷地家。院子里一边是桂树,一边是梅树。难为真真怎么找来!王慕菲突然觉得心里头有些酸酸的。真真虽在妇德上有亏,也只私奔一条并青娥地亲事自作主张是为不贤良,别个都无话说。拿她合那姚氏比。十个姚氏捆起来都不如她一个手指头的。
  这间院子却是三进,王举人生怕叫人看心。蹑手蹑脚进了门窗都下下帘子的正房。才晓得原来是一间雅致客厅,左边一间是书房。左边一间却是客座。当中一架大屏风,却是真真手书的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是那仕女画儿,也像是真真地手笔,颇有几分吴道子的笔风,站在云头的那个仙女当风独立,衣袂飘飘。王慕菲站在屏风前赏玩一会,觉得比那松江第一画梅秀才还要好些,他越发觉得真真的好来,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叫姚氏那个泼妇迷住了心窍,忍不住狠狠捶头。
  “姑爷来了,小梅快打水!”怪腔怪调不似人声,王慕菲唬了一跳,寻声转过画屏,后堂画梁上挂着一架鹦鹉,正扑扇着翅膀撞纱窗,学舌:“姑爷来了。”
  王慕菲忍不住一笑,伸出指头轻轻弹了一下鸟头。那鸟甚不乐意,扭头骂道:“臭小厮!”
  王慕菲也不恼,笑道:“傻鸟,你记好了,我是你姑爷,王举人王慕菲!”
  湘竹帘里好像传来一声轻笑,急切间听不出是谁。王慕菲想到真真几次见着他都对他没有好脸,这一声笑却是把他满肚子的怨气笑得冰消雪高融,都化做冰冰凉的蜜水。他忍不住喊道:“真真。”
  数片竹叶被风刮落,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竹帘轻轻的摇晃。一缕依兰香透出来。王慕菲久不曾享受这样的风 情,直有误闯天宫之感。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明明是数年地旧人,偶然偷上这么一偷,极是有趣。
  王慕菲拉起帘子进去,当中一张铺了翠地蓝花桌围的圆桌上,摆着一碟红滟滟的杨梅,上头还洒着细盐。又有一碗冒着冰块地桂花酸梅汤。王举人赶了一早晨的路,滴水未进,正是口渴地时候,见了这样两件东西岂有不爱地。他拈了一枚杨梅到嘴里含着,却是有些酸。忙取了那碗酸梅汤吃。
  虽是隔了一年没有吃上,滋味还是旧日那般可口。王慕菲只觉得从心尖儿甜到脚后跟,忍不住唤:“真真,真真。”
  窗外那只死鸟学他:“整整,整整。”又是一声轻笑。
  王慕菲只觉得小腹处似有火在烧一般,那话儿蓦地硬了起来,他心里也像烧着一团火,急吼吼顺着笑声进里间。
  里间重重红绡纱帐,床头一只玉香炉正燃着一炉好烟,隐约可见床上卧着一个佳人,舒着玉臂,展着玉足,却是连小衣都不曾穿,只得用一张红绸被缠在要紧处。
  王慕菲只觉得喉头发干,暗道:真真这个小蹄子想是旷的久了,今日必要叫她不住口地叫我好哥哥!左手甩了帽子,右手扒掉长衫。两只脚交替着踩掉云履。再走一步,已是赤条条如赤子一般。
  真真想是害臊,索性使被蒙面。谁知那张薄被挡住了上边却露了下边。玉雪可爱的两股交叠在一处,那王举人如何忍得住,就做了一个饿虎扑食的势子,扑在佳人的身上。
  佳人扭得几扭,哼哼起来。王慕菲突然惊觉,真真在床上哪里有这样的花式,也无这等丰臾。难道是真真试他?他不自觉就想推开身下的妇人,只是手搭在妇人的肩上,虽是隔着绸被,也觉得如卧绵上,两只手不自觉就要去赏玩奇秀的双峰。
  那妇人隔着被娇娇滴滴笑道:“傻子,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就不晓得贾后南风的故事么。”一双玉腿早缠住了王举人的腰。
  王举人的头嗡的响了一声,喃喃道:“不对,我是来寻……”却觉得那处一热,耳畔又是嗡嗡一声。他就把真真随手抛到后墙去了。
  这妇人以南风自比,果然是好手段。偏不肯把面上的绸被揭开。王慕菲猜她必是世家贵女,出来偷情又不想叫人晓得。虽然甚想揭开绸被瞧瞧,却是有心无力。耍了一会,正是得趣的时候,突然外头那只死鸟尖叫道:“老爷回来了!小梅,打水!”
  



第三章 扇子计(下)


  王举人听得这句老爷来了,如遭雷击,一动都不敢动。那妇人笑道:“小伙儿,你怕什么,他虽是老爷,还要叫我一声老娘呢!”绸被顺声揭开,露出一张深妆艳抹的脸来。如何一个浓艳法?也不过一回就要擦半匣儿滴珠香粉,使一整张胭脂,红是红,白是白,若是在戏台上这样妆扮起来,极是惹人爱的。那妇人娇艳欲滴的红唇贴着王举人的脖子,轻轻擦来擦去,笑道:“好人,今日头一回相与,你还不晓得我的好处呢。”
  王慕菲结结巴巴道:“大姐,原是我走错房门。”推开缠过来的一双玉手就要爬起。
  那妇人恼道:“睡都睡过,你这般是为何?难道我张五娘是吃人白睡的不成?”一把拖住王举人的两条光腿,道:“你敢愉吃不认帐,休想!”扯开喉咙喊起来:“强奸呀,救命呀。儿子,你快来!”
  王慕菲心里叫得一声苦也,尚真真,你为何将这七年的恩爱都付诸流水,我恋旧情约你一会,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居然这样陷这我!他用力挣扎,好不容易踢开那妇人爬到床下拾衣裳。冷不防四五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闯进来,手里提着绳索,七手八脚把王举人按住捆起,都笑道:“老五娘,这人滋味如何?”
  张五娘呸了一声,恼道:“老娘本想合他结个朋友,偏他不识抬举,看他身上衣裳像是个有银子的主儿,告官去。你们去寻金捕头来。”缠着绸单过来,狠狠踢了王举人两脚,啐他道:“枉费我使了合欢散跟依兰依兰香。半点用处没有!小哥儿,要么送官,要么私了。你自挑一个。”
  若是见官。这样一个风流罪过,他的举人必不保。王慕菲哪里肯,哼哼道:“私了,私了,吴县知县好不贪呢。”
  张五娘合众后生都笑起来,道:“你倒不傻。晓得见官无好处,也罢,取你一件信物与你家做主的送个信儿去。”
  王慕菲想到马三娘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忙道:“我家就我一个人,通是我自家做主。要多少银子你说!”心里隐隐生疑,难道真是真真主使地?才动得一动,那麻绳勒着他的肉,极是疼痛。
  张五娘冷笑道:“你哄我们是三岁毛伢呢。谁不知你家有个厉害娘子,若是真是你当家做主,老娘缠这被子做甚。”把他全身衣裳卷起。挑了最不值钱的顶新帽子道:“取这个帽子与他娘子送去,得一万两赎他回去。不然咱们见官。这几件衣裳都是新地。你们几个拿去换钱买酒吃去!”
  众人把王慕菲捆在厅当中一根柱子上。各自走散。只有张五娘搂着一个少年又回床上去睡,百般戏法。说书的都不好意思说。只说那王举人原是大意吃了春药地,见了那妇人如何忍得,所以此事却怪不得他。若是不曾吃药,想来他还有些定力,不会这样容易上当。王举人也只那一回吃马三娘捆起轻轻打了二十大板,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他想到滴珠去了灵隐寺没有四五日不得回家,何等一个伤心了得。偏他在这里吃苦头受捆绑,一肚皮火气。
  王举人细细想来,必是尚真真害他,可是尚真真为何恨他?她这样私奔的妇人,到哪家都是不得做正房妻室的。自己宠着她原是宠错了,弃掉她另娶才是正理,偏她这样计较,先叫他受满松江人笑话,他软了性气要去寻她和好,又不肯见,难道有钱了不起么,就要人低声下气去求你么。哪此这般越想越气,重又恨真真恨得咬牙切齿。
  那去王举人家送信的人回来说起举人娘子不在家。王慕菲才想起姚滴珠去杭州去了,还要好几日才能回来,再捆数日如何是好!就是回去合滴珠说,也没得一万两来赎他,倒不如把尚真真拉扯出来,或者可以脱身。想来这群人虽是合尚氏勾结,个个油头粉面,必都是爱钱地,没得他这样的穷人按住死抠不去找有钱的尚家。
  是以听见里间几个人商议,他就大声喊道:“我娘子虽是不在家,隔壁的梅小姐却是我相好,必来求我的,她家银子十万也有。”
  房里几个人听说十万两,相互对望。那张五娘想道:“托我们做这事的人只说要狠狠羞辱这个王举人,再叫他写个通奸的甘结。他家的银子随我们挤,还有一千两相赠。这群小猴儿们哪里见过十万两,莫叫他们坏了事。须要先审明白才是。”披着件紫红扣身衫儿出来,道:“与他碗水吃,提回咱们那里慢慢审。”就有人取了只大布袋把他驼到后门,抛到小船上运回他们的老巢。
  张五娘去寻宋大娘,道:“大姐,我接下这单生意,却有些蹊跷,那个王举人家娘子本不在家,他说他合隔壁梅小姐有私,说十万两也有。”
  宋大娘冷笑道:“就便是有私,原也是见不得光地。为着他自家脱身就把人家拉扯下水,这个举人甚不是东西。与我吊在后院,我亲自去审他。”少时提着鞭子到后园去。
  王慕菲早被解开绳子,两手系在两只铁环上,吊成一个太字,腰间那话儿因吃了点子药,正是威风凛凛的时候,宋大娘见了这样的小兄弟,也有些羞,叫人取块布替他系在腰间,反手一鞭抽在他地大腿上,喝道:“姓王的,咱们是做什么营生地,如今你已是晓得了。若是不老老实实叫你家娘子送银子来,我就切了你那话儿,送到海船上去做活。”
  这一鞭比不得马三娘地板子含着丈母娘的情意,抽下去腿上立现手指头粗地血痕,痛得王慕菲尖叫一声,头一歪晕过去。
  张五娘笑道:“这个后生实是无用。”取了一桶井水浇他。王慕菲哆嗦着醒来,一张脸早已青白。睁开眼看见两张浓妆艳抹的老脸。叫得一声“有鬼!”
  张五娘气不过,甩他一巴掌骂道:“老娘年轻地时候也是数一数二的红阿姑,长了几岁年纪。你们男人都不爱了!鬼你个头”
  宋大娘横了她一眼,道:“你原是老了。世上的男人无有不爱少女嫩妇地。只有八十多的老翁娶少女,你见过八十岁地老太太嫁少年没有?”笑眯眯凑到王举人跟前,道:“你家有多少银子?那梅小姐又与你有何干系,你一一说来。不然---”扬起鞭子抽在大树上,数片被鞭风刮落的叶子落到王举人光腿上。擦着鞭痕掉在地下。
  就是杀人也不过这般痛,王慕菲痛出一身冷汗来,有气无力道:“我说,我说。”就把旧事说知。
  原来他少年时遇到尚真真,起了歹意拐她到济南去。尚真真一路上吃他软磨硬泡,合他私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他们在济南住了些时日,尚真真取出金珠叫他变卖,他卖得银子却被一个叫醉娘的粉头引诱,取出一大半替她赎身。谁知那醉娘有一日逃走。恩将仇报寻了一群人来捉他们。他在济南存身不住,就又带着尚氏回到松江。过得数年他考中秀才,尚氏家人极是势力。要他写婚书,到得他中举。尚氏吃她娘家人引诱坏了。偏要拿银子来压他。他一气之下另娶了正头娘子,那尚氏虽是回娘家。却放不下他,冒梅小姐之名来与他相会。
  他说得口干舌臊,央求道:“前几个月那醉娘寻到我家,丢下一箱假银子,内子拿去花吃了官司,家财花尽。我家实是拿不出来。尚氏极是有钱,只要你们合她说,就是没有十万,四五万也是有的、”
  张五娘听他说了半日故事,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在那里,怒得一只手在背后紧紧掐住另一手上的镯子,生怕忍不住下手打他。
  宋大娘听了好笑,使鞭子柄敲他道:“照你说来。你原合尚氏恩爱无比,她又有钱,为何不与她婚书?”
  王慕菲看院中还有三四个健妇,都是女人,吃吃哎哎道:“我不敢说。你们要打我。”宋大娘忍住气笑道:“傻孩子,你说实话谁肯打你!不说才要打你呢”
  王慕菲怕痛,大胆道:“尚氏原是合我私奔地,奔者为妾呢。从前我是个穷小厮合她混还罢了,我进了学还考中举人,将来进了京里考进士,自有那贵人会看中我,把千金小姐嫁我。她也不配我与婚书。”
  “所以那尚氏就走了?”张五娘睁大一双眼睛,追问道。
  王慕菲想到尚莺莺说要与他数十万两银子的,恨道:“她家故意哄人,又不许我再见真真。然真真心里自舍不下我,我搬到苏州来她也自跟着来,故意在我家隔壁住。你去问她要银子去!”
  宋大娘冷笑道:“那位尚氏跟了你数年,连个妾都没挣上,所以回娘家去了。她既然改了名姓,又不肯合你相认,想来也是要另觅良人婚配的。住在你家隔壁原也是凑巧。王举人这样说,就使个人去说一声儿,看她可是与你有意。”真个叫人重取了那顶帽子送到他家隔壁的梅宅。
  老门公收了一只包袱跟一封书信,送到进内宅,出来陪小伙子坐着,取酒把他吃,又合他说话。不多时内宅出来一位管家,郑重道:“小哥儿,隔壁那王举人甚不是东西,不知为何编了这样一篇胡话,我家老爷见了气得发昏,正要去见知府大人呢,吃小姐拦下了。我家小姐才十七呢,没有的十岁合他私奔不是?我们老爷虽然只是小小翰林,学生故旧做到督抚的也不少。叫他自家看着办罢,咱们小姐名声有亏,他这个举人也休想当的长久。这里有五两银子与小哥儿吃几盏酒儿,请你回去说知。”
  就当着那人的面,取了火盆来把那个包袱跟书信烧成灰烬。
  那个小青皮吃他几句话唬住了,回来合宋大娘一说,宋大娘想了一会,忙道:“你说了我们是谁没有?”
  小青皮摇头道:“不曾说。”
  宋大娘道:“想来那位公子出银子叫咱们修理这姓王的贱人,就为着他嘴不干不净。日夜想着梅小姐呢。你不是说那梅小姐生得甚像那尚氏?所以这个人昏了头才有绮思。你再去那左近,看见那姓王地娘子回来,你就回来报信。我叫那王秀才写个字儿把你捎把他娘子。”
  把王举人放下来写了一封要银子的书信。又叫他写了个伏罪的甘结,就把他丢进一间黑漆漆地破柴房。
  王慕菲原来还道真真这般做作。必是要他休了滴珠回头,心里还有些想头。听说尚真真不认,还拿梅翰林的威风来压他,推地甚是干净,这却明摆着是她勾结地这起恶妇来害他了。总算是对尚真真死了心。对着墙咒骂尚真真和姚滴珠,觉得天底下的妇人再无一个好人。外头地看守听见,怒骂道:“你小声些,叫大娘听见,少不得还要赏你鞭子。”
  却说滴珠在八仙祠转了数圈,寻不见王慕菲和那梅小梅,细想难道是自家看错了句子会错了意?可惜那扇子已是烧掉,就是有扇子在手回去找梅家,人家也是不会认的。不如冷眼静候一时。
  她回到酒坊歇了一会带小桃红回家。守门的说有人送了包袱合信来,非要亲身交付小姐,因小姐不在就走了。方才还看见那人捧着包袱到隔壁去了一回。却是空着手出来的。
  姚滴珠心里一惊,难道真如她所想。是有人借梅小姐之名来陷害?她正在房里思衬此事与那梅小姐可有干系。管家又送一封信来。信上写着:
  王举人合寡婶偷情,在下捉奸在床。王举人情愿私了,请举人娘子与一万两银子跟送信的人走,不取银赎就送官。
  姚滴珠看一行气一行,怒道:“枉我疑心到梅小姐头上,原来合人家不相干。这是几时跟人勾搭上地?”就叫传那捉奸的人进来。
  那小伙儿看见一个年少的妇人,生得又甚是美貌,心里就有些活动。再得妇人轻轻一笑,就软了半边,暗道:“这个小娘子比张五娘好看多了,难怪那人精心布置了院子,又要五娘下春药。若换了是我,搂着这样貌美的娘子,哪里也不舍得去。”这般想着,脸上就透出些色眯眯的样子来,
  滴珠假妆看不见,故意笑眯眯道:“小哥儿,你说我家举人老爷跟你婶婶偷情,为何不扭送到官府去?”
  小伙儿笑道:“小娘子,你若舍不得银子,我们自然要送交官府的,到时候我家舍个老寡妇,你家舍个小举人,是谁吃亏?举人偷寡妇,可是大罪过。”
  姚滴珠原就把举人这两个字看得重。然王慕菲去偷那梅小姐还罢了。居然连个老寡妇都要偷,甚是可恶,分明是她连人家老寡妇都不如了。她气性上来,怒道:“我无银子,你叫他见官去罢。”
  小伙儿笑道:“经了官,你原本一万两能打发得掉咱们,只怕还要添上许多去打点官府,哪一个划算?小娘子,你自家算算,咱们告官也罢,私了也罢,拼着我家一个不顶数的寡妇不要罢了,没什么打紧。”
  这却是实话,滴珠上回叫吴县县令挤去一万两,已是吓破了胆子,实是不想见官的。然再叫她拿银子却是不舍。想了一会,想到娘家,她就有了底气,苦笑道:“我家前日经官丢了有万金,如今实是拿不出来。只有五百两,原是想做个小本生意的,再多也没有。”
  小伙子猜这间宅子也值二三千两,冷笑道:“苏州府地秀才都是一千两一个,你一个举人值不得十万两?只要一万两却是便宜。如此这般,咱们公堂上见。”发怒要走。
  姚滴珠思之再三,不如先应下来,回头自叫马三娘替她出气,咬牙道:“也罢,这间宅子与你们,换举人平安回来!”
  小伙儿笑道:“小娘子,这却少了。”
  姚滴珠舍不得指日可待的凤冠霞帔,恨声道:“还有五百银子,这间宅子原是我家五千两买来的,我把银子合房契带你去衙门验过。你放了人回来罢。”
  他们说一万之数原也是漫天要价,指望着有二三千就是上上签儿,有五千之多却是意外之喜。小伙儿笑道:“使得,明日我在县衙门口等。验得数就带你去赎人。”拍拍脑袋笑道:“我家大舅却是府衙地班头,须要知会他一声呢。明*****看我合一个穿红的捕头站在一处,就是了。”
  走到阶下,四下里转了一转,笑道:“好房子呢。明日却是跟我姓金。只是少这样一个知情知趣地小娘子睡睡。”对着姚滴珠抛了个眼风儿自去。
  姚滴珠气得要死,召管家们来,道:“我使缓兵之计哄他明日再来,你们几个跟着他去,你们几个速回松江报信。”
  那几个人对看一眼,叫跟踪地两个就出门去。叫回松江的两个却道:“我们回去不妨,只是不晓得老爷跟夫人在不在家呢。上回来地时候原是听说全家都到太仓去的。”
  滴珠失望,道:“那样,马大毛。你去松江走走,若是在家,继母她一向疼爱我。必然会来助我,若是不在家。也就罢了。”
  那马大毛无法。收拾了一两件衣裳,揣了滴珠与他地一两银子。出了门慢吞吞到松江去了。却说那跟着人家出门的两个管家,因到王家这一向滴珠待他们呼来喝去,偏在银钱上又不如在姚家,所以个个都不快活,出来胡乱走了几步,走到一个酒店吃了半夜酒回来,推说没有追到。姚氏却是无可奈何。
  第二日清早,就有人送了一个纸包来,里头是王举人的半截头发。姚滴珠情知这一回讨不到好处,只怕后母那里也不会伸手,只得揣了房契,叫管家背着五百两银子到县衙,果然昨日那小伙儿合一个穿红衣服、黑腰带捕头模样的人站在一处。姚滴珠看见他合官差有说有笑,她是吃过官儿亏的,越发地老实了。验过契纸真假,那小伙子带着她走到半条街远的一条小巷,拉开一顶轿子,笑道:“小娘子,看好了,这是不是你家举人相公?看在你合我有缘的份上,我三日后搬去那里住,你们赶紧搬家呀!”把姚滴珠手里的契纸夺去,又把那个银子包袱抢下,轿夫就把捆成一个肉团团的王举人拉下来,他自坐了轿子扬长而去
  姚滴珠看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王举人,又是光溜溜的,一时愣在那里。此处虽然偏僻,也有人路过,转眼就围上数十个人指点,道:“看这个小伙子,必是偷了谁家的媳妇,所以叫人捆成这般丢在街上呢。可怜边上那个小妇人,想是他娘子,生的甚好,却合这样地人做夫妇。”
  姚滴珠回过神来,速叫管家脱下衣裳与他遮羞,又叫雇车,把他提上车一路飞奔到家。小桃红接着,看见她的举人哥哥那样可怜,哭的气都顺不过来。滴珠冷冷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家里偷了还要在外头偷,真是有出息,如今我连房子都为了赎你把那人了。我们到哪里去住?”
  王举人无言以对。
  滴珠合小桃红两个一人执一把剪子替他把麻绳剪断。又叫清风明月打水与他洗澡,与他收拾衣裳。滴珠想到无处可搬,急忙间也寻不下宅子来,那酒坊却可以暂住,就叫人去合罗老板说了,要借他后边两进院子暂住几日,罗老板也应了。王家就打点箱笼,第三日上头搬到酒坊去住。
  滴珠一连几日忙乱,也顾不上睡在床上妆死地王举人。这一日去看一间宅院,偏生那家主人极是古板,不肯和妇人说话,只得回来叫王举人同去。
  王慕菲指着身上的鞭痕道:“娘子,不是我不想去,实是动不得。”
  姚滴珠气结,道:“我要你何用!还不如人家寡妇呢,没了汉子还干净!”赌气出来问罗老板买酒吃。
  罗老板看她才十几日功夫,老了几岁似地,甚是心痛她,又听说举人是被人捉了奸挨了打在床上动不得。如今没有房住。他是个老好人,就动了侧隐之心,道:“举人娘子,举人这些小小风流罪过,原也说不得了,只盼着他吃了这们一个大亏就此改过。房却还是要找地呢,若是小娘子不怪罪,我去替你合那家说罢。”
  此处后院实是不便居住,滴珠又实是看中间院子便宜,谢道:“却是麻烦罗老板。就请同去。”
  他两个带着管家同去不提。
  小桃红就溜到王举人房里,对王慕菲说:“姑爷,我们小姐合那个姓罗的一同出门了呢!”今天六千多,总算把昨天地两千补上了。求推荐票。。。求推荐票。





第四章 关关雎鸠(上)


  王举人冷笑道:“这么些男人一个两个来助她,图的是什么?当初她也是那般诱我呢。如今看我倒霉,就去诱别人。就是要引诱,也要寻个人样子的才是,一个卖酒的穷老板是个什么东西,她也看得上?随她,随她。”
  小桃红听姑爷这话却是对小姐无情意了,心里甚是喜欢,摸着肚子笑道:“姑爷,你瞧,孩子踢我了呀。”果然她肚皮轻轻动了一下。
  王慕菲的心也轻轻动了一下,上前贴着小桃红的肚子,笑道:“替我生个儿子出来,你就是二房。”
  小桃红指指耳房里睡着的小怜,娇嗔道:“小菊忙不过来呢,偏还叫她去服侍那一个。”
  王慕菲道:“你且忍忍罢,过得几日搬了家,我叫你合她分开住就是。”那小怜原是陪着他一同吃板子的,叫小桃红一提醒,王慕菲免不得要去看她一眼。
  小怜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件旧衣裳趴在床上,香肩半露,媚态可人。王举人转念又有几分怜她。只是房里微有臭气,他却耐不得,掩着鼻劝她几句,少不得还要看看伤,她屁股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上头还有一层黑呼呼的药膏,揭开来看更臭了。小怜自家也晓得,红着脸道:“老爷,这里气味不大好,您老出去罢。过几日小怜伤好了再去服侍你。”
  小桃红在一边瞪眼,暗恨她甚会哄人。小怜也投之以桃李报之以李桃,照样回赠。王举人都一一看在眼里,他不说这两个不晓得事不安份,反觉得她两个为自己争风甚是得趣。一人亲了一口,哈哈大笑出来。
  后院不过几步大小,王慕菲转了两圈气闷。信步走到前边店里。罗家铺子生意极好,打酒的都排到门外去了。又有数辆大车。各装着几十坛美酒,罗家的一个管家在那里计数收钱。铺子里外,个个脸上都带着笑,跟后院哎声叹气的王家人完全两样。
  这原是他家的铺子呢,王慕菲看着人家钱箱里里哗啦啦响地银子铜钱。再摸摸身上并无分文,连那好容易藏起的金镯子也叫张五娘摸去了,心里甚是懊恼。果然银子这种物事是长了腿会自家跑的,你就是不舍得使,它也会合那尚贱人般会弃了你别去,这却不如花尽了事。
  王举人摸摸空荡荡有荷包,想到他还有十来箱好衣裳,大毛地也有七八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睡在那里呢。其实哪里穿得许多。不如拣那式样过时,花色不爱地卖几件也罢,换了钱去那繁华的所在一醉。也胜过在家看姚滴珠脸色。
  他想到就行,回房包了四件大毛衣裳。叫来小桃红两个一人抱两件。自后门出去,寻了个成衣店求卖。
  那店家看小桃红大着肚子。走得一脸是汗,只说这小两口原是富了穷,要养孩子不容易,给了二百二十两的高价。
  王举人取五两把小桃红,使包袱包了那些,笑道:“这个你拿去买些布给孩子做衣服穿,我去把这几两银子寻个钱铺存起来。”出了门指了回家的方向,自去买醉不提。
  且说小桃红握着这几两银子极是感动:姑爷虽是穷了,对她合孩儿却这般尽心,可叹小姐合他是正头夫妻,就不晓得敬他爱他呢。
  小桃红随在街上走,寻到一个大布店买了四匹青夏布,一匹素白绫,又买了四两清水好绵,打成一个大包袱抱在怀里。六月天气炎热,她又是个大肚子,走一步喘口气。好容易走到一个桥边大树下歇凉。一个卖凉茶的那里一文钱买了一碗茶吃着。那边却有一间黑底金字招牌地脂粉店,小桃红正在思量要不要进去,却见河水哗啦啦响,一只搭着凉棚的大船靠过来。几个靓妆丽服的使女跳下来,小桃红看看自家身上的旧衣,自惭形愧,将头扭过一边.
  一个声音咦了一声,小桃红听出是小梅,心儿一跳。她不肯叫自家狼狈的模样吃人看见,越发不肯扭头。那几个使女一路说笑走过。卖凉茶的老汉打着蒲扇叹息道:“这几个哪里像是大姐,我们家对门的刘守备家小姐,正经是千金小姐也穿的不如她们!”
  小桃红听说,忍不住又回头来看,果然那个带一双葫芦明珠坠的就是小梅,那几个穿戴地也合她不相下上,都涌进她想进又不敢进的脂粉店去了。小桃红看着脂粉店明晃晃的金字大招牌,叹一口气,把碗还给老汉。
  她扶着桌子正要站起,冷不防一个小乞丐冲过来,抢了包袱就跑。小桃红想追又怕跌倒,急得直叫:“歹人抢钱啦!”
  却是那船上伸出一只竹篙拦了一下,那孩子跌倒,还要捡包袱。卖凉茶地老汉赶上前几步夺下,脸上反吃那孩子抓了几下。
  船上跑下两个家丁,其中一个高大白净的一把拎起那孩子,拍了两下屁股,把他丢到水里,对扬拳地小把戏喝道:“臭小子,你怎么不去抢公子哥儿,抢一个身子不方便地大嫂,算什么英雄好汉!”他拾起包袱送到小桃红跟前,道:“大嫂,小心则个,此处的人欺生地紧。”
  卖茶的老汉恼道:“谁说的?老汉不是助她了么!”那家丁省得说错了话,连声赔不是。偏那老汉有些倚老卖老,拉着他要街坊评理。
  小桃红抱着包袱,拦也不是,说也不是,走也不是。正为难间,船里出来一对男女,那男子黑黑的脸庞,着一领青夏布的长衫,看着像是个秀才模样,正是那个看着不起眼的相公子。
  那个少女却极是明媚,耳上只得一对银丁香,头上只有不多两根金包玉的簪子,鬓边一排雪白的茉莉花,穿着不晓得什么料子竹叶青的衫儿。下边却是平常的白纱裙,通身素雅,除左手一只银镯子之外并无半分妆饰。不是那酷似尚真真地梅小姐又是谁?
  大太阳底下看得分明,那位梅小姐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沁着汗珠。却是没有擦过粉的,那张小脸嫩得能掐得出水来,果真只得十六七地样子。小桃红心里暗叹:这个梅小姐却是比我家小姐有福气,我家姑爷心里念着她,那位相公子何等有势力。也这样爱他。
  梅小姐走到跳板中间,略一摇晃,相公子早伸过手去。她来不及迟疑,就叫相公子牵着手走到岸上。四下里一片喝采声,就是那个还浸在河里的小把戏都叫道:“公子好福气呀!”
  真真微微红了脸,那相公子侧开几步把她挡在身后,把她送进脂粉店,出来抛了一锭二两地小元宝把那个老汉,笑道:“老人家。与你赎贴补药补补。”转眼看到小桃红还站在大太阳底下,随口吩咐那个家丁道:“你好人做到底罢,把这位大嫂送回家去。回头去庙里接我们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合小桃红说话,自进铺子去了。
  那家丁走到小桃红跟前。道:“大嫂。你家在何处,小的送你几步。”看她像是走不动路的样子。索性掏出钱来,与她雇了个轿子。小桃红何曾受过这样无微不至的服侍,倚在轿门边红着脸看向那家丁,转觉得他身高体健,样子也极是讨人喜欢,不晓得将来哪个有福得嫁他。难不成是那群使女?她想到小梅可恶,突然警惕,那小梅不是叫小雷少爷要去了么,为何还在梅小姐处?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也不得解,轿子早在酒坊门口停下。姚滴珠站在台阶上,冷笑道:“还以为你家姑爷带着你私奔了呢。”
  小桃红抱着包袱下轿。那家丁看了她一眼自去了。姚滴珠瞪她,问道:“你哪里来的钱买东西?”
  小桃红想到小姐地手段,老老实实道:“姑爷无钱使,卖了两件大毛衣裳。与了婢子些银子给孩子买衣裳。”
  姚滴珠听她提到孩子,反倒不恼了,笑眯眯道:“如此,安胎要紧。你速去歇息罢”停了一停又问道:“方才那人是哪个?”
  小桃红小心道:“姑爷叫婢子自去买布,婢子出来被个穷要饭的抢夺,是相公子遇见解了围,叫家人送婢子回来的。”
  姚滴珠听她说话避重就轻,心里猜王慕菲必是将了变卖的银子私藏。他的衣裳都是尚氏与他做的,滴珠不喜欢他睹物思人,巴得他都卖了才好,也就不再追问。那相公子使人送她使女回来,若是她是个懂事的,借着这个由头使个人将些礼物送去谢他才是正理。偏她心里抱怨上回她的官司相公子没有助她到底,不然也不会叫她花恁多银子,只有怨他的,没有谢他地。
  她冷笑着走回后院去,改了主意不肯买房子。那间小宅要买却要一千多两银,虽然她拿得出来,却怕王慕菲再偷上什么寡妇,又轻易送把人家。不如租一年住着,说不定爹爹另与她置房舍。她这里算盘打得甚好,怎么不是个会做人家的好媳妇?可惜那王举人偏不合她一条心,待她并无半分情意,此时正在不晓得哪个美娇娘那里吐不平之气呢。滴珠坐在家中,极是气闷,那不该嫁王举人的心,渐渐悔上来不提。
  到了天黑王举人沾了一身酒气回来,晚间淋浴换下来地衣裳是小桃红与他收拾的。小桃红眼尖,看到衣领上有半枚红唇痕。她不敢声张,叫小菊连夜拿去河边洗净了。第二日早起滴珠取了银子去租房子,小桃红就走到王举人跟前,道:“姑爷,你昨日到哪里去了?”
  王慕菲看是小桃红,笑道:“傻丫头,你们小姐都不问地,你问什么?”
  小桃红涨红了脸劝道:“姑爷,小姐地脾气你也晓得。越是忍你,发起脾气越大呢!”
  王慕菲冷笑道:“我原是一无所有,她却是下嫁,所以处处瞧我不顺眼。谁要她忍呢,若是有骨气就学那尚氏自请下堂呀,我好坏也是举人。离了她不见得寻不着贤惠娘子。”
  小桃红看他这般怨气冲天,却是劝无可劝。为着腹内孩儿计,又走到后院一间耳房跟王老太爷说:“老太爷。论理不当婢子说姑爷的不是。这一向姑爷就似昏了头一般。都是那梅小姐招地。”
  王老太爷咳了几声,突然压低了声道:“那个真不是尚真真?”
  小桃红涨红了脸道:“不是。看着比我还小些,哪里就是尚氏了?说不定是尚家什么亲戚来替寻短的尚氏出气的。”看王老太爷一脸不相地样子,急得跺脚道:“老太爷,您老人家醒醒罢,自搬到她家隔壁出了多少事?您老这腿是怎么断的?”
  王老太爷沉思良久。道:“我原只说尚氏低头伏小、无名无份这们些年,娘家的财物也不少搬,必是个柔顺地,不曾想性子这般刚烈。若早晓得她的性子,与她纸婚书也罢了。我王家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位。说起来,尚家甚是阴毒,居然把赔嫁都偷偷搬回去,这般地人家,不与他们结亲也罢了。”
  小桃红暗自磨牙。忍不住道:“老太爷,尚家就是在门口挂上金元宝,也要姑爷自家起了那样心思才去她家上当吃亏。那假银子原是尚氏惹来的祸根。这回吃亏又是姑爷把梅小姐当尚氏去会她才招来的!今日他当了衣裳出去不晓得和什么污烂女人耍,老太爷。您也说说他呀。”
  姚滴珠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冷笑道:“哎哟哟。这是公公合儿媳推心置腹呢。却是我碍事了?小桃红,我还没死呢,你一个通房连个妾也没挣上,就赶在我前头吃醋了?”
  小桃红是叫滴珠降伏怕了的,不敢作声,避过一边贴墙站着。王老太爷的腿还痛呢,更不敢合滴珠说硬话,陪笑道:“滴珠,不过是咱们闲着说着顽罢了。那梅家小姐实是个祸胎,自搬到苏州来我们家就一直不好!”
  滴珠心里冷笑:自我认得王慕菲我就没摊上好日子过,如今结为夫妇说不得了,岂由得你们诱着他朝歪处上走?上前甩了小桃红一个耳光,骂她道:“你身上穿地衣,肚里吃的饭都是我姚滴珠的,休胳膊肘向外拐。那苏妹夫送得妾把舅兄,我嫂子送不得妾与妹夫么!”
  小桃红心里一惊,腹内孩子儿实不知是举人的还是苏公子的,此时在肚内还可一口咬定是王家种子。若是生下来像自家也罢了,若是像那苏公子,怎么是好?她越想越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姚滴珠看她甚怕的样子,冷笑两声出来寻王慕菲,谁知王慕菲趁着滴珠不在家,早又抱了几件衣裳去卖,还不曾回来。姚滴珠转了一圈寻不着他,只得独自叫管家搬箱笼。
  那罗老板看见姚氏忙前忙后,却不见王举人出头,甚是不平,道:“这个王举人哪里去了?”
  他家的伙计晓得,轻声道:“我们送酒到红袖招去,他在那里搂着一个叫翠袖的吃的正快活。”
  罗老板待想合姚氏说,到底吃个花酒算不得什么。就便说了,她一个妇人再有本事也不好去那种地方捉奸。所以他看着姚氏忙碌,心里甚是替她不平,走上前道:“举人娘子,这些事体都不是你妇人能出头地,你家举人老爷偏不在家,不如小人与你张罗罢。”
  滴珠站在门口看人装箱子,一群闲汉在那里对她指指点点。她虽然不在意这些,却愁搬过去两边都要人主张,多个人却好。忙谢过他。自上车跟清风明月两看着要紧的箱笼。那罗老板甚是在行,一边替滴珠看脚夫装箱笼,一边还能照管他家生意。滴珠自家搬到酒坊来花了三天,他张罗了半个时辰。不过多雇了几辆车,就替姚滴珠把家搬到新租的梨花巷里。
  那梨花巷却是苏州地老弄堂,青石小道仅供两车并行,两边俱是大户人家的高墙。走到底一条横巷合前边地大户隔开,里头一块到城墙也有二里方圆,挤着无数地大小宅院。滴珠赁的三进宅子就在横巷里一棵大槐树下,却是闹中取静地好地方,院中又有一口井,起居极是方便的。
  滴珠把第一进做客坐,第二进她住,第三进公公婆婆住,家人随在第三进左右厢房安置。虽然不比旧宅地方大,却也是够住。而且东边还有一条夹道,把第二进的后院门关上,自有一个小天井,各进出入都能走夹道,却合老的不相干。这处房一年租金只要九十两,在珠米桂薪的苏州算得极便宜的了。租了将来再买也容易。滴珠有罗老板助忙,收拾的甚是利落,连院子都打扫干净了,还不到中饭时。
  这一回全仗罗老板相助,滴珠甚是感激他,命奶娘去买菜打酒,要等王慕菲回来请罗老板吃饭。谁知等到天黑,守在酒坊里的管家也不见姑爷回来,那罗老板自觉在她家坐久了不雅相,辞了出来,滴珠心里过不去,只得装了一个食盒与他捎回去,又叫取了一个灯与他。
  那罗老板过日子甚是节省,也不肯坐车也不肯雇驴,左手提着灯,右手提着食盒沿着大街走回去。一路上觉得这个妇人会当家,会过日子呢,可惜不不是他的娘子,果然俗语说的好,好妻偏与赖汉眠。
  苏州本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繁华的所在,点灯时分人比白日里还多些。各处都是红灯笼,铺子里灯火通明,真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罗老板虽是个老实人,看见满巷翠袖招红袖摇,也自有些心动,满心思量要接个奶奶来替他当家。若得那个姚滴一半就使得了,他提到食盒到河边一个小码头处坐下,信手取了一盘点心出来吃着。
  那苏州河上一样香艳,罗老板看了一会,都是那有钱人带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唱吃酒取乐。他觉得无甚趣味,收拾了食盒正要走,却见一只画舫荡过来,一群人当中那个左揽右抱吃得脸通红的不是王举人又是哪个?
  姚氏忙碌一日,苦等他回家吃饭,这个不争气的举人却嫖妓吃酒耍的这样快活。老罗怒火熊熊燃烧,忍不住撸起袖子,正要张口,又自袖内取了一两银子亮出来,喊那掌船的龟公道:“我家兄长在船上,请容我合他说句话儿。”
  那时节,一个粉头到人家唱一日,也不过二钱银子的赏钱罢了。一两厚赏可是不少,龟公忙把船撑过来。
  好个老罗,两步跳到船上,一把揪住王举人的领子,拎着他出来,喝道:“你醒醒罢!”王慕菲红着眼只是冷笑,罗老板手一松,把他抛到河里。
  





第五章 关关雎鸠(下)


  王举人跌到水里,吃了几口冷水,扑腾到船边,扳着船沿一边吐水,一边揩脸,骂道:“姓罗的,你也不看看你头顶上的瓦楞帽子,敢合我王举人过不去,旋使人拿贴子送你到县衙打板子!”
  罗老板虽然老实,却不呆傻,到底是市井打滚十来年的,闻言笑道:“见官正好呢,你上回吃了仙人跳的亏,正好我都晓得底细,说出举人偷寡妇的事来,倒不晓得知县大人要不要管。”
  王慕菲气结,挣扎着要爬上船。一个龟公去拉他。老罗推开那龟公,一脚又把他踢下水,道:“没见过你这样空心大老官,自家娘子在家做人家一天到晚不得歇,你只会偷偷当了衣裳出来吃花酒,勿曾见过恁样折家牌的举子!”
  那龟公听说王举人的钱财都是当衣裳得来,料他无甚身家长嫖,这种人不过赚他几两吃酒钱罢了,不值得结交,就靠在一边不肯动手。老罗因那王慕菲在水里咒骂渐渐难听,跳下船提了食盒跟灯走了。
  王慕菲见那灯上明晃晃写着大大的王字,那食盒上一个金溜福字,分明都是他家的东西,这不是奸情是什么!他好容易从水里爬到船上,要去追赶奸夫,谁知走得两步叫湿衫缠着走不动,身上湿答答滴出水来,在甲板上淌成一大滩,形容甚是狼狈。
  因王慕菲这两日使钱大方言语温柔,又是个举人,和他相与的那个叫翠袖的粉头,倒有几分爱他的心思,忙出来扶他。就便喊了顶轿子送他家去。
  那王慕菲牙齿咬得嘎吱响,恨不能就去把奸夫淫妇浸猪笼,哪里是肯去。定要去捉奸。翠袖转了转眼珠,笑道:“王举人。从来说捉奸拿双是要在床上拿呢。想他们两个若真有奸,巴不得你不在家,不如今晚在我那里歇了,半夜回去。”
  这却是粉头哄他的,人家若真合他娘子有奸。躲还来不及躲呢,会来叫他不要嫖?偏王慕菲早经小桃红挑拨,心里有了滴珠勾搭那姓罗地影子。今日姓罗的为着他娘子出头叫他丢丑,越发像是个铁证了。他摸摸身上的折子,卷在一个钱铺送地铜镯子里不曾失去,还有十几两碎银子在身上,就是歇一夜也无妨。真个随着那翠袖到丽春院里住了。
  王举人本是吃酒吃得燥热,再叫冷水一激,上床又借着兴头合翠袖做了点子事体。半夜起来就晕头晕脑。那翠袖央本院的地两个轿夫抬着轿子送他回去,王慕菲不晓得滴珠搬家,指点轿到酒坊。
  敲了半日门一个伙计出来与他指道。又指错了。冷风吹了半宿,才寻到梨花巷大槐树底下。他上下两排牙捉对儿撕杀都忙不过来。哪得力气捉奸?看门上挂着的两个灯都是写着王字,忙叫轿夫上前打门。
  守门的开门看见是姑爷。扶他进去,好半日出来打发赏钱,问轿夫是哪里的。那轿夫因赏钱少了,老实说是丽春院。滴珠苦候夫婿深夜才归,晓得是在妓院鬼混,不免又气个半死。
  王举人睡到中饭时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鼻塞喉哑,扶着床重又睡倒,却是个重症光景。滴珠着了忙,一边请郎中与他医治,一边叫管家去打听王举在在丽春院相与的是什么人。
  管家去了半日回来,把打听地事体说明白。滴珠猜是那罗老板替她出头,心里感激:这个人真是老实。只是不该把她家相公推水里呢。
  她回到房里看王慕菲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厌恶他去嫖,出来到厨房守着药罐子,回想自嫁了王慕菲,再无一件顺心事,又白丢了五六万的银子,王举人又变了性情,绝不似从前莫家巷那个老实多情的秀才。越想越是伤心。忍不住滴泪。
  王慕菲发烧,在床上想茶吃,唤了几声,清风老实些,捧了碗茶进来与他吃,道:“姑爷,你去什么丽春院的事体败露了,小姐正气恼呢,坐在厨房里替你煮药汁,半个时辰都没有动弹。”王举人迷糊道:“男人出去耍有什么打紧,你家小姐凭什么说我?她不是合那姓罗的有奸,巴不得我死么”。清风看着滴珠端着药进来,唬得忙缩到门边去。
  姚滴珠心里气极,把药碗重重搁在桌上,骂道:“姓王的,你前几日才叫人捉奸,是你娘子我拿房子去赎得一个光溜溜的王举人回来!写了伏罪甘结的不是你?我姚滴珠清清白白一个人,不吃你这样地污水泼,你想是嫌我呢,写休书与我就是,老娘要是回头求你,就不是姚家的女儿!跟着你姓王八!”
  王慕菲心里实是想休她,何况姓罗的那顶绿帽子是扣准在他头上地,哪个男人能忍住这口腌脏气!他挣扎着爬起来道:“休就休,取纸笔来!”
  真要写休书,滴珠又有些儿迟疑,看见那碗药在那里,忙端起来揣到王慕菲手里,道:“作死,你吃了药再写!”
  王慕菲接了药在手里慢慢吃着,心里也在转着念头,说起来休姚滴珠容易,小桃红转眼就要生产,衣食住都无人照管,却是麻烦事,不如再忍几时,转眼就是春闱呢。王举人想到明年还要进京赶考,无耐的叹了口气,对滴珠道:“娘子,你我一人让一步罢。”
  姚滴珠忙就着他地台阶下来,笑道:“相公,你对我起了疑心原是因为我抛头露面。也罢,从今日起我只在家安份过日,不出这大门一步如何?你既然有银子去丽春院,想来也有银子养活老婆呢,从今日起也叫你当家。相公,与我几两银子买料子做衣裳,秋衣要预备了呢。”
  王慕菲摸摸胳膊上地铜镯子,哪里舍得拿出来,然他一直合滴珠说的他不用老婆钱地。只得道:“我箱子里有用不上的旧衣,你取几件去当罢。”
  姚滴珠一笑,叫小桃红来陪姑爷。就跟清风明月两个把举人老爷地十来个衣箱翻了一回,拿定主意要绝他财路。笑道:“相公,这些衣裳式样都过时了,尽数卖去做新的才好。”
  王慕菲待要拦,偏又病体沉重。眼睁睁看着姚滴珠只挑出两箱不值钱的布草,那些都连箱子搬。气得他说不出话来。就是小桃红也明白小姐是恼着姑爷去嫖,所以要断他地钱财,这一回她却站在小姐一边,任姑爷在她跟前抱怨,只道:“那花柳之地的妇人,没一个是有良心地,姑爷,有钱也莫送到那里去!”
  且说姚滴珠把王慕菲十数箱衣裳卖得一千三百多两银子,虽然是打了折扣。却也不少。若是正经论起来,只这一千多两,她两口儿带十来个管家使女。省着些一年也不过一二百两银,再取几百两出来或是开个铺子。或是投到人家大铺子做小东家。日子一样过得。只是王举人两口子都是富了穷,不把这一千多两放在心上。滴珠晓得王举人私自卖的衣裳也值数百两,他既藏私,这一千多两自然不能再到他手里。
  滴珠寻思了许久,无意中走到一个大铺子里,见素绫跟梭子布极是便宜,就把千把银子尽数买了这两样货,搬回来存在两间空屋子里。手里还有二百两,买了些绸罗布绢等物,与一家大小做衣裳。王举人是一家的门面,与他买了四件绸衫,四件青布衫,又与他添置了些新帽子汗巾之类,包了一大包回来。
  十数箱上好的值钱衣裳抬出去,换回来不值钱的数件绸衫,王老太爷听说,摸着断腿,叹息到天明。
  王慕菲心里却比吃药还要苦些,然他还有倚仗滴珠处,又怕吃马三娘地板子,叫滴珠拿住了短处,不得不低头。偏这几日滴珠奉汤奉药极是殷勤,就是他想妆病也妆不得。转眼过七月,不是只是王举人,就是小怜也痊愈。滴珠摆了一桌酒席,把王老太爷请到一边与他一个吃一看三的酒席。这边他小两口儿坐了主位,叫小怜坐在下边,小桃红沾了腹中孩儿的光,与她一个板凳坐在小怜的下手。
  滴珠叫小怜与王老太爷倒了一杯酒,自家亲与王举人倒了一杯,笑道:“阿菲哥哥,我晓得你有怨我处,我也有怨你处呢。今日我两个把话说开好不好?”
  王慕菲握着筷子只是不作声。王老太爷使劲咳嗽,看儿子不知机,自家出头道:“滴珠媳妇说的是,一家子过日子,哪有不摔打的,我合你娘打了多少场架,可曾见过她怨我?还不是和和气气到老?依我说,从事咱都休提。打从今日起,你两个和气过日子不好?”
  王慕菲还是不肯开口,滴珠脸上有些下不来,瞪了小桃红一眼。小桃红可怜巴巴的看着王举人,若是与她添上一只尾巴,想必她也是要摇一摇的。王举人想到他年纪大老,只得小桃红肚子里这一个种子,实有三分疼爱,不由心软,道:“滴珠,我也有不是,你都忘了罢,吃了这杯酒,咱们和气过日子。”
  姚滴珠晓得他是看在自己容下小桃红肚子的份上,心里一阵绞痛,再三地安慰自己:那个尚氏合他六七年也不见生养,就是自己跟他大半年也没有动静,只有小桃红合苏公子偷过一回就有了,眼见的他是不能生了。为着别人的孩子儿不值得气地,这根刺儿拨掉是早晚的事,她微微笑道:“这么着,咱们和气过日。阿菲哥哥,你不喜我抛头露面,从今日起家事都交与你。我与你算算,房子租金已是付过一年,米还有三石,柴是才买地两车,这里是卖你衣裳剩下地三十六两七钱二分,都把你。一共卖了一千四百二十一两,我买了一千一百两的货积在东耳房里,这两样却是我遇见一个布店要关门,抢下来地便宜,若是正经买也要一千七八百两,就是放久些也不妨。那三百多两,全家上下一人两身布衣裳,公公自有两身绸的两身布的,你还要多着一倍。”
  王慕菲叫滴珠这一大篇帐算下来。只有点头的份。
  王老太爷心痛的要死,那些衣裳原是真真与他儿子做地,料子是最好的。手工更不必说。虽然式样过时了一年,穿出去也不丢人。哪似送到他手里那几件,都是铺子里买的见成便宜货。他昨日穿了件滴珠与他置地新衣,扶着板凳到巷子里闲走,看见巷口那个开小杂货铺子的老林头,穿得就合他一样!所以王老太爷极是不忿。立时回家换了从前真真与他做地长衫再出去,果然人人赞叹。只是今日媳妇请吃酒,不得不换了这身嚣片子。听滴珠算帐,好似多为他儿子着想似的,气都气饱了,吃得几口酒推说头痛。滴珠叫两个人扶他回房去睡。
  王举人吃了两杯酒,道:“你把家事都交与我,也使得。我久在家中静养,却要出去走走呢。不然米卖几何,肉卖几分都不晓得,由着那黑心的管家报花帐么!”
  滴珠笑眯眯道:“你自去走走。如今家里地方小,走几步儿都不顺。你把小桃红带上。她月份大了,原是要多走动走动。才好生养。”
  就把帐本合碎银子并在一个小匣儿里都交给王慕菲。王举人收了,再吃得几口就要出门,滴珠使了个眼色,小桃红忙跟了上去,滴珠又叫两个管家道:“你们跟着姑爷,怕是要买什么呢,难不成叫姑爷自家搬?”送他两个出门,回来叫撤了席面,只取一碟炸鸭骨,一碟拍黄瓜,取了一壶酒在天井葡萄架下慢慢吃。
  小怜因滴珠今日与她体面,比小桃红占了先,这是主母示好的意思,她自然体会得。接过清风手里的扇子,笑道:“清风姐姐歇歇,我与奶奶扇风。”
  滴珠笑了一笑,那清风忙走过一边。小怜就道:“小怜原是在苏姑爷家地,我们公子别个都好,只是爱在行院处行走,不是和这个行首相好,就是合那个粉头有情。起先为着这些事,大少奶奶气的半死,后来想了个法子,但是少爷爱的,就捡那性情不好的娶几个来家,一来人都说她能容人,二来少爷就不好意思出去,三来,粉头们从良了还是不安份,不是争风吃醋就是偷小厮,或是合管家们偷情,少爷防也防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出去鬼混,生怕他不在家,妾们就与挣他绿帽子。”
  滴珠笑道:“这法子却是好,实当与举人老爷纳几个妾来。”赏小怜吃了杯酒,她就回房思量,若是学青娥般与汉子纳妾,却也是纳得起。她们从松家动身的时候只张家就送了一千两,还收在她的箱子里,因说好了要给王慕菲到京里使用的,一直不曾动。不如就与他做成这件事,把那个叫翠袖的粉头赎来,横竖这个钱自己抢着花了他就不得用,到京里去无钱他还要低声下气求自己,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她想定了,就使人去丽春院说,要替翠袖赎身。那翠袖喜出希望之外,只说这位举人娘子是个包子,那举人又是个耳根子软地,到了王举人家不过几日就能压倒正房,在老鸨跟前要死要活,把身价压到二百两。
  管家回来说了,姚滴珠速称了银子送去。王举人还不曾到家,那个翠袖已是带着随身的两个箱笼站在王家大门口。滴珠叫人去花红店租花红,又到巷口的杂货店买鞭炮,又雇了四个吹打手,大吹大擂把翠袖接进家去。
  左右邻舍见了,都称赞:“这个举人娘子甚贤呢,晓得举人出去嫖,就把粉头赎来家,却是一片苦心。”王举人带着大肚子地小桃红并两个管家回来,远远看见自家门首张灯结彩,又一地红纸屑,街坊们见了都恭喜他,都不晓得为何。
  进了门,滴珠左手拉着翠袖,右手拉着小怜,笑盈盈接道:“相公,你瞧,这是谁?”
  翠袖穿着粉红的衫裙下前磕头,口称老爷。王慕菲目瞪口呆。那翠袖又到小桃红跟前行礼。滴珠忙道:“那是我地丫头,与相公做了个通房,她还要喊你姐姐呢,莫合她客气。”
  小桃红极是气苦,外头寻来地粉头都是妾。偏她怀着胎的还是通房,小姐有话,不得不上前与翠袖行礼。口称姨奶奶。
  翠袖极是有眼色,笑嘻嘻应了。退过一边。姚滴珠笑道:“妹子,你是新人,今日老爷就交把你,带到你地西厢去罢。”扶着小怜先进去了。
  翠袖忙上前来扶王举人,笑道:“大奶奶实是个好人。晓得你我有意,就把我赎来,要合老爷做个长久夫妻。老爷,这样热天,快宽了衣到房里去歇歇。”
  转眼只有抱着大肚子地小桃红一个在门口发愣,买菜的奶娘路过看见,骂她道:“小桃红,你须当心,若是孩子流掉了累小姐背骂名。老娘头一个揭了你的皮!”
  小桃红抱着肚子走过一边,气闷道:“凭什么一个千人压万人骑地粉头都抬举她做妾,我正经要替王家生孙子的。还是个通房!”
  一个管家娘子听见,冷笑道:“小姐还没有生养。你就先捅出个孩儿来。你这是给你家小姐长脸呢,亏得小姐气量大不与你计较。你还想做妾,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比那小怜跟那粉头,是生地好些呀,还是讨小姐喜欢些呀?”说得小桃红回她到住的耳房里,伏在床上哭了半日。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说完了王家,咱们再说尚家。
  李青书跟相京生相与了个把月,甚是信服老丈人的眼光,合莺莺都把他当妹夫看待,背着真真示意他向尚员外求亲。
  相公子笑道:“已是求过一次,那时候尚大叔没有许我。只说要看真真意思。真真如今没有嫁人的想头,又何必逼她!我只要得空能合她说几句话就罢了。”虽是这样说,心里不免也有打算。
  那相家庄原是相家的产业,将来与真真结亲,却要置间好宅才行。他访了许久,访得有几个大商人被税监捉到短处,吃了官司累得倾家荡产,都要卖房卖地。他得了消息就去看房,却叫他看中一间大宅,从头到底七进,东边还有四五亩大一个园子,西边一个四进侧院,甚是好住家。相公子起意要买,就去寻真真道:“真真妹子,我看中一处房子,却不晓得好不好,还请你同去瞧瞧。”
  真真原是个死心眼儿,从了王慕菲地时节,一心要合王举人白头到头,不做走第二条路的想头。如今她又是一门心思不嫁人,打算独身到老,虽然对相公子偶有绮念,都按在心底,只说相公子是个君子,合他做一辈子朋友也罢。不曾想到那上头,所以合他来往。
  相公子家原有庄园,为何要买。真真就有些儿想不通,随口合翠墨说:“相公子要买房呢,他家不是有个庄子么?”
  翠墨却是晓得相家底细,笑道:“那庄子却是相家的,不过相三爷住着罢。相三爷见要买新房,若不是见人家的便宜有赚头,想是要娶亲?”
  真真虽然大方,免不得心里也有些酸,叹息道:“这般,相大哥若是成了亲,以后怎么好有事无事就寻他,那相大嫂不要怪罪?却是少了一个朋友走动呢。”
  那一日进城来陪相公子看房,在船上就离着相京生站的远。相公子心里恼道:“这是为何?前几日我牵她手,她还肯了。怎么又合我生份了?她就不晓得这个房是我要买了与她成亲住的么?不然我叫她来看做什么?”
  行到内城一个小码头下船,因离那间宅后门不过一二百步路,几个翠都说要走着去,真真从来是个省事的,自是依她们。这样一群仙女经过,轰动得半条街的人来看。
  王老太爷夹着个板凳到巷口杂货店去耍,正听见众人议论说前巷黄家的大宅不晓得卖把什么样地人家,一群女眷进去看房,看着就像是极有钱的人家。
  王老太爷冷笑道:“你们哪里见过有钱人。松江的李百万家你们晓得不,那才是真真正正有钱人家,从前合我们家是亲,我们常来常往地,那才叫是有钱人家!他家通不点灯,奶奶们房里都用的是夜明珠,”使手比划出海碗那么大一块道:“极小地也有这么大,极子地足有大水缸大小,照得蚊子腿都看得见。”
  杂货店的老掌柜不伏气道:“哪个说我勿曾见过有钱人,那李百万家能有沈万三家有钱?我家原是从周庄搬来地,这个苏州城,都是沈家的银子建的城墙,却是我爷爷亲眼所见!我说方才那家女眷有钱,只看他们家使女穿的,比你媳妇还好呢!”
  王老太爷恼得脸红脖子粗,争道:“我媳妇原是会做人家,不要穿那些东西,就是穿布草衣裳,还是举人娘子!那些贱婢算得什么!”两个老人家相争不下,老掌柜的扯着他走到人家门口道:“你自家去看,他家是不是真有钱!”
  王老太爷伸头,正好看见小梅,头上珠翠簪环,腰间丝绦玉佩,果然这一身穿戴比他家滴珠媳妇还要齐整,这个小梅却是与了姚亲家的内侄小雷少爷的,他忍不住道:“这个丫头原是我家的,后来送把亲家侄儿的了,想是我亲家在此处买房呢。”就要进去寻小雷少爷。
  小梅听见王老太爷说话,吃了一惊,避过一边,跟相公子说:“相三爷,方才我看见王老太爷在后门张望呢。”
  相京生笑道:“我去叫守门的赶闲杂人等走罢,想必王家搬到这左近,可惜这处房子要不得了。”安排人关后门。他合真真的心思都不在房子上头,草草看过就罢,自从前门出去不提。
  且说守门的把闲人驱赶出去,那杂货店的老掌柜就笑道:“若是你家旧人,怎么不上来请安问好?难道你家的举人老爷是假的么?”
  恼得王老太爷弃了充做拐杖的板凳,飞一般走回家,到媳妇房里,问滴珠道:“滴珠,你娘家来苏州买房子了呀?”
  *
  




第六章 王老太爷第二春(上)


  
  姚家在苏州要买大宅!姚滴珠笑道:“不过买几间房罢了,什么大事?必要我爹巴巴的使人来合我说?”三言两语把公公打发了。她坐在窗边替马三娘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裳,手下一针慢似一针,心头急转:爹爹来买房为何不跟我说?难道是嫌我么?我又有何错?嫁到王家做举人娘子,也是光大姚家门楣的事,为何这样大事都不叫我晓得?这般想着,就有些坐不住。
  王慕菲在第一进的东厢房里坐着,好容易揭开书本才翻几页。老太爷就来寻他,道:“你丈人家在苏州买房,滴珠瞒着我们,恁般可恶!”
  王慕菲恼道:“爹,我这里温书呢!她娘家买房与我何干?”
  “咳……”王老太爷被口水呛到,咳嗽了半日,拍着书桌道:“我的儿,他家若是要搬到苏州来,住的这样近法,样样都要受拘束呢。咱们且想个方儿,叫滴珠回娘家要些银子来。”
  王慕菲看着老爹一双眼睛古碌碌乱转,长叹道:“爹,你老人家那腿不痛了?”
  王老太爷摸道断腿,恨道:“怎么不痛,这是血海深仇!老子我等着你做了官替我出气呢!”
  王慕菲指指外头道:“我上回只说姚滴珠惹上官司姚家不助她,必是弃掉这个女儿了。所以才要借机收拾她。谁知她家连夜赶来反把咱们收拾了,可见姚家那个小老婆何等厉害。咱们吃了这样大亏,你还想着搂人家银子,不是做梦!”低下头摊开书本,取了一张两指宽的小纸条抄小抄。
  王老太爷因他要忙正经事。摸摸鼻子出来顺着夹道回后院去。几个管家媳妇在院中洗衣浆衫,正说笑热闹。看见老太爷回来,都住了声。老太爷想起房里还有数件衣衫不曾洗。原来都是小桃红将去叫小菊洗的。自那个翠袖来,滴珠也不与她添使女。只叫小菊一个答应她们三个。小菊连小桃红的衣衫都无空去洗,哪里顾得上老太爷?所以王老太爷看见媳妇们洗衣裳,就把他换下了的几件汗衫抱出来,道:“梅花嫂,你替我洗洗罢。”
  梅花嫂不敢不接。待老太爷进了屋,抱怨道:“咱们每日里尽忙地要死,那几个大姐服侍小姐又不做活,怎么不叫她们做?”
  另一个对她摇摇手,悄声道:“你忘了太太为什么叫我们来?休要跌小姐面子,这几件衣衫算不得什么,我与你一同洗罢。”
  王老太爷偏生耳朵尖,在房里都听见,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做了一辈子当家人。从来都是人怕他。自从松江被骗去了银子,儿子媳妇不必说是不大理会他,就是拳打脚踢惯了的老伴也不似从前伏贴。敢对他扬拳头,到女儿家长住都不肯来家。真真是墙倒众人推。王老太爷把箱子里攒的三百来两银子翻出来。数了又数,摸了又摸。咬牙道:“连个与我洗衣裳地人也没有,我要这些银子有什么用?不如也学儿子纳个妾罢。有了妾,看老太婆还敢对我翻脸不敢!”数了五锭十两的银子,想了想又不舍得,放回去二十两。再取了几块碎银子纳在袖内,翻出一个银包来妆好三锭大银,紧紧拴在腰间,寻了根拐杖拄着出门。
  梨花后巷虽住地都是中等人家,其实极繁华,王家隔壁就有轿子店。王老太爷雇了抬轿子到人市去,转了数圈,先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然卖家说是女身,又缠得一双小脚,极少也要四十两,王老太爷想道:“小脚虽然好,做活却不中用,不如换一个罢。”又换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生得甚是美貌。然妇人就是再美,年纪大的就不如少女嫩妇值钱,所以王老太爷还至十六两二钱银子买下,谢了中人一两银子,就领着那个妇人回转。这回就不坐轿子,雇了辆车坐着,对那妇人道:“我儿子是举人呢,只是他成亲七八年都没有生养,所以我没得法子,要纳你为妾。将来你生出儿子来,自是举人的小兄弟,极是举头地事。你自好好跟我过日子,生了儿子抬举你,也是老封君了。”
  那妇人听他说话,先以为是替儿子买的,来不及喜欢,才晓得是老人家自家要纳妾,再不情愿也无法可想,低头含羞道:“老太爷,奴都听你老人家的。”
  王老太爷初得了年小的佳人,也有几分大方,摸摸腰间还有十数两银子,到一个成衣铺替她买了两身夏布衣裳,自思簪环之类箱里还有的是,就换了对四两重的银镯子套在她胳膊上。那妇人心里却有几分喜欢,暗道这个老人家手松,将来终身有靠,极力奉承不消说。老太爷越发以为得计。乐呵呵牵着她的手家去。
  王家的管家媳妇们都猜王老太爷是纳妾,飞奔去合滴珠说。滴珠先是怒,后是笑,道:“由他,只是婆婆在松江住了这些时日,却要使个人去接接呢。”正想喊人来,想了想,走到前边书房去,对埋头苦抄的王举人道:“阿菲哥哥,青娥妹子虽是至亲骨家,到底娘还是有儿子媳妇地,不能叫娘长住呢,还当使个人去接。我这里备两分礼,一分把你妹子,一分挑回娘家去,如何?”
  王慕菲想了想,道:“我正想着回松江约几位举人明年同去京城,不如我自去罢,久不曾见丈人,也当拜见呢。”
  滴珠笑道:“你去接自然是好,多带两个管家去。不可跌了你举人的面子呢。”
  听说举人老爷要去松江,小桃红不舍,翠袖不依,唯有小怜来求滴珠道:“婢子原是苏家的家生子儿,苏家少爷把我与老爷做妾是极长脸地事,还想回去见见爹娘。”
  滴珠笑道:“如今家事都交付举人老爷。我通主不得事,你自去问老爷。”坐在一边赶小衣裳,也不说不,也不说是。
  小怜到王家不久就吃了二十大板,正想着回去跟姐姐妹妹取经,哪里肯放过这样机会,晚间在院中拦住举人,要去。
  姚氏这几日妆贤惠,正是她退一尺我进一丈的时候,王慕菲笑道:“去,这是回你娘家呢,速去收拾几件体面衣裳,我带你回松江去!”
  姚滴珠在卧房里听见王举人笑地意气风发,小怜小鸟依人偎在人怀里撒娇,就似有针在心头扎一般。滴珠哪里忍得住,就想冲出去使铁砂掌,吃清风跟明月两个用力拦住。她在房里坐了一会,冷笑道:“这法子却是你教我地。”翻箱子取了一件销金大红纱衫,又一根明晃晃的大珠簪、二两碎银子,叫明月捧到小怜房外道:“夫人晓得你回娘家没有体面衣裳,赏你两件衣饰并二两银子,你到小姑奶奶家去休要丢我王家地脸!”
  是夜王举人就歇在小怜房里。小桃红咬着帕子在床上滚到天明。那翠袖想了一夜心思,到四更天才睡,清早起来去厨房替老爷太太做早饭,头一分儿捧到正房,清风上来接过去。她就捧了举人老爷的那一分到前边书房。
  如今滴珠甚是安静,几个妾在他跟前极是殷勤,王慕菲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拉着翠袖嘴了一个。翠袖就坐到他腿上,撒娇道:“老爷,奴是新来的,也要到姑奶奶家认个门呢,听说抬举小桃时,老爷还带她去松江住了一个月,她还是个通房都去得,我正经是老爷的三夫人,就去不得了?”
  王举人正要依她,小怜捧着巷口买的豆腐脑跟神仙包子进来,冷笑道:“老爷回松江接老夫人都是顺便,正经有事,你去做什么?”
  王举人想想确定,他去在妹子家住着,小怜原是苏家旧人,带去不妨,再带一个只怕人家笑话,就道:“翠袖,下一回再带你去罢。”
  翠袖着恼,那小怜又偷递了一个嘲笑的眼色与她,气得她回来早饭都吃不下。
  王举人在书房合小怜吃过饭,等了许久也不见滴珠安排车马,打发小怜进去问。滴珠笑道:“爷要去,坐车坐船自去雇就是,他忘了我如今不出这二门了么。”一推三六五。
  王举人却是真忘了,弃了书本出来寻了只船,小怜巴不得早些回松江,忙忙的替他张罗,中饭都不曾吃,两个人就带着两个管家出门,滴珠故意说小怜如今是二夫人,出门也要体面,要她把小菊带去使。打发她两个出门。里边小桃红跟翠袖已是聚在一处说话,看见滴珠进来各自走过一边。
  滴珠也不说破,召来管家问清王老太爷是在那大宅看见小梅了。她想了许久,吃过中饭叫人雇了轿子要回去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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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十点半更新的。我先更呀,欠的明天补上。
  祝大家节日愉快。群亲,呵呵,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王老夫人回家,会有大战。哦呵呵呵呵。
  





第七章 王老太爷第二春(中)


  七月正是炎热的时候,午后时分梅宅门口静悄悄的。去了隔壁王举人那样的芳邻,小二黑就无用武之地。所以梅家偏门隔了一只长板凳,却是老黄卧在凳上酣睡。老门公跟一个半大小子在浓荫下铺了一张席子,在那里下棋。小二黑几个在角落里相扑耍子。
  滴珠不曾看见,站在门口喊道:“梅小姐在家么?”小二黑一马当先奔了出来,滴珠唬得尖叫一声躲到梅花嫂的后边。
  老门公抬头看见是王举人娘子,忙喝小二黑道:“咬她没肉吃!”小二黑呜咽两声,极是不满意,带着兄弟们自去。
  滴珠看恶狗去了才敢伸头,扶着梅花嫂的肩膀对慢吞吞走来的老门公道:“我是旧领居,有事要见你家小姐,烦你通报一声。”就塞给他一块二钱重的碎银子。
  老门公笑道:“举人娘子原是紧邻,不消这般客气。”收了她的门敬,随手抛给那小小子道:“拿去打几角酒儿请大家吃。”引着姚滴珠到二门小厅暂候,另使人进去说。
  真真正在厨房边的小厅款待相公子。原来相公子早晨出门闲走,在一个小铺子瞧见几本旧书,翻了翻却是池阳白麻纸,这却像是宋版书了。偏生那老板不大识货的样子,夹在一堆旧书里卖。相公子不动声色把旧书尽数翻了一回,翻出七八上十本来,他就把那堆旧书一二百本尽数买下,一共不过费三十多两银子罢了。那老板甩脱这些卖不掉的存货,还送他两套齐全的。相公子因真真素来爱这些物事,再者他又有些吃不准,就全数搬来。叫真真瞧。此时厅里堆了几桌子的书。他两个正在那里翻看。
  听说姚氏求见,真真诧异道:“她家不是搬了么,怎么又来寻我?”
  相公子却是机敏。就晓得是昨日王老太爷撞见小梅惹来的,忙道:“想是我们昨日去梨花巷看宅。他们看见小梅,以为小雷在你家呢。”
  真真微皱眉道:“我自是尚真真,扯了这许久地谎却是无趣的紧。不如和她直说了罢,叫她到这里来吧。”
  真真要合姚氏表明身份,这是真真正正不把那王举人放在心上了。相公子坐在一边。不自觉笑出来,怕真真看见扭头去看窗外芭蕉。他手中握着的镇纸滑到脚板,啪地一声,滚得多远。众人都朝相公子看,他却不觉得。
  真真面上微红,低头佯妆看书。几个翠都忍不住弯着腰出去,站在廊下你推我我推你,嘻嘻而笑。
  姚滴珠扶着梅花嫂进来,见到这一群花枝招展的使女站在门外。个个绫罗遍体,人人珠环翠绕。因上回她穿顾绣来吃羞辱,这一回她只穿着家常地新纱衫。偏又叫这群使女比下去了。姚滴珠心里甚不是滋味,然见小雷才是正经事。想到小雷合那梅小姐亲近。她又甚是难受。明明是她娘家人,偏合一个外人这样亲近。马三娘也不管他。
  一个大些的使女看见她来,拉起湘妃竹的帘子,笑道:“小姐,王举人娘子来了。”
  真真放下书本,站起来笑道:“举人娘子好,本想着去贵府寻姐姐说话儿的,没想到居然搬了。新居在哪里?”
  姚滴珠看她笑的跟一朵花儿似地,边上一个相公子就跟看花似的看着她,分明是有情的样子,暗道:原来她也不过如此。笑道:“搬到梨花巷呢,久不曾见妹妹,甚是想念。所以无事来瞧瞧。”
  早有使女送了碗冰过的凉茶来。真真看着一张大桌,一张圆桌上都是书,却是没坐处,请滴珠到一张半桌边坐,笑道:“相大哥买了几本书送我。”
  姚滴珠朝相公子看去。相京生微笑点头,道:“听得姚夫人在松江有才女之名,想来也是爱书的,还请瞧瞧可是宋版书。”站起来拱了拱手出门回避。
  滴珠随手拾起一本,极是眼熟,再取一本一翻,第二页上还有楚天阁主人的印,果然是她家卖的那堆旧书呢。不由的愣住了,好笑道:“这是哪里寻来的?”
  真真心里诧异,这个姚氏才进来时脸色还不大好看,不晓得她为何而来,怎么一会功夫就变了笑脸?随口道:“却是相大哥无意中遇到地,这么多本只要三十来两银子,极是便宜。”
  她家的书却是论斤称了卖把收旧货的,听得是拿新书地价钱买的这些书。滴珠心里暗笑那相公子不识货,道:“宋版书恁般值钱?”
  此言一出,翠墨跟一边打扇地吉祥如意几个俱都掩嘴而笑。真真轻轻咳了一声,取一本把她看,道:“这是绍兴府刻《春秋左传正 义》,你瞧,八行款,字儿又大又清楚。这么一本,极少也要三四十两银。”
  滴珠指着那一桌子她卖掉地旧书,声音都打抖:“这些都是?”
  真真笑道:“差不多罢,相大哥却是捡了一个大漏,送我一大注银子呢。”
  一本三四十,十本三四百,一百本三四千。滴珠心里的小算盘珠子不消她伸指头,自家噼里啪啦跳起来。这一堆极少也有两百本。她卖地旧书足足有三四千本!那是十几万银子!滴珠只觉得天旋地转,喘不过气来。
  真真看她脸色发白,以为她不喜欢旧书本的气味,忙道:“快扇风,翠依来,着人把这几本书都搬后园书阁去。”
  梅花嫂捧着凉茶叫小姐吃了两口,滴珠缓过气来,眼睁睁看着她家的银子长腿走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真料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吃了几口茶,静候她开口。
  滴珠定了定神,道:“我是来寻我家小雷表弟的。听说他昨日去梨花巷看房子了?”
  “小雷不是去太仓了?”真真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昨日原是相大哥要买房子。他拿不不定主意,因我们两家是个世交,从来不避的。所以叫我去瞧。想是你瞧见小梅了?”
  那位相公子买房子叫她去瞧,这是曲意示好求亲了。滴珠心里微有酸意。从前她在松江时,也有众多才子追捧,人都背后说她不是。原来世家大族地小姐合男子相与叫世交不避。她那个就叫闺门不谨。
  姚氏这里低头不语,真真心中也似风车般急转。那王举人她已不放在心上,没得再合姚氏假灵假去。不如趁此良机说破了也罢。她家的汉子叫她自家管好。勿要有个风吹草动就当是人家捣鬼。因道:“举人娘子,那小梅实是我的使女。只是你也晓得王举人地性情。”
  滴珠睁大眼睛,指着梅小姐惊道:“你是……尚真真!”
  真真点头,苦笑道:“原来我托称梅小姐,为的是方便四处去耍地,只是不想你们自松江搬来,偏又搬到我家隔壁。这间宅子我又不想舍弃,更不想叫那王举人有什么想头,所以瞒了举人娘子这许久!”
  姚滴珠极是恼怒。正要发作,听真真说话的意思,却是不想合王慕菲有纠缠。她的怒火就消了一半,冷笑道:“梅小姐做的好戏!我是该叫你尚氏好。还是尚小姐好?”
  真真微红了脸。苦笑道:“我不合与那说话不算话的人做了数年无名无份地夫妻,举人娘子这样嘲笑我原是我应得的。只是你搬来这数月也看得分明。我对王举人并无想头。”
  跟前有相公子这样有本事的人想要娶她,自然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王举人没想头!滴珠的心隐隐痛起来,说话的声音不觉得变尖利,冷笑道:“王举人不这样想呢,只说你一直与他有意,所以他搬到哪里你寻到哪里!前些日子只说你约他在八仙祠相会……”
  真真忙道:“姚夫人!我记得王家趁我回家的时候,头一回到你家提亲是要你做妾吧!”
  姚滴珠涨红了脸道:“不错,然我自势子立的正,他家还是三媒六聘娶我姚氏为妻。你却是私奔,连妾还没挣上呢。真真微笑道:“人人都说我是合他私奔,王举人自家也是这样说,其实……当年我爹爹要把我许给一个名声不大好的表兄,我不肯。所以姐姐姐夫主张,叫我避几日,他们劝转爹爹我再回去。谁知……”
  滴珠冷笑几声,捧着茶碗慢慢吃茶。
  “谁知我跟姐夫翻墙时走散了,我爬到树上向下看,就看到王慕菲。我问他可是姐夫派来地,他说是。”真真冷笑道:“哄着我一路换车换船到了济南,我才晓得他是哄我呢。那时节我不懂事,他说我这样随他逃走,不是私奔人也说是私奔,羞得我不敢见人。他又说与其担个虚名声,不如就合他配为夫妻罢。不然他丢下我独自回松江去,似我这样的,必落到歹人手里,不是卖把人家做妾,就是卖做粉头。”
  姚滴珠放下茶碗,追问道:“那你就依他了?”
  真真想到当时软弱,甚是羞愧,红着脸道:“不依他怎地?我在济南一个人也认不得,又是小脚出不得门,只有依他。他许我一双两好,一生一世一夫一妻,必要好好对我。所以我们就在济南拜了天地,也宴请了四邻。头几年虽然过得是穷苦日子,然你好换我好,极是恩爱。我只当错有错着,却是寻到良人。谁知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说我是私奔的,配不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写婚书与我。初见我爹爹时,我爹爹要他写,他合我闹了一场,许我中举再风光成亲。我也信了。”真真举杯吃了几口茶,冷笑道:“中了举他家老太爷几次合我说,要与他纳妾,我没有理会。且不说守盟约,就是不守,我正经婚书不曾有,连个妾都不是,他倒要纳妾了?却是把我放在何处?”
  姚滴珠想到当时王举人进京,真真避居娘家,王家老太爷跟老夫人没少抱怨。点头叹道:“那时间两个老东西没少说呢,都说你们尚家那般有钱,必要叫儿子治得你抬不起头来。叫你把尚家都搬来才算。谁知你家居然穷了。”
  真真苦笑道:“我哪里不晓得他们地居心,只说王慕菲中了举人必要实现诺言。谁知我不提。他就妆不晓得,我略说说,他就发作,说我是怕他名声不够好呢,要叫满松江人都晓得他从前跟我私奔。要害他做不得官。所以我心里也怀疑,我姐姐叫我妆穷试他真心。我们略试一试,原来他真是爱银子的。”
  姚滴珠想到自家初嫁,拿娘家几十万地“绝户财”当做尚方宝剑,却是百试百灵。王家上上下下都对自己服服帖帖。她忍不住点头道:“我也晓得他是冲着我家没有男丁才娶我地。只是当时我脂油糊了心,爱他是个举人,又对娘子好。”她紫涨了面皮看了真真一眼,苦笑道:“我只说这样地人,又没有娶亲。我又拿得住他爹娘,嫁把他做举人娘子多么风光。抢着爹爹回家之前就嫁把他了。”
  真真此时早对王举人无意,对滴珠更谈不上怨恨。微笑道:“我受地那些闷气想必你都受过,不过你占了正头娘子的身份。比不得我当初只有一味低头。日子着实难过。幸好我看清了他地面目能狠心了断,不然想必现在合你并数个妾一处。日子只有更难过。”
  这句话却说着滴珠的痛处。王慕菲先偷小桃红,再收小怜,如今家里摆着三个不安份地整日争斗。王慕菲对她又无多少情意,她的日子也不比那几个做妾的好过。
  再看真真现在,娘家这样的大宅住着,还有世家公子常来往,何等逍遥。将来就是再嫁,如今大家闺秀守寡回家再嫁的常有。尚真真有她娘家这样地家财,又是年轻美貌的,就是嫁把世家公子,也不是难事。
  滴珠微皱眉头打量尚家这个厅。向阳的一边都挂着竹帘,屋子里挂着一架大扇,一个才留头的丫头扯着绳子扇风。初看没一件打眼的家什,就连案上摆着的几个磁瓶都是旧的。再细瞧却甚是清雅,方才相公子坐处那张美人榻最新,她认得是是明水薛家的新式样,前几日铺子里见过,卖到三十两银子一张。想必这屋子里样样都值钱的。但得过几天她这样舒心日子才好。滴珠不由微微叹气。
  真真看她皱眉,笑劝道:“你却是正室呢,说也说得,劝也劝得,但有事,娘家正大光明与你撑腰,还有什么愁地?”
  滴珠冷笑道:“你是看我在火坑里得意吧!这几个贱人我必要收拾了她们!”
  真真长叹道:“王慕菲自从中举,实是想纳妾的。当时常说谁谁纳妾,不无羡慕之意,只是我一无容人之量,二来自家立足不稳……然他那个心安的久了。你收拾得这几个,不怕他再寻?”
  姚滴珠冷笑道:“前几日我才替他纳个青楼出身地粉头为妾,由着她们几个斗去。”
  这却是学素娥故事了,真真心里长叹,想到滴珠原来没嫁时是那样明媚的一个少女,如今镇日皱眉算计这些……姐姐说得极是,当时就是王家与自己婚书。王慕菲要纳妾她拦不住,哪里过得这样日日争风地日子?
  真真暗叹自家实是抽身早,越发同情滴珠确是滚在泥坑里一辈子,因道:“举人娘子这般苦心,但愿王举人有一日能体会得。”这话说着却有些不像,然话已出口收不得,她涨红了脸不大好意思。
  滴珠冷笑道:“他家家传地要纳妾。王老太爷昨日还买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做妾!你叫他有朝一日绝了纳妾地想头,还不如我学你休了他!”
  啪!梅花嫂手里的团扇跌到地下。咣当!真真手里的茶碗滚到地下。乒,乒!吉祥手里两个装冰湃果子的银盆跌到地下,滚了一地的果子。滴珠自己也惊,她好容易才做得举人娘子,虽然赌气时常跟王举人说“休”字,其实从来不曾真想过,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真的不想合那王慕菲过日子了?当下闷闷的不肯再说话。
  真真看她没什么精神,自家才说错话。不晓得说什么好,也默默坐在一边。
  翠墨在外边听了一会,里头主客都不说话。料定是无事。她想了想,笑着进来道:“二小姐。大小姐那边送了贴子来,说李家老太太才到,请小姐就去呢。”
  那个贴子实是早上送来的,真真已是推了不去地,当下会意翠墨是替她解围。忙笑道:“老祖宗真是有兴,这么大热天还从松江跑来,说不得要去见见了。”
  滴珠忙站起来道:“尚家姐姐,从前我多有不是,难得姐姐这般坦承,从前却是我小心眼……”
  真真忙道:“不怪你不怪你,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只怕我也是一般心思。却是当局者迷罢了。姚小姐,其实我从前也妒恨过你的。”
  滴珠苦笑道:“如今我过的什么日子。”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从此一会,我不再来。祝姐姐早日觅得佳婿。”
  真真还礼。却不晓得说什么好。滴珠看她为难地样子,笑道:“今日与姐姐一席话。叫我明悟。将来如何还请姐姐看罢!”
  真真送她到大门,两个再三对拜别过。都晓得心结揭过,将来不会再见。
  真真一回头,看见相三公子站在树荫下对着她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两个……”
  相公子柔声道:“你们两个都喜欢过一个男人,所以谈得来。”
  真真涨红了脸,低头不语。相公子自悔失言,忙补救道:“我晓得你已放开从前旧事。姚氏正经还是人家妻子呢,已是打着再嫁的主意了。倒是王举人,要去请几柱好香烧烧,多敲破几个木鱼,看可能再求得一个好妻子。”
  他嘴里说地甚是有趣,其实心里酸涩。这个好女子在青春正好的时候遇人不淑,偏他这般有意,她却无意。
  真真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笑道:“相大哥说的是,其实做人像姚氏那般会替自家打算,也不见得不好。”突然紧走几步,转过长廊进二门去了。
  相京生愣了一会,体味出真真话里的意思,也笑起来。对老门公道:“我有事要回山东,回来再来串门。老叔,你回去合小姐说知,我就不进去辞她了。”
  老门公奇道:“今日却是怎地,怎么小姐说话也怪,相公子说话也怪?”回去禀报不提。
  且说姚滴珠合真真长谈,回来还没进第二进院,就听见小桃红跟翠袖吵嘴。她止住了脚走到后院去,正遇见公公新讨的那个妾在井边洗衣裳,满头插着婆婆压箱底地小金排,小金花,黄烘烘的甚是好看。边上两个大木盆堆得高高的,都是公公房里的衣裳被卧。
  滴珠突然想到,若是指一个使女到公公房里服侍,婆婆回来,两个人必然有得争吵,却是好耍,不由笑了一笑,转回房把素日最不喜欢的一个叫小杏的喊来。
  小桃红跟翠袖看见主母来家,都住口各走一边。看见滴珠叫小杏。小桃红以为必是要把翠袖使,翠袖自家也以为是要把她,两个在走廊里对使眼色。谁知滴珠带着小杏到后院去了。
  小桃红当即扬着头摸着肚子回房。翠袖又气又恼,她本打着降伏王举人,压倒举人娘子的主意,却不晓得举人还有两个妾,一个颜色不比她差,一个虽是通房却有孕,举人娘子却是个厉害的,油盐不浸。她就转了念头,走到大门边闲看,跟守门的管家闲话。那些管家都是姚家人,哪里理她。
  翠袖讨个没趣,赌气要出门逛,守门地又不许她出去,道:“你是新进门的,比不得小怜跟小桃红两位,还是老实些在家呆着罢。出门叫人拐了去,我们夫人不是白丢了二百两银?”
  这是瞧不起她从前是粉头了,翠袖恼得咬着指头回房,扑到床上想心思到晚上。她不出来吃饭,滴珠也不问,小姚红巴不得。
  第二天早晨翠袖饿的受不得,等不得摆早饭先到厨房去盛了碗粥吃。回来到滴珠跟前小意儿服侍,笑道:“我原是奶奶买来地,实是奶奶的人呢,老爷还要放在第二。以后奶奶但有事跟我说,叫我去做。”
  滴珠一面梳头一面冷笑道:“连我还是举人老爷地,你休在我跟前淘气。当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这里人多,怕丢了东西!”
  明月站在门口笑道:“姨奶奶这边请。还有。您老那裹脚布也当洗洗了。”
  滴珠乐得把梳子都跌成两半,笑骂明月道:“小蹄子,你做死,我地裹脚布快拿去洗了。”
  翠袖含笑回房,把门关紧了怒道:“大娘子还罢了。明月你一个使女,就是将来再好也不过合我般,也敢笑话我,且等着!”
  小桃红在走廊坐着,听见翠袖吃亏,心里极是快活,故意抱着肚子在她门前晃了几次,挥手道:“实是有些气味呢。”
  这般过了三四日,滴珠觉得无趣。暗道:我那日脱口而出要休王慕菲,难道我心里真是这般想的?这几个妾斗来斗去,我还是我。只有王慕菲。那几日就极得意,有些不把我放在眼里。想来他回家这几个贱人在他跟前争宠。他只有更得意更不把我放在眼里。还不如学尚氏休了他另寻夫婿。她还顶着私奔地名儿。就是看着年小,实实地比我大着五六岁。她能有相公子那样的人爱慕。我回娘家,也是姚百万地独养女儿,岂会无人来求?这般想着,收伏王慕菲的心思就渐冷了。
  却说王老夫人听小怜说老头子买了个二十多的妇人做妾,在女儿家哪里坐得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要素娥去苏州替她做主。
  素娥不想去,苏公子却是想去苏州走走的,道:“我外祖母才去的九哥家。不如咱们也去走走罢,连母亲一起去,一来在九哥跟前显个好,二来也叫我们儿子露个脸,说不得老祖宗看见了喜欢,随他李家哪个与他定个娃娃亲,不是好?”
  素娥想到如今她有儿子护身,婆婆又是吃她斗败了地,就是身份叫人揭破了也无碍,就依了相公,合婆婆说知,收拾全家去苏州李青书家。
  偏王慕菲还要访朋友,还等了他三四日,才得动身。到了苏州先使人去李家说,偏李青书那个小庄早挤满了人。他们只得去王家住。
  王老夫人只说有女儿撑腰,一进门就扯住一个管家媳妇问:“死老头跟他买的小娼妇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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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王老太爷第二春(下)


  一进后院,就看见一个二十许的妇人穿着她的衣裳,戴着她的金首饰,坐在她的男人身边,老夫人怒火烧得足有三丈高,指着那个妇人道:“王石!她是何人?”
  王老太爷捧着茶碗,眉毛都不抬一下,对那妇人道:“雪娘,这个是大夫人,你只行个半礼罢。”
  雪娘忙立起来,对王老夫人万福道:“大夫人好!”
  王老夫人冷哼一声,用力甩她一掌。雪娘一则是出其不易,二则新人还要妆贤惠,扑在地下不动,只是哭泣。王老太爷正要说话,王老夫人已是骑到雪娘的身上,拨下她头上的首饰揣在怀里,又剥她的衣裳。素娥跟抱着孩儿的苏公子站在院门口,苏公子带着苦笑进退不得。
  王老太爷扬起的拳头又放下去,对女婿诉苦道:“你看看,你看看。”
  素娥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两个健妇道:“还不上去助老夫人忙。”转身对大步赶来的王慕菲道:“你是疯呀是傻呀,由着爹爹胡闹!”
  王老夫人得女儿助她,狠狠捶了雪娘几下,吃管家娘子架开。她想到嫁把王老太爷数十年,生儿育女吃不尽的苦,好容易到老靠着举人儿子享几天福,老不死的居然纳年小的妇人为妾,那眼泪就似大雨一般哗哗淌下,一边哭一边骂:“王石你不得好死,当年我爹要十两银子聘礼你都舍不得,拐了我私奔,叫我一辈子无脸回娘家。”
  王慕菲跟王素娥都满脸通红,苏公子解围道:“娘且歇歇,有话好好说。看吓着外孙子。”
  怀里的孩子果然哭起来。王老夫人的魂灵儿都系在这个外孙子身上,擦上两把眼泪收声。素娥看了哭笑不得的苏公子一眼,道:“小怜。你带大少爷到前边去。”
  苏大少爷是叫大少奶奶降伏了的人,闻言忙跟着小怜到前边去了。素娥径到厅堂坐在上座。王老夫人知机,挨到女儿身边不住手地抹泪。王老太爷指着上位道:“素娥,你晓得上下否?”
  素娥冷笑道:“女儿忘了合爹爹说,你女婿是崭崭新的从七品中书舍人。”
  王老夫人插话道:“再等两年期满就是官!亲家太太说了,极不走运也是个知县!”
  王老太爷听说女婿要做官。就改了怒色,笑道:“那可是好,素娥,不是爹爹与你寻这么一门好亲,你哪得官太太做?”
  素娥冷笑两声,道:“爹爹先坐下罢,我有话合兄弟说。”
  王慕菲扶着王老太爷在右边坐下。素娥就道:“王慕菲,我问你,如今你有多少身家?”
  王慕菲摇头道:“我吃滴珠连累。假银子官司去了一万多两。如今只有数百两银子在手上。”
  素娥冷笑道:“你还忘了你偷人家寡妇被讹了一间大宅并几百两银吧。兄弟,不是我说你的不是。你如今算是个精穷。从前尚真真那样地好娘子你弃掉了要另娶,我就不说你。你既然娶了姚滴珠。也当打听打听她娘家有多少银子,好生哄着她过日子。你倒好。吃过一回尚家的亏。就不晓得长点见识!”她越说越怒,用力在桌上一拍。又道:“姚滴珠花假银子遇上官司,可是姚家能出头得?姚家出了名有钱,只要沾上手,休说一万,吴县要挤十万八万出来何等容易!偏你是个猪脑子,当姚家不要这个姑娘了!”
  王老夫人帮腔道:“猪脑子!若我在家,必不叫你这等胡行,滴珠哪里不好?你打她做甚?”
  王慕菲恼道:“她对我非打就骂,又甚是败家,还合那陈文才,马惊雷都不清不楚,我堂堂一个举人,没得叫我忍她一辈子,难道绿帽子好戴么!”
  “成亲前她是何等样人你又不是不晓得!”素娥瞪了想说话地王老太爷一眼,道:“全松江谁不晓得你娶她为的是姚家那几十万绝户财?”
  王慕菲张了张嘴,强道:“我才看不上她家那几个臭钱,我是为着合真真赌气!”
  “原来是赌气!”素娥笑道:“我兄弟原是不把银子放在眼里的,尚家何等有钱,你不放在眼里也罢了,横竖私奔是招人说不是!姚家有钱你也不是不晓得。我听说姚夫人私底下与滴珠私房钱就有三万两,姚员外还有数箱压箱底的金珠是要留把滴珠的,你到好,不好好对她,还一个两个纳妾。你若是有骨气,爹爹吃他家打断了腿,为什么不拼着告官去!到是看不上人家地臭钱了?”
  王慕菲吃吃哎哎道:“我有心要告,不是没钱打点?不如等我做了官,自家来收拾他!人都说官官相护,那时节谁好意思问我要银子?只有我收人家银子的!”
  素娥这个官太太不是实缺,却不大懂得那些,忍着气道:“兄弟,你就是要做官,那几百两银子济得什么事?姚滴珠手里银子不少,我劝你把头放低些。”王举人叫姐姐说得低着头一声不吭。
  王老太爷也道:“我的儿呀,你但拿出待尚真真的一半对她,她自会双手捧出银子把你花。”
  姚家一次就给姚滴珠三万两的私房!王慕菲心里好似投下一块大石,都说真真家有钱,也不曾一次与她三万银子。那姚家难道比真真家还有钱?他的脸色霎时变了几变。素娥看说动了他,长叹道:“我拼着这张脸不要,与你去劝劝姚滴珠,此后,你且收了心好好与她过日子罢,将来做了官再说做官的话。”转过脸对连连点头的王老太爷道:“爹爹,你是少儿还是少女?这般大老的年纪还要纳妾,你有多少银子分把妾生地孩
  王老太爷咳嗽起来,指着举人儿子道:“他的不是我地?”
  素娥冷笑道:“兄弟自有孩儿,他自家还要老婆养活地。哪有银子替你养老生儿子?你老人家的老本不是炼了银母升了天么?”
  王老夫人又哭天抢地起来,素娥喝道:“哭什么?那个妾已是纳了,也罢了。寻碗药与她吃下,叫她生不得孩儿罢了。娘。你是大娘子,也要摆出大夫人地谱来。休要打呀骂呀地,妾是与你使唤地,极少也顶两个使女呢。”
  她就叫使女从她带来地箱子里翻出一瓶药来,又叫把雪娘带上来。倒了一碗摆到雪娘跟前,道:“王家是姑奶奶我做主,你想在王家吃安稳茶饭,就吃了这碗断子绝孙汤。姑奶奶与你一力主张,不叫老夫人打你骂你,叫你做一辈子姨奶奶。不然,照旧卖了你!”
  那雪娘却是有骨气,道:“我才二十来岁,嫁个老翁原是我时运不济。若是没有孩儿,过十几二十年老的去了还是叫人卖的命,将来老得皮打皱谁还肯要我?姑奶奶不如现在就卖了我。只要得个年纪相当的,穷些我也肯!”
  素娥心里敬她刚强。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就问王老太爷讨要卖身契。
  王老太爷不舍。道:“女儿,我这把年纪。你娘又……”王老夫人扬起拳头就敲了一下,喝道:“给不给?不给老娘照旧打你一回!”
  王老太爷地伤腿还没有好,越发招架不住了,偏女儿只是袖手,儿子更是旁观,王老夫人打得他鼻青脸肿。连雪娘都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老太爷,就是你不依,我在你家也过不得安生日子,我不陪你老人家吃老夫人拳头的。”
  这个妾自家不肯跟她,儿子女儿都不肯,王老太爷心灰意懒,翻出契纸把女儿,素娥叫王老夫人看着雪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自取了二两银子把她,唤个管家来,道:“将她去人市卖掉,得来的银子交把老夫人。”
  王老夫人犹不放心,抢着道:“俺同去!”素娥点点头,看老娘带着雪娘去了。
  王老太爷极是伤心,一直对儿子使眼色。偏王慕菲想到老头子若是不死了纳妾的心,将来替他养出许多小兄弟来,他老人家又无银子,这些人不要他养活,不要他替娶亲?实是不情愿。所以他坐在边上如木头一般。
  素娥看着兄弟这般,忍不住又劝道:“那个小桃红都有孩子了。你也要上点心,一男半女也叫滴珠与你生一个,看孩子份上,她怎么会舍不得把银子你花?”又自言自语道:“我若不管你,没有的叫你自生自灭。娘家不好,我在苏家又哪里能抬头做夫人?兄弟,你也当替我合青娥挣一口气,只要你有出息,我们亲姐弟兄妹的相互帮衬,什么好日子过不得?”
  王慕菲嗡声嗡气道:“我晓得了。”
  素娥看他还像不情愿的样子,笑道:“也罢,我去会会滴珠去。你且过会子再来。尚家已是吃你得罪了,姚家必要巴结好,这么一门好亲,你不晓得结交,岂不可惜?”
  素娥走进二进院子,摆手叫跟的几个人退下去,走进卧房,笑道:“滴珠妹子在不在?”
  姚滴珠明明晓得青娥夫妇要来,她心里气不过那个木头一般的青娥嫁得贵婿,又是对王举人灰了心地,所以听说客来了,也不出去接。她独自睡在卧房里,取了一本《西厢记》在那里翻。
  突然王素娥喊她,滴珠却是吃了一惊,忙爬起来道:“素娥姐姐,这一向你到哪里去了?”
  素娥笑眯眯道:“如今我两个是姑嫂,我也不瞒你,我是顶了妹子青娥的名头嫁到苏家了。”
  姚滴珠张大了嘴半日合不拢。素娥看她还算镇静,坐到床边,牵着她的手儿道:“怎么,吓着你了?”
  滴珠点点头,道:“大姐,怎么会这样?”
  素娥做成了替嫁地事,其实心里得意,然此事一个外人都说不得的。见滴珠问她,就把从前原委一一说知,长叹道:“我合相公原是前世结下地情份。所以许了必要结成夫妻,只是先是与青娥说地亲。兄弟他怕丢了王举人地脸,偏要把青娥许他家。所以我们几个想了法子。顺水推舟就应了,我顶了青娥嫁。”
  滴珠想了许久。突然道:“此事尚真真也有份罢!”
  素娥想到兄弟合她三个人地事体,微红了脸道:“却是她一力相助。为着叫我如愿,累她合我兄弟争吵,只是当时我自顾不得,不能替她出头。”
  姚滴珠长叹一声。也只得尚真真那种人会为着不相干的大姑子小姑子跟公婆做对。合丈夫为难。若是她遇着这样事体,大姑子抢了小姑子地男人,她必是不肯管王家闲事的。只是王慕菲只要名声好听,亲姐姐亲妹妹都不当人,对娘子不必说更不会真心了。难怪尚真真说声要走,一丝儿不留情面。她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当时她笑话尚真真不如她,连纸婚书都没有挣上还要养汉。如今她有了婚书,还不是一样要养活王慕菲全家。就是想学尚真真自请下堂,偏又有婚书。不能走地那么容易!
  王素娥看姚氏低着不说话,只当她吃醋,也不多说。站起来在房中走了几步。指着窗外乘凉的小桃红笑道:“滴珠,小桃红几个月了?”
  滴珠想到小桃红的孩子有九成是苏家的。心中的苦涩稍减。笑道:“也有五六个月了吧。”
  素娥笑道:“她倒抢在前头,你却是比我量大呢。我可忍不得这口气。你有动静没有?”
  滴珠摸摸小腹,笑道:“不曾有,孩儿是观音娘娘送来地,哪是想有就能有的,姐姐你不也是烧了无数柱好香才生得一个孩
  这话却像是嘲着素娥嫁了三回才得生子,素娥心头暗怒,觉得滴珠不如真真多矣,难怪兄弟不喜她。她两个寻了些闲话说着。眼看着到了中饭时,也不见滴珠安排席面。素娥心生怀疑,出来寻兄弟,早合她相公出去耍去了!
  素娥叫来小怜问话,才晓得滴珠不肯贴钱养家,家事不肯过问。王举人方才吃了一顿排头,心里不快活,被苏中书拉出去散闷,就忘了他还要管家。
  素娥叹息,自取银子称了些,叫管家去酒楼买来现成的两桌席面,一桌摆在后边给爹娘吃,一桌摆在二进院里,叫滴珠来吃饭。滴珠推说身上不大好不肯来,只叫小怜跟翠袖出来陪。气得素娥发作不得,她不肯再管兄弟家的闲事,也不等苏中书回来,就叫人去寻房子要租一间儿分住。
  苏州却合京师差不多,有的是那有钱人家置下的精致小院子,租把外地客人住。不过半个时辰苏家管家就在左近寻得一间二进小院,样样齐全,只要五两银子一个月。素娥就跟滴珠说:“不晓得兄弟家这般挤,我们在苏州还要住些时日呢,好在此处房舍方便,又只有几步路……”
  滴珠抢着打断道:“姐姐说哪里话,自家骨肉住在一起亲香,就是要搬,也要等阿菲哥哥回来呢,不然他怪我得罪了姐姐,我可吃不消。”
  素娥半真半假的笑道:“王家一向是我说了算的,你怕什么?”就抱着孩子看人搬过去租房,又使人去船上接苏老太太并箱笼。
  姚滴珠不冷不热送她出去,回来对站在走廊边发愣的小桃红笑道:“想什么呢?苏公子可是不住我们家了,这里都是热风,你去荫凉处歇着。”
  她到房里取了杯茶吃着,看翠袖跟小桃红站在一处说小怜,那小桃红地脸跟变戏法一样又红又白,她胸中突然觉得气闷,弃掉茶碗,问明月道:“明月,你说她们胆子大不大,大姨子换做小姨子替嫁,就跟戏文里唱的一样,那苏家上上下下都瞎了眼,居然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明月不敢做声,她又道:“王素娥都有三十岁了呀,嫁过两个老翁地人,只是顶着妹子的名头嫁出去,也过得这样好。我就是比不上尚真真,比她不强到哪里去!”
  先有相公子追求尚真真,后有王素娥嫁把苏中书。可见只要生地好些,手里再有些钱,嫁个官家子弟也不难。滴珠闭上眼想。若是自家也学她们,改个名字只说是爹爹地小女儿,想来必有世家子弟来求亲。挑个好的再嫁自然容易!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将来择贵婿,凤冠霞帔嫁人何等风光。娘家又喜欢她。夫家又敬爱她,忍不住笑起来,就在床上沉沉睡去。
  且说王老夫人回家不过半日就打发了老头子纳地妾,心里极是快活。她在人市等到后晌才将雪娘卖把一个外地来的客人,绝了后患。赶着回来吃中饭。
  偏王老太爷独享了一桌酒席,剩下的些又是小杏吃了撤去。王举人不在家,滴珠不管事,奶娘大人因不是饭点不肯做饭,王老夫人饿地慌,加上回来才晓得女儿在左近租了间小院搬去,觉得姚滴珠怠慢了她女儿,心里就有些闷闷的。
  她走到二进院子里要寻滴珠说话。小桃红看见,忙过来拦她。把她拉到自家耳房里,寻出几样点心把她吃,道:“老夫人。我们小姐如今不管家事地,都是姑爷管。姑爷又出门去了。你老且点点心。”
  王老夫人一边吃点心,一边奇道:“她为何不管?从前不是抢着管呢?”
  小桃红叹息道:“自搬到苏州来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家里是精穷呢。小姐吃了官司,手里也是无钱,偏姑爷还爱出门耍子,你看那个穿粉的妖精,那原是什么丽春院的粉头,小姐怕姑爷花了银子还伤身子,与他纳回来做妾。这样无钱还要纳妾的日子,怎么过得?”说罢揩泪。
  王老夫人听说滴珠不肯拿钱出来过日子,儿子又是常出去嫖的,就坐不住,道:“我们在松江都听说滴珠娘家与她三万银子压箱底呢,就是三万地本钱放在银庄不动,一年利钱也不少。她也太少气了。”想了想,回来推睡在床上思念爱妾的王老太爷道:“滴珠还有三万私房呢,儿子向来听你的话,你劝劝他呀,哄得滴珠高兴了拿出来花不好?这样的穷日子怎么过得?”
  王老太爷正想不通为何他对雪娘比对老太婆好多少倍,好衣都给她穿,金花也给她戴,雪娘还不肯留下?正是为情神伤的时候,偏老太婆在耳边烦人,摸摸脸上身上的青肿,却是没好气,道:“你消停些,看看我这腿,就是姚家人打断的,偏儿子还不肯去告,咱们老实过日子罢。”
  王老夫人冷笑道:“穷成这样,你要老实过日子就是要纳妾?”忍不住跳上床,按住老太爷又揍了十几下,跳下来床来道:“我呸,你再敢动纳妾的念头,我就使剪刀阉了你。你这老不死的,就该打断了腿不得出门才好!”在他断腿处狠狠踢了一脚,也不管老太爷抱着腿喊痛,把箱笼都翻开来查点一回,所有金珠尽数拢在一处锁起,冷笑道:“从此以后不叫你沾一文钱,看你还敢动纳妾地心思。”
  王老太爷气得一夜咳到天明。然王举人跟苏中书到中饭时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听说王素娥另租了小院子搬去。他两个都害怕。王举人只说姐姐在家,不会在姚滴珠跟前叫他没面子,姚滴珠也不好叫他没面子。他两个自是无事。这样分开住,只怕姚滴珠跟姐姐都不会放过他呢。苏公子央了个管家送他去寻素娥不提。王慕菲心惊胆战回卧房,笑对滴珠道:“苏妹夫替我引几个学里朋友,说如今纳绢中书极是容易,叫我也纳一个?”
  纳了中书,排三年班就是知县,比考进士容易呢,滴珠才晓得时,也有些眼热素娥命好做了官太太。听得他这样一说不由心中一动,笑道:“纳中书要几多银子?”
  王慕菲笑眯眯道:“也不多,本等使用一万二千两,再加上过手分润,两万两不得了。这个钱我晓得你是拿得出来的。”求推荐票的分割线
  





第九章 王素娥会尚真真(上)


  一个中书才是七品官儿,就要两万两?姚滴珠心里打鼓,面上笑道:“这可不少,且慢慢想法子凑罢。阿菲哥哥,再得几个月就是春闱,若是你考上了,可不是省下来?还当用功读书才是。”
  这是显见不舍得把他花了,王慕菲越发觉得姚氏有二心,也不多说,冷笑一声出来往翠袖房里去了。
  姚滴珠冷眼看他要银子时是笑脸,没有与他准信就变了脸走人,不由冷笑。她想了想,取了与王老夫人预备的几件衣料,亲自送到后院去。
  后院一棵大树底下,小杏蹲在井边洗衣裳,王老夫人一身短妆打扮,执了一柄蒲扇扇风,看见滴珠来,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哼了一声。
  滴珠叫明月把衣包送到婆婆跟前,笑道:“娘,这是您老换季的衣裳,媳妇针线上不如你老好,怕做坏了,你老人家瞧瞧,若是不得闲,叫个裁缝来做也使得。”
  王老夫人将眼一溜,看得也值二三十两,笑了一笑,道:“我女儿与我做了一箱新衣,这些却用不上。小杏呀,你替我收起来罢。”
  姚滴珠合王老夫人相处时日也久了,也不恼。叫明月搬了个板凳坐下,亲亲热热道:“素娥姐与娘做了什么衣裳?”
  在女儿家住的这个把月却是王老夫人一生最得意的时候,巴不得到处合人说的。见媳妇问她,哪里忍得住不说?王老夫人一张大嘴裂到耳根,笑道:“说起来我家女儿,那是极能 干,家里七八个妾。个个都在在她跟前服服帖帖的。她又与人合伙做生意开铺子,这大半年挣了不少呢。女婿纳中书也是她一力主张,”王老夫人看了姚滴珠一眼。重重的说道:“从头到尾使费都是她出,所以就是苏家老太太也要让她三分。苏家谁不夸我女儿好?”
  这就是合滴珠说“你快取银子来与我儿子捐官,我才说你好”了,姚滴珠微微一笑,一脸羡慕道:“娘,纳一个中书要几多银子?他苏家就拿不出来了?”
  “三千两!”王老夫人伸出三根养的油光水滑地手指头。极是得意的看着手指头上一个宝石金戒指,笑道:“素娥这半年生意赚了三千两,尽数与女婿使用,捐了七品中书,七品呐!”
  三千两!姚滴珠那一点点想做官太太的心思叫“三千两”三个大字砸得连影子也没了。只要三千两,王慕菲居然跟她说要两万,这是欺她是个大门不出地妇人呢。姚滴珠正想去寻王慕菲理论,恰好看见王举人一脸深情牵着翠袖的手,扶着小桃红地腰。后边还缀着一个翘着嘴的小怜,四个人进来。
  王老夫人看见儿子带着三个妾,喜的眼都眯成一道缝。笑道:“合苏家比还少几个呢,媳妇呀。我看清风跟明月都还好。过两年开了脸与阿菲放到房里罢,与我多多的生几个孙儿。”
  又把小桃红拉到跟前。摸她肚皮,夸她:“我就晓得你是个好孩子,生得又体面,又会生养。莫累着了,滴珠,快把板凳把她坐。”
  姚滴珠冷笑一声,道:“婆婆,这里没她坐处,小桃红,你回房歇着去罢。生了儿子姑爷自会抬举你做四太太,如今你还是我使女,翠袖跟小怜两个都没有的坐,还轮不到你!”
  小桃红因滴珠常在她跟前提苏公子,其实有些心虚,闻言忙退后两步,贴着墙角出去了。
  王老夫人不快活,拿眼瞪姚氏,又拿眼瞪儿子。王慕菲看翠袖合小怜面上都有笑,这个时候替小桃红出头,晚上合哪个睡都要受抱怨地,忙笑道:“滴珠说的是呢,娘,我叫她两个来给爹娘磕头。爹呢?”
  王老夫人扭嘴道:“那个老不死的在家哪里坐得住,搬个板凳到巷口杂货铺后间看人耍叶子戏去了。”一手一个把小怜合翠袖拉到怀里细瞧,笑道:“我在王家只生得阿菲一个儿子,巴不得他多多的生孩儿。人家的孙子哪有我王家的抱着快活!滴珠呀,你们三个休叫小桃红比下去了!”
  小怜含羞带笑看了王举人一眼,翠袖瞧瞧主母脸上带笑,也羞答答低着头。王慕菲瞧着这满堂娇娆争芳斗妍,极是喜欢。就是姚滴珠那张粉团团的小脸,比小怜合翠袖两个出挑得多。他想到素娥说他的那些话,忍不住上前牵了滴珠的手,笑道:“娘子,这几日我不在家,却是苦了你呢。”
  姚滴珠心里正是酸涩交加地时候,看他这般小意儿殷勤,又有些心软,由着他牵手。王慕菲笑嘻嘻拉着她回房去,屈意奉承,两口子掩了门自然要如此这般一番,到了第二日开门起来,却是一团和气。
  滴珠舍不得相公的温柔,暗道,若得他一直这般也罢了,到底再嫁的名声儿不如原配好听。明年就是他考不中进士,三千两买个中书也不难。只要银子都抓在自己手里,将来再生两个孩子,日子自然好过了。所以她又熄了弃掉王慕菲另嫁地心思,一心一意打算要先生个孩子。王慕菲得苏姐夫传授驭妻术,当着小桃红翠袖几个的面只围着滴珠打转,眼角都不看几个妾一下。滴珠越发喜欢了。说到底,这个男人是她自家看中地,叫她弃了这个男人回去别嫁,多么丢人!如今王慕菲回复了从前温柔丈夫地样子,还是合他好好过日子罢。他两个常常相对而笑,极是恩爱。
  且说王素娥将大半年做生意赚来的银子与苏公子纳了个从七品地中书,苏族交口称赞。就是苏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这个寡妇是实心的对儿子好,要妾给妾,要官与官,又替苏家生养了一个孙儿。也就把那要收拾王素娥的心思慢慢放下,等闲苏氏族人婚丧嫁娶都着素娥出头,就是李家也带她去走过几遭。还好青娥从前虽是在李家住过。却不曾合李青书两口之外的人打过交道,所以素娥顶着妹子的名头并无人揭穿。
  自当今巡过松江之后。松江地织机税涨了两倍。小门小户破产的无数。李家又有松江首富的名头,明里暗里吃地亏实是不少。因着李青书胡闹数十万银子成了仙。那几房都说他必是挪用了老祖宗的私房,吵着查起帐来才晓得,李青书并没有亏空,然那几房地子弟。哪一个名下没有一二万的挂欠?各家虽然私房都还不上,公帐上却空空如也。虽然老祖宗压着不能分家,众人心里都急。
  李青书这一枝搬到苏州居住,连带着他父母并两个妾生的妹子都接了去,好像过的不错的样子。李家那几房都有些坐不住,大热天地哄着老祖宗来瞧重孙子,实则是来打探底细。所以真真说姐姐家太挤,要把花园让出来,尚莺莺不肯。随他们挤在一处,日日白菜豆腐的供给。然那几房都想着要分家,哪里舍得去。三姑太太也是听说要分家。所以才赶着到苏州来。
  这一日下了一阵雷阵雨,到了傍晚雨停日出。真真想到老宅的房子许久不曾去瞧。正好又凉快,就当散闷。坐了车出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样,总是掀帘子朝外看。
  小梅道:“小姐,你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真真摸摸头上合身上,笑道:“却是怪事,明明一样不少,怎么总像是丢了什么。”
  翠墨晓得是为着相公子没有同行小姐不习惯自家又不觉得,掩着嘴只是笑。一直进了城,真真还隔不得一会就要拉起帘子朝外瞧瞧。苏州地方虽然比不得松江,然江南地方妇人独自出行常有。真真自家不知自家的心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眼看快到了,索性拉起帘子透气。
  谁知王慕菲跟苏中书并苏家几个堂兄弟坐在一间酒楼吃酒,一位苏公子看见一队香车过去,一个美人端坐在车里,就招呼大家来看。王慕菲眼尖,看得是梅小姐,边上坐着的那个不是小梅?
  苏公子还道:“咦,那位小姐甚是眼熟呢,大舅哥你可认出来了?”
  王慕菲想到他吃的大亏,脸上就不大好看,强笑道:“我肚子有些痛,去出个恭。”从后门出来追着那车队到一条深巷,看着四五辆车进去了。他就走到巷边问几个玩耍孩子那是谁家。
  一个大些的说是尚家。王慕菲怒火中烧,实是想上前合尚真真理论,要问她为何陷害自己。他正在那里想心思。几位苏公子走来,苏中书笑道:“我料你放不下呢,大舅哥。不是我说你,尚家那么一门好亲你生生断送了,还去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再者说,尚家女儿都是母老虎,我大表哥娶了尚家大小姐十年才生得一个孩儿,又不许他纳妾。那样的老婆娶来不过多几个钱罢了,怎么过得日子。我瞧着你娶地姚氏倒好,娘家一样有钱,又肯与你纳妾,你还在这里做梦做什么?正经官家的小姐,你又不能娶做大娘子,人又不会把你做妾,不如丢开手罢。”
  王慕菲不言语,回到酒楼趁众人吃得大醉,他又溜到尚家旧宅盘桓,点灯时分真真的车队出来。王慕菲尾随到他家旧宅去,看旧宅里头连个灯都没有,料得无人住。那后园还有他藏下地两架竹梯呢。想到此,他绕到后门去,趁着天黑翻进后园,果然摸着那两架梯,还好天上有星光,移到西墙爬上去瞧。尚家后园里群芳吐蕊,一阵一阵都是香花气味。亭台楼阁处都点着灯,极是富丽繁华呢。
  这些原都是他的呢,转眼就要移到别人手里,王慕菲又妨又恨,恨不得立时揪住尚真真合她对质,要问问她为何不顾数年地恩爱,为何明明家中无事却要骗他,把嫁妆偷偷搬回娘家。他想了又想,一口气不得出,正要把梯子移到另一边,突然听见两个女子地说话声。忙把梯子抽回来。
  却是小梅合翠墨出来闲走。小梅道:“小姐今日怪怪的呢。”
  翠墨笑道:“你不懂得,这是相公子不在,偏小姐自家不晓得,所以失态。”
  小梅又道:“相公子对我家小姐真是真心实意,比那不得好死地王举人好过多少倍!”
  翠墨哎了一声道:“我前几日听春杏姐说起小姐在王家总是受气,我家二小姐哪里不好,怎么公公婆婆不爱,王举人也做践她?”
  小梅叹气道:“说起来,那个王举人还不曾中举的时候,对我家小姐还好。那时候我才到王家。只说要吃得饱穿得暖就是成了仙了。现在回想起来,小姐那时候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咱们家的二等老妈子。”
  翠墨叹息道:“可不是,小姐的手看着还不如我们的细软呢,那几年实是吃了大苦头的。”
  小梅又道:“王举人做秀才的时候就不大老实,合对门那个姚氏就有些不清不白。只是你也晓得,小姐连婚书也没有的人,在他家都抬不起头来说话的。王举人做秀才时常说的一句就是中了举与你婚书,还要与你挣凤冠霞帔。”
  翠墨冷笑道:“这却是扯谎了。分明是不想认小姐做正经娘子的。”
  小梅道:“如何不是!戏文里不都是那样唱的,青年公子考中了进士,就有大官招他做女婿。我猜王举人也是打的那个心思,可笑他没考中进士做不得官,回来又想钱,闹着去娶那个姓姚的。”
  “那个姚家不过是个暴发,哪里有我们家有钱。”翠墨冷笑道:“幸好小姐试一试就试出了他的真心。如今那个姚氏也有弃他的心思了,却是好笑。”
  小梅冷笑道:“她是自找,这个火坑我们小姐好不容易才跳出来,她一头抢着跳进去,活该!可惜她是有婚书的正头娘子呢,我等着瞧她休王举人。”
  王慕菲听见这些话,怒得哪里忍耐得住,还要听她两个说,谁知一个管家喊道:“大姐们,关后园门放狗了。”
  王慕菲那抬起跨到墙头的腿就放了下来,果然不过一会功夫就听见狗叫。王举人是叫小二黑亲热惯了的,哪里敢翻过墙去找尚真真的晦气?忙不迭的下来。墙那边小二黑已是闻见王举人的味儿,带着几个兄弟在墙下乱叫。王举人害怕,扛着梯子翻出来,怒道:“原来这两个贱人都结交了,难怪那个小雷来不住我家住尚家!我倒要看看你姚滴珠怎么休我!”恼得不肯回家,寻到素娥家住了一晚,第二日早晨起来,想了一篇话跟素娥说:“尚真真不是真死,改了姓梅寻到我家隔壁去住,故意设局害我出丑,想必我通奸认罪的甘结还在她手里。我若是不当官还罢了,要当官,这个东西在仇人手里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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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王素娥会尚真真(下)


  王素娥对李青书家的动静打听得极是用心,本就诧异他们合一个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梅小姐结交。听得兄弟这样说,却是有八分像了。她就是李代桃僵嫁得苏家,尚真真金蝉脱壳变成梅小姐也是易事。
  王举人看姐姐沉吟不语,又想了一篇话,道:“大姐,她原合青娥要好,你打着青娥的名头去见见她,若是能劝得她回转,我合她依旧做夫妻……”
  “胡说!”王素娥冷笑道:“你吃醉了酒还没有醒是不是?还想着合她做夫妻!你房里有妻有妾,她图什么?”
  王慕菲结结巴巴道:“妇人理当从一而终,她已是吃我睡过,除了我她还能嫁谁?”当着嫁过三回的姐姐说这个,声音越说越小。
  素娥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兄弟冷笑不已,慢慢道:“他们尚家前世欠你否?你拐了人家女儿睡了七八年,金山银山双手捧到你跟前,还怕你没出息,替你打通关节叫你做举人,你连张婚书都不舍得把人家,就要纳妾。你问问你那姚氏娘子,换了她,她是肯回头的?”
  王慕菲没好气道:“姚滴珠背着我合真真结交,已是联成一气,想着要学她休夫呢!”
  素娥瞪大两只眼睛,额头上现出一个横着的“川”字来,失声笑道:“她为何要休夫?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嫁把举人,不晓得休了几世呢,兄弟何出此言?”
  王慕菲就把昨日潜到尚真真后园偷听小梅说话之事说把素娥听。他说到小梅要看笑话,忍不住胸口起伏,用力挥袖。骂道:“小梅到我家来,我待她极好,偏是养不熟的狗。只看尚家有钱就偏着尚真真!”
  素娥冷眼看兄弟状似疯狂,忍不住把手里的茶碗朝他一泼。冷笑道:“若是姚滴珠无钱你肯娶她?你醒醒罢,你方才说到尚真真陷害你,又是为何?你细说与我听。”
  “她改了姓梅,处心积虑搬到我家隔壁,是我一时心软。只说她还想着要回王家……”王慕菲咬着牙道:“所以她隔墙丢过一把扇子约我去八仙祠相会,我就去了,叫人引到一间小院,那里头还挂着真真写的字画的画呢,我看到床上睡着一个人,只当是她有意……谁知却是个女强盗扮地,捆了我大半日,是姚滴珠拿我家那个大宅并五百两银赎我回来。”王举人提几那天出丑,还要他写下通奸伏罪的甘结。恨不得把尚真真拉到面前打几下。这等坏他名声的事,亏她怎么想得出来!
  “真真性子温柔,却不像她地行事。你弃她娶妻。她也不过与你一封书信祝你早生贵子,哪里做得出来这样的事?”素娥微皱眉头。又道:“就是你们把银子烧银母吃人拐了许多银钱地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人家还传姚滴珠有五万的私房交把那个贾胖子了。你又说她想学尚真真。这两个事,会不会是她自家做的?”
  素娥说的也有几分像。姚滴珠平常就爱偷听他们说知,那一日隔壁丢过扇子来,她明明是瞧见的,却不问他,又突然说要去灵隐寺烧香,分明是故意开门放他去八仙祠,好拿住他偷情地证据!又借着这个机会把房子转手,搬到梨花巷来还是租房,一件一件凑起来,极像尚真真把家里的钱财搬到尚家去呢!王慕菲想通了关窍,道:“不好,姚滴珠是要搬金银呢,我家去瞧箱笼。”
  王素娥本想跟着他去,转念一想,那姚氏样样都不如尚真真,却不是兄弟的良配,尚真真死了还罢了。还活着,她原合兄弟七八年的恩爱摆在那里,岂能无一点情份?不如去寻尚真真说几句话儿,探探她的底,若能破镜重圆自然最好。就是不能,合她说几句客气话儿,若是能常走动,也是有好处的。她拿定了主意,换了出门的衣堂,叫了几个家人使女跟随,就往尚家去。
  过了小桥先打兄弟家的旧宅门口经过,正好看见大门口贴了一张卖房的招贴,她心中一动,就妆买房子地,要进去看房子。
  那守门的是个半聋的老头子,收了几十个钱地门封,就放他们进去。王素娥转了一大圈出来,问得只要二千两,却是有些心动。这个房子一来不只二千两,二来又大又体面,正好搬到苏州来住。李家老祖宗有二三十万的私房,装了三四只大船搬到苏州来,还是住地近些才放心。这般如意算盘一打,这间宅子却是越看越爱,非买不可了。王素娥想到爹娘并兄弟地脾气,这个房子若是晓得是她买的,都会当是她买把兄弟住地,不如叫婆婆出头。想到此,她出得门来约定了明日再来看房子,就直奔李青书家。
  三姑太太合七八位女眷正在老祖宗跟前承欢。看见媳妇独自进来,三姑太太放心不下孙子,嗔道:“青娥,孩子呢?”
  素娥因众人都看着她,先上来问过老祖宗好,又一一问过好,才笑道:“在家呢,我怕路上热着了,所以留他在家,到下晚凉些再抱来与老祖宗瞧。”
  三姑太太抱怨道:“十来里路呢,抱来天都黑了。这里又挤,还要抱回去。”
  老祖宗年纪大了,却是喜爱孩子,偏尚莺莺把两个孩儿看得极紧,只每日带着过来请个安,就叫奶娘抱走。所以她老人家就道:“三小姐,休要这等说你媳妇,她实是个有孝心的呢。你舍不得孩子吃苦,难道我是舍得的么?你们都搬来住就是。自个娘家不住,哪有去住在媳妇娘家的?”
  三姑太太不敢得罪尚莺莺,哪敢应声。王素娥转了几下眼珠,笑道:“老祖宗,我娘要住在城里,原是想在这苏州城内外寻间宅子。也好傍着您老人家常住,所以你老人家的外孙子这几日都不曾来,却是看中一间。只是有些贵了,还在合他还价钱。收拾得。咱们还要接你老人家去住几日。”
  李青书家住了这许多人,都是来了就不肯走的,为着什么来老祖宗心里怎么会没有数?听得外孙媳妇这样说,还是自家生的女儿有孝心,她忍不住道:“你们家这一二年都没什么收成。那间宅子要多少钱?我助你们些。”
  三姑太太看着王素娥,王素娥把头微微点了三下。三姑太太会意,笑道:“他们开价三千两呢,虽然苏州样样都贵,也贵不到那么多,我还到二千二百两,他们不肯卖,偏孩子们都说那里好。”
  “可不是,离着城又近。后园又大,听得您外孙子说,出门就是河。还有小码头,要是出个门极是方便的。”素娥忙接口道:“二千二百两我们还出得起。不消老祖宗助。”
  老人家看哪个子孙。总是越看越爱。一来三姑太太本是心爱地女儿,二来这些日子几个媳妇孙媳妇说话间隐隐都有要钱之意。难得一个不肯要钱的,她老人家越发要做兴起来。
  一个李三公子的娘子心里做酸,道:“姑妈哪里缺这点银子,她讨地好媳妇,做生意的本事抵得上莺莺了,这大半年赚地可不少。”
  一时屋里无人作声,老太太恼了,道:“我还没有死呢,你们都把我的私房当成你们的了?我要与哪个,就与哪个,叫小九跟他媳妇来!”
  待到李青书跟尚莺莺赶来,老祖宗指着房里这群妇人道:“这里哪一房都有,你们都出去,把我的儿子孙子都叫来。”
  尚莺莺跟李青书不晓得为何,都不敢做声。三奶奶猜老祖宗是要分家,飞奔出去叫人。那几个也都明白过来出去叫人。过不得一会,李家老祖宗亲生的四房都集到跟前。
  老祖宗道:“我避到苏州来住,你们也不放过我,也罢,我今日就散把你们。也好过几日安生日子。”先招手把三姑太太喊到跟前,道:“我只得这一个亲生姑娘,先与她些,你们无话说罢!”就解下身上拴着地一把金钥匙给尚莺莺,道:“你去开我妆盒最底下一格,有一本帐一个小盒并一把钥匙,都取来。”
  尚莺莺顶着如刀的目光取来盒子、帐本并钥匙,捧到老祖宗跟前。老祖宗道:“你翻一翻,有只天字九号箱子,你念念都有哪些东西。”
  尚莺莺看了李青书一眼,李青书对她微微点头。她就朗声念道:“天字九号箱计:叶子金五百两,金头面二副,银头面四副,点翠头面一副。”
  老祖宗点头道:“这只箱子里的东西把三姑娘做个念想,你们伏不伏?”看无人说话,就道:“莺莺,把天字九号抬出来,解开绿绳串的钥匙,上头打着九字的,叫她自家开箱去看。”
  就有几个健妇抬上箱子来,开箱看时,五百黄金之外,金头面一副是红绿宝石镶的,一副是珠子镶的,都值得不少银子。只这一箱差不多一万两。三姑太太虽然心里觉得得有点少,却是含笑受了。
  老祖宗看都不看子孙一眼,道:“天字还有八只箱子,装的东西有好也有坏,我也不耐烦与你们剖分。青娥,你去写个几个数来团成一团,叫他们四房抓,谁抓到哪两个就是哪两个。”
  那三房推了三个抓阄的人出来,李青书这一房老太爷没有来,只有李青书站了出来。
  李青书指着尚莺莺道:“帐本在我娘子手里,你们先抓罢,不要地那两个给我们就是。”
  那几个人略让一让,各取了两团退下。李青书上前自盘中取了剩下的两团,展开来看,却是“二”合“七”,笑道:“二跟七。”
  尚莺莺看着着老太太,正想问要不要念。老祖宗冷笑几声道:“念什么?你把那八页撕下来,包着钥匙叫他们自取罢。”
  尚莺莺一言不发真个撕下八张纸下,解下绿绳上的八枚金钥匙压在纸上。各人都默默上来取了。老祖宗又问:“地字有一共有几只箱子?”
  尚莺莺翻了几十页,道:“有四十只。”
  老祖宗冷笑道:“照着排行,一房十只。你也把这几十页撕下来。”
  满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尚莺莺撕纸的哗哗声。过不得一会。尚莺莺叫人取了四只小盘来,把帐本并钥匙分成四份,摆到老人家跟前。
  老祖宗却不叫他们取。冷冰冰地道:“我名下还有十几间铺子几两现银,这些我老婆子却不想分把你们这些儿子孙子。”招手把三姑太太喊到跟前。道:“你是个不会生理地,还好娶得好媳妇,所以我分你两间铺子。”开了盒子随手取了两张递到女儿手里。想了想,又抓出四张,喊李青书来。道:“这四间与你两个妹子做嫁妆。”看看盒子里还有十来张,把站在跟前的媳妇孙媳妇并孙女儿叫上来,一人与了一张,剩下地连盒子都与了尚莺莺道:“给他们都是败家,这几个与你罢。”
  尚莺莺低着头接过交给李青书。
  老祖宗看了看满屋子地儿孙,除去李青书两口子外,个个脸上犹有不足,心中实是气恼,道:“我还有几万两银子。已是替你们填了外头那些烟花赌帐,还有几千银我老婆子要留着办后事,没得你们也要分了去?”挥了挥手道:“值些钱的都在这里了。青书,叫人把箱子抬出来。请他们回松江去。”停了一会看大家都不动。越发地恼了,冷笑道:“也罢也罢。我倒忘了那三个庄园呢,你们哪个亏吃半点亏?哪一房情愿不要让人的?”
  素娥站在一边腿都站酸了,也无人做声她冷眼看那尚莺莺几次要开口说话,都叫李青书拦住了,悄悄儿问婆婆道:“为何要分成三份?”
  三姑太太道:“那三间庄园是在老太太名下呢,若是分成四份却不好分。”
  老祖宗等了许久,把儿孙们脸色都看在眼里,笑道:“小九,你让让他们,使得不?”
  李青书一丝都不犹豫,马上应道:“我让。”
  那些人的脸色都好起来。老祖宗甩袖子道:“别的都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管,你们回松江去分罢。青书,带他们去抬箱子。不到我死,不许来见我!”站起来回卧房,尚莺莺冲三姑太太使个眼色,自家却不动。三姑太太会意,拉着素娥进去陪老太太说话。
  过得大半个时辰,李青书合尚莺莺回来,两个相对苦笑,青书道:“好容易打发了这几人,却不晓得祖母如何?”
  尚莺莺笑道:“这个时候他们母女有私房话要说呢,咱们还是回去罢,合公公婆婆并妹子商量商量。”
  且说素娥跟三姑太太陪着老人家说了好半日闲话。老祖宗打发了外人,对素娥道:“你是个有本事地,我外孙子娶了你虽然不亏,可是话若不合你说明白,你只当我们老的都是傻子呢。你耍的那些小花样,打量我们通不晓得?”
  素娥低着头不作声。老祖宗又数落三姑太太,道:“她虽然不合你意,已是娶了来家,又与你生了孙子,何况他两口儿又恩爱,你就把心里那根刺放下罢。我能有几天好活,将来你还要靠儿子过日子呢,不要动不动就给媳妇脸子瞧。方才当着你兄弟侄儿还有些东西不曾与你们,素娥,你去请莺莺来。”
  素娥忙出来叫人请尚莺莺来。不一会尚莺莺跟李青书都来了。
  老夫人指着素娥道:“莺莺,这门亲事是你做成的,难为你还看顾着她,没叫你三姑太太丢了脸面。素娥你谢她一谢。”
  莺莺涨红了脸不好做声。李青书拉拉她衣袖,笑道:“原来奶奶心里有数,虽然我们胆子大了些,也是错有错着,如今表弟合表弟妹这样恩爱,不好么。”
  老祖宗最爱的就是这个孙子,舍不得说了,长叹一口气道:“你三姑母嫁的苏家太穷,将来你多照应她。”
  李青书应声称是。老人家道:“我还有几十箱头面衣服,分成三股,一股把你三姑姑,那两股你们两口儿做私房罢。”咳了几口痰出来,只说累着了。睡了一下午,晚饭时就起不来,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老病,又拖了十数日仙去了。且不提李家办后事。
  只说苏家。因素娥凑巧说了那些话挣了万把银子。素娥就合婆婆商议,把尚真真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打个花狐哨说是问族叔借的,就搬到那边去住,先住到西院去。就把东院拆了重建,王老夫人兴冲冲抱着包袱来却无房与她住,又灰溜溜走了。不只王慕菲,就是姚滴珠心里也不大快活。
  这一日素娥收拾了几样礼,命人捧着去敲隔壁的门,说是新邻居。门上把礼跟名贴送过去,真真看了晓得是素娥要见她,想了一回道:“也罢,见她一见。请她前边厅里坐。素娥新近发了一笔财,又因老祖宗替她说了几句话,十分地得意。换了七品恭人地本等服色,坐了轿子进来。本是想到二门下的。却抬到轿厅就停了。小梅接出来,笑道:“苏夫人好。我们小姐在厅上候着呢。”
  素娥拉着小梅地手,笑道:“一年不见,出息了好些呢。你们小姐真是会调理人。”
  小梅抽出手来,引着她进了东厢房坐。尚真真坐在一张天然几边,看见素娥进来,站起来笑道:“苏夫人好,没想到居然合你做了邻居。”
  素娥看她笑声爽朗,合在王家低头小心地样子全不一样,心里暗叹兄弟那个傻想头是全无指望了,就把个王字隐去不提,只说些李家故事,说起老祖宗分财散金病倒,两个都叹息,素娥就道:“你这样叹息,何不去瞧瞧她老人家,你姐姐面子上也好看些。”
  尚真真微微笑道:“我是个没出息地,不好意思出去丢姐姐地脸。所以但有人问,都说我是姓梅。亲戚们都当我不在人世,又跳出去做什么,吓人么?”
  王素娥因她提到这上头,忙笑道:“这又有什么。李老太太最是明理不过,我的事她都不在意,能在意你这个?说起来,原是我兄弟地不是……”提到王慕菲尚真真脸上还有笑意,她就大胆道:“其实他现在也是悔极了,我在苏州这几日,他是日日在我跟前痛哭。”
  尚真真低头吃茶,并不言语。
  王素娥察言观色,笑道:“我瞧你如今过的甚好,看着好像年轻了好几岁,若是叫我兄弟见着,必会为你喜欢呢。如今他虽然娶了亲,旧事不好再提,却是盼着你过的好呢。”
  “苏夫人也说我看着年轻了好几岁,自然是过得好了。”尚真真稳稳坐在椅上吃茶,笑眯眯地,一点也看不出来恼。
  王素娥想到老祖宗分把李青书那许多东西,怕没有十来万,尚莺莺就跟接片树叶子一样无所谓,想来尚家真是有人家传说的百万之富。尚真真一直对王慕菲体贴恩爱,又是睡了六七年,不见得没有半点意份,还要劝得一劝,若得她回转,就是几十万一注大财,她也能沾娘家些光。说一说却不妨事,就是劝不转,尚家看苏家的面子上,也不好合她翻脸,因笑道:“真真,你可想过将来?”
  尚真真心里微有不快,笑道:“将来又如何?”
  王素娥笑道:“似我,嫁过两回老头子,守了两次寡,我也没想过我还能有夫妻恩爱,做官太太这一日呢。你在娘家住着,连个真姓名都不敢提,又怎好提亲?”
  正说着,一个使女进来回道:“二小姐,有个媒婆来说亲呢。”
  尚真真哑然失笑,道:“请那个妈妈子进来罢。”
  世上哪有这等巧事?王素娥气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本来人家有媒人上门来,她当辞去,偏妆着糊涂坐在那里不肯动。
  尚真真省得,叫媒婆坐在下边,就合她说:“我就是梅小姐,你替我说的是哪家亲?”
  那媒婆好不容易得进门,笑道:“说的是吴县杜家八公子,人都说风流无双杜小八,说的就是他了。”
  尚真真笑道:“怎么个风流无双法?”
  那媒婆笑道:“这个是说他文才风流,写的诗,画的画儿,都是苏州第一。”
  王素娥笑道:“诗呀画呀的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抵衣穿,有什么用?他可是举人?”
  媒婆只当这是梅小姐家亲戚,笑道:“杜八公子虽然是还是个秀才,要中举还不容易。杜家九老爷见是南京吏部尚书,杜家祖上还是状元呢,举人进士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要田有田,要地有地。”
  尚真真因王素娥在一边,故意叹气道:“你说地虽好,只是大户人家兄弟多,婆婆也多,我怕人多呢。”
  “哎哟哟,杜八公子这一房只得他一个儿子,老爷去了也有三四年,房里几个姨奶奶早打发了。只得一位排行二十七的小叔并两个没出阁的小姑子,都是姨奶奶生地,没什么打紧。”媒婆笑道:“嫁过去就是当家少奶奶。再没有这样合适的了。”
  尚真真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地王素娥,笑道:“我自然要寻一门当户对地好亲呢。不怕妈妈笑话,一辈子的大事,却还要问问。这位杜八公子家里有多少田地,有几处房子,那位当官地九老爷是他远房叔伯还是嫡亲堂叔?”
  媒婆笑道:“这位九老爷是他亲叔叔,先老爷排第七。他们家老太爷就是杜状元家。八公子的母亲是松江黄家,那也是世家大族。黄夫人当年的赔嫁,真真是十里红妆,早辰第一抬嫁妆出去,到天黑掌灯还有十一抬不曾出门。田地是不消说的了。”
  这分明是媒婆满口胡柴,真真微笑道:“若是真像你说的这般,却是一门好亲,妈妈,累你说了这半日,我使人去打听,过几*****来讨信,小梅与她一钱银子吃茶。”打发她走。
  回来坐下,对着王素娥微微皱眉道:“我自有钱,会在乎他那几两银子么?择婿还是要为人厚道,我在王举人身上吃了一个大亏,还会叫她哄着?苏夫人,你说是不是?”
  素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尚真真笑道:“今日我也累了,苏夫人得闲来耍。”站起来自去后堂。小梅笑嘻嘻送客,道:“苏夫人请回。今日叫你老看笑话了,今日这位真是拿不出手,那位九老爷家前几日使人来说他家的十二少,我都没理他们,今日这位杜公子,又隔着一层了。谁要理他。”
  
  





第十一章 人比人总是气死人(上)


  上一章说到李家老太太病逝,那李家老太太亲生的儿子就有四个,再加上姬妾们生下的儿女,整整齐齐十二位李老爷,办完了后事闹分家闹的极是热闹。幸好老祖宗早取了银子叫李青书把李家在外头欠的债都还清,李青书取了叔叔伯伯并兄弟们的赌帐嫖帐字据在手,倒无人敢说他得了老祖宗的头面衣裳是偏着大家。
  李家大老爷出面,将李家的房子田地铺子折成银子分成十三份,长房取了二分,各房各取一分,约也值得万把银子。李青书就取了一万的现银回苏州。
  因老祖宗的头面衣裳太多,尚莺莺一个人料理不过来,就把妹子找来,姐妹两个当收的收,当卖的卖,忙了十数日才收拾妥当,尚莺莺把老太太留把她的绸缎料子皮草分成三份,自家留一份,那两份把两个小姑子,此举甚得公公婆婆喜欢,就是李家人,提起尚莺莺都无话说。
  真真看着收藏金银头面首饰的姐姐累得一头是汗,笑道:“你们家老祖宗真是对青书哥没话说,只这些金珠也值三四万。”
  尚莺莺笑道:“我与他家做牛做马十来年,替他家挣了多少?这点子东西算什么?倒是如今分了家,正好拿卖衣裳的银子买间大宅住。妹子,我访得离城七八里有个绿螺山,极是偏静的,离城又近,咱们到那里盖房子住好不好?”
  真真笑道:“那里离着相家庄极近的,相大哥说那边多是大官儿的别墅,姐姐你住那里做什么?合那些人打交道好便好,不好吃起亏来不是几两银子能打发的,姐姐若是有钱使。不如在我那个花园隔壁盖一所宅院,我们姐妹比邻而居不好?”
  尚莺莺想了一想,笑道:“你相大哥说的是呢。就在你隔壁住也罢。我叫你姐夫去打听那块地在谁手里。”
  真真那个宅子再朝外走本是大片桑园,桑园中有几座土丘。绿水环绕,极是好居处。李青书听妻子说,也道那里好,亲自骑着马去瞧。
  他打马到一个桑园,觉得甚好。再进几步惊见林深处正在建宅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李青书看准一个管事模样地人,拦住了问哪家,那人却是一口山东口音,笑着摆手道:“说不得说不得。我家公子吩咐不许多说。”
  李青书只得弃了此处,隔得几步远寻了可以建房的所在,就将地买下打点盖花园,李家越发忙起来,时光易过。转眼秋凉。
  这一日李家老太爷合夫人要去看新房,尚莺莺陪着。偏到了地头下了几点雨,只得到真真家避雨。
  李老爷听说三姑太太住在隔壁。起意要去瞧瞧妹子,夫人跟两位小姐。都由李青书陪着过去了。这里只有莺莺、真真亲姐妹两个坐在一处闲话。
  尚莺莺笑道:“还是你这里清静。不像我们家,自听说了老祖宗替我家两个小姑留了嫁妆。哪一日没有几个媒人上门来?偏我婆婆说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又不肯做主,几个姨娘都拉扯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真真笑道:“她两个还小罢,大地那个可有十四?说亲还是早了些。”
  尚莺莺道:“如今的人哪里管这些,只说你家赠嫁丰厚,二三岁也要与你议亲呢。”正抱怨间,小梅走近了笑道:“今日却是奇了,来了两个媒人来说亲。翠墨姐再三地打发都不去。”
  尚莺莺笑道:“叫来,叫来,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合她们说说笑笑。”
  真真也好笑,但听说她独居这所花园,又是什么梅翰林家的独养女儿,这半年媒人打发了不晓得多少,偏跟飞蛾扑火一般,打发一个来两个。姐姐有心要寻两个人说说话,也就由她。
  那两个媒婆却是两家,先在门房遇见就大有一言不合拨刀相向之势。到了梅小姐厅上坐定,看上座坐着的却是个妇人,那梅小姐在下边坐着。两个妇人都不晓得上座是哪个,不敢开尚莺莺笑道:“你们两个来与我表妹说亲,是一家是两家?”
  一个王媒婆就站起来道:“禀夫人,是两家,我来说的是吕尚书家的孙少爷。”
  另一个刘媒婆忙道:“我说地是陈将军家的大公子。”
  尚莺莺笑道:“我只得一个妹子,你们两家都好,要选那一个却是伤脑筋,不如你两个都说说门第家当罢。”
  王媒婆道:“我们吕公子门第不消说了,人生的极是俊俏,今年十九岁,崭新的秀才……”正要说下去,却见外头走进一群人来。原来是李老爷回来,三姑太太并王素娥送了过来,还有一个美人儿却是姚滴珠,笑吟吟站在一边。李家人看见有媒婆,猜是把真真说亲,都晓得回避,李青书带着到后院去了。
  唯有王素娥跟姚滴珠姑嫂两个都是想看个究竟的心思,站在那里不肯动。尚莺莺看了看王素娥的脸色,就晓得边上站着的是王家的新妇了,看妹子脸上并无半点为难,笑道:“素娥,这是哪个?”
  王素娥脸皮厚过城墙,笑道:“这是我弟媳妇姚氏,滴珠,上边坐的是我表嫂尚氏,你来问个好儿。”
  姚滴珠上前两步,低头问好,以嫂称之。
  尚莺莺有些恼她不晓得进退,笑道:“你们两个来地正好,来与我这妹子拿个主意,又来两个媒人说亲呢。”
  尚真真合莺莺做了二十几年姐妹,怎么不晓得姐姐的心思,坐在一边只是微笑。
  那素娥先还有些胆怯,转念想到李家老祖宗都不在了,自家已是分了二三万两银子,又没有什么指望尚莺莺的地方。何消怕她,先过来坐下。
  姚滴珠先是叫尚莺莺地排场吓了一跳,待晓得她是尚真真的姐姐。她心里那一丝丝好胜地心思就跟初春淋雨地小笋一样,冒了个头转眼就长成大竹。也过来坐下。
  那个王媒婆看见多了两个妇人,打点精神道:“我们吕家公子才十九呢,学问又好,人品又好。”
  尚莺莺打断她道:“你说的这样好法,都十九了怎么没不曾订亲?”
  王媒婆笑道:“他是立誓要考中了秀才再寻亲。又要是个绝色。府上小姐可不是绝色,所以请小妇人来说。”说罢赞赏地看了真真一眼。
  姚滴珠心里算盘要得噼里啪啦响,忍不住问道:“吕家是个什么样地人家?”
  王媒婆道:“这位奶奶不晓得,吕尚书家呀,咱们苏州城里顶顶有名的吕尚书家地长子嫡孙!”
  刘媒婆冷哼一声道:“吕家能有多少钱?顶着个尚书的名头,家里穷得只有几间房几亩地!”王媒婆跳起来道:“什么叫几间房?吕家现住着十三进的大宅,家里在南直隶无为县有上万亩水田。这样的人家你再挑一个出来?”
  刘媒婆道:“我们陈将军十来进的大宅也有好几处,府上小姐若是嫁过去,立时就拨间大宅把她住。比不得吕家百把口人去挤一间----十三----进大宅。田地也有上千顷。陈将军只得这一个儿子,将来都是大少爷地呢。你吕家分家分下来能有几多?”
  王媒婆气不过,想了想道:“我们吕家还有许多铺子。我数把小姐听……”
  这两个媒婆信口胡吹,尚氏姐妹定定的坐在那里。笑眯眯的听着。王素娥上回已是见识过来替真真说亲的。晓得上尚家来说亲的都是这样的人家,倒还罢了。
  唯有姚滴珠从前未嫁时虽也有人与她说亲。最好的也不过是死鬼陈公子那样的人家,顶上天还是个有钱的商人家,跟王慕菲这样地举人比还差着大半截。
  她今日坐在这里听两个媒婆说什么尚书将军,心里对尚真真已是又妒又羡,再听两个媒婆拼家世摆家产,虽然晓得媒人嘴信不得,然把那些话拧一拧,挤出七八成的水份来,这个吕公子跟陈公子,都比她家的祖上种田地王举人好的太多!人家弃掉地王举人她去嫁了,如今替尚真真说地亲事都是高高在云端她想也不敢想的人家,她怎么不悔不恼?
  这样地高贵门弟由着她尚真真挑捡!王举人这一向的温柔体贴在姚氏心里就变得不值钱了,他本来就是冲着银子才娶得她,又是为着将要去京里打点,正是要花银子的时候,所以才对她好,滴珠一时想通了王慕菲对她并无恩爱之情,脸色就有些发白。
  尚真真心里可怜姚滴珠跳到火坑里,瞧她脸色不大好,笑道:“两位妈妈且住,你两个把两位公子说的都极好,一时我也拿不定主意,还是先请回罢。”就叫小梅取二钱银子折茶钱出来送她两个出去。
  尚莺莺偏要火上浇油,笑道:“这样的暴发人家也敢来说亲,当我妹子没人要呢!”又突然捂口道:“哎呀,却是我的错,就忘了素娥你娘家只得一个兄弟是举人,祖上都是白丁,你家不算暴发的,我不是说你家的。”
  素娥铁青了脸站起来道:“表嫂真会说笑话。”辞了要去。
  尚莺莺不等她两个出门,就道:“快拿擦地的布来擦地!这般人,连个规矩都不懂得,说她们暴发都是抬举了她们!妹子,不是我说你,你家门房也要换个眼睛生的好些的,看看她们穿的都是什么?花花绿绿的苏样,只有粉头才那样穿呢。”
  姚滴珠正下台阶,听见差点一脚踩空,素娥拉了她一把,两个都一肚子气出来。姚滴珠怒道:“她姓尚的怎么能这样说话!我们怎么就连暴发都算不上了?”
  素娥冷笑道:“我那般与你使眼色,你偏要跟着来,可是自讨没脸了?尚莺莺,我婆婆还让着她三分呢,她仗着娘家有钱。又跟朝中的大官相家、薛家走的近,把谁放在眼里?”
  姚滴珠听得“相”字,想到那大有来头的相公子。忙问道:“那相家薛家是怎么回事?”
  素娥看了这个弟媳妇一眼,叹气道:“原来你是真不懂得。薛家。就是那个吃了你个大亏的薛家。我却是忘了,我兄弟原是走得薛家门路中地举,娶了你却不是打薛家脸?想来明春是无指望了。还要另寻法子呢。”
  姚滴珠涨红了脸道:“我瞧那薛家也没什么本事。”
  素娥冷笑道:“薛家是没大本事,他家合相家却是儿女亲家。相家原就是山东有名的大族。相老爷又是当今东宫时的旧人……这些话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她尚莺莺巴结上了相家,连带咱们也沾光。不然我三千两能买个实缺中书?”
  姚滴珠想到那个总在尚真真跟前打转地相公子说话带山东口音,必是那个相家的。尚真真真是投了好胎,这样地人家等着她去嫁。转眼相公子做了大官,她就是一品夫人。王慕菲一个举人算什么?她想着想着又灰了心,无精打采坐了一会,跟着婆婆辞去。
  王举人没想到姚滴珠回来的这样早,本是在翠袖房里胡混,听得大娘子来家,一边捞衣裳一边出来。偏巧在门口叫滴珠撞见了,不得已笑着招呼道:“娘子,我叫翠袖补衣裳呢!”
  姚滴珠心灰意懒。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不要来烦我。”回来坐定。想了又想。耳里只有王素娥那一句“我兄弟娶了你,得罪了薛家。想来做官无望了。”王素娥这样说,想来王慕菲是真的做不成官了。
  她跟王素娥结交了几日,约略也懂得些事,静下心来想想,自己这几年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对的!只是这世上无后悔药吃。妇人又比不得男人,就是做错了事回头人夸男子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到女人,若是事关风月,就是知错回头人都要掩着口笑道“浪女回头大家看”。可见这世人对男人女人做错事从来都不是一样看地。她原以为就是做错了事,嫁得王慕菲做了举人娘子,一来得体面,二来抬高了身份无人笑话她。如今想来,一个举人算得什么?在人眼里都算不上暴发!她跟眼前这几个贱人抢男人做什么?这个男人又有什么好抢的?本就是冲她钱来的,又不是真心爱她。不如弃了他去!
  王慕菲轻手轻脚走进来,看姚滴珠托着腮坐在窗边沉思,笑道:“你们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姚滴珠冷笑道:“我们去,正好遇见有两个媒人去与隔壁尚二小姐说亲,你姐姐拐着弯合她家不是亲么,所以我们坐了一会。”
  王慕菲听得有人给尚真真说亲,冷笑道:“半残的妇人了,谁肯娶她?”
  姚滴珠笑道:“一个吕尚书的孙子,一个陈将军的儿子,抢得打架呢!”看着王慕菲的脸又红又白,心里又有些醋意,道:“你心里不好过吧,分明是你不要她的,她回去倒成了金镶玉了,日日有人上门去说亲!”
  “那些人分明是看中尚家有钱!”王慕菲轻蔑地哼一声。
  “你不是看中我姚家当时没有儿子,你肯合我结亲?”姚滴珠忍不住揭破他的脸皮,冷笑道:“为着绝户财你才娶的,是不是?”
  王慕菲叫滴珠挑着海底眼,怒道:“姚滴珠,你欺人太甚!”
  姚滴珠道:“王慕菲,你休要得寸进尺!你娘跟你姐姐都说捐中书只要三千两,你哄我要两万银子!这话怎么说?”求推荐票地分割线****推荐票是个好东东啊,上个月得了个第六好像,非常感谢每一个投票给我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扭呀,扭呀。伸手,接着要……
  
  





第十二章 人比人总是气死人(中)


  王慕菲恼怒不已,指着姚滴珠好半天才道:“你不相信我!”
  “哼!”姚滴珠冷笑一声,道:“你哄了尚真真跟你六七年都没有写婚书,叫人怎么信你。”
  “可惜你是有婚书的,学不得她自请下堂。”王慕菲狞笑道:“我若是穷死,你也要跟着饿死!”
  姚滴珠转头看向窗外,一阵秋风刮过,半黄半绿的树叶子飞落一地,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觉得身上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王举人甩袖子出来,经过翠袖的房门。翠袖扶着门框轻声道:“老爷?”
  王慕菲一转头看见翠袖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心里升起一些安慰,伸手抚着她的背,感叹道:“翠袖,原来还是你对我好。”
  小怜扶着大肚子的小桃红过来,笑道:“老爷,你也太偏心了,新人虽然好,你也不能忘了旧人呀,她这里可是怀着王家的大少爷呢。”
  王慕菲看着笑嘻嘻的小桃红,松开搂翠袖的手摸摸她的肚皮,算算日子,笑道:“还有个把月就要生了呀,多走走。”又挑小怜的下巴,道:“就你是个刁钻的,你们三个都是一样!”
  姚滴珠站在窗边看见他们四个人恩爱,冷笑一声转过背去。这个王慕菲对她哪有半点恩爱?偏这群傻女人还在那里你争我夺,且看他穷了怎么养得活这群女人!姚滴珠想到素娥今日在她跟前抱怨苏中书合王慕菲又去什么牡丹楼吃花酒,一连几日都不回来歇。正好有素娥立的榜样在那里,多多的与他王举人纳几个妾,人都说填不满的烟花债,叫他多养几个!姚滴珠想到就做。喊清风叫上回去买翠袖的管家来,与他一两银子叫他去苏家打听王举人相与地是哪家的粉头。
  那管家甚是伶俐,去打听了几日。回来禀道:“一个是牡丹楼的绣月,一个是玉春楼地香玉。绣月的身价银是三百两。香玉是四百两。”
  姚滴珠想到昨夜搂着小怜合翠袖一床三好地王举人,狠了狠心,从箱子里取了七百两出来,叫把她两个赎来家。
  她现住的这个院子东西厢房都是三间,是小怜跟翠袖分住。小桃红带着小菊住东边两间耳房,西边两间耳房却是明月清风住的。新来两个人只有东西厢各加一个人了。姚滴珠含着笑叫人把两厢空着的屋子收拾出来,却是比小怜跟翠袖房里加厚了些,多摆上两个橱两个箱子,又把宅里搬来的两张八步床搬出去换了四十多两银子,家俱铺子里十二两银买了两张棕床。又自箱里取了两床大绿地锦被铺在床上,收拾的极是整齐。
  小怜跟翠袖不敢问主母,两个齐齐的去问小桃红。小桃红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呢,我家小姐嫁过来这一年。性子变了大半。许是因为昨日合姑爷争执,所以替你两个收拾新屋子,跟姑爷赔礼罢。”
  翠袖新来。摸不准主母的脾气,笑道:“夫人实在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去合老爷说。”带着一阵香风到前头书房。对埋头苦抄的王举人道:“老爷。夫人与我们收拾新屋子呢,想来过不得一会就要与你赔礼了。”
  王慕菲停了手。想了一会,笑道:“她早该低头。”搂着翠袖正要调笑,突然听见自家门外鞭炮响。姚滴珠妆扮了笑嘻嘻出来,对王慕菲道:“阿菲哥哥,昨日原是我不对,冲撞了你,我寻了两朵解语花与你赔罪,快来瞧瞧。”
  王慕菲叫姚滴珠娇滴滴几声“阿菲哥哥”叫得全身酥软,身不由自跟着她到门口。两顶轿子里出来两个美人,却是最近合他打的火热的绣月跟香玉。
  “阿菲哥哥,我晓得你爱她们两个,只是那花街柳巷不好常去,一来你的名声要紧,二来,你心爱的人儿怎么好叫别地男人亲近?所以我自作主张替你赎回来了,你不怪我吧。”姚滴珠看四下里围着许多人看,手里捏着一把叶子牌的王老太爷也在当中,故意妆出一副小媳妇的样子,极是贤良淑德。
  王慕菲虽然心里怀疑她别有用心,然当着四邻称赞王举人娘子贤惠地说话声,不得不笑道:“娘子这样大度,却是为夫的福气,谢都来不及谢呢。绣月,香玉,你们来拜见大奶奶。”
  两个粉头忙当街见礼。姚滴珠上前,一手一个拉起,叫她两个与公公磕头,又道:“虽然是纳妾,也要做兴起来呢,与街坊们吃几钟酒,跟亲戚们打个招呼。”
  王老太爷只当姚滴珠开窍了,乐得合不拢嘴,点着头道:“多多地与我王家生几个大胖孙子!”
  滴珠笑嘻嘻仰着脸对王慕菲道:“老爷,今天就是个吉日。摆几桌大家做兴起来呀。”
  王慕菲点点头。姚滴珠就拉绣月跟香玉两个到后边去了。老太爷把儿子扯到一边去,道:“你前两日不是才合她吵过,怎么她又与你纳妾,银子是哪里来地?”
  王慕菲摸摸手腕上的镯子,笑道:“想是她自家地私房罢,横竖我是没有银子的。”
  “我的儿,少合她赌气,也要打点进京了,少了银子怎么处?”王老太爷看看手上的好牌,咳了几声,吩咐不情不愿的儿子道:“晚上摆酒,要请几家?后院摆上两桌,我要请朋友。”跟有狗咬一般赶着回去赌钱。王慕菲想了想写了几张贴子与苏家兄弟们,就到后边吩咐办几桌酒席。奶娘道:“现在备办哪里来得急?还要现请厨子、买菜。不如找个馆子叫几桌来罢,费不多几个钱。”
  王慕菲想想也是,亲自走到不远一个酒楼订下六桌席面,又买了十坛好金华酒,花了他十六两银子。回得家来看姚滴珠把两个新人安置的极是妥当。他心里却有几分得意。果然妇人离了男人都是活不成的,就似姚滴珠这般的强悍妇人,把她晾几日也晓得讨好人。他搂着两个新欢叙了一会旧。苏家兄弟纷纷上门。因他纳的是粉头,苏公子们也没什么顾忌。都带了各自地相好来,一时间前院莺莺燕燕,百花齐放都没有那么热闹。
  姚滴珠叫两个新人并翠袖出来招呼。一群粉头多是认得的,坐在一处随意说笑。
  一个粉头年纪大些,看着她三个良家打扮。甚是羡慕,道:“你们三个是有福的,举人老爷年纪又轻,将来又是个官,大娘子又不管事。”
  翠袖不伏两个新来地住好房睡好床,冷笑道:“哪里有福,我们这一大家子妻呀妾呀五六个,通挤在一个院里。连个独门院都没有呢。”
  众人都不言语。那个老妓笑道:“等你家举人老爷做了官,自然有银子呀。挤一挤才亲香。”
  香玉笑嘻嘻道:“我们若不来,自然不挤,我们来了才挤。姐姐是嫌我们呀?”
  绣月就接口道:“姐姐想是过不得这苦日子罢,听说你在红袖招过的极是如意。想必良家居住不惯。”说完了掩着袖子跟香玉相视而笑。
  翠袖因王举人这几日宠。她也不恼,笑道:“太太不大管事地。我去瞧瞧席面可送来了。”挺着胸脯越众而出,一副当家二太太的样子。香玉跟绣月两个因翠袖明里暗里踩着她两个,都不大快活,不约而同哼了一声。
  出来混的,有几个是好相与?那几个心中暗笑,说些七七八八的笑话,把话题转到苏中书身上,都说他近日发了一注大财,也有三四万的光景,老夫人合苏夫人各掌一半。她们转而羡慕起苏夫人来,都道:“做妇人似她这般敢合婆婆分庭抗礼地,才是能 干呢。”
  这一回请客热闹自不心说。只说王举人家常过日子,快活的就合神仙一般,姚滴珠安安静静守在卧房里,几个妾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斗来斗去,王家后院就合那小后宫一般,姚氏就是那个后,只要得后位,万事不问;几个妾就是那妃,花样百出的争宠,伏侍的王举人都不晓得太阳是打哪边升起来。
  这一日王老太爷照旧出门去杂货铺子赌钱,王老夫人拉着小桃红说话儿。姚滴珠掩着门在她房里不晓得做什么。翠袖不晓得为何跟香玉斗嘴,那绣月自然站在香玉一边,三个吵的极是热闹。前边抄书的王举人听见吵嚷,进来问是何故。
  翠袖扑到王举人怀里,哭道:“那是金钗明明夫人说了要把我,香玉偏抢先要了去。”
  王慕菲皱眉道:“这是何故?”香玉不示弱,靠着王举人另一边肩膀吐气如兰:“夫人说要带我们到姑奶奶府上去,说我们没首饰,取了几样叫我们挑,我挑了根钗,她就不伏气。”
  原来姚滴珠存心要叫她几个不和,只说她们几个出门少头面,挑了一根小金钗,两根大银钗并一柄金簪,把四个妾挑。小怜是吃过板子的,晓得夫人的便宜不好沾,老老实实拾了根银钗。香玉看绣月眼睛看着金簪子,就取了金钗。绣月忙把金簪也取在手里。翠袖下手略迟,只得一根银钗。这一向她得姚滴珠刻意礼遇,以二夫人自居,自以为王家除了夫人就是她,正在得意劲上,哪把她们放在眼里,就不肯吃这样明亏,出来就要跟香玉换。一言不合吵起来,小怜站在一边看热闹,香玉跟绣月一伙,翠袖只得一个人,说不过她们两个幸得王举人听见吵嚷就来看,不然,依着翠袖在行院里练就的本事,不晓得要骂出什么话来。此时一个新欢一个旧爱贴烧饼一般贴在王举人地前胸后背,还有两个美人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王举人大乐,觉得这般群雌雌伏才是真男人本色,得意中就忘了他没有银子,道:“一个钗算什么?值得几个钱的东西,走,老爷与你们一个打套头面。”话出了口才想起来他只得四五百两地私房。却是不能见光的。想着姚滴珠这一向老实,不问她讨问谁讨?大步走到卧房里,对滴珠道:“与我些银子。我给她们几个打头面。”
  姚滴珠含笑开箱,取四百两把他。笑道:“阿菲哥哥,这是四百两,你拿去。”
  王慕菲极是满意,叫个管家背着银子要出门,几个妾哪个肯落下。都要同去。王举人没得法子,雇了五个轿子带着她们到城里。
  诸位看官都晓得,世上地妇人逛街都自称为“血拼”,王举人从前跟着贤惠过了地尚真真并自备钱包的姚滴珠只上过几回街,不晓得女人买起东西来比那上阵杀敌地将军还要狠几分。青楼出来地女人,哪一个是不会刮男人银子的?他带一个那四百两还不见得够用,居然不晓得死活,带了四个出去。王举人转到中午回来,四个妾一人抱着一个大包。轿子后边还跟着五六个来取钱地铺子伙计。王慕菲甩着袖子回房,问滴珠讨银子,道:“滴珠。我一时手松,多花了些。还欠着外边二百多两银。”
  姚滴珠微微笑道:“阿菲哥哥可是给我买了什么?”
  王慕菲笑道:“你什么没有?合她们几个净身出户的人争什么?”
  姚滴珠看了王慕菲一眼。取了一本帐放到他跟前,笑道:“她们原是花银子买来的。这是这大半年的帐,你瞧瞧。”
  王慕菲摊开帐本来看,却是从松江搬家那日记起的,第一页就写着收了苏家合张家一共一千二百两银,就道:“不是还有二百多两黄金?”
  姚滴珠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笑道:“你说我姚家瞧不起你,不要地。所以那个只好算我的私房。”
  王举人气结,再翻到第二页,却是核桃大字写着为假银子事花去姚滴珠一万五千两。就有前边二百多两黄金在里头,哪项值得多少,哪几样变卖多少,写了几大张纸。王慕菲翻了几页,看姚滴珠,姚滴珠摊手道:“我的私房尽数花用了。这个醉娘却是你招惹来的,我可怪过你半句?你再翻呀。”
  王慕菲再翻,家常流水帐之外,又是核桃大的字记着五百两并值三千两宅院一座。事由写着王举人偷情被捉。王慕菲看到这一行,面红耳赤,快快的翻了过去,却是替他纳了三个妾一共花费九百两,最后一页是今日取了四百两。王慕菲心里粗略一估,这半年花了也有两万两!他不相信,从头再数一回,却是一万九千六百二十七两整!忍不住惊道:“怎么会花了这许多?”
  姚滴珠偏着头冷笑道:“如今我的嫁妆并私房银子都添在里头用尽。你问我讨银子,却是没有。你欠的债,你自去还罢。”
  王慕菲看她平常放银子的箱子盖却是掩着地,忙过去拉起,里头却只得一包小碎银子,不够打发外头几个债主。他转头看姚滴珠笑嘻嘻的看着他,突然醒悟这个贱人替他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却是嫌他钱花地不够快,所以寻了几个人来帮他花。怒道:“姚滴珠,你安的什么
  姚滴珠笑道:“我嫁过来也有一年了,并不曾与你生孩子,所以多多地替你纳妾,我能存什么心?如今你没有钱用,能怪我么?难道这世上不是男人挣钱地?难道是该我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妇人去挣钱养活举人老爷地?”站起来拍拍手,笑道:“王慕菲,你别忘了,你还要进京赶考呢,没有银子可怎么处?还要打点关节呢,没有银子谁理你?”看着脸色铁青的王举人,心中一阵快意,笑嘻嘻取了茶吃了几口,又道:“你姐姐发了一注大财,不知她会不会助你呀?”
  王慕菲想到姐姐最后手头很松,却是捞到救命稻草,哼了一声出门。前门有几个债主不敢走,却是从后门一溜烟寻到素娥家,开门见山问姐姐借银子。
  素娥道:“你娘子揣着三万两的私房,你来问我借银子,使不得,使不得的。”
  王慕菲急道:“姐姐借我二百两周转几日,她合我赌气呢,待我哄转了她自然还你。”
  素娥看苏公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只得称了二百两与他,打发兄弟走了,问苏公子道:“他哪里短钱使?才纳的两个妾呢。”
  苏公子道:“我瞧他也不像是个短钱使的,姚家极是有钱的主儿,不像是亏待女儿女婿的。如今都晓得我发了财,堂兄弟们还不曾开口,你兄弟先来借钱,虽然一二百不多,架不住人多呢,下回还是一个都不要借罢。”
  素娥原也是打的这个算盘,听得苏公子说不借,乐得不借。果然隔不得几日苏氏族里就有上门借钱的,从一千两到几十两都有,苏夫人因到手的钱被媳妇生生分走一半,但有跟她开口的,都推到媳妇那里去。王氏却是朝婆婆那里推,推来推去,不只苏家人,就是王慕菲再借钱,都没得把他,反吃素娥说了他一大通不事生产不上进等语。
  王慕菲借不来银子,房里又有四五个填不满的坑,偏姚滴珠那里箱柜都是开着的,并无多少值钱的东西----姚滴珠趁前几日举人老爷顾不上她,把钱物都叫奶娘搬到罗老板店里藏起,铺子的契纸又是贴身藏在镯子里,王举人哪里翻得着。
  他翻得几件不值钱的衣裳去了,滴珠也不拦。王慕菲胆气越壮,渐渐家用不够,随手就搬姚滴珠的箱柜去卖。姚滴珠也不做声。这一日姚滴珠看看自家房里搬的差不多了,就写了个书信叫管家捎回松江。
  姚员外跟马三娘却是才从江西买地回来,接了女儿的书信瞧了,老员外大怒道:“他养了四五个妾,搜刮得我女儿房里空空,这样日子怎么过得?”就要马三娘点兵去苏州教训女婿。
  马三娘微笑道:“这事我却不好管。上一回打断他家老太爷的腿,幸好人家没有告我们,这是王家人宽宏大量了。我再去,是与他家老太爷赔礼去呢,还是索性打死了他跟他对了?”
  姚员外看娘子不肯动,再三的说,马三娘才道:“你家女儿接回来,还要嫁人否?”
  姚员外替马三娘捏肩,笑道:“滴珠这个孩子虽然糊涂了些,总是你的女儿不是?正房不得,与小雷做个二房不是正好,一来还在我们身边,二来……”
  “你想的实是周全。”马三娘不怒反笑,抢着说道:“只是做二房有失体面,做大房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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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比人总是气死人(下)


  姚员外只说娘子为儿子计,当真要把小雷配滴珠,正要笑说多谢,孰料马三娘用力一拍,一张楠木八仙桌就叫娘子大人的手刀切去巴掌大的一个角。马三娘跟姚滴外结亲这几年,却是头一回发作。唬得姚员外不敢做声。
  马三娘看着在床边玩耍的两个孩子,长叹一声,道:“滴珠与小雷做妾,我两个儿子岂不成了小雷的奴仆辈,有这样自贱身份的的娘亲否?”
  姚员外大喜过望,笑道:“娘子说的是!”
  马三娘镇静下来,也笑道:“只是小雷年纪也大了,不见得肯呢,且等他回来,我们劝劝他罢,若是他肯不好?若是不肯,再替滴珠另觅良人,我们姚家的女儿,岂是可以给人做妾的!”抱着肚子微微皱眉道:“你真是糊涂,下回休要说做妾的话。”
  姚员外道:“那……小雷几时回来?”
  马三娘想了想道:“就在这几日罢,且等等,王家上上下下使唤的都是我们姚家人,想必滴珠也不会吃多少苦头的。”
  姚员外想着把滴珠嫁小雷,只得按着性子忍耐。他这里还可以捱日子,滴珠那里却极是难过,她苦等爹爹不来,不免有些心急。连日阴雨要取炭烤湿衣,苏州地方本是没有炭的,都是外地运来,价钱有多贵可想而知。王举人穿了两日湿衣忍耐不得,使个管家到市上去买炭,管家去了半日回来道:“今年的炭格外的贵,下用的炭一百斤都要二十文钱呢!”
  王慕菲听见这个价钱也吓了一跳,他管了几日柴米油盐。才晓得苏州居住极是不易,没有哪一样是便宜的,偏银子又不经花。当个箱柜三四两银子还不够一日地吃用。然炭是不得不买的,他到姚滴珠住的三间正房去转了一圈。打开妆盒翻出七八根金簪子,掂一掂也有三四两重,就取了个纸包起来,拨腿要出去。姚滴珠坐在一边做针线,抬着头看他一声不响要出门。心中恨极,冷笑道:“相公,我这里还有块玉,你索性一起拿去了罢。”从腰间解下她家常系地一块白玉雕玉兰花的坠子,叫明月递过去。
  王慕菲接过坠子,笑了一笑出来,打东厢房窗下经过,正好瞧见他四个爱妾占了张方桌地四面打牌耍子。看见老爷的头在窗外边闪了一下,翠袖就喊道:“老爷。你来,我让你打!”
  王慕菲走过了几步,又回头站在门槛上。笑道:“难得你们和气,今日赌什么?”
  几个粉头都抿着嘴笑。小怜最老实。道:“赌老爷你呢,今日谁赢的多。谁合老爷睡。”玉香拍她一下,嗔道:“哎呀,你跟老爷说了,看他得意的。”四个妾笑得花枝招展。
  王举人就觉得自己从滴珠房里出来到这里,好像从冬天到了春天一样,无比快意,笑道:“你们四个调皮的,且等我买了炭回来再收拾你们。”
  翠袖听说王举人要出门,忙道:“老爷,奴地胭脂没有了,与奴捎一盒回来。”
  绣月心里冷笑一声,也笑道:“老爷,沾翠袖的光,与奴也捎几粒翠螺来。”
  王慕菲连声应道:“好好好,每人都有。”看翠袖有要跟来的样子,抬起腿就走了。出来先到一个银楼,把簪子换了二十来两银子揣在怀里,又握着玉佩走到一个相识的当铺去当。
  那朝奉因王举人常来,就不大把这个举人放在眼里,道:“王举人今日可是来赎当?”
  王慕菲把玉递到高高的柜上,那个朝奉接在手里细瞧,又取西洋放大镜看了又看,道:“十两银子。”
  王举人惊诧道:“这是我娘子贴身的爱物,不是那等便宜货色,怎么只值十两?”
  朝奉把玉丢出来,道:“我这里就是十两,不然你到对面新开的鸿升当去。”
  王慕菲扭头去看,果然对面一个五开间的新楼,挂着串琉璃灯,上书鸿升楼三个大字,极是气派。左边三间只有中间开门,门边挂着“当”字。他想着这块玉极少也能当四五十两,真个走到新当铺里。这个铺子的朝奉与他二十两,却是比方才那家多着一倍。王举人就当把他家,捧着四锭小元宝走到一边地圆桌边坐下,自怀里取出那二十多两银子要包在一处。
  只听得楼梯响。头一个就是李青书,第二个却是那位相公子。他两个看见王举人点银子,都愣了一下。李青书合王举人没什么可说的,也就妆做没有看见。相公子正迟疑间。环佩丁当,尚氏姐妹两个下来。
  尚真真看见王举人穿的不如从前,弯着背在那里包银子,心中先是一跳,又有些心酸。脚步就有些不稳。
  相公子生怕真真跌倒,就忘了王举人在一边,忙迎上前扶她,道:“慢些慢些。”
  真真当着姐姐姐夫,却是有些害羞,笑道:“相大哥,叫小梅扶我罢。”
  王慕菲听见真真说话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尚真真笑吟吟对着相公子,那相公子地一双眼睛盯着尚真真,好不柔情蜜意!
  尚真真还是少女妆束,举手投足极是俏丽,遥遥看去还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王慕菲恍惚间好像回到从前。
  她站在大树上,低着头对自己轻笑:“你是我姐夫使来地?”他仰着头,以为她是仙女降凡,她地身后是深蓝的天空,是闪闪发光地星子,她的脸那样光洁美丽。叫他舍不得移开眼睛。
  王慕菲只觉得喉头发干,忍不住站起来唤道:“真真。”银子滚落一地,他也不曾察觉,似做梦一般走到尚真真面前,伸手道:“真真。我们回家罢。”
  众人都愣住了。
  尚莺莺说不出话来,李青书紧紧的拉着娘子的手,轻声道:“当面说开了才好。”
  相公子微皱了皱眉。看真真愣在那里,眼角似有泪光。退后一步让到真真左侧。
  尚真真笑着流泪,道:“王举人,真真这个名字你叫不得。”
  王慕菲看她掉泪,只当她心软了,走近一步。笑道:“真真,从都都是我错了,自你走了我就没有一日好过,你回来呀。我们还照旧过日子不好么。”
  尚真真摇头道:“王举人,你有妻有妾,当惜取眼前人。”转过头去看姐姐。
  王慕菲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尚莺莺两口子,怒道:“真真,都是你姐姐想要独吞尚家的钱财,所以哄着你回家。其实……其实那日我写了婚书送到李家去了。可是你地好姐姐好姐夫就是不肯开门!”
  尚莺莺变了脸色,李青书紧紧的架着她的胳膊。
  尚真真笑起来,慢慢道:“王举人。事到如今你还要哄我,有一边送聘礼到你娘子家。一边送婚书把别家地么?还请王举人让两步。须知,好狗不挡道!”
  尚莺莺忍不住笑出声来。李青书也松一口气放开娘子,道:“来个人,把王举人丢的银子捡起来还他!”
  早有小伙计捡起银子送到王慕菲跟前。王慕菲推开他,指着相京生道:“真真,你不肯回头,是为着他么!”
  尚真真心里叹息,看四下里围了不少人,道:“王举人还是不大想得开,姐姐,借你楼上坐坐罢。”扭过头上楼去。
  王慕菲狠狠瞪了相公子一眼,想挤到尚真真跟前去。早有小梅几个围上来,把王慕菲拦在外边,让相公子先上去。
  相京生晓得真真本是对他死了心,就是没有死心,今日他说地这些话也会逼得真真死心,不如洒脱些,于是对着王举人拱一拱手,笑嘻嘻上去。
  王慕菲气得脸红脖子粗,喘着粗气跟到楼上。李青书夫妻坐在上位,相公子坐在一边,真真隔着一张桌子笑道:“王举人请坐。”手指着桌边一只孤零零的坐墩。
  王慕菲扑到桌边,握着真真的手道:“原来我不晓得,我纳了妾,不是眼睛像你,就是眉毛像你。今日再见看见你才晓得我是忘不了你。真真,咱们从前那么穷也过了,为何我做了举人,你就变了?”
  举着茶碗吃茶的相公子跟李青书齐齐被呛倒。尚莺莺盯着王举人的手,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尚真真微微笑起来,手下暗暗用力,挣脱了王举人地手,郑重道:“王举人,我合你说明白罢。我当初从你,却是把名声跟名节看得太重,以为跟着你逃家,若是做了夫妻就少了羞辱。如今我却是明白了,私奔这种事,在男人叫风流小罪过,在女人叫十恶不赦!我这样名声不好的淫妇,原是配不得你举人的。所以你就是中了举也不肯与我婚书。叫你生生哄了我六七年,却是我傻,要相信一个从一开头就不老实的男人。”
  王慕菲涨红了脸,强道:“我哄你,原是对你一见钟情。遇见你,却是前世的缘份!”
  尚真真冷笑起来,道:“成全你的一见钟情,成全你的缘份,就叫我背着私奔的罪名,吃令尊令堂辱骂?你说你爱我,不何不老老实实把我交还我姐夫,再使媒人来说?”
  王慕菲有些不耐烦,道:“那些旧事,你斤斤计较做什么?难道这数年的恩爱是假地么?”
  尚真真微笑道:“数年恩爱?你没有与我婚书,为着绝户财去娶了姚氏,我倒想问问你,那数年的恩爱是假的么?”
  王慕菲道:“我娶她却是合你赌气,谁叫你回家不理我?”
  尚真真笑道:“原来是赌气,你现在回头却是气消了?”
  王慕菲只道他这六七年摸透了真真地性子,只要他多说几句好听的,自然心软,想了一会,慢慢道:“自然是气消了。真真,我原不该合你赌气,你与我回家罢,咱们照旧日那样过日子就是。莫家巷地旧宅还在,咱们还回去住不好?”
  尚真真摇头道:“王举人,你做梦!就是你没有妻妾,我也不会吃你说几句软话就昏了头自投罗网。”
  王慕菲没料到尚真真这样绝情,想到他数年如一日对她小意儿体贴,转眼成空,忍不住冷笑起来,道:“尚真真,你将来不要后悔!”
  尚真真笑道:“我有什么好悔地?后悔失去了到贵府上做妾的良机么?”
  李青书看王慕菲神情不大对,对相公子使了个眼色,道:“莺莺,你不是说要去买什么?带妹子去罢。”
  尚莺莺忙站起来,七八个使女不等吩咐,把她两个围在当中,自侧门出去。
  李青书长叹一口气,对王慕菲道:“看在你喊过我几声姐夫地份上,我劝你一句,好好合你家的妻妾过日子罢。没的辜负了一个,又要辜负了第二个第三个。”拱拱手自去了。
  相京生落后两步,笑道:“王举人,那扇子的滋味还好吧?原是我因你要坏梅小姐名声送与你的小教训。”
  王慕菲想到他写的伏罪甘结,虽然怒极,却不敢发作,眼睁睁看着相公子笑嘻嘻的去了,推翻了一张桌子,茶碗滚了一地,碎了数只。门外的伙计抢进来,惊道:“那几只茶碗可不便宜。客人,你要赔我们!”
  数了数一共碎了三只。拉着王慕菲不肯放手,道:“这个茶碗都是八钱银子一只订制的。二两四银。”
  王慕菲冷笑道:“休想。”伸脚就要踢他。那伙计也恼了,道:“不要以为你认得东西,就拿我们不当人。”扬起拳头在王举人头上敲了两下。王举人吃痛,抢着跑下楼去。那伙计把他追出门,回来另一个伙计捧着一包银子道:“这是他丢下的银子呢。他家管家还在这里。”
  那个伙计就当着管家的面称了二钱四分走,那些还叫管家拿去。
  王慕菲在街上走了几步,看着人群的那一边,尚真真扶着丫头,袅袅娜娜的上了一只雕梁画栋的大船。
  王慕菲恨得牙痒痒,偏偏把柄捏在人家相公子手里,却是不敢妄动。他站在街边,淋的透湿,姚家的管家才捧着银子寻到他,问:“姑爷,还要买炭。”
  王慕菲接过银子,怒道:“买你个头!”大步走到一个大酒楼对跟着他的管家道:“还跟着我做什么?”抬腿就要进门。
  偏那个酒楼的伙计眼睛生的不大好,没有看出这位淋湿的老爷是举人,上前拦道:“穷秀才,此处不是你能来的。对面,对面小馆子多的是。”
  王慕菲怒道:“我有银子还怕没去处!”跺脚出来,猛一抬头,偏生看见二楼一张桌子边坐着相京生合李青书。还有一个姚家的小雷,一手执壶,一手捧只金杯靠在窗边看他,居高临下对他笑了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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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做妾是没有前途滴(上)


  尚家的画舫沿着苏州河慢慢前行。晚秋的细雨密如丝,河面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圆。因下雨,两边河房子都是门窗俱掩。重重的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真真靠在窗边看的无趣,突然道:“姐姐,不会坏你家生意吧。”
  尚莺莺笑道:“你想这些做什么?鸿升楼不过是你姐夫闲来耍子罢了。到是相公子今日说的什么抚孤养贫,是怎么一回事?”
  真真微微红脸,笑道:“王举人不是吃人拐了数万银子么,是他做的,一共也有十几万两,他晓得我不会要,所以这两个月花出去了。”
  尚莺莺微皱眉道:“怎么有那么多?”
  真真苦笑道:“一个贪字,连姚氏也送了五万多两。”
  却是极解气,尚莺莺本就看姚氏不顺眼,听得她吃了这样大的亏,笑道:“世上哪有银母?偏人一贪心起来,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你们取了来做善事,却是替他们积阴德了。”
  尚真真摇头道:“他是替我出气。其实我当时心里也极想叫王举人狠狠吃个大亏,只是要我自家去做却做不出来。如今看他落魄,转觉得他可怜。那六七年虽然穷,他可曾为银子 操 过半点心,说起来,却是我把他惯坏了。”说罢掩着嘴笑,道:“却是我害的他呢!”
  尚莺莺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总是把坏的往自家身上揽。这位王举人……罢了罢了,还提他做什么。倒是那个王素娥,住在你隔壁,烦不烦你?”
  真真摇头道:“一日总要唱二三出好戏。隔几日几个妾必要大闹一场。苏家大少奶奶摆张小桌,瓜子茶水坐在一边听戏。我这里隔着墙听戏也乐。”
  莺莺因她说的有趣,却是有些好奇。道:“世上妇人谁是肯叫相公纳妾的,似她这般大度实是少有。”
  真真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已是嫁过两回了,当时偏要死心塌地嫁到苏家去,我心当她是叫苏公子迷掉了魂,后来才晓得她在青浦庄上就有了孕。”叹息道:“其实她要是肯寻个平常人家嫁了,一夫一妻过日子多好?”
  尚莺莺冷笑道:“她想要面子。自然就要把里子断送。好在她生的是个儿子,长地又像苏家表弟,若是不像,还不晓得怎么闹呢。这种虚面子有什么好要的?外人说闲话也只背后说说罢了,哪个敢当面说?”
  真真笑道:“从前我觉得姐姐做事过直,如今才晓得,直也有直的好。”想到方才直接数落了王慕菲一回,觉得自己终于能够面对这个烂人说,全身都松快下来。忍不住又微笑起来。
  莺莺本还想问她合相三公子如何,转念想到从前事事都是她替妹妹出头,养成妹妹温吞地性子。这位相公子家世人品都过得。当放手还要放手。若是妹子真是不肯,也就罢了。世上的好男儿多地是。说不定哪一天就遇到真正跟妹子合适的那一个。
  尚莺莺想开了。微皱的眉头就抚平,也学妹子趴在窗边看雨。笑道:“再这样下下去,只怕正月搬不得新宅。”
  一阵风吹过,姐妹两个都伸手去挡雨滴,想到老父寻找母亲,不晓得又寻到哪里,真真就先叹了一口气。尚莺莺道:“中午到你家听戏去。”
  过不得一会到尚真真的花园,家丁们抬了小轿来接,尚真真就叫抬到东边侧院去,那里有几个翠收拾的一间小厅,原是她们无事时聚在一处做针线地,谁知正好紧贴着隔壁的西院。
  苏家搬来后因手头有钱,把东院改成五进,最后一进带着小半个后园是老太太住。西边却是一直到后园,建的两大排房,王素娥只论少爷的宠爱,那爱的多些的,就与她三间房,那不怎么爱的,就与她两间,若是少爷合少奶奶都不喜欢的,只与她一间。把这些妇人安在这个院子里住。晚上苏公子要在哪个妾那里住,别个都看得清清楚楚。
  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这一个大院子里有七八个妾,还有公子爱宠过的书房使女,都挤在一处,哪一日是得消停地?偏那位苏公子却说娘子大人安排的极好,关了东院的门全是年轻女人,任他胡天胡地何等逍遥。若是烦了他自回素娥房里住。
  素娥只看着孩儿要紧,有这个孩子在手,就是苏老太太也要让她三分。那苏老太太岂有不想那几个妾生养地,可恨接二连三的小产,她私底下查了几次又与王素娥没有关系。好容易老夫人房里一个叫小娇地使女跟少爷偷了几次有了身孕,老夫人爱如珍宝,吃住都看在身边。
  王素娥又在几个妾跟前道:“谁第一个有了孩儿,不论男女,不只老夫人抬举她,就是少爷也要抬举她做二房,你们都与我小心些,不许再耍花招!”一边好衣好食流水价朝最后一进送。西院偶有短少,妾们在管事地跟前抱怨,管事的得了素娥地指点,都道:“只怪你们肚子不争气,谁若是有了,老夫人一样当心肝尖尖一样养在身边。”
  这话却是火上浇油了,几个妾明里唯唯诺诺,背地里把那个小娇恨得合什么似的。还好苏公子并不算太糊涂,虽然那个小娇缠着苏公子将她收房,他只妆聋做哑,要拖到生孩子之后。那婢生子比妾生子还不如,大妇又是有儿子的,将来分家产都不会分把她。小娇哪里肯依。
  素娥暗乐,在西院收拾三间向阳的大房,糊得雪白的纸,极精致的摆设,又是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摆在那里虚房以待,极是贤慧的模样。
  这几个妾对付少奶奶又不敢,对付小娇又对付不了,偏偏巴望不到的二房位又空悬。在西院总斗的合乌眼鸡似地。
  这一日小娇趁老夫人午睡,偷偷出来看她的房。因是雨天房里黑,几个妾都在当中一间四百都是玻璃窗的小轩里。一边斗嘴一边做针线,看见小娇进来。一个小产过一回地妾冷笑道:“二奶奶来了。”
  小娇冷哼一声。道:“不敢当,原是姐姐运气不好,若是姐姐那个孩儿没有小产,二奶奶哪里轮得到我想。”她已是有四个月身孕,吃得又好。胖了好些。看一屋子妇人都冷笑,也不大耐烦,转身出门,谁料一跤跌倒,端端正正把肚子杠在门槛上,顿时叫起痛来。
  几个妾你看我我看你,都坐在那里不动。
  尚真真跟尚莺莺隔着墙听她们斗嘴,正听的有趣,咋听见一个妇人喊救命。都愣住了。尚真真不肯管人家闲事,虽然有些担心,道:“想必就有人来求。许多人在那里呢。”谁知听得一会,那边居然鸦雀无声。只有救命声叫得一声比一声凄惨。
  尚真真想不通。尚莺莺看了看真真,道:“快使人去说。就说咱们这边听见隔壁叫救命,不晓得是不是哪个跌倒了。”
  小梅心肠最软,忙忙地去了,尚真真使个眼色给翠墨,翠墨也跟着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苏中书红着眼圈过来谢,尚莺莺道:“表弟,是怎么一回事?”
  苏中书揩泪道:“是家母房里一个小娇,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子了,不合到妾们住的院子里耍,失足跌倒。却是一个男胎呢。如今小娇又说是血崩……也是救不回来了。”
  尚莺莺冷笑道:“实话说与你听,我在这厅里坐了也有半个时辰了,方才你几个妾说笑好不热闹,还合你那个小娇说了几句话呢,偏你那个妾跌倒了,就再无人应声。这几个妾要怎么收拾,你比我明白吧?”
  苏中书低头无语,过了一会辞了出去,隔壁就闹起来。妇人们哭声一浪高过一浪。莺莺冷笑道:“不晓得是三姑母动手还是少奶奶动手。”
  真真心寒,道:“见死不救实是叫人齿冷,然也罪不致死,我听着倒像是要杀人般。”
  莺莺看着妹子,叹气道:“他家的情型方才你也听出来了,只有王素娥生得一根独苗。这几个妾里有一半小产了的。那个王素娥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妾,明是没安的好心。你看看这个苏表弟这一年瘦成什么样!偏他没口子夸自家娘子好。依我看王素娥等这一天久了,若换了我,这几个妾全数提着脚卖了她们,两口子守着孩儿过日子不好?却不晓得三姑母肯不肯?”
  真真叹气道:“卖了又如何?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富了贵了是不想纳妾的?转过背再取了生的好的,年小的做妾。”
  果然隔壁闹了一阵子,翠墨跟小梅两个都红着眼圈回来。小梅道:“都死了。苏家老太太发作要把妾都卖了。连人牙子都叫了来,却是少奶奶拼死拦住了。”
  真真冷笑,莺莺看着妹子微笑。那雨下的越发的大起来。到天黑一口棺木从隔壁苏宅抬出来向义庄去了。尚莺莺要回家,真真送她出门正好看见。尚莺莺指着那队人道:“那苏公子可曾送她一送?人都说我是个心狠地,宁叫李家绝后也不肯叫你姐夫纳妾。我说王素娥才是个心狠的呢。”
  尚真真苦笑道:“哪关着她的事,若是苏中书自家洁身自爱不肯纳妾,王素娥何必如此下作?牛不吃水强按头么?”送姐姐上船。
  上游下来一只船,撑船地撑近码头,一个穿着绸直缀,戴着六合一统帽子的人出来,那腰弯地合虾似地,走到一个管家跟前,道:“都管,借你家码头靠一靠。”
  尚真真因那个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喜他,摇了摇头。一群家人围着回家去。
  管家就赶他们走,还是照旧在小桥那边停了,却是苏家一个管家出来。过了一会苏宅又哭闹起来,一条绳子捆了西院所有的妾合使女,尽数送到那船上去了。
  第二日翠墨打听得消息,回来道:“那三姑太太真是心狠,他们少奶奶拦着不叫媒婆领去。居然卖把青楼了。”
  彼时尚真真正合相公子下棋,听见她这样说,相公子地眉头皱得比真真还要紧些,怒道:“这般可恶!”
  翠墨却是吓着了,唬得退后两步不敢再作声。尚真真就把昨日她们见死不救的事说了,也叹气道:“他家这般止非一日了。妻妾相争,白白送了好几条人命。”
  相京生也叹气,道:“这个苏家却是做不来人家,难怪越过越穷。家严何尝不纳妾。”举起一只巴掌道:“足足的排到五十多,去掉病死的,难产的,偷人撵出去的,争风想不开的。还有二十多个在家呢。我前月回去,他老人家因为四十三娘得男,又纳了五十七娘跟五十八娘。”
  尚真真听了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因道:“你家这许多庶母,想必兄弟姐妹也多。”
  相京生笑道:“儿子有二十来个,女儿有三十来个。他老人家都不认得哪个是哪个?全是我大母管束。”看着真真,又道:“我已是合家里说好了,我娶亲的事自家做主,也不回家,也不分相家的一文钱。所以大母极是乐意,巴不得省下替我 操 办亲事的几千两呢。”
  尚真真看了相公子一眼,只道:“今日糟的那鱼想是能吃了,我瞧瞧去。”站起来弃棋局不顾,走到门槛瞪偷偷掩嘴笑的翠墨一眼,道:“你那个谁,怎么还不使媒人来说亲!难到要我家养你一辈子么?”
  翠墨羞红了脸,道:“他还是尚家人,我就是嫁了,也还是要小姐你养活!”却见小姐红着脸,扶着墙走的飞快。
  相京生咕咕的笑起来,笑完了一本正经道:“翠墨,你几时嫁,我助你几两银子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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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做妾是没有前途滴(中)


  话说相京生明知道尚家上下都乐见他合真真的婚事,还是郑重备了一份礼送到李家去,求见李青书夫妇,红着脸道:“我对令妹爱慕之极……她不嫌我生得黑……我想……能不能……”
  尚莺莺使帕子捂着嘴只是笑。
  李青书郑重道:“真真虽是我小姨子,也合亲妹子一般。咱们交情归交情,还有几条要说明白。”
  相京生红着脸道:“李大哥请说。”
  “第一,真真要嫁,是正大光明的尚真真嫁,不是梅小姐。”李青书道:“若是藏头露尾,不如不嫁了。所以令尊令堂那边?”他拖长声音问:“你要怎么说?”
  相京生笑道:“我已合家里说好,我的亲事我自家做主。只要是我娶回来的,就是堂堂正正的相家三少奶奶,真真……我已合家母说过了,她没有话说。”
  李青书又道:“既然晓得了,我再说第二条,真真性子绵软,不似她姐姐刚强。若是你们相家要你纳妾,你待如何?”
  相京生马上接口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家要我纳,自然有我出头,不会叫真真为难。”停了一停,笑道:“李大哥放心罢,相家的妻妾争斗我见得多了,若论玩心眼子,相家那些人多不是我对手。若是我的女人我都护不住,也没脸说娶亲两个字!我晓得真真是不肯叫夫婿纳妾的人,我既然要娶她,就绝不会纳妾。”
  李青书听了这几句话,笑道:“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掉头看尚莺莺。道:“娘子你可还有话要问?”
  尚莺莺笑道:“相三公子合我爹相处日久,又得家母赞许,人品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妹子因为我们的缘故吃过那样大一个亏。我们做姐姐姐夫的,实是有些挑剔。”站起来对相三公子福了一福。道:“这一年你对真真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我妹子她……”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李青书搂着娘子,劝道:“真真不是小孩子了,叫她自家拿主意罢。”把哭成一团地娘子抱在怀里,对相公子苦笑道:“你先来合我们说。我也很明白你的心,只是婚姻大事,还当正经使媒到尚家去说。”
  相三公子站起来一躬到地,谢道:“多谢李大哥成全。我回去禀过母亲,就使媒人到尚府上去说。”辞了出来才走到他的马车边。
  小雷从车上跳下来,笑问他:“成了?”
  相公子摇头道:“哪得这样容易。我要回山东去,正经请个长辈来提亲。不然真真地心结如何解得?”
  小雷笑道:“偏有这样多的花头。依我看你们已是两情相悦,写个婚书拜过天地就完了。这样麻烦做什么?”
  “虽是麻烦了些,也不只为着脸上好看。须知成了亲还要过日子呢。我家那几十位庶母岂是好相与?却是要做个尚家女儿难求地样子把人看。不叫人看轻真真,将来真真嫁过去人才敬她。”相公子看小雷皱眉,苦笑道:“你只看到世家子弟风光的一面。却不晓得若是不多长几个心眼子,何止是活不下去。若想消停过日子。那些俗套一样也不能少。”
  小雷好似吃了黄莲。眉毛皱成一团,道:“你家那些人。要是嫌吵,何不敲打他们几下。”
  相公子笑道:“我这样合你说罢,若是将来你家的儿子要娶亲,兄弟两家都有女儿,品行相貌都差不离,哥哥家的说女儿年纪大了,等不得就嫁,你去说,一丝也不做难,速速的嫁你,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媳妇不敢讨?”
  小雷笑眯眯道:“也不见得,那第二个呢”
  相公子道:“弟弟家却说舍不得女儿,要多留她在家一二年,虽是许你,然说亲下聘样样都极郑重。”
  小雷抢着道:“我晓得了,世人若是不晓得这两个姑娘地为人,只看他两家行事,必然说这个小的比大的好。”
  相京生苦笑道:“不错,我虽不以为然,真真也不见得就要怎样,然我家那个情形,不唱这么一出,她必在我家受暗气的。虽然说我在外的时候多。然过一辈子日子,总要回去祭祖,亲戚妯娌还要来往,难不成只许那贤的进来,把愚的推出去么?我明日就回山东去,你是合我去山东耍还是去真真处?”
  小雷慌得摆手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道理我都记着呢。为着真真姐姐将来,我才不要去她那里。且等你们成亲再寻你们耍罢,我自回松江看姑姑去。”拍拍哭笑不得相公子,道:“你还要去真真姐姐那里吧?替我问个好。”
  相京生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我还想托你照看一二呢。那个王举人……”
  小雷笑道:“那个人?也罢,我到他家去走一遭,只是他现搬到何处?”
  相京生摇头道:“如今他姐姐搬到真真隔壁住。你只当不知道他搬了,去看他。”
  小雷笑道:“你不好同去,我自去看他去。”他合相公子分手,自回相家庄,点了七八个管家,备了两份礼物,借相家的船坐着到码头下,妆个愣头青地样子,抬了一份礼去敲苏家的门。
  苏家管家听说是姚氏娘家的表弟来寻,速速禀与主母知道。王素娥因这几日合婆婆斗落在下风,正巴不得娘家有个体面人来往。
  姚家自从姚员外娶妻生子,家业好生兴旺,在松江也算是出了名地富有,虽然还有人背后说是暴发,然当了面谁不当他是从前李百万家那样敬。所以王素娥把躲在书房跟母亲生气的苏中书请来,道:“相公,我娘家亲戚来了,你出去见见他。也叫你娘晓得我娘家也是有体面亲戚地。”
  苏中书对素娥实是爱地紧,自是依从。他两个在前厅陪小雷坐了一会。吃了两碗茶,说几句闲话。小雷就说要去看姐姐,借个管家带路。苏中书不肯收他的礼。两个拉扯了一会,到底小雷说话声音响些。把礼物留下。
  素娥看见苏公子看地紧紧的护着一箱东西回房,奇道:“这是为何?”
  苏中书笑道:“你来瞧瞧,”把房里的使女都喊了出去,打开箱子与她瞧,却是一只核桃大小地银壳洋表、半箱洋布、一匣洋糖。一对西洋式样的银花瓶。苏公子就先把洋表自小匣里取出来,笑道:“上回在鸣玉楼,我看见一个客人七百两问一个洋商买地这么个小玩意儿,还说买得便宜了。”按下机簧,却没有乐声,他也不恼,还是喜的合不拢嘴,道:“这个不会唱曲,一二百两银子也是要的。李家那样富有。这个洋表,李家舅舅们也只有几位有。青书表哥都没有呢。可见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素娥自觉娘家替她挣了面子,极是喜欢。替他解下玉佩,把表挂上去。看了看。道:“银晃晃的,不大好看呢。”
  苏公子笑道:“不是这样吊法。你还把玉替我系上。”把洋表揣在怀里一个小夹层,道:“都是这样放地。那对银花瓶,你送到娘屋里摆罢。”
  王素娥却是会做人,虽然那对银花瓶也值不少钱,还是挑了几块洋布,郑重送到婆婆房里。就是那盒洋糖,打开来看,里边是各色糖块,晶莹剔透的合宝石一般,她也不舍得吃。只来客时取一小把摆着待客好看。过不得两日,人都晓得苏家外婆家虽是败了,然当家少奶奶的兄弟却寻着一门好亲,那姚家极是有钱,他家吃的用的,都是人见都没见过的。不信?不信的人你去看看,苏大少爷怀里揣着的是什么?老夫人房里摆着的是什么?苏家少奶奶身上穿地是什么?
  不提王素娥得意,只说小雷将着礼物寻到梨花巷王家。姚家的管家接着,极是有眼色,请表少爷到内室去坐。
  小雷将着礼物进后宅,才踏进院子,就叫一群莺莺燕燕晃花了眼,还好他跑得快。几大步迈进滴珠正房光秃秃的厅里,却是唬了一跳。
  姚滴珠身上金玉全无,使蓝包头包着头,穿着一件洗地发白的旧绸袄出来。小雷见惯了浓妆艳抹地滴珠,乍一见素妆地佳人,惊道:“家表姐在哪里?”
  滴珠含泪施礼道:“我天天盼,好容易盼到娘家来人。兄弟,你再不来,我只怕不能活着见你们呢。”捂着脸只是哭。
  小雷退后几步,走到里间门口,早有明月打起帘子请他看。那里间还不如外边,只得一张旧床,数只旧箱。窗边架着一面烂镜子。窗外冷风刮过,小雷只觉得全身寒毛都竖起来。
  “姚滴珠,你这个贱人!清天白日的,居然放个男人进来!”王慕菲得爱妾通风报信,说是有个陌生男人闯入内室,慌忙赶回来,以为拿住姚氏地把柄,极是快意的喊。
  小雷扭过头来,笑嘻嘻道:“姐夫,好久不见你,气色甚好呀。”
  王慕菲愣了一下,想到马三娘的板子,改了笑脸道:“原来是小雷兄弟。好些日子不见你,哪里去了?”
  小雷看着他身后衣着华丽的两个妇人,笑道:“我能到哪里去,这两位是……红袖招的粉头?我说姐夫,你看看姐姐都没有一件好衣穿,无事招几个粉头在家做什么?”
  王慕菲想到那日小雷在酒楼上居高临下的一笑,却是按不住脾气。他想到姚家虽然富有还是白丁,他自家是举人,姐姐家也是官,不必怕他,冷道:“这是我的家事!马惊雷,你虽说是我娘子的表弟,到底隔的也远了些,我不怪你闯到内室来,你说这些怪话做什么?”
  小雷惊讶的甩手,正好看见姚滴珠眼晴里带着笑意,他就晓得是姚滴珠想把他当枪使,怎肯替姚滴珠出头?忙指着香玉笑道:“这一个我却认得,是牡丹楼的小红牌,正是粉头呀。姐夫不要我管,那我不管就是,我走了。”
  王慕菲冷哼道:“不送。”
  小雷故意叹一口气,对姚滴珠道:“如今姐姐贤惠的紧,想必姑丈晓得极喜欢的。姐夫不喜欢我,我不好再来。这些礼物我带回去了。”咳了一声,叫站在门边抬箱子的管家:“还愣着干什么?抬走!”
  那两个管家正盯着香玉看,实是认得有一回喝花酒这个粉头坐在小雷身边扭来扭去。被小雷少爷一巴掌打开三丈远,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并没有听见少爷吩咐。
  小雷眼珠一转,暗使巧力妆做生气踢那箱子,那箱子里却装了不少零碎东西,金银宝石的甚是惹眼,哗啦啦撒落一地,明晃晃亮晶晶,王家几个妾并清风明月都直愣愣的看着。
  小雷看王举人脸上有后悔之意,喝道:“你们这两个猪头,为何总盯着人家女眷看!还不快些捡起来?我姐夫不要,拿去给小梅送人!”
  翠袖眼皮子最浅,看见这许多好东西要叫人抬走哪里舍得,忙走到王举人身边推他,道:“请舅老爷到书房坐呀。”
  姚滴珠坐在一边不阴不阳道:“还能做几日舅老爷?还好今日兄弟得来,瞧瞧我在王家过的什么日子?他王慕菲宠妾灭妻,青楼买来的妾个个都是衣裳华丽,可怜我……”使袖子挡着脸哭出几滴眼泪来,泣道:“穿得还不如妾身边的丫头呢。”
  小雷心里后悔的要死,装这一盒不值钱的仿西洋手镯项链做什么!明明是要走,踢一脚耍人家做什么?这却是叫姚滴珠几句话套住了,不替她出头也不行了。他脑子转的极快,忙上前拉住王慕菲,抬手就是一拳捣在举人的眼上,喝道:“王举人,我表姐哪里配不上你,这般作践她,我合你到官府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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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做妾是没有前途滴(下)


  王慕菲结结实实被揍了一拳,气得要死,居然敢动手打举人!还要扭他去见官。须知见了官他是坐着,小雷是跪着,他堂堂一个举人岂能吃这样的亏,恶狠狠的喊道:“你合我老婆有私情,我正要揪你去见官!”
  小雷听到“私情”两个字,扬手又是一拳敲在王举人的嘴上。这一拳夹着怒火,比不得方才只用了三分力气。王举人只觉得一阵巨痛,满嘴发麻,不自觉吐出一口血来,还捎上了两只门牙。
  小雷看看差不多,掉头对姚滴珠道:“表姐,他要告呢!”
  姚滴珠走到王慕菲跟前,道:“把这几个妾一条绳拴了,咱们到县里去,也叫人瞧瞧他王举人的妻跟妾都是什么样的。”
  小雷本不想管她闲事,只是他是滴珠娘家人,必要站她这一边。姚滴珠自有主张最好不过,忙吩咐道:“还等什么,都拴起来!”
  他带来的几个管家抬抬手,就把四个美妾捉住了,除去吃过板子的小怜身上只有一两样金玉,那三个都是满身珠翠,遍体绫罗,一条绳子拴上。再得两个人一左一右夹住举人老爷。姚滴珠看着清风明月锁门,叫她两个在家看守,带着娘家人,押着王举人合四个妾出门。
  小雷叫她坐船,她不肯,道:“咱们走着去!”小雷无奈,跟在他后头。姚滴珠走到人多处,看人们对她们指指点点,就哭道:“乡亲们,我是这王举人的正妻,他宠妾灭妻。把我关在房里要饿死我,幸得我娘家人来看我才得活命,求乡亲们让道。让我们去县衙告他。”
  举人宠妾灭妻!她不说还罢了,说了这几句。围上来许多人看热闹。那王慕菲被打得嘴肿得合猪头一般,但想开口说话,夹着他的两个管家都用力挤他,挤得他说不出话来。姚滴珠看也有数百人随她跟到县衙,心中暗自得意。捂着脸只是哭。
  众人看那几个妾衣着光鲜,油头粉面都不似良人,这个正妻破衣烂衫合个老妈子似的,都指指点点,说王举人的不是。
  到了衙门口,姚滴珠就要去敲那伸冤鼓,小雷拦住她道:“这个不是乱敲得。但敲了,不论你有理没理,先打二十棍。你在这里站一站,我进去寻个相识地书办与你写状子去。”先进去寻人,还好上回姚滴珠的假银子官司他有插手。实是认得几个人,取了几十两银子打点。补了一张状纸交上去。又请中间人说。叫知县断的时候偏着姚氏,就有二百两黄金送上。
  那吴县听说又是王举人家。上一回姚氏打点地他极是满意,这回自然要给银子三分情面。忙忙的升堂。破衣烂衫地姚滴珠合小雷站一边,王举人并四个花枝招展的妾站另一边,不必看状纸,也是“宠妾灭妻”四个字的明证了。
  县太爷看看王举人的嘴脸,冷笑两声,拍案道:“王举人,你真是士林的耻辱。你家娘子贤惠无比,你居然这样待她!来人,把那几个眼里没有上下地妾拉出来各敲十下,以为薄惩!”
  公堂里打板子那是要剥衣裳露屁股的。里里外外数百人看着,就是娼妓也要脸面,不肯当人露下边这张脸的,四个人齐齐哭起来,香玉有急智,哭道:“官老爷,奴家本是个妾,我家老爷叫我们怎样穿就怎样穿,不叫我们穿,就是有心也不敢穿的。实不关奴家的事。”这却是把罪过全推到举人老爷身上了。
  四个美人衣裳半掩,露出雪白可爱的下面来,那几个公差都有点不舍得下手。姚滴珠想了一想,上前跪倒,泣道:“这几个妾也是身不由己,实不关她们的事,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县太爷自然应承。
  王慕菲忍着痛道:“你这个贱人,你私通被我捉住,故意妆出这副贤惠样子,骗鬼!”
  姚滴珠哭道:“王举人,但有男女说话你都要这样骂人。我嫁了你一年,你吃我的穿我的,连妾都替你养活了五个。你为何还要这样作践我?”
  王慕菲哪里忍得住,扑上去打她。小雷自袖手。姚滴珠缩成一团任王举人打骂,只是哭泣。
  县太爷摇头,这个王举人实是太蠢,拍案喝道:“公堂之上哪能这样喧哗,王举人,你眼里还有王法没有?”叫公差拉住他,道:“你考个举人也不容易,这般胡闹,不怕纠察御史么。”
  王慕菲想休姚滴珠止非一日,不过是舍不得钱罢了。姚氏明白是不肯拿钱出来,又明明白白是给他下了陷井,他却是想明白地,却是不如休了她干脆。所以他方才要说滴珠偷人,还当面打人。他想定了就道:“我并没有宠妾灭妻,这姚氏实是不老实,不只跟这个娘家的表弟有私,还跟一个姓罗的房客有私。这样地淫妇,当得起我以夫人之礼待她么。”
  哦----许多人都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举人娘子偷人在先,有些人就指点奸夫淫妇。看看站在边上的那块黑炭,就有人忍不住笑道:“就是要偷人,也要偷生得俊俏地。这位举人娘子偏爱地合人不一样。”
  一边说宠妾灭妻,一边说娘子偷人,知县大人看小雷脸色,小雷笑一笑微点头。县太爷会意,叫取姓罗的上来。
  那个罗老板实是冤枉,这般没头脑地事拉扯上他,老实禀道:“小人租这位举人娘子的房舍开酒坊,因她家男人不肯出头,先以为是寡妇,所以说过几句话。后来晓得是位举人娘子,但有事都是请管家传话,连句话都没有说过。哪有那等话说!小人又生的一脸麻子,举人娘子放着举人那样的俊俏长相,没的来偷我一个麻子,小人冤枉。”
  王慕菲哼哼道:“他们有奸情。姚氏哄我说要去杭州烧香,其实在酒坊歇宿!”这却是姚滴珠赖不掉的事,又有管家并伙计做证。并不虚。
  姚滴珠却不曾想审来审去审出她地错,一咬牙。道:“我那次歇在酒坊,却是晓得他王举人有奸情,所以假说去烧香,我没捉到,他跟个姓张的寡妇吃张家人捉奸在床。是奴怕他吃苦,拿五百两银子并一座宅院赎他回来的。”
  虽然姚氏极想拖尚真真下混水,但她从王素娥处晓得相家不好惹,就不敢把梅小姐那些话供出来。从怀里取出一张收字递到小雷手里。小雷转交到师爷手里,那师爷看了看点头道:“确有此事,这个事我也听人说过。”
  县太爷看了看状纸,那常做仙人跳地张三娘他也认得,再审下去只怕知县老爷都要搅在这混水里不得脱身,忙快刀斩乱麻。道:“姚氏,你只要休书?”姚滴珠抹泪道:“奴只要休书。奴嫁了他几日,他就把我一个贴身使女偷了。又爱在青楼逛。上回那假银子官司就是他早年惹家的祸根,奴只说他爱那几个粉头。就把那几个都赎来家与他做长久夫妇。谁知他把奴地陪嫁花尽,要奴问娘家要钱子不得。就变着法子折辱奴家。这样的人,奴家哪里还能合他过日子,奴家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张休书,速速离开这个人面兽心的举人!”
  从怀里掏出四张藏了许久的卖身契,双手奉上道:“这四个妾都是奴的私房银子买地,实是祸根,奴情愿都给他。”
  县太爷哼一声道:“王举人呀王举人,这样好的妻子你不晓得怜爱,闹到人家宁肯抛头露面露面也不肯合你过日子。依着本官说,这姚氏也合你过不得日子,你又嫌她德行有亏,不如和离。你就当堂写一纸休书,带这四个妾回去罢。若是老爷我判,却与将来你的仕途有碍。”
  王举人因为县太爷甚是和气,又掐到他的七寸,就当庭写了休书,掷到姚氏脸上,骂道:“贱人,你滚!”
  姚滴珠拾起来揣到怀里,泣道:“王举人,清风明月原是我爱的使女,两个都才十四岁,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过几年再收房呀。”她这般唱念做哭,世人看见都怜她。个个都骂那王举人不是好东西,一时公堂外纷纷骂起来,姚滴珠哭的越发大声。王慕菲待要骂,一来方才说了几句话嘴痛的狠,二来却是看出了县太爷是偏着姚氏的,就不敢说话。
  小雷一身地寒毛长得都有尺把长,突然想到姚员外是想把滴珠嫁他的!这一回他出头替姚滴珠脱离苦海,姑丈不是正好顺水推舟?看着一边的罗老板时时拿眼溜姚滴珠,甚是有情地样子。他就想到叫知县替姚滴珠合罗掌柜主婚。小雷悄悄走到一边,跟一个书办说,叫县太爷把姚氏当庭配给那个姓罗的,就再加二百。
  那书办摇头,小雷脱下一只红宝石地大戒指把他。那书办接了,出来写个条子,压在手心,捧上碗茶送到知县大人手里,这一手原是惯做,县太爷看了纸条会意,这姚氏想必是合那姓罗地真有私,所以她娘家人要打发她速速的嫁出去,省得她回去再闹是非。
  “姚氏!”县太爷拍了一下惊堂木,道:“本官看那罗老板对你甚是有情,他又不曾娶,本官说个媒,就叫你嫁了他罢,也省得你白担这个私通地虚名。如何?”
  那罗老板跪在一边,却是怕官府要敲他银子,听得要把姚滴配他,却是喜出望外,忙磕头谢道:“小人愿意!大人判的极公道!”姚滴珠眼里哪看得上这种人,止了哭声正要说话。小雷早上前一步应道:“大人所见极是,我们姚家也愿意。”
  县太爷拍案笑道:“好,虽说是坏人亲事极损阴德,本官成全了一对,却是功过相抵了,速取花红来,叫他两个当堂拜天地!”
  隔壁县学里有现成的花红取来,小雷就把姚滴珠推到罗掌柜的跟前,道:“罗姐夫,我姐姐常在我跟前说你的好,县太爷主婚。却是极体面的事。只要你对我姐姐好,嫁妆我们回头就补来,一万也有!”
  姚滴珠心里后悔方才不该扮贤淑地弱女子。咬着牙正要说不肯,转头看见王举人脸色紫涨的跟茄子一般。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她。再看看罗老板一张脸上,颗颗麻子坑里都透着喜欢,想想这个罗麻子对她实是极厚。她回娘家不见得能嫁这样爱她的人,也就半推半就依了,盈盈拜倒谢县太爷。那罗老板看她肯了,更是喜欢。披着红合姚氏拜过天地,谢过县太爷,牵着她地手自回酒坊去。
  众人出来。小雷还不肯罢休,走到王举人跟前对香玉挤眼道:“你不是说铁了心要嫁我么?怎么我走了几*****就从良?”
  王举人捂着脸怒视小雷,小雷笑一笑道:“我要去给表姐办嫁妆,新姐夫比你好呢,必不会娶妾的。”
  那王举人不敢对小雷发作,上前几脚踢倒香玉,怒道:“原来你合他有首尾。难怪在公堂上害我。”正好一个官媒站在一边,他就揪着香玉,拉下她身上头上地金珠。推她到官媒跟前道:“这个婊 子,三百两卖把你!”
  香玉却是有些名气。姚滴珠使管家去买她。她也是冲着温柔多金的王举人才肯从良的。三百两虽然贵,正好一个客商经过。觉得便宜,就道:“二百五十两,这个粉头跟我走。”
  王举人怒道:“卖把你!”翻出香玉的卖身契换了一张二百五的银票,喊了个马车,叫三个妾坐上回家。
  且说他到了家,王老太爷坐在门房等他,忙忙地问道:“姚贱人不是老实了么,怎么又闹到公堂上去了?”
  王慕菲怒道:“这个贱人故意叫我当她东西,扮出一个宠妾灭妻的样子闹着见官,又买通官府,当堂嫁把那个姓罗的了!”
  王老太爷忙道:“我的儿,你是举人呢。”
  王慕菲吐出一口含血的口水,怒道:“亏得我是举人,不然哪得这样容易脱身,她箱笼都不肯要了,分明是早就合那姓罗的有私!”进了内室,一脚踢开清风,按住明月道:“你们小姐改嫁了姓罗的,把你们留给我了,钥匙交出来!明月哆哆嗦嗦解下钥匙,王举人翻遍了三间屋,也找不到姚滴珠那私藏的三万两银子,又按住明月问她。
  明月哭道:“小姐的事,要问小桃红。我们并不晓得这些,那天小姐出门带地是小桃红。”
  王慕菲走到后院,遍寻不着小桃红,正在那里暴燥,王老夫人跟小桃红手牵着手从后门进来。看见王举人脸肿的合猪头一般。小桃红极是心痛,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王慕菲道:“你们小姐那三万私房银呢?”
  小桃红想了想,道:“那一回她打发我先回家,自家去寄存的,想是送回莫家巷婶娘处了。老爷,小姐呢?”
  王慕菲怒道:“这个贱人去告官,要我写休书,原来在松江就有二心,可恨,如今她嫁了那个酒坊老板了,我呸,那人生地那样丑,亏她看得上!”气得使手一挥,小桃红站不稳,跌倒在地,就发动起来。
  王老夫人忙道:“快去叫老娘来。阿菲,我抬脚,你抬腿,抬她进房坐马子去,”
  母子两个把小桃红抬回房。王老太爷又叫郎中来与儿子看嘴,不过止血消肿罢了,王慕菲收拾干净回前院。所有姚家的管家都卷着包袱跑地久了。小怜站在二门口,一手拦着翠袖,一手拦着绣月,看见王举人来,忙喊道:“老爷快来,她两个要走呢!”
  王慕菲跟姚滴珠学地好铁砂掌,一个一巴掌打倒,拖回房锁起,骂道:“果然婊 子娶不得!小怜,你去叫后巷的李妈妈来,我把她两个都卖了!”
  小怜跑地飞快,把李妈妈叫来,两个粉头一共卖了二百两。王举人打发了三个妾,手里约也有千把银子,再有这三个妾的衣裳器皿,也值千把。这些钱够他进京了,他心里略为安定,搂着小怜道:“好孩子。若不是你,这两个贱人就逃了,这些东西。你捡心爱的挑。”
  小怜摇头道:“老爷,如今家里穷呢。我那些够用了,这些你拿去折变,换了银子收起来,不是还要到京城去赶考?等老爷做了官,再与我合小桃红姐姐做新衣穿呀!”
  王慕菲极是感动。洒了几滴男儿泪。跟小怜两个脚不沾灰,把几间房都收拾清楚,小怜又要了清风使,就让她住西厢房。小桃红生了孩儿位份就在小怜上边,要让她住东厢房。那个明月却是姚滴珠的心腹,王举人不喜欢她,拿去跟李妈妈换了一个生得还不错的上灶丫头,就把明月地衣裳挑了几件把她,打算将来也收房。就安排她住小桃红的旧房。
  那丫头得举人青目,极是快活,跟小怜两个尽心服侍不提。且说小桃红生了一天一夜,好容易产下一个男孩来,王老夫人喜极而泣。没得管家使,王老太爷亲自到苏家报喜。
  “王举人当堂休妻。罗掌柜人财两得”的故事王素娥跟苏公子都听说了。姚滴珠地家世虽不如尚家,也是极有钱的。谁知兄弟居然又将她休了,苏公子就不想合他亲近,就是素娥也极是不喜。
  苏公子就道:“从前尚家二姐姐待你们家好地不能再好,因你家说她是私奔的又不生养,你兄弟就弃了她另娶,我就觉得他是突然傻了,一个小小的举人,哪里就能贵易妻了?再娶的这个姚氏,又有钱钞又肯与他纳妾,若是好好待她,怎么就过不得日子,偏要拿尚家二姐姐来比,比得这个姚氏又不好了。世上似尚二姐姐那样的女人能有几个?他虽还顶着举人地名头,却是不会有好人家与他结亲了。素娥,这两个女人在他身上花的银子都不少,到头来都弃他而去,可见他是不讲情份的人。这个娘家你若要管,休说我娘,就是我也不依的。”
  素娥想了想,咬牙道:“虽然我也晓得他不好,然他是我亲兄弟,将来你怎么晓得他就不能发达。还是照亲戚来往,我只不助他银子。不然我娘家我都瞧不起,你娘还不把我踩到泥泞里?”
  苏公子拧不过她,只得随她将了些礼物去,两口子略坐一坐回来。且不说王举人弄璋之喜,只说姚氏再嫁,她自有数千银子。姚员外又把从前马三娘许的金珠一匣相赠,花了数千金替她办了一副体面嫁妆。小雷幸得脱身,就要在苏州寻间大宅送把滴珠做嫁妆,他怕那王举人狗急跳墙去坏尚真真的好事,就要让姚滴珠日日扎他的眼。偏在梨花巷隔着王家不远寻了一间带花园的七进大宅,也不过五千两银子而已。
  姚员外一肚子子苦水倒不出来,由着马三娘安排,把滴珠的嫁妆搬到那间大宅去铺陈。那罗掌柜得了姚滴珠这样一个美人,又得了近万地赔嫁,喜欢的睡觉都合不拢嘴,待姚滴珠极厚,买了几个仆婢服侍她,样样都听她安排姚滴珠很是吃了些苦头,不似从前爱使铁砂掌,她本是当惯家的,极会过日子。就叫把七进大宅当中隔开,后四进租把一个在苏州暂住地翰林住,自家住在连着花园的前三进,却是正正好。
  那罗掌柜觉得姚滴珠甚会安排,放手叫她管家,两口子极是恩爱。转眼就到腊月,姚滴珠想到王举人要进京赶考,说不定就要做官。自家嫁地是个做生意地,又住的这样近,却不能被他比下去了,就合罗掌柜地商量,道:“你镇日酿酒虽然好赚,却是不够体面,如今朝庭可以纳捐换官,何不换个中书?也不过三千两,我家也是拿得出的。”
  罗掌柜道:“一个官恁般便宜,就依着娘子纳一个罢。若是挂了中书的幌子,酒也卖得贵些。”他两口子就歇了酒坊,打点进京活动,果然银子好使,真换来一个中书。两口子欢天喜地回家。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他们在扬州泊船,那王举人合几个举人落第,合包了一条船回来,两条船正好泊在一处过夜。
  吃晚饭时,姚滴珠听见隔船说笑,有个人的声音甚像王慕菲,筷子举在半空中不动。
  罗中书关切道:“娘子,怎么?”
  话说,咳咳,可能明朝的开庭审案不会像这么样是个闹剧……可素,人家真的不是明朝穿来的,这一段是跟据一些电影胡编的,YY小说嘛,看的爽就好了,要一一还原难度很高的,不是家庭妇女干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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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乌纱帽和绿帽子(上)


  姚滴珠对穿上新官服威武了几分的罗中书微微一笑道:“王举人在隔船呢。”
  罗中书在京里合显宦们周旋了几日,眼界放宽不把小小举人放在眼里,皱眉道:“他是过气举人,我是新任中书,娘子,你莫怕他。”
  姚滴珠竖起食指凑到红唇边,嘘了一声,摆了一个侧耳细听的姿势。罗中书有些吃醋,也停下筷子静听。
  隔船坐的几个想都是落第的举人。一个苏北口音的道:“我们还罢了,实是福气不够,王兄的九篇好文章全是老师赞了又赞的,为何说是作弊贴出来?分明是欺王兄是个穷举人!”
  王慕菲自旧年吃小雷打脱两颗门牙,虽然寻了一个西洋巧手匠人镶了两颗金牙,然那西洋匠人克扣了他些金子,所以牙缝甚大,说话有些漏风,总带着嘶嘶声,一听就晓得是王举人。他恼道:“天妒我!嘶----我的文章哪里不好了?我堂堂正正考到二甲,我的文章京师里都传遍了,谁不说我好?偏那个考一百年也不得中的糟老头子说我九篇都抄的他!若是他的文章好,怎么考了几十年连举人都不中!”呜呜哭起来,极是悲伤愤怒。
  罗中书摇头叹息,轻声道:“娘子,那王举人甚是可怜呢,抄袭的事体传的天下都晓得,却是永不许科举了。”姚滴珠轻声冷笑道:“他何曾认真读过十天书,倒是抄了无数小纸条,想来抄到进士,叫人揭了海底眼,活该!老爷。你也晓得这个人,仗着是个举人,几次三番要害死我呢。如今他不是举人了。却是到我还席的时候!”
  罗中书看着娘子娥眉倒竖,劝道:“与人且留三分地。他对你实是极恶,然老天有眼,叫他失了举人身份,再不得科举,哪里还有官做?若不是他这般恶行。我也不得合你做夫妇。丢开手罢。”
  姚滴珠因罗中书对她极是温柔体贴,不肯当他面露出本色,轻轻恩了一声。罗中书是个老实人,不愿招祸,怕娘子去合那王举人相骂,叫船家移船到半里之外宿了。
  却说王举人合几个同他一样失意的举人吃了一夜酒,发了一夜的牢骚,第二日日中醒来,相对坐着发愁。眼看就要回家。落第还罢了,偏他们几个都是查出作弊革了举人身份的,哪有脸回家见父母妻子?
  王慕菲坐在船边。伤心道:“这却如何是好?转眼就要回家,怎么见江东父老。”扬州本是繁华之至地地方。钞关处船来船往。多的是挂着“翰林”、“尚书”、“侍郎”字样灯笼的气派官船。船头都有挺胸凸肚子地管家,穿着绸直裰。神气活现坐在那里指点江山。他们这船四五个一撸到底的倒霉人看在眼里,怎么不眼热。
  一个道友贴着王举人坐,数了一会灯笼,惊道:“只这一会,倒来来去去有三四十个中书!”
  王慕菲冷哼道:“中书算个什么东西?一千二百两银子一个,你有钱子你自去纳。”突然惊喜道:“咦,咱们只是不许科考,没地说不许捐官呀。”拍着板壁叫道:“咱们捐官去!”
  几个人又欢喜起来,商议了许久,如今只得中书好捐,明码实价一千二百两,阁内使费打点林林总总也要数百,一个中书总要两千两。在座的却是没有一个能现拿出两千两的,众人快活了小半个时辰又打蔫。
  有一个性子调皮的道:“现在拿不出,不见得将来就拿不出,咱们都说是中书,别人也不晓得底细。就是那几个中进士的回来说起,没有革了举人不许咱们买官不是?回了家再凑银子去京里活动不好?”
  众人都道这个主意甚好,就叫船家把船驶到扬州去,个个都添置了乌纱帽并七品官服,就在店里穿戴起来。还好这几个人都是没有带长随地,倒不怕家人透风,索性在扬州又住了几日。一个人招了两个长随,又订做了官轿,打银腰带,替老太爷老夫人买织造衣服,有娘子的还要替娘子买凤冠买霞帔。
  这几个人王大人李大人的称呼了几天,都说纳中书极是容易的事,就真把自家当成了货真价实的中书老爷,每个人都雇了大船,挂了内阁中书“王”、“李”字样的灯笼回家去。船到半路,王大人合几位回松江的大人分别,自回苏州。王老太爷老两口接着回家去,换了补子衣服在身,搂着儿子喜极而泣。
  老太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甩出来,道:“我的儿,我们王家本是山东望族,只是我们这一枝一二百年也不曾出一个官,不曾想还有今日,咱们可以挺胸抬头回乡祭祖了。”
  王老夫人拉着儿子左看十分的风流俊俏,右看十分地高大威严,喜欢道:“儿呀,如今你得了官,结一房门当户对的亲事才好,娘明日就叫媒人去寻访,务必要替你寻一个好娘子!”
  王慕菲想到尚真真合姚滴珠先后弃他而去,实是吞不下的恶气,老娘替他寻亲,自然要挑一个才貌双全地佳人。只是他这个中书却还不是真的,还要搜罗银子去打点才好,真得了官,什么样地娘子寻不着?
  恰好王素娥听说兄弟得官回来,狠替她挣了一个面子,除明面上贺礼之外,还有五百两地私房贴他使用。松江张家也听到风声,使了个管家送了贺礼来,青娥小两口也有二百两私赠。王慕菲再把妻妾们的衣裳首饰变卖折现,凑了二千两银子潜到松江,跟那几位中书大人一同去走小国舅张侯爷地门路。那边收了银子,传出一个“许”字,只说要部里行文到南边还要数月,“中书大人”四个字就是真金白银也没有那么真,几个人由假变真。都放下心来。王举人从此改称王中书,王老太爷也不肯再到小杂货铺去赌钱,王家合这个几个中书来往。轿子罗伞络纡不绝,渐有个兴旺的样子。只是王家少一个女主人。王老夫人不免有些着忙,王家的大门槛恨不得叫媒人踏平才好。
  话说小桃红一举得男,就压着小怜一头。看孙子面上,王老夫人待小桃红自然比小怜要厚些。王中书得官回来,照理说久别重逢当雨露均沾。可是小桃红把儿子抱在怀里在门口一站,王举人的脚就不听话移到东厢去了。小怜掩门独睡了数日,忍不住抱怨道:“谁不会生?一年生一个,三年生两个!偏他王家上下把小桃红当个宝,还不晓得那个孩子是不是姓王呢!”
  清风站在一边,只是冷笑。偏小怜看见了,问她道:“你笑什么?”
  清风道:“姨奶奶,那孩子跟谁姓别人瞧不出来,你还瞧不出来?”
  小怜再三地问。清风低着头只是不肯说。那小怜就留了心,正好她老娘过生日,吃过早饭走到小桃红的房里来寻王老爷。要回娘家去。
  王中书抱着孩子嬉戏,小桃红坐在窗边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父子。极得天伦之乐。小怜笑道:“老爷。仔细把孩子吓着。”
  王大人笑道:“哪里就吓着了?”举着孩儿移到小怜跟前,道:“来。叫姨娘明年给你生个小兄弟。”
  小怜笑眯眯道:“借你吉言。”伸手把孩搂在怀里,抱到亮处细瞧。富人家地孩子都生得白胖富态,肉嘟嘟的看着却是差不多。小怜心里有了清风种下地引子,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像谁。
  小桃红心里本来有鬼,看见小怜总盯着孩子瞧,忙抢过来抱,笑道:“休尿到姨娘身上。”趁王慕菲转过背去瞪小怜。
  小怜忙笑道:“老爷,我今日来却是有事,我娘过生日呢,叫我去耍一日。”
  王慕菲道:“你如今也是官太太,比不得从前,不好随意出门,我正好也要到苏家去。我合你一同去罢。”
  小桃红不肯叫小怜占上风,就道:“奴也要去耍,镇日在家好不气闷。如今老夫人忙着替你说亲事,我越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小桃红正是得宠的时候,王老爷自然应允。一家四口都换了出门的衣裳。王老爷穿着七品官服,坐自家的轿子。两个妾两个使女再加孩子合奶妈,雇轿子划不来了,雇了辆大马车。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到苏家去。
  彼时正是初夏地时候,天气渐渐热气来,王中书要叫旧街坊见识他是新中书,就把轿帘高高拉起,一路闲看。出了城过小桥,正好瞧见几只船向尚家那边去。
  那船的式样却合苏州的画舫不同,并没有什么花头,就是结结实实的模样,只有船身上写着字号,还有一个鸟雀模样的摆设在船头,不伦不类的。倒有几分像人家说的洋鬼子的洋船式样。王举人看着船队在尚家码头停下,却是小雷从船舱里钻出来,穿得整整齐齐的进尚宅去了。
  霎时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王慕菲地心头,那当了官的得意压都压不下去。他咬得牙齿咯咯响,虽然京里极是时兴金牙,还有敲掉好牙去镶金牙的,苏州地方却极少有人镶金牙----看见他地牙掩嘴偷笑的可是不少。这都是那姓马地干地好事!王慕菲摸摸金牙,论打他实是打不过马家人的,只得强忍着这口气进二门。
  这却是舅老爷得了官头一回来,王素娥弃了几个族里地妯娌,跟苏公子接出来让到一间二改三的小厅里坐定,王慕菲叫两个妾上来与姑奶奶见礼。
  霎时众人的眼睛都盯在小桃红怀里的孩儿身上。小桃红生产比不得正经弟媳妇生子,所以也不曾洗三,也不曾办满月,王素娥当时只送了一份礼去,却是头一回见这个娘家侄儿。
  兄弟新得官,她自然要做兴,笑眯眯道:“孩子来,姑姑抱抱。”
  小桃红战战兢兢把孩子交到素娥手里,脸色就有些发白。苏公子看了看孩子的长相,也有些不自在。世人看人家孩子,总要夸几句的。就如夸人家姑娘,若是生的美的自然夸她是个美人。若是不美还要夸她是个才女,若是无才无美貌,少不得还要说她性子好。王素娥虽然对这个孩子不在意,到底是兄弟头一个孩儿,抱在怀里细瞧。没话找话夸道:“看这眉眼,看这嘴巴,生地极好,将来却是要发达做官的呢----生得合我们家官哥儿却是有些像?”一句话说完,眉头皱紧,官哥儿人都说生得像爹爹,没得侄儿像姑父!
  她越发心惊,抬头看小桃红脸色发白,苏中书捧着茶吃头都不敢抬。忙改了脸色,笑道:“后边还有客呢,兄弟。叫阿扬陪你坐坐,小怜。你回来是为你娘过生日罢。正好我有两件衣裳与她,你随我到后边来。”苏夫人把小怜叫到一间静室里。就问她:“小桃红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小怜被苏中书送把王慕菲,原也是因为王素娥容不下她,哪里肯说实话,低着头道:“婢子去的晚,并不晓得有什么缘故。”她心里却是在猜,清风说地那些话,好像是指着大少爷,若是这个孩子是大少爷的,老夫人晓得自然极是快活。
  王素娥问什么她都推说不知,素姐拿她无法,只得与了她两件衣裳打发她去。那小怜想了又想,若是打发了小桃红去,王家就是她一家独大,自王家打了官司休了姚氏,苏州都传开了也不会有人肯把女儿嫁把他,若是她再生几个孩子,不是夫人胜似夫人,这事却是做得。她就偷了个空子走到后边去,要给老夫人磕头。
  三姑太太因亲戚们都奉承儿媳妇,正在那里不自在,小怜来磕头,却是有些嫌她,没好气道:“你在王家没有丢我们苏家脸罢!”
  小怜看了看边上服侍地人,笑道:“老夫人,婢子在王家,听得一个好笑话。”停住了不做声。
  三姑太太会意,叫边上人都出去。小怜就跪在地下,把清风说的话,并方才王素娥问她的话都说了。
  三姑太太沉吟许久,慢慢问道:“真有此事?”
  小怜道:“婢子不敢说假话,婢子是苏家养活,虽然嫁把王家做妾,心还是向着老夫人的。”
  三姑太太道:“我晓得了,你先下去罢。”想了一想,吩咐设宴请王举人,前边一桌男客,后边三桌女客,特为替王举人的两个爱妾设了一桌。
  小桃红极是后悔到苏家来,怎么就忘了这个孩子有五分是苏公子地?还好孩子合苏公子生的不大像,姑奶奶说像官哥儿,他姐弟两个生的本就有七八分像,想来表兄弟两个像也是常事。心里一会一个主意,不多一会就出一身冷汗。谁知心才略定,后边老夫人又请吃饭。她只道老夫人是被王素娥斗败了的脓包货,放心抱着孩子到后边去。小怜从娘家来,笑嘻嘻拉着她到后边抱厦里一张桌子坐了。吃过一半,老夫人来瞧孩子,一眼就瞧出来,生得合她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她又惊又喜,忙道:“去把官哥儿抱来,叫他兄弟两个耍子。”
  不一会奶娘抱着官哥儿来,两个娃娃并排,果然生得差不多,老太太心里越发有谱,喜上眉梢,对小怜使了个眼色。小怜合房里使唤的人都寻借口走了。
  三姑太太就道:“小桃红,你这孩子怎么合我家官哥哥生的这般像?”
  方才官哥儿抱来,生的并不像王素娥,小桃红就吃惊。老夫人这样问,她心里也有数,跪倒在地下只是磕头哭。
  三姑太太上前搂住她,好言道:“傻孩子,这是我苏家的孩子了,我叫阿扬来抱抱他亲生的孩儿。”
  不多时苏中书进来,看见小桃红抱着孩子在地下哭,他心里本是有数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三姑太太扬手甩了儿子一个耳光,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偷就偷了,这孩子是我们苏家的,你为何不认回来!”
  苏中书结结巴巴道:“原是儿子一时胡闹,只是偷了妻舅地妾,到底不体面。”
  三姑太太怒道:“体面多少钱一斤?这是我苏家骨血,你要他认那个不是个东西的王慕菲做爹?”喘了几口粗气,吃了一口茶,又道:“孩子必要留下来,这个小桃红,我瞧着也像是有福气地,没得叫她们母子生生分离。小桃红,你可肯做我家地人?”
  一边是精穷还要娶正妻的王老爷,一边是极富还有老夫人撑腰地孩子生父,小桃红不消想,磕头道:“奴情愿跟着孩子走。求老夫人赏条活路。”
  老夫人极喜欢她听话,笑道:“傻孩子,快起来。你肯做我苏家人,我必不会亏待你。你且站到我身后来。阿扬,去请王中书跟你娘子来。”
  苏中书就好似就用二十斤鱼胶粘了他的脚,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三姑太太气极,唤了个老妈妈子去请王大人。
  王大人正合苏大人吃酒吃的得趣,偏老夫人把苏大人叫去了,已是不快,过不得一会又来喊他,满肚皮纳闷到后边来。他看见小桃红站到三姑太太身后,忙道:“小桃,你在那里做什么?”
  小桃红跟苏中书都把脸侧到一边。老夫人笑眯眯道:“舅老爷,实不相瞒,小桃红合你妹夫有私,这个孩子生得合你妹夫儿时是一模一样。显见是我苏家的种了,这却是我苏家对不住你。我家有的是美貌的使女,由你挑四个去,还有三百两银子算是小桃红的身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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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下章,罗老太太上场,小姚的日子,不好过呀。哎。





第十八章 乌纱帽和绿帽子(下)


  王大人一口气上不来,瘫倒在地,晕死过去。苏老夫人冷笑一声,取了三百两银装了个盒子叫小怜抱着,又点了四个生的甚好的使女,合这个睡倒的王大人一船送回家。
  王素娥听说兄弟的孩子是苏耀扬的种,气得要死,独自关门在房里过了一会,出来只当没有这事,对在老夫人后院的小桃红合那个孩子不问一个字。
  老夫人本是要等她发作的,岂料她只妆不晓得,后招却是不好就发动。苏公子的心却是偏着大娘子这边,他自有儿子,素娥行事又合他心意,那个小桃红不过是无意中睡过一回罢了,不太想纳她。只有孩子到底是他儿子,见着了却有几分喜欢,不能不要。
  苏公子合娘子商议如何安置。王素娥静坐在一边不言语,问急了才道:“这种事大户人家也常有,你问我做什么?那是你的儿子,我自然也把他当亲生儿子看。难道你将来是不要纳妾的,纳的妾是不生孩子的?也不多他一个。”若问如何处置小桃红,她却不肯多说一句。苏公子晓得他偷了小桃红,实是打了娘子的脸,娘子不理会也是应当,偏老母亲又催他,只得把小桃红移到西院。
  那安排给二房住的房他不敢指给小桃红,寻了次一等两大一小三间房与她住。老夫人爱惜二孙儿,怕王素娥做手脚,拨了两个心腹媳妇子给小桃红使,又与二孙子寻奶母,又替小桃红买了一个小丫头。因素娥那里没动静,苏老夫人越发得意,还要与小桃红做衣裳打首饰。苏大人不好意思,走到老娘跟前打拦,道:“罢了罢了。偏要张扬的人人都知道,咱们脸上又不好看。悄悄的养活她不好?”
  苏老夫人想了想也是。偷亲戚家的使女也不是大事,然人家生了孩儿半年再要来,实是脸上不好看,若真扶小桃红做二房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横竖现在王素娥不能挟孙子令婆婆。且慢慢斗她,也就安静下来。
  苏家的事且按下不表,只说王举人当时下不了台,又气又怒晕了过去,醒来正好在苏家雇来地船上坐着。小怜跟四个美婢坐在一张小方桌边说话。看见老爷醒了,小怜忙扑上来,哭道:“老爷,你无事呀。”
  王慕菲想到方才的情景,血朝上涌。从头顶红到后脖颈,怒道:“姓苏的臭小子地欺人太甚!没成亲就偷我姐姐,又偷我的妾!不要脸!”跟前五人倒有一半是姓苏地臭小子睡过的。闻言都低着头不敢作声。
  王慕菲又气又悔,悔不该那时节把真真跟妹子哄走。强把妹子许苏家。结下这门亲叫他丢脸的亲事。若是当时依了真真,青娥将来还许张家。也不会为着苏家的亲事跟真真起纷争,不起纷争,真真哪里会回娘家,不回娘家怎么会受尚家大贱人的蛊惑起意休他!若是真真还在,就是娶了姚氏,有真真在家那姚氏想必也是老实地。他此时想起真真的好来,就觉得真真当初说的话句句都是良言,果然择婿是要看人品的,却是他脂油蒙了心,看中苏公子的家世要替妹子定这门亲,惹下这许多事来。
  尚真真,你为何要弃我!王慕菲看着跟前这几个女人,虽然生的都不错,却都比不上真真,他越回想真真的好,越后悔。跟真真在一处过日子,只是不许他纳妾罢了,样样都不消他 操 心,何等的快活逍遥。他恼起来,将头撞板壁,撞得嘭嘭响。
  小怜唬了一跳,扑上来搂着老爷,替他揉红肿的额头,哭道:“老爷,你这是为何?那小桃红不守妇道,是个淫妇,若是老爷你晓得,也是要打发她地。如今苏家拿四个来换,哪一个都生得比她好,还有三百两的身价钱呢。老爷又不吃亏!”
  王慕菲一把推开她,怒道:“你懂什么!一边去!”
  小怜不敢做声。王慕菲只觉得万念俱灰,若不是为着苏家的亲事,他合真真向来恩爱,哪里会闹不合?偏生尚真真如今视他如无物,并无半分恩爱之情。王慕菲想到她也要嫁人,他头上却是一连扣了三顶绿帽子,忍不住怒道:“你们三个淫妇!我纵是有错,也是你们地夫主,偏你们三个都是一路货色,一个两个争着投到别人的怀里!”
  王老爷疯了般,四个苏家地使女都有些害怕,缩在一角不敢说话。这般竭斯底理小怜却不是头一回见,靠过去抱着老爷,轻声道:“老爷,你没有错,你是好人。你比苏家大少爷好多了,姚氏跟小桃红都是贱人。老爷,我晓得你还记着那个尚氏呢,如今你是官了,不如正经使媒去说亲,她原是你地人,你有妻有妾她不肯,没有的你空出正房来,她还不肯回头。”
  王慕菲正是神智不清地时候,听见小怜这样说,先是一喜,就想掉头去寻真真。
  然想起在鸿升楼尚真真说的那些话,迟疑道:“她不会回头罢。”又想到相公子说伏罪的甘结。那是他一生的把柄。他倾尽家财才换得官做,若是偷寡妇的名声传到吏部,一万年也选不到实缺!一来尚真真不像肯回头,二来还要冒吃大亏的风险,他就不肯再去寻真真。长叹一声,泪落如雨,道:“真真,当初你为何要赌气!如今我是真后悔了。”
  苏州河道本窄,容不得两船并行。一只青篷船从后边追来,吃王老爷坐的这只大船逼住了不得到前边去,索性寻了个码头停下,舱里走出几个使女打扮的少女,俱打扮的珠光耀眼。小怜认得一个是小梅,她心里算计一会,那尚小姐是不会回头的了,不如再扎老爷几下,若是老爷死了心不再寻亲。她的日子才好过。她忙推王老爷道:“老爷,你看,那是隔壁小梅呢。”
  王慕菲看了一眼。正是尚家那群丫头,心中又是酸又是恨。嘴里道:“暴发。”心里却是忍不住想看看是不是真真出来,过了一会又伸头去窗外看,正好看见尚真真跟尚莺莺两个携手进一家铺子的门。
  那个女人原是他的!那些银子原也是他地!如今摆在那里,白白叫那个姓相的拾了去!王老爷铁青着脸回到家,小怜抱着银子追道:“老爷。这三百银子还当收起!”
  王慕菲接过盒子,藏在正房小里间,出来打发奶娘走,就把四个新人先安排在现成的东厢住。王老夫人在后边听说儿子从苏家回来,赶着要看小孙孙。却发现儿子院子里多了四个美人,少了她地孙孙,忍不住走到儿子跟前,问他:“孩子呢?”
  王慕菲扭头,恨道:“咱们白替你家的好女婿养成了大半年儿子!”扭头出了院门到前边书房去了。老夫人问小怜。小怜道:“小桃红原不是个好地。早先就合苏家姑爷偷上了,今日去苏家耍,老夫人把我家小少爷合苏家的孙少爷放在一处耍。因他两个生的甚像,把小桃红跟苏大少爷一审。才晓得这个孩子是苏大少的。”
  小怜说一句。老夫人惊一句,听得最后一句。痛哭起来。她不去寻儿子,奔到后院拎着王老太爷挥拳,骂道:“都是你们的好主张,替素娥寻下这样一门好亲,叫那个姓苏地偷到我家来,我的孙子呀!”
  王老太爷丢了孙子也气的要死,忍痛挨了几下,推开老伴道:“那孩子是苏女婿的?”
  老夫人呜呜的哭起来。王老太爷先是气,后是喜,笑道:“五儿,这是喜事呢,你想,这几*****叫媒人去说亲,后巷吴家跟贾家,不都说我家前头有妾有子,不肯合我们家结亲么,如今妾也没了,子也没了,我儿子是七品中书呢,合知县大人一样的品级,还能寻不到好亲事?正好使人去说门好亲。”几句话说得王老夫人止了哭声,转了笑脸,道:“可不是,那孙子是人家的人,我们白替他养活,还没问苏家要饭钱呢。”风风火火冲到前边书房寻儿子,笑道:“我的儿,你休恼,小桃红这个小贱人是个淫妇,哪里配做我王家妾,就是那个孩子,不叫他苏家认回去,难不成我们替姓苏的养儿子么!我与你慢慢寻大家闺秀为妻,必要强过姓姚地小贱人。”
  王慕菲先叫小怜劝了几句,已不似先前那样恼,再吃老娘说这几句,转念一想,可不是!若不是此时揭破,他养人家儿子一辈子,搂着淫妇过日子,才是西江水都洗不脱的绿油油。好在小桃红是个通房,这种女人送来送去也没什么的。苏家不也把小怜送把他了?只是吃亏在替人家养成了大半年儿子!到底人家也还了他三百银子并四个美婢,算起来还是他划得来,也就慢慢不气了。再者说小桃红在他心里还没有姚氏重。那姚氏陷他于不义,又当他面改嫁一个卖酒地麻子,还害他掉了两颗门牙,这样泼天的仇恨他也暂时隐忍,小桃红还真算不得什么。
  王慕菲盘算了许久,他这个中书虽然过得几个月就有凭文下来,然要得实缺还要银子打点,所以必要先筹划一大笔银子来,待做得实缺,花三五年功夫升上府道,再花上三五年转升督抚,不只姚家那样地富户,就是尚家李家那样合显宦有干系地人家,也能收拾了他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慕菲冷笑两声,回房取了十两银子交给老夫人做家用,又取了十两给她做寻媒人的使费。
  他自家揣着数百银子,要寻门生意做。想来想去,正是收丝地时候,从前尚真真收丝转眼几十变几百,其中关窍不过是细看两个字,又不难。不如就去收丝。就唤了他那两个长随,换了秀才服色下乡去收丝。
  山东,相宅
  相夫人对站在阶下的三子京生摇头叹气,道:“虽然我许了你,然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那个尚真真虽好,毕竟从前合人私奔过。你若娶了这样的娘子。你父亲的脸就丢尽了。我劝了一回你父亲还是不肯,依着我说,不如纳她为妾。”
  相京生微笑道:“母亲大人。我只娶妻,不纳妾。若是不能娶尚真真。我也不会娶别个。”
  相夫人笑道:“你一向是个有主意地,你不肯娶我也不会逼你。只是你终是相家人,行事要多替相家想想,莫要失了相家体面。”
  相京生道:“我蒙母亲恩养多年,颇晓得母亲持家的苦处。自不会让母亲为难。”微点一点头要走。
  相夫人喝道:“回来,那个尚氏做妾倒没什么,你只说是纳她为妾,也不娶正妻,岂不两全其美?你自过你的小日子去,就是你父亲也没有话说。”
  “母亲,我要娶妻,不是纳妾。”相京生笑了一笑,道:“父亲那里不行。我自想别地法子就是,母亲不必担心我会丢相家的脸面。”行了礼退出去。
  相夫人长叹,对从屏风后走出来地相大人抱怨道:“许了他又怎地?到底是个庶出。又不叫他做官,他又不抛头露面。你几十个儿子。少一个体面亲家又何妨。”
  相大人沉吟了一会,苦笑道:“非是我不想许他。那尚家二小姐我也使人打听过,品貌都过得去,虽然是失贞,有那数十万家私也抵得过了。只是娶了她来家,儿媳妇们相处又岂是容易的,这些话又哪里是能藏得住的?大兄弟十几个,只他的娘子不如人家,兄弟们必有争执。与其将来麻烦不断,叫儿子抱怨我当初心软,不如现在叫他难受几日。”
  相夫人对这个对她甚是贴心的儿子甚是喜欢,只是老爷说地在理,也就不再说话。相京生又住了两日,禀报父母亲要到京里去瞧朋友。相老爷就打点了些进上的礼物,还有京中几个要好朋友处,也有土仪一二,打发儿子去。
  相京生将了礼物到京里,寻着那个姓江的官儿,把与他的厚礼交割,就求江大人面圣时替他说几句好话,讨个官做。那江大人一则收了他家的厚礼,二则相京生生的平常,索性留他住下。彼时正是大比的时候,京城里到处都是举子,实不好租房,相老爷那几个好朋友家,哪个家里没有待嫁的女儿?所以相京生也不肯去住。他在江宅住下,再去各官处送礼,人家听说他住在江宅,也不敢留他,只是回礼厚了一倍都不止。相京生是个洒脱的人,回地礼都与了江大人。
  那江大人带着他把相家进上的礼物送上,其中却有十几样是相京生私自添上的新鲜西洋玩意儿,不只贵重,而且稀罕。龙颜一见果然大悦,江大人趁机附耳美言了几句,就赏了相京生一个候选同知,相京生大着胆子又替未婚妻求封。圣上问他是哪家小姐,相京生就把苏州尚家小姐真真地名字报上。圣上随口就许了。
  这个官儿是五品,不大不小刚刚好。若是不使钱活动,一辈子也谋不得实缺的。相京生求同知,一为地是相家几个儿子只有一个是从七品地文林郎,别个还在读书举业,他有了官儿做护身符,相家的生意就可以双手交出去,从此行事由他心意。二来,他使了先斩后奏这一招,封诰上地名字都填的是尚真真,相家不能不认。横竖尚家是肯把女儿嫁他的,真真也是肯的。有了五品宜人的身份,相家小一辈的媳妇里边,也无人能比她身份高贵,又是圣上钦点的,谁人敢说她不是?当今的爱妃刘氏还是青楼出身呢。
  在相京生,不过多花几两银子罢了,他经商多年,却为相家兄弟们瞧不起,原也是有一口怨气在胸口,上年圣上南狩恰好叫他结识了江大人,他就有纳捐买官的想法。这一回叫亲事逼急了他,买个官儿一来从相家生意里脱身,二来又得真真为配,正好一举两得。
  相三公子得官的消息传到山东,相老爷拈着胡子笑骂道:“臭小子,去年派他两个差使,他倒好,自己就巴结上了,晓得借力打力。还算他识相,没有要实缺。”
  相夫人反啐他道:“可惜了这孩子,没有托生到我肚子里。买个官儿你做爹爹的也要挑他的不是。”
  听说三公子新得五品同知,就有许多人家来求亲,相老爷挑了几家合相夫人商议,要与他对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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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如花美眷(上)


  相三公子得了官并没有在京城逗留,使了个会说话的家人先回家报喜,他自己掐着日子在家人到的第二天才踏进相府。
  相大人早挑中济南府一位做过高要知县的范大人家的大小姐,只待儿子回来,范家相看走个过场就与他下定。谁知管家回来报喜,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三少爷得了官,又得圣上赐了五品宜人与未婚妻尚家小姐之事说知,说罢就磕头向老爷夫人道喜。
  相夫人跟相大人听了,相对发愣。过了好一会,相夫人先笑道:“这孩子性急的,却是要赶紧去苏州行聘才使得。”
  相大人哼一声,出来就到排行第十一的爱妾处。爱妾接着,看老爷不大高兴的样子,揽着老爷的脖子嗔道:“老爷,你等闲不来,来了还摆着一张臭脸,若是不喜欢奴,去别的姐妹那里就是。偏要叫奴跟着你不快活。”
  相大人软玉在怀,长叹一口气道:“你到我家也有十来年,看老三怎么样?”
  爱妾笑道:“你只瞧三少爷十一二岁上头就合表叔家走的那样近,就晓得他是个有主意的。不是奴说嘴,大太太生的那几个,捆一处也抵不得他一只手。”
  相大人摇头道:“如今他想自立门户呢。”
  爱妾奇道:“这是为何?咱们相家家大业大,但是赚钱的生意都在他手里,相家他能做一大半的主,难不成他……”掩了口不肯再说。
  相大人是把这个爱妾视做心腹的,见这个情形,如何不晓得妾是怕三儿子的手段。笑道:“他买了一个官儿,虽不是实缺,显见是不想管家里生意了。如今满府找不出一个能接手的人来。”
  爱妾想了想道:“奴虽然合三太太四太太都不对付。六郎七郎跟九郎都是能 干地,不如叫他三个协办。”秋波转得一转。露齿笑道:“横竖老爷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自家管起来,把少爷们都派了差使,看谁合意就叫谁一揽了去不好?也省得心思总放在那几个妹妹身上。”
  相大人叫爱妾恰到好处的吃醋哄得合吃了半壶酒一般晕乎乎的,大乐。他心里盘算自家别地不多。儿子实是不少,不只六七九三个,还有三四个成年儿子都是有些才干的,不如把家事分分,多叫几个儿子管,倒比一个人管要好些。
  相老爷计定,在十一姨太太这里睡了一晚,第二日起来,相夫人唤他来看聘礼。相大人细细看了礼单,道:“圣上亲口赐地五品宜人,还要加厚些。再把那尊送子玉观音并前日刘尚书送的玉香炉添上,下聘是你亲自去?”
  相夫人本来备的礼就极厚。相大人加的那两样也值二千两。却是比她儿子还要厚,不免有些不快活。道:“叫老三去呀,她家六郎生的孩子也有七八个,咱们家再没有比她有福气地了。”
  相大人笑了一笑点点头,回头相三公子进门请安,甚是和颜悦色。这边相夫人就使了三夫人去苏州下聘,相家又请了几位近亲做接新客,浩浩荡荡三四只船向江南去了。
  相公子晓得真真必许的,也不急着回去。禀明父母亲,说是成了亲想在苏州住几年,待娘子生了孩子再回来。这样却是想的周全,若是新嫁就来,家里的儿子媳妇或者不伏气,都闹着要相大人买官哪里招架得住?相大人也许了,只说路远,就叫三夫人在苏州与他主婚。相三公子随把历年帐目并手下管事移交,忙了三四日交害清楚,两袖清风追三夫人的大船去了。
  相夫人实有些心酸,这个儿子吃亏在不是她生的,借着成亲先脱了这是非窝,又有五品的官身,又有合他心意的娘子,在苏州何等自在逍遥。偏她生的几个儿子都看不明白,一个两个窝在家里。也不想想,相家虽然巨富,然这许多地兄弟姐妹,将来成亲生子,等到分家的那一日,一个人能分多少?却不如早早的搬出去,年节时回来走走,与人与己两便。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虽然经商名声不好,为着将来打算,也要安排一个儿子去管家里这些生意。相家有大儿子地妻妾们想的合相夫人都差不多,那相府地光景也不必细说。
  只说相京生脱了身,走地却是陆路,一路星夜兼程抢在三夫人前头到苏州相家庄,先使人捎了信到尚家,两家筹备起婚事来。过了十来日三夫人到苏州,在庄上歇了一日,原船到尚宅,尚莺莺请了婆婆出头,完那三媒六聘的礼数,择定六月二十二吉日成亲。
  尚莺莺为着妹子地嫁妆却是头痛,恨不得把尚家都做了陪嫁,镇日在家打转安排这个,打点那个。李青书看着好笑,道:“岳父大人虽然在南洋赶不回来,你也当问问妹子的主意,那相家是大家,儿子多媳妇也多,陪的多了也不是好事。”拉着不情不愿的娘子去问妹子。
  尚真真红着脸道:“他使人捎信把我,却是历年相家媳妇的嫁妆单子。妹子斟酌着也拟了一个单子,姐姐瞧瞧罢。”命小梅把单子取来给尚莺莺瞧。
  素白纸上写着:四季男女衣裳各八箱,各色尺头一百二十匹。全套明水卧房家俱并书房家俱,花瓶碗盏摆设全套。文房四宝并书十二箱。金银珠翠头面各二套。妆银二千两。
  李青书看完了看相家媳妇的嫁妆单子,看完了笑道:“好实惠,明面上这些也差不多,正好比最厚的那位次一等。却是叫相家人无话说”
  莺莺道:“这个还不到我的零头,怎么使得!”
  尚真真笑道:“姐姐,图的是大家体面,不能叫他在兄弟伙里为难。难道好叫人说他是图我家银子才娶我的么。”
  莺莺这才不言语了,过一会又道:“他家规矩大。你家常使的这些人只怕不够。”
  李青书笑道:“你妹夫已是说了,成了亲只在苏州居住,不回山东。他已是得了个官儿。又不肯管进项,没有地在家穿人家的小鞋。就是他肯在家。相家那些得了他从前差使的人也不肯地。你偏要把银子从左手移到右手去,何苦来。”
  尚莺莺瞪眼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舍不得妹子。总是在家好,嫁了人,相公再痛爱。也比不得做姑娘时可以任性。多些嫁妆,公婆自然爱你。”拉着尚真真的泣手道:“从此以后咱们是两家人了,叫我怎么舍得。”
  尚真真红着脸不好说话。李青书眼圈也有些红,走到外间看聘礼,头一抬就是珠冠、云肩、霞帔合补服,叫人抬进来,笑道:“可是了不得了,五品宜人呢,可比你风光。咱们还是算算那一日请客罢。你家地又不好请柳家。只有七八家却不好看。”
  尚莺莺笑道:“合你走得近的几个兄弟都请来就是,倒是戏,倒要合那边商量。苏州一共也就那几班小戏,休要他家请了我家又去请。”
  正说话。相家使人来问他家订的哪班小戏。尚莺莺忙想了两家把名字报上。叫人合相家一道去订。种种忙乱不一而足。到得成亲的头一日,尚家使人送嫁妆。并不学人家夸富,却是使的中等座船,装了六船,尚莺莺自家送到相家庄去铺床。
  尚家虽然富有,却是在松江十来年,苏州人通不晓得。江南人嫁人,穷奢极欲,穷人不必说他,就是那中等人家,也要顷尽全力嫁妆,他家六船嫁妆虽然不少,也不是很多。绕着苏州城转了一圈,大红地灯笼挂在船头,又有五品同知字样倒也惹得许多人看。
  那嫁妆船出了城自向相家庄去,前边却有船开道,就挡住了一些航船的道。其中就有王慕菲的收丝船。王慕菲到乡下转了一圈,才晓得今年的丝价卖不上来,乡下的丝积得满坑满谷。比他那年去收便宜一半。他带的四百两银,收了好丝,将到当铺去当。起早贪黑收了十来日,人都黑瘦了两圈。这一日却是从湖州收得一船好丝回来,偏叫人家的喜船挡住了,他就走到舱外看,抱怨道:“成亲就成亲,有陆路不走,偏要使船送嫁妆,却是挡人家道呢。”
  他虽是秀才妆束,然说话一掀唇就金光闪闪。边上一船坐的都是外地客人,却有晓得这是京里传来的风气,不敢看轻他,都随声付合。王大人听了得意,正要卖弄,笑着指点道:“这许地却是个二品的官家,你看他那回避、肃静的牌子云头纹都合县衙里不一样,想是哪个官儿家娶儿媳妇呢。”一边说一边看到船上挂着地灯笼上写着“尚”字,却是愣了一下。他又想到真真,心中悔起来,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听爹爹的话去娶姚滴珠,想来真真地嫁妆要胜过这个十倍吧。原来不晓得趁生活这样难呢,看真真收丝不过动动嘴皮子,他收丝却合防贼似地,若是一不小心,那起人就在丝里搀陈丝,搀烂棉丝,极是可恶。王慕菲长叹一口气,他吃了十来天的苦头,日日在外头劳作,却是遇着什么都想到尚真真,连近日一个指挥使要把妹子许他,他去瞧了瞧,都觉得人家生得不如真真一半,不肯要。
  那嫁妆船过去,两边地船纷纷抢着进城。王慕菲也叫船家撑船。却听见岸上几个外路口音的人喊道:“那船家,你看到我们的船了没有船家笑道:“苏州有多少船,我们哪晓得你方才坐的是哪只船。客人,你若要我捎你们,合这位秀才说。”
  那几个人着了忙,聚在一处商量了一会,有一个道:“我们要到梨花巷,只是人多些,还有十来个在后边茶馆里解手,可能等我们一会?”
  那船家却是这几日王举人包他船的,又正是顺路,极想捎上他们赚几个酒钱,笑嘻嘻央求王秀才道:“王公子,我们捎几个罢,得了钱,明日小的叫堂客烧几个好菜请你好沙?”
  那群人已都出来了,王慕菲看里边有两个青衣少女,肤色白净,生得一模一样,难得又有七分美貌,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船家大喜,搭着跳板招呼他们上船。王慕菲就请女眷们到舱里坐。这一群人里边,好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打头。不论男妇都对她极敬畏。她们妇人坐在舱里气闷,过不得一会就说起话来,王慕菲在船尾贴着舱口坐着,句句不落。
  原来这一群人是来寻亲的,老太太的儿子到苏州来做生意,发达了还做了官,所以老太太带着几家亲戚来投奔。王慕菲数数,大人孩子加一块也有三十多人。不禁咋舌,苏州样样都是贵的,这许多人来投,不只要吃饭穿衣,还要替人家张罗婚嫁,哪里是个尽头?他看着那一双姐妹花羞答答坐在一边,忍不住一笑。太阳射在金牙上闪闪发光,姐妹花许是一回看见金子,齐齐惊叹,两双妙目都盯着王慕菲。王慕菲微微点头,正想寻话说。
  那个老妇人硬梆梆的道:“客人,这里都是女眷,你到外头去。”
  王慕菲愣了一会,眼角扫到那妹妹嘴角边的梨窝,笑道:“大娘,这船是我包的呢。只是见你们误了船,所以许船家带你们一程。”
  老妇人看他眼睛不老实,狠狠瞪他一眼,道:“我儿子是大官呢,你休打我侄女的主意!”
  王慕菲轻蔑一笑,道:“敢问是什么官?我还是中书舍人呢。”
  老妇人张了嘴,奇道:“内阁中书舍人,人家都说是不得了的大官,咦,你也是----哪里能到处都是!你一个穷秀才满嘴胡说!”
  内阁中书舍人,还是中书呀,二千两一个。王慕菲看看船外头,左边一只船上灯笼写着中书,对过一只船上灯笼也写着中书,心头却是有些懊恼,怎么中书这样多!看老妇人得意洋洋瞪他,忍不住道:“你瞧外边,中书有几多?我是又有什么稀奇!”
  老妇人看看半舱丝,冷笑道:“谁做了官还收丝?我儿子做了官,就不卖酒了。”却听见外头有人喊哥哥,有人喊舅舅,有人喊外甥。老妇人忙走到前边去看,却是她儿子坐了一只半新不旧的船来接。王慕菲心神俱在那一双姐妹花身上,心中一直可惜她两个生在穷人家,若托生在姚尚那样的人家,娶一个来,才是如花美眷。
  如花美眷羞答答留着背影给王慕菲,他有些不舍,跟在后边进舱,好容易从一堆丝里拨出脚赶到前舱口,正好看见一张麻子脸,正是那夺了他娘子的卖酒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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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如花美眷(下)


  罗中书穿着七品的官服,戴着乌纱帽子,就把那麻子隐去了一大半。其实他生的浓眉大眼,又是一脸忠厚的样子,合王中书站在一处,也不见得就被他比下了下去。男人么,脸上有几点麻子又不碍什么事。罗老夫人看看自家儿子甚是威武,再回头看看那个青衣秀才,白净俊俏得跟小旦似的,哪有自家儿子看得顺眼。
  偏生那对姐妹四只眼睛都躲躲闪闪去看那秀才,罗老太恼了,骂道:“贼秀才,不要脸!”罗中书却是个老实人,冲王慕菲拱拱手,道声谢字,扶着老太太进舱里坐。一个管家出来丢了五钱银子把那船家吃酒。王慕菲愣愣的看着那船在他前头到梨花巷方向去了,忍不住喃喃自语:“他一个卖酒的,凭什么去买官,还合我一样是中书,难道七品的中书都不值钱了?”
  两船一前一后向梨家巷去,那一双姐妹时常的伸头出来看王慕菲。王慕菲只是发愣,到了码头,自有管家去雇马车来运丝去当铺。
  王慕菲因罗家人都朝梨花巷去了,他是打定了主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自然跟着过去,惊见这群人进了前巷,那边俱是高门深宅。王举人看着他们走过一箭之射的青砖墙,踏进三间缩进去的大门,门上悬着四盏红灯笼,两盏是“罗府”,再两盏是“中书”。王慕菲气结,这个姚家甚是可恶,姚滴珠嫁了卖酒的,就与他买官,就与他置大宅,凭什么姚氏合他做夫妻的时候不与他买宅买官?王举人想不通自家哪里比那卖酒罗差。极是不快活,闷悄的家去。
  且说姚滴珠嫁了罗老板,起初虽是有些不情不愿。然这个姓罗的对她极好,又有一门不能对人说地好处。滴珠合他做了数月夫妻。渐渐觉得他比王举人好十倍,对他实实的有几分恩爱。因他做了官不好再做生意,所以自京城回来之后,就把酒坊租把人家,那租金还是滴珠收着零花。老罗自家又有积的两千两,寻了一个当铺投做本钱,一年也有四五百两地红利,他们一家子过日子却是足够了。
  姚滴珠有心把她私藏的银子拿出来做生意、买田地,四处托人寻访。这一日突然有个老罗地同乡来传话,捎了一封信把老罗。老罗接了信忙忙的就出去门了。姚滴珠心里起疑,走到帐房去寻信,却没有寻找,出来找管家。几个长随都带走了。姚氏更是纳闷,回到房里寻思:难道他是有了相好的,如今富贵了。就要背着我去偷偷摸摸?这般想着,就把几个侍儿支出去。翻妆盒。翻箱子,样样都在。她想若是真有那样的人进门。自家的财物还当收藏好,忙忙地把姚员外陪嫁的贵重首饰都收起来,使个小盒子装好了,拿板凳搭在箱子上,使汗巾子绑在箱子间的房梁上。还有贵重的衣料也都挪到几个不起眼的大箱子里,使大锁锁了个严实,收拾定了,正在房里拍打衣裳上的灰尘,就听见罗中书喜道:“滴珠,你来,我娘来了!”
  姚滴珠听得是婆婆,那心就放下一大半,堆起满脸的笑来,一边接出去,一边道:“相公,婆婆要来,你也当早些说知,好预备房舍呢。”
  罗中书嘿嘿的笑起来,扶着老娘进正房,道:“娘,这是儿子讨的媳妇滴珠。”把罗老太扶到上座,就拉滴珠跪下行礼。
  罗老太仔细打量新媳妇,生地极是美貌,年纪却有二十多,心中就有些嫌她年纪大了,不喜欢,再看她头上珠翠,身上绫罗,手腕子上层层叠叠套着四五只细金镯,老人家是苦过来的人,见不得苏样的妇人地奢侈打扮,又添了两分不喜。
  罗中书心痛娘子,等不及老娘喊起,就把滴珠拉起来,小两口极是恩爱的样子落到老太太眼里,就成了媳妇压着儿子,老人家又添上两分不喜,板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不肯说话。
  罗中书笑道:“娘,你要来,也当先使个人捎信来呀,滴珠,你去看人收拾屋子。”罗老太太看滴珠福了一福告退,冷冰冰地道:“儿子,你就忘了是哪个养你到这么大?老娘卖了棺材本,亲戚们凑了四五百两银子把你出来做生意,你倒好,这样胡花海用。”
  罗老板红着脸道:“儿子不曾乱花。儿子贩了些货在苏州卖,因这里地酒都不如咱们家的好,所以起意在这里卖一二年酒。”
  罗老太怒道:“卖酒就卖酒,你买这样大房做什么?还去捐官,难道银子咬手么!”
  罗老板地脸越发的红了,结结巴巴道:“这房子是滴珠的赔嫁,捐官却是岳丈与的银子。儿子虽然赚了有一千多两,这样的房子却是买不起的,休提纳官了。”
  罗老太听得儿子这样说,想到方才儿子护媳妇护的甚紧,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门亲事结的还好,那媳妇娘家为何这样舍得花钱?”
  罗老板道:“她娘家是松江姚家,有名的织造大户呀,家里还有两个小兄弟。这点子算不得什么的。”他轻描淡写,想把滴珠再嫁的身份掩起,忙笑道:“过几日天气凉了,娘到滴珠娘家去瞧瞧,她家的房子盖的合天宫一般,只管家就有一二百个。”
  罗老太太早年守寡,守着亡夫留来的二三百金的小产业过日子,以为有一二万两银子就是巨富了,听得说儿媳妇娘家陪嫁这样大宅,还有几千两替儿子纳官,必是极有钱的人家。然那般有钱,女儿又生得美貌,哪个不好配,偏要挑自家的麻子儿子配,心里揪了一个大疙瘩,拉住想去前厅张罗亲戚的儿子,道:“你且把话说明白。她家有钱,为何寻你做配。我瞧着她也不小了。”
  罗中书苦笑道:“她前头嫁过一个举人,就是图她娘家有钱才娶的她,把她的赠嫁都花尽了。她不肯回娘家要钱,就把她关在家里想饿死她。好容易告了官和离地。”
  罗老太叹气道:“原来是个吃过苦的。只是她是离那个举人就嫁你还是隔了时间寻媒的?”
  罗中书红着脸道:“他们打官司,说她合我有私,喊了我去做证,我原租地她家店面,后来她家人说我老实。就请知县主婚了。”
  原来如此!罗老太怒发冲冠,跳起来揪着儿子的耳朵,骂他:“你好地不学,学人家钻狗洞,这种不贞的妇人甩把你,你还敢娶她!你是看上人家那几两臭银子了?”
  罗中书护着耳朵大叫道:“娘,没有,我从前合滴珠是清白的,只是那个举人胡乱咬的。若是有私情,知县自然审得出,也不会叫她合离呀!”
  罗老太半信半疑公手。罗中书取了婚书把老娘看,道:“娘。你是认得字的。你瞧,这不是知县大人地印?”
  罗老太太劈手夺去。看了又看,收在怀里道:“就算是真的,这个妇人也不像个老实的!你一个叔叔一个舅舅听说你做了官,卖了房子田地都来投你,须要好好安排才是。你领我转转!”
  罗中书自然依从,带着老娘把四进院子都逛遍了,老太太心里了数,就道:“你们西院里那几进都是空的?”
  罗老板道:“滴珠说我们家人口少,西边四进打算租把人家住,只是零碎租一二间的不好租,要租把一户人家的。”
  滴珠说滴珠说,养活了二三十年的儿子如今口口声声都是媳妇说如何,老夫人如何不恼,怒道:“西院听我分派,第三进给你大叔叔一家住,第四进给你小舅舅一家住,前面二进收拾出来做客院。你借了亲戚们的银子还要还,不如索性请他们多住几日,等你得了实缺都跟你到任上去。”
  罗老板苦笑道:“娘,你不懂得,这个中书虽然是七品大官,其实不能做知县的,就是好听罢了,再一个不必交税,所以中书才好买呀。”
  正说话间,姚滴珠笑着寻来,道:“相公,为妻都收拾好了呢,娘在我们第四进院里住,亲戚们女着就先合娘住着,男客们就住前边厢房好不好?”
  罗老板正想说看,罗老太狠狠地瞪他,他左右为难,想到亲戚们变卖了家产来投奔他,还是住西边妥当,苦笑道:“娘子,舅舅跟大叔都要长住呢,把西边三四两进与他们两家住呀。”
  姚滴珠愣了一下,笑道:“这却比为妻想的妥当了,我就去办。”旋风一般带着管家使女们把铺盖等都移来,叫人到厅上请那两家亲戚去,自家来请婆婆到第四进去住。那第四进却是个五开间的楼,原是空着地。还好暑天不消多少陈设,移了床榻桌椅来,再安几样摆设,挂几幅卷轴,移几盆花木,就甚有个富贵人家的气象。罗老夫人纵然有七八分不喜欢滴珠,也觉得她安排地甚至好。自此罗老太带着一对双生地娘家外甥女住在第四进,罗家大叔住西院第三进,罗老太娘家吕大舅一家十来口人住第四进。空着前两进自然不会再有那有钱人来家居住,姚滴珠怕他们家再来人,忙忙的租把两个小吏,连花园都隔开了租把一个来苏州耍地富商。罗老太叫姚滴珠的富贵气唬着了,待媳妇甚是客气。
  待媳妇不客气的却是相家三夫人。这位三夫人早年肚子极是争气,一口气连生了八个儿女,元气大伤,所以相大人不爱她,偏她几个儿女都结的好亲,相大人又要让她三分。所以相府除去相夫人,数得着的就是这位三夫人,一则有些威风,二则不受宠爱,那妇人的心思不免有些刻薄。替人家的儿子主婚虽然风光,她不在家,相三留下的那许多商铺营生就抢不着。所以三夫人心中暗恨。尚真真的陪妆送到相家庄,她察看过又是极厚的,连她几个儿子都比了过去,越发的心里不快活。是以礼成第二日清早,她就端坐在堂上。合一群亲戚们等儿子媳妇来敬茶。
  相京生苦恋尚真真数年,好容易抱得美人归,又怎么会叫娘子吃亏?第二日清早起来。真真羞答答梳妆。他看了一会,就道:“我那三娘不是个安份的。你按五品大妆起来,我也穿上官服,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尚真真红着脸嗯了一声,扣了珠冠,插了翠凤。果真大大地妆扮起来,四五个使女围着,跟在相京生身后到厅上去见长辈。
  三娘坐得定定的,取了碗茶吃着,合几个亲戚存心要看新娘子的长相,谁知到了时辰,惊见相三公子穿着官服来。三夫人虽是长辈,还是个妾,并没有封诰地。平常的庶子跟前还能充充长辈地排场。偏相三穿了官服出来,她哪里好坐着,随同众亲友一道站起来。相三就叫真真随他对着两个空座向相老爷相夫人磕头行礼。又叫捧出生母的灵位来。磕头行礼。再则引她见过众亲戚,才到三夫人跟前。淡淡的道:“这是三娘。你福一个罢。”尚真真福了一福,相三公子就拉着新媳妇回房去。
  三夫人气得要死。对几个亲戚抱怨道:“我在相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受不得他几个头?”
  那几个亲戚如何不晓得这个看似体面其实不讨好的差使,是相夫人故意甩把她的?一个个都紧紧闭了口不说话。过不得一会,相三公子带着改了妆地真真再来,笑道:“今日三娘在,还有表姑丈跟六舅父七舅父都在,京生正好有些话要说。”
  三夫人恨恨道:“你还晓得我是你三娘?我替你主了婚,你连头也不磕一个?”
  相京生笑道:“三娘,我是大母养活的,虽然大母一向对你客气,你也当明白你的身份,现摆着两位舅父在此,你问问这向个头你受得受不得?”
  相京生生母若在,三夫人这个头实是受得的。偏相京生生母去时他已有八九岁,几个妻妾都不肯照顾,推来推去还是相夫人自家收来管束,名义上的却是归了大房,自然比平常庶出的要高半等,当初叫他管相家的生意,一来是无人肯去,二来也是为着他算半个相夫人的儿子,相夫人放心。相京生正大光明抬相夫人来压她,她哪里敢多话,站在一边皮笑肉不笑。
  相京生也不理她,又道:“我已得了五品官,不好再管生意。如今又是新婚,还想带着娘子去寻岳丈,等不及家里派人来接手了。这个庄子里还存了历年积下的货物并帐目,还要三娘跟舅舅姑丈们过目封存。”
  这句话一说,厅里地人个个笑意盈腮,就连三夫人都说这个小三儿会做事,上前拉着尚真真的手笑嘻嘻道:“好体面孩子,今年十几了?”
  尚真真微微一笑,妆做新媳妇害羞不敢言语。几个女眷逗她说话,她却是笑不露齿,不是摇头就是点头,有那摇头点头都不行的时候,只是微笑。三夫人看她却是大家气象,并不比自家那个尚书家地儿媳妇差,也就歇了要看她笑话的心思,转把心神移到帐目那边去。尚真真得了相公子地眼神,退到厨房去照看,亲手整治出几桌洁净菜肴来,吃得众亲戚赞不绝口。相家庄上算了一整日地帐,个个喜欢。第三日相京生就把娘子陪嫁的物件搬到他私置地宅院去,就在李青书新宅对门,那相家众人巴不得他搬了去。相三娘得了好处,觉得苏州油水极多,又得了相三的暗示,只妆病,喊她生的六少来侍病,轻轻巧巧就把苏州管事的差使要了来,自然对相三公子极是感激。那几个亲戚也都得了好处,自然晓得投桃报李,回到相家当如何说话。相京生自此把相家的生意全盘交付,相家也有笑他傻的,也有笑他痴的。只有相大人合相夫人心里都觉得可惜,若是早七八年替这个儿子寻门亲事捆住了他,自当替相家卖一辈子命,如今他就像那出笼的小鸟,一去不会再回头。
  且说尚莺莺,听说相京生把相家的生意都交出去,却是有些担心。他两家如今住在对门,走动极近,坐顶二人小轿就过来。
  相家前门只得一间。门两边按五品的份位摆着两只石狮子,一块下马石。轿子进去却是一个四四方方青砖铺的空院子,只四角空出四块来。各种着一棵大树。西边是轿厅,东边是三间大敞厅。北边五间大厅。尚莺莺的轿子却不在轿厅下。直接抬进二门到一个花厅前停下。隔着花木,尚莺莺老远就听见男男女女地说笑声,却是相京生跟小雷两个在树荫下角力,真真合几个使女坐在一边嘻笑。
  看见尚大小姐进来,小雷忙跳到一边笑道:“大姐姐来了。我不合你耍。”
  相公子笑道:“你赖呀,下回不要再找我比。”三个人一齐接出来。
  尚莺莺笑道:“我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话来问妹夫的。”
  小雷忙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要请教李大哥,我去大姐姐家耍一会去。”连几个使女都带走。
  相京生跟尚真真相视一笑,齐道:“我们晓得姐姐所为何来。”请尚莺莺到书房里坐。相京生就取了只木盒子来,先取了一本帐给尚莺莺看,笑道:“这是飞升了的银子地帐目,这一年都花尽了。也有铺路,也有修桥----修建的新桥都叫万福桥,还有江浙一带药局。每个药局都捐了二百两。后边有收据地。”
  尚莺莺笑道:“我不是要瞧这个。”
  相京生又自盒里取了两个折子来,笑道:“我比令妹穷些。只有一万两银子的家产。再加上这所宅子并这千把亩的桑园水田,想来粗茶淡饭也能吃得几口。不会叫妹子饿死。”
  尚莺莺摇头笑道:“我也不是要瞧这个。”
  纵然相京生最是看得懂人心,也不明白尚莺莺的心思,不由愣了一下。
  尚莺莺笑眯眯道:“我只问你,相家的生意你交出去了,却是打算闲居在家?”
  相京生两手一摊,笑道:“我是官,不能做生意,也只照看这桑园水田罢了。”
  真真站在一边只是笑,尚莺莺忍不住嗔道:“我替你管了这几年地钱合铺子,你还笑,你自己管呀。”
  真真省得姐姐是怕自己家没有进项,所以想把铺子移交,忙道:“姐姐,咱们尚家的铺子不是都歇了么?”
  莺莺道:“只是铺子歇了,还有好些呢。”
  相京生抢着道:“大姐,那些是尚家的,就是把真真,也是真真的嫁妆,叫她自家管,我管了够十年的生意,已是管的烦了,不关我事。”跟钱咬手一般逃出来,到对过找李青书合小雷去了。
  莺莺吓走了妹夫,有些不好意思。真真笑道:“其实……他在我面前合孩子似的,但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姐姐休合他计较。”
  莺莺笑道:“亏得爹爹还夸他老成呢。”看看外边无人,又道:“咱们的家底别人不知道,相家却是知道的,所以妹夫娶了你急着合那边脱干净,就是怕他们手伸地过长叫咱们吃亏。然他那一万两济得什么事?不如……”
  尚真真忙摆手道:“姐姐休这样说。我们这个小庄的出息也够吃用,那些且留在尚家呀,或是要用钱再取,也是一般。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嫁了他,自然要吃他相家的饭,穿他相家地衣裳。宁吃相家的粥也不会回头吃尚家地肉。倒贴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王慕菲头一二回何尝不是真是穷急了不得不受,过得三四五六回他惯了就嫌你供奉地不丰厚。错了一回是是我不懂得,错了第二回就是真傻了。”她想起旧事,苦笑道摇头道:“他昨日合我说,相家家大业大,一日不分家,一日就有得麻烦。将来相家有事,我的嫁难保不会拿出来,一来与情我必那样做,二来为人子他不得不受。然那些人又与我何干,要我拿爹爹合姐姐挣来地银子去养活他们,还要背倒贴的名声,叫丈夫吃人家笑话是老婆养的,不是我傻么。”
  尚莺莺想了一想,点点头,再想了一想,倒吸一口凉气,道:“妹夫这话的意思,是好日子不长久了?”
  尚真真点头道:“只看当今的福气了,偏当今又是没有儿子的……将来的事极是难说,那三家都打算悄悄把家业移走了,只有相家实是人口太多,我公公又是个舍不下荣华富贵的。”
  尚莺莺道:“这么说来,咱们也当小心了。我回去就把铺子都卖了,只留一个鸿升楼做幌子罢。”想到旧年他们演了一场戏,叫人家以为李青书败光了家产,尚家也穷的差不多,又松了一口气,想必就是有什么事,也不会寻到他们这要过气的人家来。
  尚真真又道:“他也是今日才得的消息,说是今上在哪里跌到水里去,大夫看了都说不大好。只愿今上能撑得过去。”
  尚莺莺晓得相家是近臣,又合国舅们走的近,若是换了新君,必然没得好日子过。还好爹爹当初看的长远,如今省了多少麻烦,然她心里又有些怕,坐了一会就要回家。真真送她到二门。尚莺莺回家一问,原来李青书请了公公在书房议事,还有相三并小雷,她就放了心去照看孩子。
  小雷被李青书留下在书房住了。相三公子到深夜才回来,真真接着,问道:“你们商议的如何?”
  相京生笑道:“岳丈大人好安排,咱们两家没什么好 操 心的,只有小雷有些着忙,他那个姑丈如今在松江大做织造生意呢,将来必要吃亏的。”
  尚真真听他提到姚家,不由想到王慕菲,就有些不自在,眉毛轻轻跳了一下,相京生看在眼里,心痛她,忙笑道:“还好我不是个贪财的人。真真,你嫁了我,或者将来过得不如李家那样富有。”
  真真摇头道:“我晓得你待我的心意,就够了。穷也好,富也好,我都不在意的。”
  相京生搂过娘子,长长叹气道:“我原以为风风光光娶了你,就能过自由自在的好日子,谁知相家转眼就有祸事,却是拖着你陪我担惊受怕。”求推荐票呀,七千大章求推荐票。





第二十一章 小梅遇母


  这日早晨,相三公子合李青书并小雷在桑园跑马耍子,三个人的笑声显得又响亮又快活。尚真真跟尚莺莺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一个草亭子里看。尚莺莺还罢了,只顾照看两个孩儿,尚真真看着相三时常的勒马回头冲她露齿一笑,在三个人里头总是倒数第一。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躲在一根柱子后头不肯叫相京生看见。
  谁知相京生回头几次不见真真,放心不下,索性跑马回来,问莺莺:“大姐姐,真真可是哪里不舒服?”问完了等不及回话就叫人去喊郎中。
  小梅合小樱小桃几个坐在一边扎花,听见了都笑起来,众人都推小梅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梅指指柱子后边红着脸的二小姐,低头依旧扎花。相公子瞧见他的娘子那副样子,分明是害羞,自家也闹了个大红脸。他是个洒脱的人,因人都看着他们两口子笑,走到真真身边,笑道:“娘子,咱们是主人,且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取来。”大大方方拉着真真走了,留下一片笑声。
  真真因边上无人,嗔道:“你总回头,他们都笑话我。”
  相京生捏着娘子软软的手,笑道:“姐夫也常回头看姐姐的,你怎么不笑回去?真真,从前咱们相处你并不是这样害羞,怎么如今?”尚真真想想也好笑,道:“从前,坦坦荡荡当你是朋友,我自问问心无愧。如今,合你做了夫妻,倒显得从前是假的了。实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相京生想了想,料定娘子是因再嫁心里有些发虚,拉她到一棵大树下。寻了两块石头铺平了叫娘子坐,郑重问她道:“真真。我头一回听说了你,就喜欢你。等到见到你真人,却又合听说的时候不同,却是更叫我喜欢。你呢?”
  真真看着相三公子真诚的脸,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正看着她。由不得又红了脸,吃吃哎哎道:“我只觉得合你在一起,极是快意,虽然我错地时候你也说我,我听得却服气。想从前……”看相京生脸上并无不悦,又道:“合王慕菲做夫妻,起头我只说名声要紧,若不从了他,只怕他卖我到那污脏的地方去。所以从了他。我就照着书上说的好媳妇地样子做他的娘子,心里总想着,我这样做。抵得过私奔地恶名呀,将来才有脸回家见爹爹……”
  相京生看真真眼中隐隐有泪花。心中大恸。搂过她,轻声道:“从前并不是你的错。你只当叫小二黑咬了一口罢。我也晓得你的心,从前那些旧事你都忘了吧。”
  尚真真点点头,道:“我也明白人人都晓得的,原没什么好羞的,只是管不住自己。”说罢又红着脸低头揪衣角。
  相京生懂得尚真真地心,晓得是从前受伤太深,可是他爱的就是真真这样直接干脆敢爱敢恨敢断绝的女子,实是不想娘子为着这些暗自神伤----总觉得配不上他。只是他的心里话却不好说出来,心结总要她自家打开方好,想了许久,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叫真真早些生个孩子。得了孩儿,想必她就不得空胡思乱想。这般想着,他手下用力,把真真扛到肩上,笑道:“试试我能不能把你扛到家里去。”
  真真唬了一跳,不敢尖叫,只小声道:“叫人看见如何是好?放我下来。”一双拳头怕敲痛了他,只轻轻拍他。
  相京生叫娘子拍的心里痒痒的,踏开大步奔到内院,随手就把院门拴上。真真看他拴门就晓得他想做什么,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相京生轻笑道:“羞什么,昨晚上你说什么的,都忘了?”
  尚真真移步要逃,却被相京生抱在怀里,走了几十步丢到床上。相京生回身关门,那满室春光也不必说。
  过了二十来日,过了日子还不曾换洗。真真又惊又喜,悄悄儿合姐姐说了,请了有名的妇科来瞧,说是有孕,相家合李家都极是喜欢。本来相京生还有些儿担心山东相家,得了娘子地喜信,就把那些事放到一边去了,天塌下来,整日流连花丛的老子不管,他做儿子的管什么?还是他地小家要紧。还好真真从前做过粗活,所以并无害喜不适之感,一日比一日胃口大,又能吃又能睡。相京生一个人孤单多年,初娶了爱妻,就要得子,喜欢得傻了一般,哪里舍得离开娘子半步儿?他二人恩爱的蜜里调油,夹不进第三个人去,就把小雷落了单。
  李老爷却是有些爱小雷,早叫儿子把小雷留在李家住,无事就叫两个女儿寻嫂子耍。这是有心把女儿许他了,李青书跟尚莺莺因替苏家做过一回媒不成功,这一回一边是亲妹子,一边是好朋友,哪一边都不好偏地,索性都妆不知道。
  小雷也有些察觉,然相家小两口正恩爱他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只得借口要在苏州寻个小宅,带着他那两个长随出来耍。他那两个长随又合小梅处地好,有什么好玩的好闹地都要拉这个妮子一道,所以但出门多是四个人一路。
  这一日早起天空阴沉沉的,小雷因天气凉快,打算进城闲走。他才穿戴好,小梅笑嘻嘻进来,后边两个傻子,一个大铁牛拎着个竹编的食盒,一个小斧头小心跟在小梅身边说话,活像是小梅的跟班一样。
  小雷见不得他两个傻样,摇摇头道:“你们三个要去耍,自去。”
  小梅笑道:“这是我们小姐合姑爷做的点心,捎来把小雷少爷吃的。横竖无事,带小梅一起去呀,正好买几段料子,我要替小小少爷做两件小衣。”
  小雷因两个伴当都眼巴巴看着他,只得道:“我带你去也使得。只是我家这两个臭小子少两双鞋穿,若是你替他两个一人做一双,我就带你们去。”
  小梅笑嘻嘻应了。就是不说,她认了小雷这两个伴当做干哥哥的。也要做鞋把他们穿,所以不肯跟小雷计较。小雷就带着他们出门,到前边真真旧花园,问林管家要了只小船摇到城里去。
  小梅出门,家常银红纱衫挑线白裙子。外边又加了件比甲,打扮的极是清爽。她坐在船头吹风,合大铁牛说笑,偶尔还要跟小雷少爷斗嘴,并不曾留心路人。进了城看他们这船的人就不少,小雷先听见有个妇人喊小梅。起先声音隔的远听不真,后来就是沿着河边地窄道追着船喊。小雷站起来看,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被中年汉子扶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追来。他先是一惊,怕是小梅得罪了人,正要叫摇橹地快些。又发现那妇人生得合小梅甚像,忙道:“小梅。你看岸上那人小梅只一回头。就喊出一声:“娘!”捂着嘴只晓得哭。
  小雷忙叫把船靠到岸边,叫小斧头去请那两个人上船来。小梅要下船。他拉着小梅的胳膊道:“小心些,不晓得边上那个是谁呢。”
  小梅却是小时候叫亲老子卖掉地,听了心里有些害怕,停了一停,那妇人已是上了船,扑上来抱着小梅哭起。
  小雷站在一边冷眼看那亲娘伤心不像是妆的。就瞪那个汉子。那汉子搓着手,凑到小雷跟前道:“少爷,小的想把闺女赎回来。”
  小雷瞪他道:“她不是你亲手卖的,赎回去?休想!”
  那汉子涨红了脸摆手道:“我不是她那个卖女儿卖老婆的亲爹。”
  小梅地娘搂着女儿且哭且诉,小雷在一边听的真。原来小梅的爹好酒好赌,先发狠卖了女儿,得了钱尝到甜头,就卖儿子。又嫌想儿女的小梅娘天天哭,索性卖给外地商人。谁知小梅娘甚有福气,那家本是过了四十岁没有儿子才纳妾的,偏她进门一年就生了大胖小子,第二年大娘子病死了,小户人家并没有什么穷讲究,看儿子份上就把她扶正,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小梅娘想儿子女儿,央求丈夫到她娘家苏州来趁生活,再寻找孩儿。那人良心极好,正好长姐的儿子在苏州发达了,就变卖了小小产业随着姐姐来,打算在苏州这个繁华之地久居,一来可以靠着外甥做个小生意,二来正好全妻子的心愿寻她前头儿女。
  小雷看了看边上这个汉子,道:“你是后爹?”
  那汉子憨厚的笑起来,道:“实是后爹,小梅到底是我娘子地孩儿,如今我家事也还过得,能替这个姑娘备份小嫁妆叫她正经嫁人却比为奴为婢好,还请少爷成全她娘。”
  小雷冷笑道:“这个使女是我心爱的,你取二百两银子来,我就放她回家。”
  小梅的娘虽是搂着女儿哭,耳内见小雷说要二百两,止了哭声眼巴巴看向那汉子。那汉子心软,转向小雷道:“我们全部家当只得一百八十二两。若是都与你老人家,赎了孩子回家她没得嫁妆也嫁不到好人家。一百五十两使得不?”
  小梅方才只顾着哭,听得这句,央求道:“小雷少爷,你休戏耍我娘。”又安慰娘亲道:“这位小雷少爷是我家姑爷跟小姐地朋友,最喜说笑耍子,赎我要不得这些银子的。”
  小梅娘不信,道:“财主哪有那样好心,孩子,你且忍受几日,娘去想法子,必要赎你回家。”
  那汉子虽然有些迟疑,隔了一会还是道:“我外甥有钱,先问他家借二十两,咱们想法子还就是。”
  小雷看他们夫妻不像做伪,笑道:“原是我唬你们耍地,哪里要这许多。我原是因小梅叫她亲爹娘卖掉地,所以不大放心。大叔,你肯倾家荡产赎妻子前头的女儿,我敬你呢。走,上你家瞧瞧去。”
  那汉子不敢作声,只看娘子。小梅又是笑,又是泪,笑骂道:“小雷少爷,我娘是老实人。你莫搞怪。”取帕子替她娘抹泪,好声道:“娘,你们住在那里?”
  小梅娘道:“我们借住在城里一个什么梨子巷。离这里还有些路。今日原是你……他想出来瞧瞧,要寻个合适地铺面做小生意。”想到那位少爷说的赎身银子。只怕铺子是开不得了,声音越说越小,眼泪越流越多。
  小雷已是看明白这一对夫妻都是老实的好人,心中有些替小梅开心。真真嫁了小相,别人都还罢了。只有这个小梅是从王家跟来的,在真真姐跟前时时地打转,好像在说:你从前是在王家呢。所以小雷跟李青书久有心替小梅安排去处,只是不得妥当人家,所以误到今日。今日遇见她亲生母亲,又看上去待她极好的样子,小梅只怕自家也是肯回家的,却是两便。
  所以小雷笑眯眯道:“走,上你们家瞧瞧去。小梅哪一日不念着你们。”
  小梅抹着眼泪点头,带哭带笑道:“娘,我要见见小兄弟呢。”她一心想给小兄弟见面礼。偏出门来没带什么好东西。她本是合小雷斗惯了嘴地,自然交情也厚。并不合小雷客气。走到小雷跟前道:“雷少爷,借我十两银子前边铺子里买个金锁片。”
  小斧头不等小雷答应。就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来,道:“拿去,多买些,还有你娘,还有你这个大叔,都买些。”
  小梅掂掂也有二三十两,接过揣在怀里。她自家的小小私房放在铺子里取利,不把这二三十两银子放在眼里。然在小梅娘亲眼里,显见得小梅是这位雷少爷地人了,不然怎么女儿要银子就与银子,这位雷少爷还要上她家去!小梅娘想通了,看这位少爷就合看女婿一般,心里好似吃了称坨般定定的,不再为女儿将来发愁。
  船行了一会,小梅拉着她娘下船,去相识的几个铺子里买了两大包礼物回来,一路行到梨花巷。小梅娘指着前边挂着“罗府”灯笼的大门,笑道:“孩子,咱们现在寄住在你爹的外甥家呢。”
  小雷看着这个大门忍不住摇头,这这里还是他寻地呢。偏偏又合姚滴珠拉扯在一处。小梅若是回父母家,只怕滴珠娘子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不过这合他又不相干,所以他并不作声。
  小梅看娘亲比从前胖了许多,待跟她进了宅门,又见她合后爹的儿女们相处的极好,也就放心,把礼物一一分送,又搂着娘生的小娃娃亲了又亲,就合这家人像一家人一样。、眼看日中,她晓得寄居在人家是大不易,却不好留饭的,推说小雷公子还有事,就要辞去。
  小梅娘只说女儿将来必是这位少爷的妾,也就把赎身的事放下不提,一大家子送他们出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辣。
  他们这院里热闹,东院里罗老太听见,拄着根龙头拐站到院门口,问道:“小六子,你家今日怎么这样热闹?”
  她兄弟笑嘻嘻道:“秀儿总念着她家小梅,却是小梅寻来了呢。”招呼小梅道:“小梅,这是我姐姐,她儿子是县太爷呢,你跟着你兄弟叫大姑吧。”
  小梅笑嘻嘻叫了声大姑,对她娘道:“娘,我不是自由身,改日跟我家小姐请了假再回来看你。”又跟后爹并兄弟姐妹一一辞过要走。
  那罗老太瞧见一个少爷打扮地人。晓得弟媳妇这个拖油瓶是卖把人家做婢女了,有些瞧不起小梅,小梅跟她道别,哼了一声音算做打招乎。
  小雷也不介意,拉着小梅出来,走了两步,又正好撞见出来瞧热闹的姚滴珠。
  两边都是一愣。小梅却是没想到她娘合这个女人沾了亲。姚滴珠也没有想到小梅会来,冷冷看了她一眼,转了笑脸向小雷,道:“兄弟,你才到苏州来?怎么也不来姐姐家坐坐?”
  罗老太这才晓得这个少爷是姚氏娘家人。不由又积了一肚子气。你说是为何?原来明朝时候讲究一个“忠”字,一朝卖身为奴为婢,不只己身,就连子子孙孙都是人家的奴隶。就是将来脱了籍,见着旧主人还要以奴仆身份行事。
  这边小梅是她娘家亲戚,连着她也降到奴仆辈去了。那边小梅地主人却是媳妇娘家的兄弟,可不是把她比地比儿媳妇还要贱些,所以罗老太极是不乐意。从前叫姚滴珠使银子压下去地不喜欢都浮上来不算,还添了一二分恼火。冷冰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儿媳妇,就是你亲兄弟,你也不当挨的人家那样近,何况老身听说你兄弟才三五岁?这又是哪位?”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小雷,等儿媳妇回话。
  当当当当当。好戏开锣。下一章,姐妹花的春天。





第二十二章 罗府(上)


  小雷却是不想替小梅惹麻烦,拉着小梅急奔出几步,把那位罗老夫人威严的数落声抛在脑后,出得门来,笑道:“小梅,我瞧你亲娘过的还好,后爹也是个好人,只这个姑姑不大好说话呢。”
  小梅低着头不作声,默默跟在小雷身后不说话。小斧头拉她衣袖,指给她看,原来小梅娘倚着门一边看她一边抹泪。小梅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不住回头。小斧头看着心酸,道:“小梅妹子,叫我们少主跟你家小姐说呀,放你回家去。”
  小雷瞪他道:“小梅是自由身呢,不过在相家做活罢了,想走想留,她自家拿主意!”这也是提点小梅了。小梅哭了好大一会,看船是朝家去的方向,抽抽噎噎道:“我虽是想回去跟我娘一起过日子,可是他们那一大家子人,都是寄居在人家家的,怎么好回去的。”
  回到家真真看小梅眼睛红肿,问得她是遇见母亲了,却是替她喜欢,又听小雷说她后父是个大好人,笑道:“这妮子天天想娘,怎么见着了反这样伤
  小雷就把她的委屈处说知,笑道:“小梅虽然皮了一些,却是会替人着想的。只是那罗家儿子娶的是姚滴珠,却怕小梅去了惹是非。”
  小梅道:“我不会,只是……小姐,我取买个小房叫娘他们搬出来住好不好。”
  相公子正好进门听见,跟小雷相视而笑,看真真如何答她。
  真真虽是有些不舍小梅回家,然小梅回了家将来对亲事就不是奴仆身份,却是大好事。替她打算,微笑道:“你的房子,与你后父来说。住着还不如住外甥家体面呢,休说他们必不肯搬。就是肯搬,将来你出嫁了,这房子搁在那里,婆家怎么想?你是舍了给娘家,还是不舍得带婆家去?”
  小梅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晓得将来找什么样婆家。再者说,他们对我虽好,到底只有一个是我亲兄弟,把那些人我却是舍不得的。”坐在一边苦想不肯说话。
  真真剖析的明白,相公子极是满意,坐到娘子身边笑道:“我却有个主意,小梅,方才听说你娘是想要开铺子的是不是?那梨花巷我原是想在那里买房,却是晓得些。后巷上有好几处妥当铺面。虽然不临街,开个杂货铺却是不难,你去买个铺面----若是不够。我合你家小姐替你添些儿。你自开店,人手不够请他们来助你。过些日子。再助他们也开个铺子,一来合他们银钱上不相干。二来你也助了他们,也不叫他们脸面上难看。你在他们家住着日子就好过了。”
  小雷忙点头赞同道:“这样极好。就是这般罢,只是那铺子不能太大,后边有三五间房就使得。”
  真真微笑道:“叫你们说地我兴起,也想开铺子打发辰光,索性叫经济来,多寻几个咱们挑。”
  她自嫁给相公子,家事都是相京生管,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实是闲的。她尚家花园那边虽然相京生不管,然没有主人的宅院,合老宅一样,家人都是旧人,样样照规矩来,不过每个月有一定地开销罢了,不消她 操 半点心。实是闲的慌。
  相京生也晓得娘子闲地,其实他自家本是个大忙人,自把相家的生意交出去,也实是闲的无聊透顶,开个小铺子打发时间却是有趣。他笑道:“娘子想开什么样的小铺子?”
  真真道:“这一二年叫税监闹的织户都活不下去了。哪一样不是贵地。今年置办织机的又多起来,我想着,织大件或者太显眼,不如自织料子,制些小东西,荷包啦,包头啦,衣带啦。再去城里寻间小门面货卖。就是贵些,想必也是有人买的。”
  听得是做这些小东西,小雷不耐烦道:“这般琐碎,花的都是细功夫,不好不好。”
  相公子笑道:“这个虽然好,只是那些小东西,花色式样都是一阵风一阵风的,你制做的再精良,若是过了那阵,,积下许多来却是要亏本的,不如换个罢。”
  真真想这个法子原是因为家里的女孩子们抱怨市买的荷包不好,听得他两个反对,抿嘴笑道:“还有个法子,你们男人必是喜欢地,就是酿酒,卖不掉你们自家喝,再不济埋一二十年刨起来还能喝,就是气味不大好。”
  提到这个小雷眉开眼笑,道:“真真姐,你家的桂花露极好喝,就照那个做。”
  相京生盘算了一会,笑道:“酿酒倒没什么,也不难,哪一日烦了,要转手也容易。就是这个罢。娘子,你想好了,我就去叫房经济寻房子。”
  真真点头。相京生在苏州人头极熟,早上他说要寻个铺面,中午就有许多人来荐,到了晚上就择定三四家离家近的。他们几个人也是闲地,就要第二天去看房。顺道去替小梅买铺面。
  到了第二天,走到头一处,相京生合真真相中一处极大的铺房,离着码头只有一里多地,前边三间门面看着不显眼,后边院场极大,别地先不论,仓房就有十几二十间,又有三四亩大一个荒园,还有一眼好井水。此处原来是个车马店,改做酒坊倒是正好。他们两口儿都看中了。经济约了房主人第二日去写文书。就直奔梨花巷替小梅看铺面。前回说过,梨花巷分前后巷,前巷只有几十户高门大户,后巷却挤着足有上千户中小户人家。那隔开前后巷地横巷又是一边通着河码头,一边通着大街,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相京生还不曾下船,指着码头这边就道:“这边市口最好,只是要找个小些地。”
  这一边小酒店、茶馆、绸缎铺、竹木器,点心铺子等等挤成一块。沿着河道还有个不小的菜市场,人来人往的。真真住惯了高门大户地,极是喜欢这里热闹有趣,小梅更是看得目不转睛。相京生看几个女人的脸色。就晓得是了,等经济上去找房主开门。一群人把真真夹在中间上岸。
  那铺子门面是个小楼,楼下两小间打通,后门口一架楼梯上去有两小间,还堆着些杂物。后门出去一间小院,两棵大柳树。还有几棵花木,苏州城里本是地界小,他这个院子留的大些,就只有一间大平房,又是做厨房又是做饭厅地,挨后墙二间小楼,楼下正好做仓库,楼上两间住人正好。这个院子楼上楼下加厨房只有九间房。有些银钱的人家,上上下下总有十几二十口人。这九间房。有钱开铺子地住不下。不想开铺子的,那个价钱再朝后走几十步,买十几二十间房子足够了。所以市口虽好,却一直卖不出去。
  小梅看着心动。就问要多少银子。经济笑道:“三百五十两。”
  小梅算算自家的钱。昨日还了小雷二十多两,还有二百七十两银子。若是再把那几间妆点门面的珠玉当了,肯定是够的,就道:“小姐,我要买。我钱够。”
  她这般说,自然无人拦她,小梅回家把家私盘点清楚,把投到尚家铺子里地本利都结清提出来,又把自家的几件华丽首饰送到李家当铺去当了。凑出三百七十多两银子来。相京生又替她还价,三百二十两与她签了合同文书。真真怕她把文书带在身边不方便,就与了她几只中空的银镯子,教她要紧的物事都使油纸卷起藏在镯子里,又教她道:“你回去合母亲居住,虽说他们对你极好,银钱上的事也要分明。休要胡乱贴用。再者还要看多人家眼色,他们家想是那位老太太做主,多哄着些儿,那位姚氏,她不找你就罢了,若是找你,你休合她直来直去,她还有婆婆呢。”
  真真说一句,小梅应一句,说到半夜,两个抱头大哭一场。第二日早晨起来,小雷使了个人把小梅娘跟后爹喊来。相三公子高高坐在厅堂上,对下边站着的两个人道:“小梅一向服侍的小姐好,如今年纪也不小,我们也想她能寻个体面人家出嫁,好好过日子。所以要放她回家……”
  小梅娘起先只说女儿做妾,不必赎,人家叫她去接女儿,她只当女儿在主人家过的不如意,却是一心要把女儿赎回的。听见这样说,是不要身价银子了,喜出希望之外。自那日女儿来了之后,罗家婆媳已是争吵了几回,罗家外甥劝转了这个,又去劝那一个,两边都受气,实不好开口去他家借银子地。他们两口子一早上拼拼凑凑不过多寻了二两银子,都带了来,生怕不够,心都是提着的。
  听说不要银子,吕大舅也大松了一口气。他姐姐听说他要倾家荡产去赎老婆的拖油瓶,很是劝说他:一来一个小丫头不见得要这许多银子,二来她是要做妾地,你赎回来不只白花银子还要替她备嫁妆,你自家的儿女跟前可能这样花?休叫孩子们寒心。三来,人家地孩子,割下来地肉贴不到身上的,你何必这样老实。
  吕舅爷晓得大姐不肯借银子把他,低着头中吭声,心中自有算盘:将心比心,谁家地孩子舍得送把人家为奴为婢?还当赎回来为好。然他也担心自家的孩子们心里不快活。正是左右为难之际,听说不要银子的,就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现出笑来,连屏风后偷听的真真都看出来了。
  相京生打了一会官腔,叫他们晓得小梅的旧主人家是五品大官,小梅又甚是得宠,才把小梅叫出来,交到她母亲手里,吩咐道:“将来说了亲,还当合我们说知。以后无事常回来走走,寻你家小姐说说闲话耍子。”就叫人带他们一家三口出门。
  吕舅爷出了门,摸摸身上一身是汗,偷偷合娘子道:“怪怪,好大的气派。我只当外甥家有钱,今日才晓得抵不过人家一指头。他哪里有这样的气派。”
  小梅晓得姑爷是怕她到后爹家吃亏,所以替她立身份,抿着嘴儿只是笑。拉着母亲上船。几个姐妹合老林管家都来送她。小梅娘看到女儿原来不是在人家家吃苦,在主人跟前又是得宠的,那满怀歉疚揪成一团的心才慢慢摊平了。也笑嘻嘻跟女儿地小姐妹们说话。
  老林管家实是喜欢小梅的,一路跟着送到罗家。拉着吕舅爷的手数说小梅地好处,又道:“小梅在我们家也挣了些银子。她是个要强的,不肯回家白吃你们地,有心要开个小铺子过活。就在你家左近寻下铺面了。小梅呀,你开了店但有烦心事不要闷在心里。多合你爹娘说。”
  送他们到码头,又叫撑船的家丁替小梅把四五个大小箱子搬到罗家去。
  吕家也有十几口人,除去小梅娘后来生的一个小男孩儿才四五岁。吕家还养活着长兄留下的四个儿子,大儿子已是娶了妻,生了两个孩儿。二儿子也娶了妻,有一个儿子,三儿子十九岁,还不曾娶妻,还有四儿子十一。自哥嫂先后过世,都是他一力承担当亲生孩子养活。吕大舅前妻亲生的大女儿嫁把给罗家大叔地儿子,二女儿十三。,小女儿九岁。这么一大家子人。自然人心是不齐的。听说公公要拿家里全部的钱去赎后娘的女儿。两个媳妇免不得有些不快活,在后院相对抱怨。叫大儿子听见了,劝道:“咱们若是有个做婢女的亲戚也不体面。银子都是人赚来的,难道咱们要靠老子娘过一辈子呀?老二已是合妹夫看织机去了,回来咱们买几根木料照着做起来,一二百两银子也不难赚。留着那些,一个人能分几两?”
  这却是实话,吕家人丁兴旺,二百多两银子要养活这许多人,实是不够的。两个媳妇是觉得老头子偏着后娘不伏气罢了,若论身份,小梅是拖油瓶,她们却是侄儿媳妇,这个话却是说不响的,所以几个人说得两句各自走散。
  待小梅搬来,两个儿媳妇冷眼看她换了布衣,系上围裙,做起活来比她两个还要麻利,就有几分喜欢她,心道银子花了也罢。再听说她是自赎身,转觉得她极是懂事,越发合她亲近了。所以小梅到了吕家,只过了半日,就合吕家上上下下极是亲近。
  吕大舅又带小梅去见长姐。罗老太先是冷冰冰的,听说她自赎自身,就转了笑脸,再听说她存了银子要开铺子,就当她是亲戚了,笑眯眯道:“你有多少银子要开铺子?”
  小梅却是没有想到她后爹一家都是极好地人,居然有这样一个看钱变脸的姐姐,开口就问银子,愣了一会道:“也有几十两银子的本钱,铺面已是寻下了。这一二日就要办起来。”
  她在尚家跟几个翠处久了,说话简便俏丽,又挺胸抬头地甚有个样子。难怪人家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呢,罗老太看她比看那娇滴滴的滴珠顺眼多了,点点头笑道:“你娘是个老实地,我看着你倒比她强些,若是本钱不够,叫你表哥助你些。”等小梅跟她娘辞去,留兄弟坐,道:“这个孩子倒好,生地也好,说话也好,在人家几年挣得这许多银子,是个有本事的。”
  吕大舅道:“实不想主人家是大官。家里收拾地合天宫一般。孩子回来跟着我们,倒是过苦日子了。”
  罗老太呸道:“你是个没出息的,做人家奴婢有什么好的?就为着不必你 操 心衣食,不只自己点头哈腰,子子孙孙都见人矮半截,你这样老实,原就做不得生意!还是老实在家罢,两个侄儿也大了,叫他们当家不好?”
  说得吕大舅只是傻笑,除了两个大的,还有一群小的没嫁娶,哪里是能放手叫他们做主的。他看见外甥拉着不情不愿的娘子来请安,笑了一笑。罗中书喊了声舅舅,姚滴珠心中有气,只当没看到。吕大舅也不恼。
  他笑嘻嘻到家,一家子聚在一张旧方桌前,正说的兴高采烈,都在给小梅出主意说做何生意好。吕大舅道:“你们也当问问小梅呀。”
  小梅早请教过尚家做生意的管家了,只是家人替她出主意原是好意,所以笑眯眯的听着。
  孩子们听见爹爹这样说,大郎就问道:“妹子想做什么生意?”
  小梅笑道:“我打听过了,这一片只有两家杂货店,那边一家还不是正经卖杂货的。所以我要开个杂货铺。从前我们小姐家也有杂货铺,我也瞧了几年,会做的。”
  吕家原来在家却是木匠,他们到苏州来,还是想重 操 旧业,小梅要开杂货铺。大嫂就笑道:“那却容易,箱柜那些叫你三个哥哥替你打,包管比外边买的好。”
  大郎也道:“我们正要买木料呢,正好打几样与你做贺礼。”他也是个实在人,寻了皮尺就道:“走,与你量尺寸去。”一家子说笑声传到老远。
  姚滴珠请了安,婆婆就打发她出来。自婆婆来了之后,姚滴珠家事通不得自主。万事婆婆只合她儿子说,偏厨房做活又要儿媳妇亲自料理。滴珠从小也没做过几回饭,看了一中餐回房,举着烫了一溜大泡的手,伏在罗中书怀里只是哭。
  罗中书心痛如刀割。然他们家乡媳妇都是要在厨房做活的,就是那大户人家,公公婆婆的衣裳饭食都是儿媳妇亲自料理,老实人逼急了也会说假话,只叫滴珠妆病,才免了娘子的苦役。然罗老太又立了新规矩,早晚要请安。滴珠还想不去。罗中书觉得她对母亲不敬,心中就有些不快,板着脸道:“哄骗我娘不做饭,已是不应该。这早晚请安,大户人家都是这般,难不成要叫人家笑话你不懂规矩?一定要去的。”
  姚滴珠这才不情不愿每日早晚问安。罗老太起先对她还好,自小雷来了一次之后,就有些怀疑她合小雷不清白,言语间常带出些话来。姚滴珠岂是白挨人家针扎的人?自然反唇相讥。每回吵起来,罗老太想着儿媳妇的嫁妆丰厚,都先让步,然事后必与她小鞋穿。就是罗中书,在房里对滴珠万般爱宠,出了房门却是站在他老娘那边。所以姚滴珠吃了暗亏,就学乖了,请了安先出门,由着婆婆不当她是一回事。横竖她的银钱掌在自己的手里,吃穿用度都是罗中书张罗,从不叫她 操 半点心,比合那中看不中用又没钱的王举人过日子,却是容易好许多倍。
  姚滴珠看在相公疼爱她的份上,也不曾认真合婆婆对着干,今日却是撞见赖在她家吃住的大舅,想到他自家有银子要拿去赎小梅却不肯自去寻房住,她就恼火。她出来偷偷走到人家院墙后偷听,听了一会听明白小梅赎了身回来要跟吕大舅住,还要开铺子,姚滴珠心里不快活起来。那小梅是尚真真的旧人,又是从来摆着一张“我瞧不起你姚滴珠”的脸,若是叫她在婆婆跟前把旧事一一翻起,却怎么好?她越想越心惊,这小梅是不能在她家住了,若是连吕大舅一家都赶走才好,相公就不会有机会说“亲戚们看着呢,你总要做个好样子吧”这种话。所以她想了想,摆出一张笑脸道,招呼道:“大舅,你们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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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罗府(中)


  姚滴珠极少在亲戚面前这样热络的,她一出场,满院子欢声笑语齐齐掐断,大家都看着她。姚滴珠心中恼火,面上越发笑的甜了,又道:“大舅,去哪里呀?”
  吕大舅笑道:“我们出去逛逛,大嫂,中饭我们不回来了吃呀。”挥着大手叫孩子们出去。姚滴珠僵在那里,看小梅跟几个小的勾肩搭背走在一处,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穷人自家都养不活自家,偏还要回来投奔。她闷闷不乐回家,跟罗中书道:“大舅一家出门逛,说中午饭不回来吃。”
  罗中书听说,忙道:“哎呀,我还叫厨房加菜了呢,我去说,叫他们移到晚上。”把纱帽丢到滴珠手里,忙忙的去厨房。滴珠晓得他这一出去,家里大小事体必是事无具细都要打理,只怕要到中饭时才会回来,闷闷的取了本《西厢记》坐在后门口有风处看,看得脖酸抬头。院子里石榴花正红,细风漠漠。姚滴珠掩着书本长叹,论身家长相她自问不比那崔莺莺差,偏生就不曾叫她遇见那样一个知情知意的好书生,可以过吟诗弄月的风雅日子,如今回想莫家巷的时候,就似天上神仙了。
  尚真真过地正是神仙般的日子,她说闷要开铺子耍,相京生就与她买铺面。她说要一手一脚亲历亲为,相京生就束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她忙。从前在王家,做哪件事都要先思量那王举人会不会不乐意,真真只说那是男人常态,只得自家姐夫是个异数,却是她没福。岂料老天有眼。也叫她遇见这样一个好男人,初嫁两三个月又有了身孕,更是喜上加喜。如今她想做什么都使得。怎么不越看夫婿越满意?
  真真想,相家三夫人带着六少爷还在苏州。若是叫相京生出钱,只怕那边传到公婆耳里会有闲话,就要猜相京生贪墨了公帐银子,因道:“既然是我耍,我自拿零花钱出来耍。好不好?”
  相京生却是一点就透的人,明白真真是替他着想,笑道:“原来娘子要攒私房钱,为夫只好妆不晓得了。不过娘子自家掏钱,就要省着些用呢,休要花得明日无钱买胭脂。”他两个一句一递的调笑,真真就拿定了主意,自取了银子把那个铺子买下。又合相京生斟酌酿什么酒,好配家什。
  相京生笑道:“你是初做。摊子起小些,咱们家的桂花酿极好,偏又辣口了些。苏州人都有些女气。还要一样软绵绵好喝的酒才好。”
  尚真真想了想,笑道:“桂花酿却要好桂花。若是大做起来。家里那几棵桂花树却是不够。不如做梅子酒吧,这个妇人都爱吃。再得一样。我记得你们相家庄上有拿玉米番薯酿地烧酒?”
  相京生笑道:“是拿各种粮食搀一块造的,你要卖甜丝丝酸津津的梅子酒,再卖这个入口烧,却不大配,依我看,我们山东地秋露白不错,造法却容易了许多。咱们改一改,加一两味新东西进去,可不是新酒?”
  真真笑道:“我爹是爱吃酒的,新旧酒方搜罗了许多,且一样一样试酿起来,哪个又中吃又省事,就是哪个呀,这般商量却是难。”就先叫管家去收拾铺面,前边三间要打柜台,要打架子,要重设帐房,她想到小梅说她继父家是做木匠活地,就叫管家去找他家来做。
  相京生本是想问薛家讨几个木匠来要做的精致些,想想却不如真真安排的近人情,也就做罢,由着真真顽。
  林老管家领了差使直奔梨花巷寻到小梅的铺子。他们一家正在热火朝天的做活,小小两间铺面里满地都是刨花水屑。已是有一个货架子贴着墙竖起来了,合平常地平架子不一样,却是做成坡形的,下边还有一块小小挡板,木料虽然平常,做的甚是用心。老管家看小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站在一边抱着小兄弟合她娘说话,就先笑起来,道:“小梅,小姐使我来问,你家爹爹呢?”
  小梅让过一步,赤膊的吕大舅举着刨子,笑道:“林老叔?你怎地有空来耍?秀啊,给林老叔搬个板凳。”
  老管家笑眯眯道:“你们这里要收拾几日?”
  吕大舅原是开店的,听着这个口气像是有生意照顾的样子,忙道:“若是细细的做来也要几日。”
  小梅机灵,忙道:“阿爹,咱们自己家的,慢慢做不要紧。”把小兄弟交给母亲,请老管家在有风吹坐,笑道:“可是有生意要照顾我们家?先说好,手艺实是不比不得明水木器作。”
  老管家笑呵呵道:“二小姐不是要开酒坊么,也有好些木匠活,自然要找自家人来做。一总包去,可使得?”
  吕大舅披了件小褂出来递茶,笑道:“使得使得,怎么不使得,只是不晓得赶不赶?”
  老管家笑道:“不赶,只是地方不小,我们姑爷家又是有木器作地,所以比平常的还要严些个,一总包把你们,若是人手不够……”
  小梅娘忙道:“够的够地,还有亲家一家呢,他们家的手艺不比我们当家地差。”
  老管家听说还有一家,有七八个人,却是足够了,横竖酿酒也要时日。尚家又是讲究地,只怕费的日子更多,由着他们慢工出细活,方才大家脸上有光,就应道:“那样极好,吕老板,你合我去铺子里瞧瞧,我听说你侄儿也办过酒坊地,想必要哪些家伙都晓得罢。”
  吕大舅一边换衣裳一边点头道:“都晓得,原来我家又有木匠铺子,又有酒坊的,呵呵。”招呼三郎道:“三儿,你也换了衣裳,带着纸笔合我们同去。”
  那吕大舅真是个实在人。在铺子里转了半个时辰,合儿子比比划划划大半日,又算了小半个时辰。方道:“林老叔,都交给我一家?”
  林管家点头道:“自然。”
  吕大舅笑着递上一张纸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木料要这些,人工要这些,大约要花二十来日功夫,若是赶日子,还得再请四五个小工。我不晓得苏州工钱如何。”
  林管家收下那张纸道:“你算得这般清楚,我将去问问姑爷小姐呀。不如你们合我同到相府去。”
  吕大舅看了三郎一眼,笑道:“小三儿跟林老叔去,他还上过几天学,说话明白,我赶紧回家把小梅的铺子做起来。”
  林管家由他自去,带着吕三郎回家,把那张纸交到小姐合姑爷跟前。尚真真伏在相京生身后,看了笑道:“可是稀罕。头一回见这样的木匠。”
  相京生心里算算用料跟工时,笑道:“这家人真是老实的,合他们说。木料管够,工时不限。只要用心做就是。咱们这里也不管他们地饭食。一总包在工钱里吧。娘子,这个木料为夫孝敬你。工钱你自付好不好?”
  真真羞红了脸啐他,道:“休胡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翠墨呢,支五十两做工钱与他。”
  相京生笑道:“这个不叫他们去,却是怕他们去买吃苏州人赚陌生人钱。叫那个小子领了钱等着,我换了衣裳带他去挑木料。”
  梨花巷的罗宅。罗老夫人有些不快活,吕大舅一家,已是一连二三日不曾在家吃饭,只说替小梅打家具,都在店里呆到天黑才回家。偏生儿子媳妇都没有想到送点心茶水过去瞧,她拄着拐走到儿子住地院子里,听见屋里嬉笑声,沉下脸来,站在院门口喊道:“儿子,媳妇,合我去看看你舅舅舅妈。”
  过了许久,罗中书一脸的“刚才很失败”地表情走出来,请老娘进去。罗老太轻声啐道:“清天白日的,你也好意思,以后白天不许把丫头们赶出去。”
  姚滴珠睡在床上,使绸被掩着面。罗中书呐呐道:“滴珠她有些不快,才睡下,滴珠,娘来了。”
  罗老太瞧不上她睡美人的样子,也不问她是不是哪里不好,转身出来。罗中书跟着出来,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老太太回到房里,对低头做针钱的姐妹花道:“金姝,银姝,表哥来了。”
  姐妹花忙丢了针线,笑嘻嘻招呼:“大表哥。”她两个却是罗中书小姨的双胞女儿,小姨十年前去了,姨丈娶了新人,极是能养,这两个赔钱货就甩到妻子娘家。罗老太原是挑一个把儿子做媳妇地,然儿子不肯,指着做生意在外久不归,所以她两个都十七八岁,都不曾许人家。又随着姨母远到苏州,嫁人不是吕家,就是罗家,所以她两个害羞,只在后院,寸步不肯出院门。
  罗老太看着他们三个,长叹一口气,儿子是叫姚氏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偏这对姐妹又不晓得事,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少不得带她们出去走走。就吩咐道:“咱们去瞧瞧你们大舅家的铺子,儿哟,你去厨房拎桶绿豆汤来。金姝银姝,无事常到你大舅家走动走动。总在家闷着哪里使得?”
  两个管家在后门春凳上睡的正香,不去使家人,偏要支使他,罗中书拎着桶绿豆汤跟在后边,心里有些不快活。
  姚滴珠偷偷从门缝里瞧见,也是不快,家里多的是管家使女由着婆婆使,偏什么事都爱叫儿子动手,须知他如今是七品官人呢,谁家县太爷要拎绿豆汤的?过得一会罗中书一头是汗举着一碗红滟滟的汤回来,笑嘻嘻道:“那个小梅煮的酸梅汤甚是中吃,娘子,你尝尝。”
  姚滴珠把汗巾子丢到他脸上,嗔道:“看你,一身是汗,去洗洗去。”接着小碗,吃了两口,虽然好吃,合她从前在王家时王素娥与她吃的一样。想来都是小梅做的。想到王家,她地心里紧了一紧,她把明月都狠心留在王家了,奶娘也打发了,就是不想新夫家里晓得她的旧事。如今这个小梅跑出来在她眼皮底下晃。怎么是好?这般想着,那酸梅汤就变得涩口起来,她扬起手一泼。都浇在花盆里。
  “相公,婆婆呢?”姚滴珠紧皱着眉头。甚像那什么那什么的时候地样子,罗中书想到被老娘打断的好事,小腹又热又涨,转身关了房门,把滴珠搂在怀里。道:“我舅舅接了个活,他们合我大叔都在一处吃绿豆汤呢,吃完了要一齐去瞧。今日只得我们两个在家,娘子。咱们不是不是……嗯?”
  姚滴珠闭着眼睛倒在他怀里,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他生得俊俏些就好了,若是他会吟诗做对就好了……然这些不足之叹,只过得一会就淹没在罗中书温柔地亲吻里、多情地抚摸中。她发出快乐的呻吟,伸出雪白地胳膊。紧紧的抱着罗中书紧绷绷的背。得到娘子的回应,罗中书越发的快乐,觉得身下地椅子轻轻击打板壁的咚咚声。都极是动听。
  过了许久云消雨歇,姚滴珠小睡了一会起来。推推罗中书还在酣睡。她唤使女进来,洗了澡换了衣裳。听见卧房里还有呼噜声,心中一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瞧瞧小梅的铺子,看看是什么样一个情形。她走到镜子边挽起头发,插上两枝红榴花,自觉容颜比那花还要娇艳些,又取了西洋香花露洒在身上,香喷喷的出门。那横巷却是她从前常走的,滴珠扶着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站在巷口,朝左看去,王家大门口那个不是王老太爷?却像是从前还要黑瘦。朝右看去,正好瞧见一群罗家人向码头走去,只有小梅一个站在一间小铺子门口相送。姚滴珠等那群人上了般,慢慢走到小梅跟前,对低头扫地的小梅道:“小梅。”
  小梅还不曾抬头,外边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喊道:“哎哟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儿?”
  她两个一齐回头,却是一个京城打扮地书生,带着几个奴仆,一双眼睛只在姚滴珠脸上,胸上打转。姚滴珠红了脸,那书生越发得了意,上前拉着姚滴珠的手道:“小娘子,方才合谁睡过了?”
  小梅的扫把吧答一声掉到台阶下。跟那个小丫头一样,嘴巴张地多大。那书生一边摸姚滴珠的玉手,一边笑道:“小娘子,你是哪个院子地?”
  姚滴珠涨红了脸,甩了他一巴掌,因前门叫他挡住了,就朝后边逃去。小梅惊叫道:“表嫂小心。”
  那书生原是捞着姚滴珠地纱衫,听得这声“表嫂”却像是个良家,一惊之下用力,姚滴珠的衣袖就叫他撕了下来。调戏良家妇人终是不大好,眼看小梅举着斧头冲上来,那书生抱着头冲出去。小梅快手快脚关了铺子门,走到后边寻姚滴珠,道:“罗夫人,你要出门也当带两个管家地。”
  姚滴珠摸着光秃秃的袖子,又羞又怕,道:“我哪里晓得会这样。只有几步路,所以穿插着家常衣裳就出来了。”
  小梅打量她这一身,也不晓得是姚小姐自家买的还是罗中书与她买的,里边是大红的主腰,外边纱衫是银红的,比平常的料子还要透还要亮,下边都不曾系裙,只一条白纱裤,偏她头发又是挽一半散一半的,还插着两枝花,实不是个良家模样,也难怪方才那个书生调戏她。小梅叹了一口气,不想说她,冷冰冰道:“我的衣裳你穿不下,叫你使女回去与你取去。”姚滴珠打发走了小丫头,看看这里只小梅一个,也不顾不得刚才害臊,上前拉着小梅的手,道:“小梅,你自有去处,为何要在我家?”
  小梅甩脱她的手,拿扫把扫地,道:“不是我娘嫁了你相公的舅舅,你当我愿意在你家啊。”
  姚滴珠想了想,咬着牙把胳膊上一对玉镯撸下来,递到小梅跟前道:“这对镯子也值三四百两,只求你离了我家,回尚真真身边去罢。”
  小梅退后一步,冷笑道:“为何?”
  姚滴珠涨红脸道:“见着你,总叫我心中不安,怕你合我婆婆说起从前旧事。尚家极有钱,养活你们吕家不在话下……”
  小梅冷笑一声,道:“只你一人想着旧事会心中不安么?”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那等搬舌的小人,你自放心。待铺子收拾好了,我自在铺子住。”
  姚滴珠讪讪的,伸出去的手不晓得是再伸长一点,还是收回来。小梅的扫把轻轻打了打她的脚,道:“罗夫人,让让。”
  过不得一会,罗中书脸色铁青抱着衣裳来,趁娘子到后进换衣裳的时候,谢小梅道:“妹子,多谢你。”
  小梅看见他递把姚氏的还是那种透亮料子的衣裳,想到吕家人待她真心实意,忍不住好意道:“罗家表哥,方才却不能全怪人家孟浪,表嫂也是不大讲究,她穿的这们个样子走在街上,实是……”
  罗中书笑道:“她喜欢呢,等闲又不出门,随她呀小梅看他十足老婆奴的样子,也不理会,掉过头去照旧扫地。罗中书也就帮着抬柜子移架子。待店堂收拾清爽,姚滴珠方扶着小丫头出来。
  罗中书原来不曾想到,只觉得娘子这样打扮又美又媚,极是动人,叫小梅提醒了,回想在苏州河上见过的粉头,果然晚上差不多都是这样打扮的,面上一红,脱下外衫披到姚滴珠身上,招乎了一声小梅就搂她出去。
  谁知姚氏的霉气来,城墙都挡不住。罗老太太因没有寻到船,带着一大家子人回转
  正好看见儿子搂着一个粉头的背影。这还得了!她冲上去揪住粉头的头发,用力一推,把粉头推到道边,就甩儿子耳光。骂道:“自从到了苏州就不学好,如今连嫖都学会了?”
  金姝扶起表嫂,轻声道:“姨母,是表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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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罗府(下)


  呼啦啦围了一圈路人来瞧热闹。就有人认姚滴珠来,指着她道:“哟,这不是王举人家的小娘子?听说王中书把妾都卖了,怎么连正头娘子也打扮成这幅德行出来揽客?”
  罗中书涨红了脸,一手拉着老娘,一手夹着姚滴珠要回家去。罗老太听见方才那人说话,怒道:“你把嘴巴放干净些!”待要争说那是她家儿媳妇,实是方才儿子多事解了外衫盖在滴珠身上,她老人家眼花,看见合花船上差不多的打扮的女人,就以为是粉头,此时叫人家指着粉头骂,却不好回嘴。
  吕大舅跟罗大叔两家人相对看了几眼,吕大舅就把女人们都引到小梅的铺子里。两家男人把罗中书夹在中间回家。方才那个多嘴的见他家人多势众,就不敢回嘴,拉同伴的衣袖悄悄道:“难道那王举人精穷了,连老婆也卖到青楼去了?”
  同伴敲他道:“你才回来不晓得。王举人心黑,因这个娘子不肯回娘家要钱,存心要饿死她,幸好她娘家人来瞧她,告到县里替她主持公道,却是合离呢,如今那小娘子想是嫁的不如意,所以下了海。她生的倒是美貌,不晓得是卖到牡丹楼还是鸣玉楼。明日咱们去吃酒去?”
  那人嘿嘿笑起来,道:“举人睡过的妇人,不晓得什么滋味呢。”两个勾肩搭背寻欢去了。
  路人渐渐散开,从一家铺面里走出一个老妇人来,冲着姚滴珠一行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贱人。你嫁到我家不老实,又盗财物又偷汉,还有脸嫁奸夫。天也不放过你!”
  小梅听见那声音甚是耳熟,伸头出去看。却是王老夫人,全身上下收拾的极是光鲜,边上扶着她的就是小怜,婢学夫人的样子极是可笑,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怜回头见是小梅。惊地直扯王老夫人袖子。王老夫人扭头见是小梅,那尚真真是嫁不出去地主儿,若得回转不好?不禁满面堆笑走到小梅跟前,道:“小梅呀,你们小姐呢?”
  小梅笑道:“大娘可是要买东西,小铺过几日才开张。”
  王老夫人甩脱小怜的膀子,伸出两只手似老鹰缚兔一般紧紧缚住小梅的手腕,亲亲热热道:“真真呢,自她离了我家。哎哟哟,婆婆我没有一日不想她,我苦命地好媳妇。”原是想松手抹眼泪的,偏握着地手一直在挣扎。她只得依旧紧紧握着。道:“如今阿菲是中书呀,堂堂正正七品内阁中书舍人。合知县都是平起平坐的,昨日到县衙,县太爷亲自接出门来,合他亲亲热热说话。她们尚家不是一直想叫阿菲做官的么?”
  那散开的人又渐渐聚起,就有人小声指点说:“方才那个被打的妇人,就是她家媳妇,闹了一场官司才另嫁人家。说起来,他家笑话多着呢。”
  小梅不肯站在这里叫路人编排她家小姐,恼道:“我早赎了身了,不晓得小姐家地事,你放开我。”
  王老夫人咂嘴,做出一副长者慈祥的样子来,叹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你生死都是我王家的人呢。”
  一只拳头稳稳的砸在老夫人的肩上。吕家几郎并罗家几个儿子一齐过来,大郎把王老夫人砸得打了一个趔趄,冷笑道:“死老太婆,你家住在哪里?”
  王老夫人因儿子近日贩丝发了财,正是得意的时候,说话比平时还要高些,大声道:“我是谁?我是王中书的亲娘王老夫人,你敢对我不敬,我儿子写个五指阔的贴子送你到衙门打板子!”
  罗吕两家地儿子都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大郎把小梅拉到身边,哂道:“老太婆,你方才拉着我家妹子,是不是想拐她?”
  小梅忙用力点头道:“就是就是,她哄我呢,叫我去她家,说她家有好吃的好耍的。”因她说话俏丽,小模样极是讨人喜欢,四下里一片哄笑声,就有人起哄说是。
  王老夫人看到这七八个高头马壮地小伙子,一阵心虚,道:“胡说,这个小梅是我儿子买的使女,跟着……”
  王中书挤进人丛中,死命把她拉出来,百忙里狠狠瞪了小梅一眼。小梅吓了一跳,想到姐妹们教她地话,突然笑喊道:“桃红姐姐生地孩儿前日会喊爹爹了呢。老夫人何时再来呀?”
  众人都纳闷为何蹦出这样一句来,王慕菲跟王老夫人听见差点跌倒。王老夫人看着扶她的小怜有气,掐她一把,骂道:“养你们一群不下蛋地母鸡!”
  王慕菲拉他老娘道:“娘,这事做的人家通不晓得,咱们莫惹小梅了,这个死妮子从来嘴紧,不是说这种话的人,她这般张扬是叫你不要惹她呢,你以后离她远些,还嫌儿子我的脸丢的不够么?”
  王老夫人方才人多时似软脚虾一般,进了家门就硬起来,定定的站在门边,怒道:“小梅在我家哪般儿对她不好,好吃好穿好供着,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王慕菲跺脚道:“娘,你生怕苏州人不晓得松江事么,张扬的满城人都晓得我一连吃两个女人弃掉,我还怎么讨生活?你以为银子是好赚的?”----他这些时间一门心思要挣钱,吃了好些苦头。
  王老夫人因儿子提起银子,伸手问儿子讨钱道:“给二两家用。”
  王慕菲奇道:“这才几日?不是才与你老人家二两银?”
  老夫人笑着抱怨道:“你这几个爱妾,不要吃不要穿?吃的略差些,就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脸色与老娘瞧,快给。”
  王老太爷神出鬼没。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也手背朝下。道:“与我本钱翻本。”才说得一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王慕菲自荷包里取了两块碎银子,一块把老娘。一块把老爹。王老夫人抄在袖子,眉开眼笑拉小怜道:“走。咱们去买那块帕子去。”
  王慕菲气得说不出话来,合王老太爷各退一步让王老夫人出去。王老太爷越发的瘦了。自腿伤好了之后,他就迷上了叶子牌,没日没夜泡在小杂货铺后边地赌场上。他若是赢了钱就把银子藏起,第二日问儿子要钱再赌。输了的话不必说。更是要问儿子讨要的。
  还好王慕菲学着真真贩丝,狠是赚了一笔,手里也有近二千两地银子,然他自家出力出汗挣的银子,是舍不得乱花地。对如今几个妾出手比从前小气许多,只有一个小怜还成个模样,那几个就叫他分了上下两等,不是女儿的两个打到耳房合那个上灶的一起睡做粗使婢女。来时还是女身的两个安置在原来小桃红住的东西厢房里,算做近侍通房。
  王老夫人因儿子富了。亲事上越发上心,一连寻了十来户人家地姑娘,王中书都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他心里有尚真真合姚滴珠两个富家女儿做比。家境略差些的都看不上。二来他王举人休妻美名苏州扬,好人家纵有女儿也舍不得嫁把他。
  王慕菲不晓得是他人品不好人家才不许女儿。只说他的官小了又不是实缺所以人看不起他。等他有银子活动觅个实缺县令,想必苏州有钱人家的女儿就等他挑。也不急,只一门心思赚钱。
  话说姚滴珠被罗中书搂回家,罗中书百般的哄她都不住声,伏在床上只是哭。罗中书急得一头是汗,围着娘子打转转,正在为难之际,罗老太使个管家在院子门口喊他。
  一边是受委屈的娘子,一边是生气的老娘,罗中书左右为难,站在门口挣扎许久,还是偏到老娘那一边。听见他出去,滴珠收了哭声,咬牙切齿道:“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人!”随手取了只铜花瓶丢去,正巧砸到罗中书头上,留下一个青包。
  罗老太合吕大舅坐在一处,见他顶着一个大包进来,都心痛道:“这是怎么的?”
  罗中书笑道:“不小心在门框上碰了下。”躲躲闪闪不肯叫娘瞧。
  罗大叔接他到一边,叫取药酒来替他揉,笑道:“大福,这是你娘子打的吧。你家小娘子凶地紧呢。”
  罗中书叫叔叔说破,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起来,道:“不算什么,不疼,叫她打两下出出气也好。”
  罗老太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把一个茶碗掼在地下,茶水四溅,碎磁片明晃晃地,片片好似路上行人的白眼。“大福,你老实说,姚滴珠是何等样人,她从前嫁地又是什么人?”罗老太想到方才还怄。
  罗中书吞吞吐吐道:“她是一个王举人地娘子。那王举人不事生产,家事都是她打点,我租她的铺面开酒坊,起先当她是寡妇,所以……”
  “所以你就看上人家了?”罗老太蹦地多高,怒道:“你两个表妹生得也不比人家差,清清白白的女儿不要,你看上一个有夫之妇!她是不是合你有私,所以那个王举人才休了她的?”
  罗中书涨红了脸道:“没有,是她合那王举人闹到公堂上去。因她们搬家是从酒坊里搬过去的,我帮忙打了打下手。想必因为这个那王举人心中妒恨----娘,那姓王的不是个好东西呢,他相与的粉头把滴珠假银子,哄得滴珠将去钱铺,结果惹上官司赔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去。滴珠陪嫁花尽了,那王举人就叫她去娘家要钱,她不肯,就想害死她另娶!”
  罗老太冷笑道:“她如今是你娘子,你自然要把她说的合花朵一般。虽是你娶了她,到底不曾经过长辈的眼,没有三媒六聘。再者说,你也是七品官,我不说娶门当户对人家的娘子,怎么着也要娶个清白的。两个表妹挑一个,做平妻罢!”
  罗中书急的说话都不清楚了,忙道:“若没有滴珠去寻门路花银子,我哪里会得官?娘,做人不能这般忘恩负义。我有滴珠就够了。不要提什么平妻的话。金姝银姝是我妹子,慢慢与她两个择两个小女婿不好?”
  他这一套话说的一个舅舅一个叔叔连连点头,就是罗老太。实是叫姚滴珠气地。儿子这样说,她慢慢吃尽一碗茶。道:“我们又不贪她家的钱,这是她自家贱,要倒贴的。如今家里吃穿用度不都是用地我罗家的?难道花着她姚滴珠一分了?”
  罗中书极是老实,道:“房子……”
  罗老太哼道:“我呸,你真是吃人家地嘴软。你自有两千金,苏州的生意又好做,不靠她姚滴珠,难道你挣不得钱?娶不得美貌娘子?分明是你贪图日子过得舒服,半推半就在公堂上娶她的,是不是?”指着儿子的额头,戳道:“咱们穷也要穷的有骨气!住娘子地房,睡娘子的床,你自然说话不响。由着她打扮的粉头一样在街上乱晃,这是叫自家人撞见,若是那等登徒浪子对你娘子动手动脚。或是污了她的清白,你还要不要脸?”老人家越说越怒。把桌子拍地嘭嘭响。
  罗大叔劝道:“嫂子慕气。这个侄儿媳妇听说从小没娘,所以教养上差些。只要侄儿好好管教呀。”转过头对罗中书道:“你娘却是为你着想,咱们没的在苏州住一辈子。总还是要回家乡去的。你这个苏样娘子到了咱们那个小县城,可是藏得住的,没的叫人日日指着鼻子说她的不是。你还当好好劝她,把那些花头收起来,学着你娘,好好过日子呀。”
  罗中书听了觉得有理,实心实意点头道:“我回去说她。”他是个老实地,回了房就把老娘怎样说,老叔怎么劝一一讲给娘子听。
  姚滴珠不听还罢,一听就恼,按着性子听罗中书说完,冷笑道:“原来你们罗家穷人是有骨气的,那莫住我的房子!你娘还罢了,你叔叔跟你舅舅,叫他们做有骨气地人,马上给我滚!我这嗟来嗟去的所在,可是污辱他们!”
  罗书中一忍再忍,也恼了,道:“他们怎么了?他们是我亲叔叔亲舅舅,在我家住住怎么了?我娘不过抱怨你几句,你就要赶人,是真瞧不起我们了?”黑着脸站起来,跨过了门槛,又回头道:“我自去寻房子去,不住你家!”
  姚滴珠合他成亲这些日子来,头一回见他发这样大火,唬得哇一声哭道:“你欺负我,我要回娘家去找我娘家表弟来合你说理。”
  提到娘家兄弟,必是那个小雷了。罗老板虽然是个老实地男人,却不是死木头,想到那小雷公子生得只是黑些,年纪又轻,为人又洒脱有风度,听说家里还有钱,又在公堂上替姚滴珠一力主张嫁人。难不成娘子真合他有私,是把了绿帽给他戴?生气地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脱口而出:“你娘家表弟为何一力主张叫你嫁我?他样样都好,对你又好,怎么不把你娶回家去!”
  姚滴珠在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不嫁他罗中书,爹爹必要替她择配,什么样的人家都会比这个罗家好,然她自家心虚,人家再好,待她这样名声坏了地妇人,也不会有多少,所以她心里对公堂上做主把她嫁给罗家的小雷表弟甚是感激,时常的在罗中书跟前提起。却不曾想叫罗中书误会她了,不禁涨红了脸道:“我若有错,也是当初瞎了眼要嫁那个王举人,叫他害了我一年。我合小雷表弟清清白白的,你若不信,你去问小梅!”看到桌上摆着一把银剪,夺在手中比着喉道:“你去问明白,若是我合谁有私情,我就死在这里!”
  此时她小脸发白,一滴一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到衣服上。罗中书瞧那衣服,却是趁他方才走的时候换的旧布衣,心中一软,好声道:“原是我气糊涂了乱说话,你莫放在心上,心肝肉肉,把剪子放下来呀。”
  姚滴珠比着剪子强撑道:“你去问,问好再说!我姚滴珠清清白白的人,不担那等污名!”
  罗中书没得法子,退出来叫几个使女看好夫人,又请舅舅去请小梅来。
  小梅正在铺子里忙,听说罗家中吵嘴,冷笑道:“他们小两口吵嘴,与我何干?不去!”
  小梅娘扯女儿袖子,劝道:“去呀,虽然那个侄儿媳妇看咱们不起,总不能叫他姑姑脸上不好看。”
  小梅也晓得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收拾了铺子请三郎看着,随母亲回罗家去。罗中书在后院罗老太房里坐着,一见小梅忍不住站起来,道:“小梅,滴珠是个好女人,对不对?”
  小梅先在罗老太并罗大叔跟前请了安,方道:“这话一时说也说不清,我也不好背着表嫂说,不如请她来,叫她问我,她问我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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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马桶记(上)


  罗中书把小梅拉到他卧房里,姚滴珠见到人才肯放下剪子,软软的扶着小丫头走上前,哭道:“你问问小梅,我是不是那等不贞的妇人,合小雷兄弟有没有首尾?”
  小梅娘臊的满脸通红,原先小雷送女儿回家,她们只当女儿是小雷的近侍,这几日旁敲侧击问得女儿还是清白之身,极是高兴。姚滴珠是个妇人,怎么好对姑娘家说这个混话?不只是她不快,就是罗老太的脸,也搭拉下来。
  小梅红着脸道:“表嫂为人如何我是不大晓得。那小雷少爷合我家姑爷是朋友,常见,却是个正经人,不会做那等不清不白的事体。”
  小梅只说小雷好不说她,姚滴珠急道:“我们是表姐弟,原就比常人走的近些,也没什么的。”本来小梅那样说,就是把她撇清了,偏她心里慌张,添得这一句,罗老太听了甚不是滋味,看罗大叔合吕大舅都朝外退,老人家没奈何,又羞又恼,扭过头只妆看不见。
  姚滴珠先还暗喜,只当她辩白开了人家理亏都站不住,谁知婆婆合相公的脸都涨红。小梅娘站在一边,又想去又怕女儿吃亏,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的。
  房里静得能听见外边风声,她看着小梅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才回过味来,原是她把话说错了,急的满脸通红。小梅心疼她娘为难,想了一想,笑道:“表嫂若是没有什么问我的,我就回去了。”强拉着娘的手出来,到吕家住的小院子里。请吕家后父合母亲坐到一处。郑重道:“我晓得爹爹是个极好的人,我有几句话要说。”
  那大哥大嫂极有眼色,就把几个小地都喊到罗大叔家耍去了。小梅心里越发觉吕家的好来。红着脸道:“这事关系着我主人,所以本不想说。可是若不说明白。他们今日闹了明日闹,没的叫他们拖着我们也过不得好日子。”
  小梅娘没说话。吕大舅道:“好孩子,不当说地话就别说。你家主人实是好人呢。”
  小梅苦笑道:“我家小姐实是极好的人。我回家时她还嘱咐我叫我万事忍着些,休合那姚氏一般见识,偏姚氏这般不晓得事。我实说了。姚氏在松江有个好名儿叫赛嫦娥,还有个才女地名头,风评就不大好,还牵连着死孩子的官司,到如今都没有结呢。因她家当时只得她一个女儿,人都当她家是绝户,所以王举人看在银子份上求她做妾,……”小梅顿了一顿,对目瞪口呆的爹娘道:“可是姚氏真把自家当个嫦娥了。偏不肯做妾。那王举人实是无良,只说原配娘家真是穷了,姚家有几十万金银。那绝户财将来都是他的,真个使媒人去求聘。那原配听说了。自请下堂求去。”
  吕大舅道:“这个大娘子做的好!这种人守着他做什么!”心里猜大娘子必是那相家地少奶奶。然相家待小梅这样厚,又看小梅面上与他生意做。那些猜问的话却不好说出口,只是心里感叹好人总是被人欺负,长长叹气。
  小梅苦笑道:“那姚氏原来合王家是住对门,王举人也常到她家走动,她也常使人来请王举人去,公子小姐们聚在一处吃酒做诗取乐。后来他们结了亲,姚家老爷却带着填房马夫人合两个儿子来家,王家丢了这注大银子,他们两口子就常有吵闹。小雷少爷却是马夫人的娘家侄儿。听得马夫人私蓄甚多,还与了姚氏数万两银子做私房的。”
  吕大舅合小梅娘都叫这马氏夫人随手就是几万两与前妻女儿的大方吓着了。小梅笑道:“那姚氏不知足呢,一个骗子跑他家隔壁去,说是烧银母,一两银子能变十两银子。王家就把银子都拢了送去,那姚氏也把她几万两的私房背着夫家送了去。谁想那些银子沾了仙气都升到天上去了,凡人却是无福享用呢。想必是王家也晓得些风声,以为姚氏手里还有不少私房,所以……后来那些事,却是大家都晓得的了。若论有私,她从前合王举人或者不清白,然合小雷少爷是清清白白的,小雷少爷行事都是看那位马氏夫人的面子地,背地里说起来就没有喜欢她的。”
  吕大舅听了,许久才道:“依着这般说来,有些话还是要合他姑说说的。这个姚氏我看她也不像个安份地,咱们在他家却是住不得了,好在我手里还有些银子,孩她娘,我们去赁个小院搬呀?”
  小梅忙道:“到我铺子里去呀,挤一挤,还是住得下的。”
  吕大舅笑道:“傻孩子,要搬到你那里,合不搬有什么两样,反叫外甥脸上不好看。原就当寻宅子别住呢。岂不闻远香近臭?借居亲戚家不过一时之计罢。那一回我合你娘出门遇见你,本就是要看房子地。”
  小梅娘也道:“我们比不得亲家,他们自姓罗,住在侄儿家没什么。我们住着,多有不便,不能叫外甥为难。”心里却是不想叫女儿为难,看情形罗家小两口争吵只怕常有,若是每次吵起来都把她家一个清清白白地女儿夹在里边问这个问那个,图好名声呢!
  吕大舅却是不想趟罗家的混水,这个媳妇大姐是不喜欢,外甥却是极喜欢。想必做亲这头几年必是要争吵地,偏这房子又是人媳妇的私产,他们借住在这里,大姐说话都不硬气。他原就是要另寻房子住的,只是叫小梅的事耽误了。此时动了念头。就把别事放下,去隔壁把两个大的叫来,商量租房。
  小梅因他们家务事,知机去换吕三郎回来。过了两日,他们要搬家的事体叫去酒坊看他们的做活的林老管家晓得,就替他们打听,在梨花巷后巷寻了二进小院,只是房舍旧些。前后两个院子极大,也有十来间房,一年要十二两银子。吕大舅歇了半日工去看。盘算前进左右四间厢房住四个侄儿,后进左右四间厢房住女儿。就是将来子侄都娶亲都够用了,又合姐姐家近又离小梅近,极好。就写了契约租下,再收拾得几日,就搬过那边。
  姚滴珠这几日正合婆婆怄气。她不肯到婆婆房里请安问好,婆婆也不叫她。听说大舅家搬走了,巴不得罗大叔家也搬了去才快意。罗中书跟老娘送舅舅暖宅礼回来,看见滴珠脸上微有笑意,满肚子夹心气都撒出来,恼道:“闹的亲戚在家住不下去,娘脸上甚是过不去呢。”
  姚滴珠冷笑道:“我不过合你背地里抱怨几句罢了,又不曾真赶人家走!是他们自家嫌这里住地不自在,你也来怪我?”
  罗中书闷闷的道:“若是你跟娘和和气气的。大舅怎么会搬?”姚滴珠将脖一扭,哼道:“哪一件不是你娘合我过不去?我不是想着合你好好过日子,为何肯嫁你?我又做错了哪样?偏你娘样样都挑我毛病。”
  罗中书叫娘子说地五内烦燥。摆着手道:“罢了罢了,我住在你的房里。你有理还不成么?我明日就去找房子搬。省得娘总说我是吃软饭地!”
  若是搬到他罗家的房子里。还不晓得这个婆婆会怎么挑她毛病呢。姚滴珠心里打着小九九:若是住在这里,相公凡事还要让她三分。若是搬了去,相公必是偏到婆婆那边不会回头,还是在她的地盘里住着安生,明日就写信回去,叫爹爹寻几房忠心的家人来。她想了想,笑道:“两口子说话,多是口不应心,相公,那一日原是我合你说的气话。其实我地不是你的么?我两个何分彼此,你合婆婆赌博气真要搬,却是赶大叔一家走了,大叔岂不心寒?又要叫婆婆生气,只怕还要怪到我头上来呢。快休提这话。”
  滴珠这个话说的甚有道理。罗中书说了几句气话心情也平定,点头道:“娘子,你明白的时候还是极明白,这回却是你说的是。咱们从此不要提搬罢,大叔比不得大舅,当初我来苏州贩货,多是他张罗的,却是欠他极大恩情,如今我阔了,就是养他们一辈子也应当。”
  姚滴珠听说要养活大叔家一辈子,恨的咬牙,这个人是傻了,借了银钱还他们就是,为什么大包大揽要养活人家一辈子。从前罗中书对她极好,她只说罗中书人好。如今才发现罗中书对谁都是那样好法,她心中实是恼。
  那罗中书看娘子低着头不言语,以为说服她了,搂着她笑道:“我晓得你心肠是极好的,养活一二十人也不难。滴珠呀,你休怕花了家里的钱。你相公是有本事地呢,若是不买官,我还去开那个酒坊,一年挣三五千两极是容易。”
  这个人做了官还是不忘卖酒,姚滴珠又好气又好笑,道:“昨日那租酒坊的又来抱怨生意不好了?”
  罗中书提到酒坊就有精神,笑道:“娘子,卖酒有什么打紧,谁说的做了官又不做卖酒了?那等好市口,几千两银子叫人家赚做什么?不如收回来依旧我管呀。虽说中书是个官,咱们去交钱地时候,那个内相不是说了么,捐中书的人极多,叫咱们不要打实缺地主意。不过图个名头好听罢了,咱们还是卖酒呀?”
  姚滴珠想到要养姓罗地一大家子人,只怕还有他大舅家,他那两千两能花几时?不情不愿应了。
  罗老夫人听说儿子肯去重 操 旧业,倒有几分快活,喜欢道:这才是做人家呢,白花了许多银子做不得县太爷,在家游手好闲像什么话!这滴珠还不算太糊涂,想来真是依他大叔说的打小没人管她,以后少不得为娘费心,替儿子好好调教。”
  罗中书这回学了乖,不曾在娘子跟前搬舌,他家忙着退房钱,买粮食,洗酒瓮。还好东西现成,待他家罗记酒坊重开张,生意却是大不如从前。你道是为何?
  原来尚真真开着耍地那个酒庄,自开业以后生意极是兴隆。大户人家本来衣裳饮食就比平常人要讲究,相京生合尚真真又都是有钱的。不做那种搀水的事,老老实实做生意,虽然酒卖的比人家地贵着三成。却是越卖越红火。罗家的酒坊原来生意极好,后来转把人家做。那人做生意又不大老实。外人只说还是罗家酒,就不大信他们,再开张,一来另有好酒不消来他家,二来却是有些怕他家酒里搀水。所以开张了半个月。抵不得从前五六天。
  这一日罗中书从酒坊来,心中烦闷,又不想回家听母亲的抱怨,信步走到小梅地铺子里。小梅系着围裙在称糖,看见改了生意人妆束的罗中书进来,笑道:“表哥来了呀,爹在后边呢。”
  罗中书走到后院,吕大舅一家都在,还有他那个娶了吕家表妹地堂弟。正围坐在一张大桌前,桌上摆着几样小巧的妆盒,并脸盆脚桶等物。大家伙聚在一处说的热火朝天。
  原来他们在尚真真的酒庄里做完了活。相京生验过极满意,除丰厚的工钱之外。还把多出来地木料送把吕家。一共也有七八车碎料。做不得大家俱,当柴烧却是可惜。正在想法子要做些什么来。看见罗老板进来,吕大舅拉着他坐下,就问他。
  罗掌柜道:“木料呢?”
  大郎把后楼两间房门都打开,笑道:“都在这里。”
  罗中书也是会木匠手艺的,拾起几块细瞧了瞧,他是在苏州久住的,见识自然还好,想了想道:“苏州什么都贵,木料极是难买。这些都是好木料呢,我看那些料一大半做洗盆脚桶实是够用的,就是刨花,卖把头油铺子做刨花油也使得。正好小梅妹子的铺子市口也好,就借她的铺子货卖呀。”
  吕大舅本就是想做盆桶的。外甥这样说,越发拿定了主意,他做爹的一拍案叫干活,儿子女婿都忙起来,罗中书也手痒,脱了长衫取了斧头锯子,使出从小学会的本事,到得天黑,就做得一个散发松木香味地马桶,笑道:“苏州果然好,若是在乡下还是烤蔑箍桶呢,这里的铁圈十个钱三个,真是方便。”他看着极是得意,美滋滋拎回家,送到娘子跟前现宝,笑道:“看看,娘子,为夫的手艺没有丢下呢,这个马桶圆地多周正,丢到鱼缸里泡几日把你用,好不好?”
  若是送首诗词把姚滴珠,罗门姚氏夫人想必会笑一笑,合你说说字儿写的好不好,用地是谁家地纸。偏偏她的良人送只马桶!姚滴珠气地说不上话来,好半日才道:“先泡着吧。”丢过一边不提。
  谁知罗老太听吕大舅说她儿子打了一只好马桶,想是替她老人家打的,就等着儿子送来。左等右等等不着,这一日早晨忍不住,趁着儿子还不曾出门,走到儿子院中来,一眼就看见养金鱼的大缸里泡着一只新马桶,两块青砖压着,数尾中看不中吃的金鱼在里边游来游去。
  罗老太心痛马桶泡坏了,挽起袖子拎起来,责备接出来的儿子:“这个是上等松木料,泡两日就使得,你的心意娘领了。”拎起来看了看,得意起来,道:“不错不错,比你爹爹却是强多了。再做两个与你表妹,那苏样的马桶,红漆铜箍的是好看,偏生舍不得用好料,再涮洗都有气味!”
  姚滴珠落后罗中书一步出来,婆婆已是拎着她的马桶走远了。罗中书正比划院子中的桂花树,要寻锯锯开了给表妹做马桶。跺脚,摊手,今天儿子便便到身上了,所以。。。马桶是个好东西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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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马桶记(下)


  姚滴珠看了一眼鱼缸,小声抱怨道:“一个马桶也要抢,真是没见过世面。”那马桶虽然她不想要,然她的东西,婆婆说都不合她说一句就提走了,心中实是不快。
  罗中书却不这样想,一边是老娘,一边是娘子,在他心里一样重。虽然那个马桶是他做把滴珠的,老娘要提去就是,他另与娘子做个好的没什么打紧。方才老娘叫他再做两个把表妹,他想着院子里这棵大桂树冬天挡太阳,占了院子一小半的地盘,不如砍了种柿枣。听得娘子小声抱怨,笑道:“不值什么,我再与你做个好的。”拍拍桂树,道:“这树碍事,砍了它,做三个马桶是够了。”
  姚滴珠听得要砍树,眉毛就跳了一跳,道:“不行,我只爱这棵桂花,不许你砍。”
  “娘子爱它,那就不砍。”罗中书脾气极好,看娘子抱着树合小娃娃不许人家抢她糖块一般,走到墙边又去敲梧桐树,笑道:“砍这棵也使得,枝杈还能烧柴。”
  姚滴珠恼道:“那个也不行,我就是因为这几棵树,才要住这个院子的,你要砍了去,叫我哪里再寻这样清雅的地方?”
  罗中书搓着手道:“中看不中用,依着我,不如种柿枣了,”看着姚滴珠嘟嘴,忙改口道:“你喜欢就留着呀,我问大舅要木料去。”
  姚滴珠一笑,道:“站住,回来。”
  罗中书一脚已是跨到院门槛,娘子大人有话怎么不从?就抬腿回头,笑道:“做啥?”
  姚滴珠道:“苏州的木料极贵。你大舅哪里来这许多木料?”她却是起了疑心,猜是相公背着她助舅舅。
  罗中书笑把吕大舅替小梅的旧主人家做活,工钱极厚。又把用剩的木料相送一事说明,笑道:“原来我合娘都猜。小梅那妮子就是再能 干,也积不下来那许多银子,难不成是做了人家通房?吕大舅说起那相家,真正是大家行事做派,待下人极厚的。你不晓得呢,他家一个老管家都有成千上万地身家。”
  姚滴珠听得是相家,就晓得那尚真真是嫁了相公子。一样都是离开王慕菲的女人,尚真真嫁的是大家公子,她却合个卖酒地厮混。姚氏甚不是滋味,偏要拧着说话:“相家也平常,那位相公子不是相老爷的嫡子,不过是看中尚家有钱罢了,怎么有什么好。”转念想到尚真真开店。忍不住问道:“那相家开地什么店?”
  罗中书笑道:“也是个酒坊,却是在城外,码头那边。远呢。”
  姚滴珠听了惊道:“了不得。我说我家生意这样差法,想必你舅舅吃里扒外助人家去了。”
  罗中书心中略有不快。想了想道:“舅舅不是那样的人。我只说隔的远。没什么的,酿酒又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家是叫接手的黄二毛搞坏了名声。只要我多多地在铺子里打转,人家晓得是我回来了,生意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姚滴珠道:“你真是老实呆!只是一片真心待人,我说不过你。不如这样,我们换了衣棠去他家瞧瞧,你买几瓶酒回来,吃一两钟就晓得了。”
  罗中书道娘子说的在理,依她先出门雇个小船,等娘子换了出门的衣裳,扶着娘子坐船到码头。
  高高挑出的青布酒幌隔老远就能看见,叫风吹的飘来飘去,那买酒的人川流不息的出入。罗中书觉得合他家生意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饶他是个老实人也生疑。
  他两口子在门外看了一会。才明白人家只卖两种酒:一个叫琥珀露的就是梅子酒,一个白酒却取名叫莲花白,价钱可不便宜,一瓶一斤二两抵得上他家最好的酒三斤地价钱了。罗中书挤了一身汗,挤上前每样买了两瓶,再挤一身汗出来,笑道:“眼看日中,咱们寻个馆子去。这些时候可是苦了你了,我那两个表妹下厨,不是咸就是辣,比不得苏州口味轻淡,想来你是吃不惯的,吃完了咱们再去寻个苏州厨子去。”
  姚滴珠叫他说的心里又酸又温暖,随他走到一个酒楼里边,寻了间小阁儿坐起,点了七八个菜,一半是她自家爱地,一半却是罗中书爱的。
  罗中书却是有些着急,等不得上菜,先去了莲花白地泥封,对着瓶口就嘬了一口,慢品了一会,长吐一口气,又吸了一大口吞下肚,笑道:“果然好酒,难为他想得出来。”
  姚滴珠把玩酒瓶,那莲花白使地是白莲花色的瓷瓶,红泥封,上边戳着“尚记”两个小字,一看就是尚真真地手书。姚滴书见了这个字,就想起尚真真自请下堂时与她的那封书信,祝她合王举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彼时她只说把一个风流俊俏的王举人抢来了来极是得意,那尚氏没用才说那些话。如今回头想想,这个话多么像是嘲讽她,合那王举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却是日日在火坑里过活了,难怪她得了机会走的飞快!
  “娘子,你尝尝,这梅子酒酸酸甜甜的,好吃呢。”罗中书已是拍开泥封,取大酒盏倒了一盏琥珀露递到出神的滴珠跟前。
  姚滴珠抬头看见相公憨厚的笑脸,心里一阵温暖,他不过丑些、老实些,对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好,那姓相的是世家公子,将来必也合姓苏的一般要左一个右一个纳妾的,哪里有她小两口过日子舒心?滴珠接过吃了一口,恁般酸甜,不由的也道声:“好吃。”再吃得几口,又道:“却是不够酸,再酸些就好了。”
  伙计上菜,罗中书左一筷右一筷替滴珠夹的都是她爱吃的那几个菜,口内还道:“滴珠,我晓得你不会厨活。这一向委屈你了。你且想开些,娘是年纪大了呀,莫合她一般见识。”
  姚滴珠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不是一直让着她吗?回头雇厨子的钱我把。他才肯听我的话呢。”取了一块她爱吃地红烧鸡,咬在口内只觉得腥气的紧,吐出来取茶漱了又漱,再换一样红烧带鱼,还是难吃。不禁恼了。道:“这是什么厨子烧的,怎么一样比一样难吃?”
  罗中书正眯着眼品酒,听得娘子这般抱怨,把她碗里地带鱼夹来吃了一口,咂摸了半日,奇道:“滴珠你这是怎么了?”
  姚滴珠握着酒杯又尝了一口梅子酒,却是不酸,顺手在她不喜欢的一碗黄瓜炒肉里挑了一片黄瓜吃着,却是好吃呢。不由地笑道:“怪事,怎么这个黄瓜倒变好吃了。”
  罗中书忙把黄瓜移到她跟前,把那鸡合鱼移走。姚滴珠吃尽了一瓶梅子酒。兴致颇高,拉着相公的手要去雇厨子。罗中书带着她到柜上算帐。一个伙计托着盘雪菜肥肠经过。那个菜也是滴珠喜欢的。香气飘来时滴珠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恶心。忍不住扶着柱子干呕。罗中书急切间找钱都不要了,一叠声叫找大夫。
  那掌柜的看出来,笑眯眯道:“尊嫂想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罗中书还罢了,姚滴珠捂着胸口喜上眉梢!她嫁到王家一年多没有动静,没少受王家两个老的抱怨,那小桃红有喜地时候,她也曾想是不是她不能生,心中实有些害怕。嫁到罗家这才几个月,她就有喜了,怎么不喜!
  姚滴珠喜欢的泪花闪炼,笑道:“相公,咱们家去找个郎中来瞧瞧。”
  媳妇有喜了!罗老太把郎中请到她房里细问,是男是女,几个月大,又有什么能吃,什么要忌口,不厌其烦,她守着儿子过了三十来年,好容易唯一的儿子要添孙儿,极是看重。罗中书在一边笑嘻嘻的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姚滴珠在卧房里却是喜极而泣,提笔给娘家写信报喜,又张罗着打点礼物。又要打点给孩子做毛衣。罗老太母子送走了郎中,到滴珠房里。
  滴珠甩掉了“不能生养”的担心,极是畅快,笑嘻嘻接着让坐。罗老太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随寻了个借口把儿子合底下人都支走,正经说:“滴珠,虽然你没个媳妇样子,却是从小没娘惯的,不能全怪你。我如今看在孩子份上也不过责。且等你生下来孩儿来,咱们慢慢立规矩。我们虽是小户人家,媳妇的规矩也不能少,你只看你几个妯娌就晓得了。这是我罗家头一个孩儿,务必要小
  姚滴珠正是极喜欢的时候,叫婆婆一盆冷水浇下来,恼得说不话来。婆婆看她不言语,晓得打消了她的气焰,又把她房里地使女都喊来吩咐了一通,又问儿子:“滴珠从前不曾生养过,这是头一胎?”
  罗中书只看娘子。姚滴珠涨红了脸点点头。罗老太道:“头一胎却是更要小心,你们从今日起分房睡吧。大福呀,少粘着你媳妇!”
  罗中书送走了老娘,笑呵呵回来,就叫使女在西屋铺床。姚滴珠本以为她有了孕,这罗家必是她一人的天下,谁知婆婆居然说了这些气人的话,还叫相公合她分床睡,这是何道理,不由汪了一肚子气,偏又不好发作地,只得闷在心里。
  罗中书是个老实人,记挂着老娘说的要替表妹做马桶,安抚好了撒娇撒痴地娘子,逃一般去小梅铺子里讨木料,就便把滴珠有喜地事儿合舅舅说了。
  吕大舅也替他喜欢,笑道:“你媳妇是娇小姐,只怕针线上也不能,叫你舅妈跟两个弟妹替你做小衣裳去。”
  罗中书笑嘻嘻应了,提了一捆木料回家,把金鱼缸移到一边,就在院子里摆上一张长板凳,取出祖传的木匠家什施展起来。
  姚滴珠睡在床上正恼呢,一会子听见锯木头“滋滋滋”,一会子听见刨木头“丝丝丝”,一会子听见敲木头“当当当”,掀了被出来瞧。却是堂堂七品内阁中书舍人在做马桶!
  “你是七品呀,”姚滴珠深悔她买官地几千两白抛,这个官儿遮不得风雨。婆婆不爱,相公不当回事。恼道:“相公,谁家知县大人在家打马桶?”
  罗中书乐呵呵道:“知县大人就不拉 屎了?拉 屎就要用马桶!娘叫我打两个把金姝她两个使,我再与你打个宽大结实的,你有了身子,坐那苏样小马桶只怕不便。再打个子孙桶与你生孩儿使。”他心爱的女人要替他养孩子。世上再没有更叫他喜欢的事了,喜欢地眼睛眯成一道缝,弯下腰刨木板,那刨花似雪片一般欢快飞舞。
  姚滴珠叫罗中书挡不住的喜欢感染,那抱怨的话就说不出来,转了笑脸道:“你要做也使得,只是我如今嫌那声音烦人,你搬到空院子里做去。还有,我写了信要回家报喜。问你讨一两个人送信回去。”要使人回岳家,罗中书不敢怠慢,洗了手亲自把礼物装了两个大竹箩。叫他家老家人揣着信押到松江去,转过背依旧去打马桶。吕大舅搬走。那院子里几棵松树都叫他锯倒,打完了马桶又要替孩子做摇窠。姚滴珠此时满心都是孩子,也不合他理论,只要眼不见心不烦就罢了。
  罗老太说话算话,那一日起对滴珠就再无闲话,罗中书又请了一个苏州厨娘来家烧菜做饭,只挑姚滴珠爱吃地做。罗老太也并无话说,还叫金银二姝在厨房跟着学,怕厨娘背主人做活不尽心----罗中书觉得老娘待滴珠实是极好。姚滴珠听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点异样,虽然罗老太不叫她日日去请安,早晨她起不来,每日晚饭前还是随着罗中书去婆婆院子里走走,也合金银二姝说得上几句话。罗中书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待滴珠越发的好了。
  姚员外得了女儿书信,却是有了外孙,虽然觉得这个罗中书还不如那个王举人,然到底是亲生女儿,又新得孩儿,还是极喜欢地。前些时日马三娘生第三个孩子他不得脱身,此时得了空闲,正好去看看女儿。
  马三娘只妆做不知,不是顾着两个大的,就是抱着小的,也不问。姚员外使银子如流水,做了男女共三百六十件小衣裳、还有摇车等物,装了满满二十四箱,还来问马三娘,可还短了什么。
  马三娘笑道:“你这些都是孩子生了才好送的,如今还是一个血泡,急什么?且换些别的罢,依我看,你带两房听话老实地管家去与她使,比金子银子都强,还有陪嫁的使女,当初她不肯要,如今她有了身子,还当送两个贴心的与她,省得女婿分房这几个月不老实,偷谁不是偷?自家的总要听话些,闺女不吃亏。”
  姚员外一一听从,就另挑了两房家人,并两个生得好些的使女,又私自揣了二千两的银票在身上,那二十四箱衣裳也没有拉下。一只大船向苏州去了,直接在梨花巷的码头下船。
  平民小户人家多的地方,眼皮子都浅,看见一只一只朱红漆,黄铜锁的大箱子抬下船,就哄动了许多人来看,不晓得地人还以为是罗家娶新妇,传的后巷都晓得了。王老夫人原是在家吃中饭,听说罗家娶新妇,极是快活姚氏被休,捧着碗出来瞧热闹,不知不觉挤到小梅铺子门
  小梅合她娘也站在门口瞧,小梅娘奇道:“滴珠不是才有孕么,怎么路人都说罗家另娶,若是另娶我们怎么不晓得?”
  小梅认得姚员外,指着那个衣裳华丽,腰间吊着一块碧玉佩的道:“那是姚氏地爹爹。想是她有了孩儿,所以来瞧女儿。他家真是做不来人家。我们小姐有孕,也不致这样张扬,叫人掂记上了,但有事就要破财的,何苦!”
  王老夫人先听说姚滴珠有了,已是一惊,再听得真真也是有了,更是惊。这两个媳妇在她家都不曾下过半个蛋,偏移到人家,接连有孕,真是气死人!她狠狠瞪了小梅一眼,怒道:“姚滴珠从我家出门,才得几日?说不定是我王家地种呢!”
  小梅娘变了脸色。小梅提起扫把,怒道:“滚,休乱说,你们一家没一个好人!”
  王老夫人悻悻地还要回嘴,里边冲出来四五个打赤膊的青壮汉子。王老夫人忙忙地避走,遗了一枝筷子都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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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艳福无边(上)


  话说王老夫人听说尚氏合姚氏都有孕,她却是有急了,姚氏还罢了,尚真真合她儿子在一处六七年都不曾生,理当是她不能生养才对。怎么一嫁到别家就有了?难道是自家儿子不能生?王老夫人越想越恼,家里那几个不下蛋的鸡都是苏家送来的,说不定都吃过素娥的“断子绝孙散”,还当与儿子正经娶门亲才好。还好她家正在有钱,常常的召媒人各处寻访,也有来相看王中书的,王老夫人也去相看人家,每日忙的脚不粘灰。
  中书老爷铁了心要找挣钱的门路,自然叫他寻着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每隔几日聚一次。今日正是会期,他打发了送上门来的两个媒人,叫长随看守好门户。自雇了个轿子坐到常聚的朋友家。
  此处本是常来的,门房直接让进去。一群朋友坐着吃茶,有一个就问他为何来晚了,他叹气道:“却是为着本官的婚事,家母拉着本官的手再三的说一位小姐的好处,我却嫌她家赠嫁太少,不曾应,所以来迟。”
  王慕菲是个中书,姐妹都嫁的极好,自家又有二千两银子,在这伙人里也算是好人家。其中一个油坊李老板就动了火,道:“王大人,我却有一门好亲说与你听,只是他家门第高,要的聘礼不少,也只你家做得起这个亲。”王慕菲笑道:“我不急呢,不提他们。今日有什么新消息?”
  一个头帽店的老板老周道:“有一个什么候补知府要去京里,借一千两,我没应他,叫他京里借去。一千两值得什么?谁耐烦跟着他在京里排班,再守着他到任上去等银子?”
  王慕菲轻蔑一笑。一千两还不够他从前添几件冬衣。想到那些好衣裳都化做一叠当票,他又有些愤怒,姚滴珠把他的好衣裳尽数当了。如今他穿的平常。几次去访一个王状元,门房都只敬衣裳不看人。绝不替他通传。他沦落到合这些小老板厮混,全是姚滴珠做的好事,那姚氏现在在他心里比尚氏还要可恶!
  自苏家把小桃红夺了去,他家就合苏家断了来往。然尚真真再嫁他是听小怜说过地,虽在他意料之中。还是极是不快活,那求官的心思就越发的坚定了。若不是那相家是个官压过了他一头,尚真真这种虚荣女人怎么会弃了他另适!这两个女人都有叫他恼火处。他握着茶碗出神,待回过神来却听见众人都不做声。
  王慕菲奇道:“怎么了?”
  老周道:“老吴方才说,才传来地消息,圣上驾崩了。叫换孝衣呢,想来素白绢合白布都要涨价。”
  王慕菲想到他家后院堆了两间耳房的布料,都是姚氏赶巧买下来地,忍不住喜上眉梢。道:“要赶着回家换素服呀,咱们各自走散吧。”拉着老周一路走,问他是不是真要涨?
  老周道:“必定要涨的。这一二年歇了多少作坊?松江的织机都拆了做柴卖!咱们苏州还罢了,过几日各州县少货来贩。更是要大涨特涨。”
  王慕菲拿定了主意不马上出脱。果然过了三五日。那素白绫绢的价线赶得上好宁,就是白布的价钱都打了两个滚,都是有价无货。王慕菲打听了一圈喜不自胜。忍不住到布商常聚地茶馆去,说他有货,马上就有十来个商人跟着他来,一千一百两银子买的货物,转眼换成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王慕菲搂着银山却不喜反悲,大哭起来。那几个新来的婢妾都不晓得缘故,问小怜:“老爷是不是失心疯了?”
  小怜听着上房王中书的哭声音,取了茶慢慢吃着,冷笑道:“他是伤心,不论是姓尚的,还是姓姚的,都是有银子的,生生叫老爷自家打发走了。若是姓尚的在家,自有几十万地金银随他花用,若是姓姚的在家,自会算计替他赚钱,哪消他日日夜夜奔走?这是哭银子呢。”
  这几个人比不得小怜能在老爷合老夫人跟前说得上话,都低着头不敢接话,各自散去。小怜听见王中书这样哭法,觉得这个人只重银子不重人,在王家比在苏家还没有投奔,心中也生了悔意,然王素娥连她的卖身纸都与了王家,她生生世世是要在王家为奴为婢了。
  小怜并没有猜错,王慕菲实是想到了尚氏合姚氏地好处伤心。这两个妇人,只要有一个肯在他身边不走,这几千两银子算什么?若是两个都肯留在他身边,就是皇帝老子都没得他快活。
  王慕菲不只伤心,这几天为着银子四处奔波又累着了,他在床上睡了两天,细细想过从前,还是他心软对女人太好,不论是真真还是姚滴珠,若是他早日摆起主夫的架子来,压制住她们,想必一个也不敢动弹地,自然万事顺他心意。
  王中书伤心了几时,摸着银子心里又塌实起来,如今又有银子打点,瞬息万变前程万里,将来自然有高门大户地小姐合他结亲,美人合银子都不会少,想着想着,心情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想到他将来做了高官,得了许多美妻,那姚氏尚氏说不定合朱买臣的妻子般要回头,他却是连水都不会泼这两个贱人,转欢喜起来。王举人支使出使女,把他地银子装箱藏起,照旧过日。
  这一日睡过午觉,他锁了正房的门要去会朋友,才走出夹道,就见小怜几个站在后院墙边偷听。
  王中书走过去看,原来老夫人的后院挤了七八个媒人,有官媒也有私媒,把他老娘围在当中,正说的热闹。
  “老爷,这是来与你说媒呢,不如你老人家自去问个明白。”小怜酸溜溜地说。
  王慕菲笑一笑。随手拉住家里生得最美的一个婢女南风走到后院,打着官腔道:“若是生得不如我这个使女的,还是到别家去呀。”
  媒人们齐唰唰的瞅南风。除去一个,那几个多变了脸色辞了去。那一个坐得定定地。笑嘻嘻道:“我说的人家,中书老爷若是晓得,必是极喜欢的,生得就是画上地美人也不如她。”看王慕菲扬眉,晓得吊到他的胃口。越发要叫他喜欢,又道:“缠得一点点小脚,还有一个贴身地大姐,也生的美貌,合这位大姐比不差什么,今年只得十五岁。”
  这却是买一个送一个的好买卖,王慕菲心动,道:“是哪家的小姐?”
  那媒人瞧科六分,笑道:“说起来也远。后巷严守备家的大小姐,还认得字呢。只是她家聘礼要地极多。也只府上这等人家出得起。”
  后巷那姓严的?王慕菲依稀听人说起过,守备任上短了银子回来的。家事却是平常,他微微一笑道:“她家赠嫁如何?”
  媒人的脸色微一变化。转笑道:“守备老爷欠了些银子。正打点要还银子寻起复呢,赠嫁上却有些难。”停了一会。笑道:“中书老爷不如见见?姑娘实是真的好,极是温柔文静,一点也不像武官家里出来的姑娘。如今正立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呀,就是花的银子多些,老丈人转眼起复,与你老人家也有益处的。”
  王慕菲笑道:“虽然这样说,国孝不是耍子,极少也是一年不能嫁娶的,且慢慢瞧着罢。”
  那媒人本是冲着银子来地,听得这样说,就失了兴头,要去寻别家。王慕菲却是叫“生的美貌、温柔文静、一点点小脚”勾住了,不舍道:“也罢,我亲自相看一回。明日叫小姐到宁福寺去烧香,你陪着,我若相中了再说话。”不理会那媒人满面不快活,打着哈哈回房。
  那严家实是银子缺的狠了,第二日真把女儿拉到宁福寺去烧香。王慕菲站在一边细细打量,果然生地好,尤其是那一点点小脚,比真真还小一二分,只年纪大了些,约有十八九岁,然又是个少女装扮,不像是嫁过的,那个使女却罢了,脸盘生地还好,身子却是有些粗笨。
  待媒婆再来王家,王中书就问她为何年纪这样大。那媒婆道:“大小姐是前头娘子生地,一直在乡下等着守备老爷与她婚聘,谁知严老爷在北边久不得回来,就误了她。”
  王中书听说不是回家守寡的,还是女孩儿,甚是中意,就道:“他家要多少聘礼?”
  媒婆笑眯眯道:“不多不少二千两,折银子,国孝嘛,大家方便。”
  “这是不多。”王慕菲冷笑道:“她家赠嫁也有二千两?”
  媒婆叫他说地有些恼火,怒道:“就是那高门大户的小姐,一千二千的赠嫁也是极厚的,他家一个穷守备,还欠着许多银子,哪里有这许多赠嫁?老爷若是不想娶,就罢了。”
  王慕菲慢慢道:“我的银子也不是天上吊下来的,只有五百两的现银,你去问他家,肯就肯,一抬小轿抬了来,大家省事。不肯叫她找别家出二千两去。”
  媒婆因他这一刀杀的太狠,赌气去了几日都不曾来。然那位严守备穷狠了找不到出路,毕竟是国孝的时候,等闲人家不敢嫁娶的,使人传话只要一千两,王慕菲算了算若是正经办场婚事也要这个数,守备虽是武官不值钱,也是正五品,正经官家小姐,配他也过得了,丈人将来若是升了将军,他也有体面,就应了。
  他掏了一百多两银子买了些床、箱柜、妆台等物,把三间正房收拾起。其实南边比不得北边人老实,说是国孝不得嫁娶,那偷偷嫁娶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王举人得一两个朋友助他,半夜去下聘礼。严家急疯了的人家,卖女儿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收了银子就一顶小轿把严小姐抬了来。
  王慕菲看见果是那日见的少女,欣然收货。睡了一晚起来验得喜帕上有喜,倒有几分喜欢她,带着见王老太爷合老夫人。又叫几个妾来见过主母。那个严小姐果然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安安静静不多话,每日早起到后边问过公婆安。自回她三间正房,不是替老爷做衣裳。就是替老夫人做鞋,贤惠得来,衬地小怜几个越发的不招王老爷爱了。
  王慕菲只道得了个宝,极是快活。三朝回门,也是傍晚去地。丈人严守备红着脸递酒,问他借银子周转,肯出三分利。王慕菲想了想,问他们要借多少?严守备道:“咱们是一家人,不说假话,实是欠了饷银五千两整,再加上二成的使费火耗,如今还欠五千两。女婿若是肯借把我,利钱照算。我到了任上就还,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么,肥水也不流外人田。”
  王慕菲不想借。推辞道:“小婿本是个穷人,何况我在部里排了班。明年就是选期。也要使费。”
  周守备长叹一声做罢,劝酒劝菜还是照旧亲热的紧。突然外头传来少女地娇笑。活泼泼地极是娇憨可人。严守备红着脸道:“那是二小女,自小她母亲惯的,不大晓得规矩。”
  一会二小姐捧着一只寿字银酒壶进来。只得十五六岁地年纪,生得合她姐姐有五分相像,然一双眼睛极美,眼白似青鸭蛋壳,眼珠子又黑又亮,一笑一边一朵深酒涡,王慕菲还不曾吃她的酒,就先醉了。晕晕乎乎的吃了小姨子敬的两杯酒,丈人再说借钱,他就应了。严守备是武人的性子,办事干脆利落,当场写下借据,就到王家把银子抬了去。
  王慕菲酒醒了甚是后悔,拿这个妹妹合姐姐比,就把姐姐衬得和木头似地,早晓得严家这样喉急,当娶妹妹才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小妮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不如先下手为强,到时候严家不许也只有许了。若得姐妹共侍一夫,也是一段风流佳话。是以他对严大小姐极好,对严二小姐也极好。
  严家搬了银子去,合王家走的热络,管家使女流水般来来往往。二小姐常来瞧姐姐,合姐夫说说话儿,大小姐也常回家去。王举人得空就是王举人接送,若是不得空,就是严家备轿子来接送,王慕菲因一心系在二小姐身上,就是不得空也是要陪娘子回去的,如是过了个把月,眼看就到秋凉,正是做秋衣的时候。
  这一日严二小姐来约姐姐姐夫一齐去买料子做秋衣,王慕菲取了十几两银子在身边,自去雇车。一辆驴车,挤了姐妹两个并姐姐的使女小雪,还有中书老爷的爱妾小怜四个,已是满满当当的,偏王中书还要坐在当中,但抬腿动胳膊,都要碰到女人地好所在。他偏合小姨子挤的近,那般美妙滋味不必说,是男人都能体会。
  经过小梅的铺子时,王慕菲忍不住叫小怜掀帘子,正好看见小梅合一个十八九岁地少年并排站在柜台后,一个包货一个找钱,生意显见的比他家边上那个杂货铺好地多。他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二小姐笑道:“姐夫,你怎么又不快活了?笑一个嘛,你不笑就是恼我,我要回家去。”
  王慕菲笑了一笑不做声,严二小姐贴着姐夫安静坐了一会,又说要看花船,只要马车沿着苏州河走。王慕菲叫二小姐一双鸽乳贴着胳膊,麻麻酥酥地已是有些神仙都不如他的光景,然人心从来不足,这般香艳他还想念那一对罗家地双生姐妹,暗道:严家姐妹虽然生的好,却不如那日瞧见的罗家姐妹花,难得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美人,若是也能揽来正可并称四美。
  突然严二小姐笑道:“姐夫,你瞧,糖葫芦,我去买来吃!”从小荷包里摸了十来个铜钱出来,嘟着红红的小嘴数道:“姐夫一个,姐姐一个,我一个,小怜姐姐一个,小雪一个,一共十文钱。”
  王慕菲看着她合百灵鸟一样可怜可爱,恨不得把她揉到心肝里,捉住小姨子的小手,笑道:“我晓得有一个地方,烧得好素斋,我带你去吃。这个东西酸的,没什么吃头,咱们前头卖糖炒栗子去。”就叫车夫扬鞭。
  严二小姐偏不依,扭糖一样猴在王中书的身上,娇嗔道:“不嘛,就要吃那个。人家还要亲自去买。”
  王慕菲叫她揉搓得恨不能把她就地按倒,正想答应,却见卖糖葫芦的那边有一个面摊,并不是饭时却有七八个人在吃面。有一个抬起头来打了个照面,生得合小雪却有七八分像,甚像是严家的管家!王中书这几个月合想发财的朋友们数日一会,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也晓得些骗局。他心里就猜是严家的管家带了人来要拐二小姐?越这般想就越像,不由用力拉住小姨子的手道:“叫车夫去买。”
  严大小姐难得开口,轻轻柔柔道:“那车夫的手脏,你不放心妹子去,那我去呀。”王慕菲另一只手就握紧了娘子的手腕,冷笑道:“你们这是为何?”
  谁知他说了这句话,那个小雪就似挨了针扎一般,飞一般跳起来下车,喊道:“来呀!在这里!”
  王慕菲当机立断,把严二小姐压在身下,另一只手用力搂着严大小姐,喊道:“车夫,回梨花巷,十两银子!”
  车夫正愣间,得十两银子的厚赏,忙扬起鞭子抽马,那马不要命的跑。后边一伙人追了一会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拐进闹市。
  王慕菲只道岳丈家出了内鬼,一心还要到岳家去报信,只叫车夫快些。却听得严二小姐在身下道:“姐夫,你起来,我有话合你说。”
  王慕菲道:“妹子莫怕。我们去寻你爹爹。”
  严二小姐冷笑道:“我冷眼看你对我姐姐其实极好。我姐姐也情愿真嫁你,不然,你以为你制得住我们?”在王慕菲身下轻轻使力,王中书就被她推倒。小怜要叫,吃严二小姐一拳捣昏。王中书吃过一回仙人跳的苦,唬得动都不敢动。
  




第二十八章 艳福无边(下)


  严二小姐冷笑道:“你可有什么不走动的亲戚?咱们到那里去避几时。”
  王慕菲摇头道:“我家并无亲戚可以走动。且回家去罢。”他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把她姐妹两个赚回家稳住,再去县衙报官,不能叫他的六千两血汗钱白白丢到水里。
  严二小姐突然笑起来,贴着王慕菲道:“姐夫,我晓得你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要把我们稳住,再去出首,好把银子要回来?”
  王慕菲只觉得全身毛孔都竖起,先是一热,再是一凉,小姨子笑的甜蜜蜜地,他却实有些怕。
  “你要是去出首,先想想那板子会不会打到你身上,国孝娶亲哦。”严二小姐用力推开他,笑的越发快活了:“不只乌纱帽儿不保,还要刺配三千里!”她小脸一绷,咬着牙道:“看在你对我姐姐极好的份上,我只说一次,我们借你脱了那个火坑,你与我姐姐好好过日子,那几千两银子我自想法子赔你,如何?”
  论说,严二小姐说的极好听,银子还他。论打,十个中书老爷只怕也不如这个小妮子一根手指头。王慕菲摸着刚才撞的生疼的头,捞着一根“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救命稻草,结结巴巴道:“银子还我?”
  严二小姐轻声笑道:“你做了真姐夫,合我是一家人,我骗你做什么?若是要走,我一拳敲晕你,哪里去不得?”
  到了王宅下车,严二小姐提着小怜进去,合大小姐坐在卧房不出来。王慕菲寻了个借口到严家去。却见大门敞开,一个眼生的老苍头在那里扫落叶,问他。却说是这宅子租把人家住也有两三个月,却是早晨才搬走的。
  王慕菲出门来。经过左邻一个烧饼铺,还没有问,打烧饼的就道:“你丈人啊,借了你的银子去京里活动去了,说是怕得了官回来搬家眷花冤枉钱。就不曾见过这样急地着想当官的。”
  王慕菲听得人家这样说。却是一丝破绽也无。若是他去出首,人家先要追究他娶亲的事,那国孝头上偷偷娶亲地尽有,官面上都是合起眼睛妆看不见。然你若去告,牵连起来大家都要倒霉。这就是骗子的好手段了,吃定了你人财两空也不敢去告官。王慕菲摸摸他地屁股,那里曾经吃过板子,若是再吃一回,只怕小命不保。他是不敢去告的。
  他闷闷不乐回头,只拿得了两个美人来宽解自己。还好这伙骗子甚是与他面子,四下里晓得他合守备家结了亲。并不晓得那两位严小姐是西贝货。
  王慕菲回家,在小怜屋里坐着发愁。他好容易赚下这六千两银子。一两一钱都是他的血汗钱,偏生又叫人骗了个精光。这一回痛的比尚真真休了他。姚滴珠弃了他还要痛的狠些,靠墙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只有出地气,没有进的气。
  小怜还在昏睡,那严大小姐合中书老爷做了一个月恩爱夫妻,甚是向着他。听得他去严家打过转回来,扶着妹子到小怜房里来瞧他,看见他这样,也有些酸楚。二小姐气沉丹田,伸出一只小胳膊就把王举人拎到床榻上。
  王慕菲泪痕满面,指指娘子,又指指自己的心窝,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流泪。严大小姐见了,越发舍不得,对妹子道:“我自嫁他,从没一句重话对我,为着爱我,叫他丢了六千两,也难怪他这样伤
  严二小姐道:“你哪一回不心软?不过这一个实是对姐姐好的紧,我来劝他。”拍拍王慕菲,笑道:“姐夫,你坐起来,我问你,你这银子丢的是不是极容易?”
  王慕菲怕她的拳脚,一骨碌爬起来躲到娘子的身后,才道:“至亲不过夫妻,丈人家有事,我自当相助,谁知你们这样坏,做成圈套哄我!”
  严二小姐笑道:“这样的银子去的快来地也快。姐夫,我做这一行也有二三年了,从来没有失手过。”看王慕菲眼皮动了动,好像有了些精神,忍不住啐道:“要银子花差本极容易。从前我们姐妹做不得自家的主,所以没有存下银子来,如今我姐姐合你三媒六聘见在----严家去京城里谋起复去了,你可是正经娶了周守备家的小姐,只少几两银子罢了。我姐姐自然好好做你家地夫人。
  你合我说说,哪一家有银子,但合他家做个相知来往,就是骗不来,我认得他家的门,也能半夜去拎了银子来,必与你把这六千两地亏空补上,好不好?”
  王慕菲这才晓得这位见人不笑不说话地小姨子是个狠角色,还好他窝伴住了她姐姐,她两个借他脱了身并没有远走高飞,反倒肯留下,还要找补他银子,却还不算亏本。只是这样的坏事他是不肯沾手地,王中书闭着眼睛不言语。
  过得一会小怜醒来,看见二小姐,尖叫一声。严二小姐扬手就是一拳,喝道:“休嚷!”一脚把她踢出去,道:“从今日起这屋我住了,你抱着你那几件破衣裳滚到对面去。”
  小怜低着头收拾衣裳箱子,偷眼看王慕菲一动不动,只得委委屈屈去了。二小姐掩上门,拉起装死地王慕菲,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叫柳青青,我姐姐叫柳如茵,这是真名字。我爹爹原来还真是守备,我姐姐嫁你不冤枉,你休摆出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臭脸,你说说,这苏州城里哪一家是又好色又有钱的。”
  王慕菲抬了抬眼,这满苏州城里,他最恨的除去姚滴珠,就是尚真真。若要祸害,自然是叫眼前这个小贱人去害她们家!他想定了,慢慢道:“我却晓得有一位公子有钱好色,他家一个心爱的婢女放出来,就在我们横巷那一头开了个杂货铺子。你从那里入手,或有几分指望。”
  柳青青笑道:“正主儿姓什么?”
  “姓相,叫相京生。”王慕菲咬牙切齿念着。又道:“这个人,喜欢……你姐姐那样的。”
  柳青青笑了一笑。到姐姐卧房里取了妆盒和两件衣衫,洗了把脸重上妆,换了素淡衣衫,端端正正朝王慕菲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道:“姐夫。这样子可使得?”
  要拿王慕菲遇到的几个女人做比,虽然个个都人美人,却各有各有不同。尚真真贞静温柔,好似十五的圆月。那姚滴珠却是红玫瑰,又香又红惹人爱,偏刺儿扎到手极疼。这个柳如茵实有几分尚真真地影子,然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比尚真真多出七分媚来,所以王慕菲一见就爱上了。这个柳青青活泼灵动却在她姐姐之上。眉眼更要生的好些。
  王慕菲看了又看,想到她自说的行骗二三年都不曾失手,又背着她姐姐常跟他摸一下掐一下。想来也是不清白,现成地绿帽他却不想戴。且由着叫她去闹得那相家跟姚家不安生。所以不舍的看了她一眼,道:“妹子这样极好。”掉头看看大地。心道还要把大的拢络好,等小的从相家哄出银子来,再想法子把银子藏起,再把小的寻个人家嫁了,他就好安心过日子。
  那柳如茵看妹子说动了夫婿,长叹一口气,晚间合王中书上床,事毕也不穿衣,赤条条伏在王中书怀里,泣道:“我们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为爹爹渎职被斩,我们被官卖,若是不做这一行,就要去做那倚门卖笑地粉头。相公,你只口内应着妹子些,她实是个有本事的,若只顾她自家早逃了,都是为着我才留下的。如今我得了好归宿,能合你一生一世。休叫她重 操 旧业。”
  王慕菲心道:你们哄我银子时怎么不会心软?若是不把这银子找回来,我这一大家子怎么过日子?任由娘子哭泣,他只闭着眼睛妆睡着。那柳如茵没奈何起来穿衣,抱着膝在窗边看月,王慕菲怕她起离心,银子就没了着落,忙披衣起来,柔声道:“娘子,你也知妹子是个有本事的,她若想去,岂是你我拦得住的?再者说,我全部家当只得六千三百多两,为着你花去六千两,只得三百多两,这一大家子人怎么过日子?”
  柳氏从前原是千金小姐,自入了这一行,行骗如吃茶吃饭见惯不怪,虽然有心脱了黑手,然再叫她过苦日子却是不能。王慕菲这般说,她顺水推舟应了一声作罢,从来男人是女人的天,她已是劝过了。相公要怎么做由他就是。
  第二日清早起来,王老太爷照旧例问儿子讨银子去赌,王慕菲因手头只得数百两,就不肯与他,王老太爷恼了,道:“你叫媳妇迷住了,好容易挣下几千两,不晓得自家拿去活动个官做,尽数借把人家却是傻了。我合你住日日受气,你与我几两银子买礼物,我到你妹子家住去!”
  王慕菲道:“爹爹,你要去,娘怎么处?也当问她一声。银子我就有也不与你的,又要去赌。”因猜老头子箱子里必藏着数十两,偏不与他。
  王老太爷见要不着,说道:“素娥家去不成,我只到青娥家去,素娥比不得青娥好性子,说不定哪一日把我送回来呢!”
  王慕菲道:“胡说,她不是你生的?你嫌我穷了,不想合我住,你自去投奔她就是,哪里来这许多怪话。”
  柳如茵看他父子两个渐此要吵起来的光景,脱了胳膊上一只银镯子递把公公,道:“爹爹,休合菲郎赌博气,他在气头上呢,这只镯子也有四两重,爹爹将去买些礼物,到大姑子家去住就是,哪日想回来就回来。”
  王慕菲原是一时气极,想到还要安抚娘子,不能叫娘子以为他薄情寡意,忙把镯子夺回来,笑道:“娘子,休这样,我合爹斗几句嘴罢了,自然要与他银子买礼物地。”在袖内掏了半日,掏出一两六七钱银子交把爹爹。又叫从门口经过的南风去喊老夫人来,道:“娘,爹爹要去看青娥,你要不要同去?”
  王老夫人笑道:“去看青娥做什么,我要去看素娥呢,却怕你恼我们。老头子,咱们去素娥家住几日再来。”扯着王老太爷的胳膊,一阵风样出门去了,连衣衫都不曾带。她打地主意却好,正是要做秋衣的时候,儿子家无钱,正好到女儿家打秋风。素娥听说分了李老太数万地私房,肯定比青娥大方,自然是要去素娥家地。
  王老太爷合老夫人是一家人,不消点拨,走到半路上就想通了,老两口买了一盒板栗到女儿家去。素娥留饭款待不提。
  且说王慕菲打发了老爹老娘,把后院锁起,因如今穷了,那四个苏家送来的使女,并上灶地那个都唤媒婆来打发去,转买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来,还落了七十多两银子入袋,家务柳如茵小脚做不了,雇了一个婆子来煮饭。那两个长随要撑门面,自然还要养着,却是无可奈何。然娘子贤淑,小姨子又能 干,王中书的日子过的却是不坏
  柳青青换下小姐的大红衣裳,收拾的甚是贤良淑德,每日里带着姐夫家那个老婆子去菜市场买菜,到小梅的铺子里打醋打酒,买针买线,渐渐就合小梅熟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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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真面目(上)


  小梅在尚家学了不少生意经,将杂货铺打理的有模有样。再加上吕家做的盆桶都放在她这里,由小梅娘坐在铺子里货卖。那来买酒醋的看见盆桶好,就要买一两个;那来买盆桶的,见着她铺子里样样都收拾的极洁净,也要给孩子捎包点心,生意极是兴隆。所以她第二个月算帐,两个月居然赚了足足有六两银!
  她喜欢的一夜睡不着,第二日央娘看铺子,自家买了些做点心的材料,做了两大盒点心,半盒送与吕家孩子们吃,半盒请母亲转送罗家。还有一盒,她使了个蓝底白花小包袱包了,请吕大舅陪她到相家去。
  吕大舅想着那位相公子极是赏识三郎,就叫三郎陪小梅去。三郎要雇个驴给妹子骑,小梅笑道:“我是大脚呢,日日在铺子里打转闷的慌,正好逛逛,咱们走着去呀。”
  三郎就把那个小包袱要过来背着,人多处在前边开道,且走且逛走了小半个时辰到相家。几个翠出来把小梅接进去了,那三郎自有人管待他不必提。
  真真的肚子却是有些大了,这一日正想新鲜点心吃,相公子忙叫人做,小梅就捧着点心盒子笑嘻嘻进来。相京生看见是小梅,笑了一笑道:“如今小梅是客呢,我且回避下,你家是谁陪你来的。”
  小梅道:“三哥。”相公子就晓得了,正经换了件长衫出去寻吕三郎说话,当他是客待,问他小梅铺子生意如何,他家是要开铺子还是要趁活计,日长正好闲说消食耍子。
  真真见了小梅。却极是亲热,叫搬凳子与她坐,问她:“你在家好不好?”
  小梅看她家小姐胖了两圈。珠圆玉润的,想必过的极好。放下心来笑道:“我娘跟后爹对我极好,他们家人对我也好。我小兄弟在后巷石秀才家上学呢。”
  真真看她下巴都圆了,说话神气比就是个当家拿主意的样子,可见回家她娘跟后爹是待她好的,也放下心来。笑道:“你也有十六岁了,你娘替你张罗亲事没有?”
  小梅红着脸摇头道:“吕家跟罗家都有儿子都不曾婚配,要叫我娘张罗,必是罗家了。我不要合那个姚氏做妯娌。”提到姚滴珠,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真真,真真一双手搁在凸起的肚子上,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眼睛里极是好奇“姚滴珠现在过地如何”的样子。
  小梅看看边上服侍茶水地使女。那两个人原是她用旧的,看她眼色就知机退了下去。小梅是个忠心的。小姐要听,她就说,笑道:“小雷少爷却是做了一件好事呢。那位罗家表兄极是个好人,把姚氏当成仙女一般宠爱。只是罗家姑母是个正经人。有些瞧不上她。如今看在她有了身子的份上也不管她。如今那罗府里,只她最大。前几日姚员外来。搬了二十多箱娃娃的衣裳来,轰动地梨花巷的人都当罗老爷再娶呢。”
  真真抿着嘴儿笑道:“她倒是想开了,如今回头想想,倒是要谢谢她的,不是她,我不见得能早脱身呢。”
  因真真神色安祥,提到那姓王的语气轻松。小梅想到王举人日子过的好不如意,忍不住道:“那王举人花了银子买了中书,不晓得哪里又发了一注小财,手里有了银子居然娶了外头一个不晓得来历的严守备的女儿,结果严守备借了王家五六千两银子,忽然有一日不知所踪。如今他家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他那个小姨子,从前出门是趾高气扬的严二小姐,如今也换了布衣,带着个雇来的老妈子买米买菜打酱油。常在我们店里耍”
  真真好奇道:“那家也是奇了,怎么把女儿留下了?”
  小梅笑道:“街坊们都猜是骗子来骗钱地,拼着不值钱的女人做饵,做了亲再借钱,过得几日寻个由头来接两个女人远走高飞。大家都在等着看他家那两位守备小姐逃走呢。”
  真真因小梅把“守备小姐”四个字咬的重重地。越发好奇了,追问道:“这么说,那两位小姐也是假的喽?”
  小梅点头道:“有些儿像,平常人家地小姐能拎只盒子就不多。那位小姨子,极是力大,我有一回撞见她买米,只怕也有几十斤,那个婆子扛不动,她只使一只手提着,轻巧地跟拾针似的。哪家小姐那样壮法?”
  正说着,尚莺莺带着两个孩子来寻妹子,瞧见小梅,忍不住笑道:“可是巧了,小梅,正要寻你呢。”
  小梅忙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请安问好,方笑应道:“大小姐寻我做什么?”
  尚莺莺笑道:“我们前几日到酒坊去,瞧见你们家做地那个货架子甚好,正好当铺要打架子搁东西,你家可得空?”
  小梅晓得这是大小姐照顾她生意,忙笑道:“这个我却做不得主,我三哥在外头候我呢,我去问问他呀。”
  真真道:“生意要紧,你去问明白再来。”
  待小梅走了,尚莺莺笑道:“有好事说与你听,咱们家的货船回来了,因为要守国孝,所以太仓那边的商行都不敢接货,我想着,我们家屯一二年也不打紧的,不如运到苏州来,正好在你那个花园里存放,一路都是水路,不消经别人手的,怎么样?”
  真真点头道:“使得,只是收仓写档子这些事我不大在行,还要劳动姐姐多教我。”
  莺莺笑道:“我教你呀,从前你总说这些事情俗,不肯经手,如今可是到用时方恨不会了?”
  笑眯眯道:“我们旧年投了二十万银子的本钱,别的不论,只各色香料也有一大船,今年立新君,明后年必要选妃立后。想必香料又要涨呢。”
  真真摸着肚子笑道:“姐姐,你休把我孩儿教坏了,每日不是银子就是铜钱的。”
  莺莺也好笑。道:“叫我外甥快快长大,好替姨母算帐做生意才好。”
  正说笑间。小梅笑嘻嘻进来,回道:“我三哥说只怕手艺粗笨见不得人,若是大小姐不嫌弃,把我们家做,就请指位管事合我们说。”
  莺莺笑嗔道:“这妮子才做了几天生意。说话这样甜蜜蜜地。休跟我胡扯,就交把你家,明日叫你爹跟你那个三哥去鸿升当量地步算木料。”说得几句闲话,就是饭时,真真要留小梅吃饭,小梅看她呵欠连天,想是困了,不肯道:“我去瞧瞧旧姐妹,合她们一处吃罢。小姐还是安安静静睡会子。”辞了出来也不曾吃饭。忙忙的想要把好消息合爹娘说,这个活接完,想来就有钱买房了。她哪里坐得住,请几个翠得闲到她那里闲。又许了得空再来。就来寻吕三郎,两个一路飞奔回家。
  吕大舅听说又有活接。喜上眉梢,就到罗家寻罗大叔。谁知罗家院子里静悄悄地无人,只后边有吵嚷声,难道又吵起来了?
  他走到后边去看,却是罗家把脸上有红痕的金姝围在当中,他家老姐姐指着姚滴珠数落:“你怎么能下这样毒手?,若是我儿子不曾叫那个不长眼的狗官赐婚,怎么会娶你这样不晓得敬婆婆地妒妇!你娘家想必从来不曾管教你。”
  姚滴珠原先伏在罗中书怀里只是掉泪,偏老太太说话连枪带刺,扎得她疼。那妆了几个月的贤惠柔弱毕竟不是天生地,一时忍不住,跳起来针锋相对道:“我娘家怎么了?你也晓得我娘家对我如何,松江一等一的有钱人家!前日我爹爹来你不是极客气?若不是那狗官乱断,我会嫁到你家?凭我的身家,寻着谁不比嫁你家强?”掉过头来指着罗中书的鼻子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你全家吃我地,住我的,还要踩着我,我都忍了,如今又说我有孕,要替你娶平妻,你没有良心!”
  罗中书看看气得喘气的老娘,再看看脸色发白的滴珠,移到娘子一边,扶着她道:“休要气坏了身子,金姝我只当她是妹子,并没有想过要娶她的。”
  滴珠看相公偏着她这边,越发得意了,冷笑道:“你不想,有人想!我眼里也见不得这样的女人,速把她两个打发了嫁人!”
  罗老太怒道:“我呸,休想,我罗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插嘴!似你这般不贤,在乡下不是吃族长板子,就是休了!”
  姚滴珠冷笑道:“我还嫌你儿子长的丑呢!要休,也是我休他!罗大福,你带着你全家人,给我滚!”
  这话却把罗大叔一家都捎上了,在场姓罗的脸色都不好看。
  罗老太气地嘴唇都发白,哆嗦着道:“大福,你都听见了?休了她!休了她!”捂着脸嚎啕大哭。
  休说滴珠有孕在身,就是一辈子不生,那罗中书也是不舍得休她的。这样的美人儿,识得书来断得字,娘家又好,他上辈子必是敲破百八十个木鱼才修得,然老娘生他养他几十年,也不好忤逆她老人家。罗中书一双眼睛现出求助地神情来。罗家人因方才姚滴珠叫他们走,脸上都下不来,谁都不肯劝。却是吕大舅来的正好,接着外甥地脸色,扶着老姐姐道:“姐姐消消气,咱们屋里坐。”左手扶着老姐姐,右手把金姝一带,拉到卧房里去。罗大叔一家人都跟了去。
  罗中书把姚滴珠半接半抱哄回卧房,道:“我合金姝真地没有什么。我离家时她两个都十六了,生的也不丑。若是肯娶,我早娶了,哪会等到今日。滴珠,我娘那是老糊涂了,你休跟她一般见识。”
  姚滴珠摸着肚子,冷笑道:“她哪一回对我满意过了?我只一句话,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看着办!”她还想再说,看罗中书脸色发白,张着嘴地样子又有些可怜,生怕自己心软,甩开他护上来的手。进了卧房就把门用力拴上,无力的靠在床上。前几日她爹爹来,与她几个美貌使女。背着罗家人合她说,叫她把这几个使女与姑爷收房。当时她就气的要死,寻了借口把这几个使女都打了几下,爹爹无法,只得又带了家去。谁知叫婆婆晓得了,居然动了歪心思。日日叫金姝送吃送喝过来,合罗大福眉来眼去,分明是欺她软弱。
  姚滴珠想起来就后悔,她妆什么不好,偏要妆柔弱,叫婆家人都以为好欺负,真是傻了。她恼地把桌子用力捶了几下。
  罗中书在外边听见,顾不得再赌气,扑到门上喊道:“滴珠。你有没有事?”
  姚滴珠隔着门板道:“这个家有我没她,你若是真心爱我,还有我们的儿子。就把你妈打发到乡下去。”
  罗中书为难道:“我娘养我几十年,好容易我出息了。原是当她享福的时候。怎么好叫她回老家?”姚滴珠冷笑道:“你出息了?你不是娶了我,能住这样大房?能是七品中书?你只守着你那几坛子酒过日子罢。能有什么出息?如今你出息了,你娘就该看不起我了?”
  罗中书忙道:“我娘是老糊涂了,滴珠,你是读书识字地明白人,休合她一般见识?”
  姚滴珠又道:“原来明白人是当吃亏的?是当由着婆婆胡闹地?什么金姝原就是许了你的,要与你做平妻还是委屈了她。罗大福,你娘什么时候当我是一家人了?从头到尾,我就是个出钱的冤大头!你滚,带着你那一大家子人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罗中书无话可回,走到门口,对姚家后来送来的几个丑丫头道:“好好劝劝她,我出去走走。”低着头走到夹道,听见后边又哭又骂,却是他娘亲的声音,极是无奈走到后边。
  吕大舅正劝他老姐姐,道:“大福已是明媒正娶娶了亲,那亲事自然是说不得了。难道叫咱们自家地孩子做妾?”
  罗老太一边抹泪,一边道:“她哪里好了?晨昏定亲爱来不来。我们县里,哪家婆婆没有穿过媳妇做的鞋子衣裳,没吃过媳妇煮的饭?只有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哟,宠的媳妇都爬到我头上做窝。”
  吕大舅劝道:“你媳妇是大家小姐,大福却是前世修来的才有福娶她。大姐,你想开些,我们县里有几个媳妇有这样丰厚的赔嫁?且看开些罢。你跟前也有两个媳妇子使唤,煮饭有厨子,衣裳鞋脚儿子有的是银子与你买,何消计较这些。”
  他说的这些话罗老太听在肚里,慢慢消了气道:“其实你说地我也明白,只是看不惯她那个娇滴滴的狐媚样子,初来在我跟前穿的还有个人样,后来穿成那个样子,怎么见人?若是传回县里,人家都要笑话我老罗家娶了个粉头!钱再多有什么用?大福又不是不会挣!娶个有钱地媳妇,事事都叫她压你一头,我这个婆婆,说话行事还要看她脸色不成?”看见大福站在门口,捂着脸又哭起来:“指着鼻子叫我滚呢。”
  罗大福静静的站着,不言语。罗大叔叔看这个情形,晓得罗家他们是住不得了,站起来道:“亲家,我们找了几处房都不中意,如今在大侄儿家也不好再拖,且到你家暂住几日可好?”
  吕大舅点头道:“搬去就是。金姝银姝两个我也接过去住罢。大姐,你若是不想见这个媳妇,不妨搬到我们家去住。”
  罗老太冷冰冰看着儿子道:“大福,你当是一家之主,人都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只听你地。”呃,求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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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真面目(中)


  罗中书低着头,许久才道:“娘,滴珠她自有了身子,脾气就差了许多,本当让着她些。你老人家偏要合她歪缠?”
  “这是我儿子?”罗老太指着儿子的手都哆嗦,伤心道:“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金姝,咱们不要理他,大姨给你另找好婆家!都收拾东西,咱们到你大舅家去住。”
  罗中书结结巴巴道:“娘,你休闹,滴珠不过孩子脾气,又爱乱说话。过两日消消气就罢了。”
  罗老太冷笑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做姑娘时就有死孩子的官司,爹出了门自家就把自家嫁那姓王的,是个好女人?你靠媳妇养活呢,说不得硬气的话,挺不得腰做男人。我们来投奔你,原是瞎了眼。”掉头回房收拾衣裳铺盖。
  吕大舅冲女儿女婿挤眼,叫他们帮着收拾。过不得一会,就把罗老太合金姝银姝三个人的衣箱被卧都捆起,罗中书拦着不叫走,罗老太把他推开,带头出门。罗大叔看了大侄子一眼,带着全家人也去收拾。
  然家里实是住不下这许多人,吕大舅想想小梅那里还有两三间空房,罗家人多住不下,倒不如叫大姐跟外甥女都到那里去,就叫女儿女婿帮着搬箱笼到小梅店里。小梅娘远远看见上来接,道:“这是为何?”
  罗老太恼道:“我儿子不要老娘呢!”
  吕大舅对老婆使了个眼色,笑道:“小梅一个人住着怪不放心的,每常都是你带小宝来住,今日叫她两个来做伴。”
  小梅看见罗老太气得脸白似墙壁,也放下生意接出来。笑道:“大姑姑里边院子里坐。外边人多。”就把银姝手里的衣包抢过来,笑道:“到楼上去瞧瞧,只得两间屋。可是没的挑了。”
  因前边还有生意,把人送上楼她就回来照管。吕大舅随着小梅脚后跟追来。笑道:“这一回吵的厉害,她姐妹两个只怕要在你这里住些日子,却是偏劳你。”
  小梅笑道:“爹爹这样客气做什么,方才听大姐说,罗大叔家也要搬。都在一处哪里挤得下!”
  吕大舅看小梅笑嘻嘻地不像恼的样子,放心回去叫老姐姐跟外甥女长住,就把女儿女婿打发回去收拾行李,自回家去腾房子。
  却说罗中书看着罗老太头也不回的出门,再看着叔叔合堂兄弟们板着脸扛着箱子出去,想去拦,又舍不得娇滴滴地娘子合她肚子里孩子,为难至极。他抱着头蹲在墙角大哭起来,呜呜的伤心声惊地两只在墙头打架的猫弯起脊背跳下墙。
  姚家的管家媳妇从厨院出来。瞧见姑爷伤心,劝了几句姑爷不理,到内院敲小姐的房门。喊道:“小姐,不知为何。罗家扛箱子要走呢。姑爷在墙边哭。”
  姚滴珠从床上跳起来,道:“真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巴在窗口看了看,偏叫院墙挡住了,又问:“老的跟那两个小贱人走了没有?”
  媳妇子去后院看了看,回来道:“都走了,如今那院空地。姑爷还在哭呢。”
  姚滴珠有些不忍,转念想此时却软不得,这样的好机会,叫他把婆婆送回老家去最好,若是他晓得自己心疼他,必要把婆婆接回,那方才岂不是白闹了?
  从前婆婆没来时,他两口子过日子好不舒心。偏婆婆自家来也罢了,还带着两个外甥女,还说是儿子的原配!你晓得儿子娶了亲,还总说原来是合你家金姝订的亲!分明是不把我姚滴珠看在眼里!滴珠越想越恼,哼了一声开门出来问:“姑爷呢?”
  小丫头回道:“姑爷在后院。”
  姚滴珠待想叫人去喊,还是忍住了。那老罗在外边伤心了到天黑,想到他年近三十,娘子才有身孕,“不教有三,无后为大”,还当忍让娘子一二,回房并不作声,两个照旧过日不提。
  这一日王慕菲要合一个生意朋友约好要同去松江贩棉花,却是有些不放心两个女人在家----怕柳青青趁他不在拐了他的家当合小怜、南风两个美妾,使人去喊王老夫人回家。那王素娥早就款待两个老的不耐烦,忙把娘老子两个都送回来。她手中有钱,打发的极是大方,王老太爷两口子一人两箱秋冬衣裳,还给王慕菲做的八件绸衫、夹衫,买的官靴纱帽等物,也是一箱,只中书老爷这箱也值得百把两银子。
  王慕菲翻了翻,恼道:“就与这点东西,她也好意思拿地出手!”掩了收在一个他放贵重东西的厢房里,锁了里屋锁外屋,出来对满脸不快活的爹娘道:“儿子合一个朋友要去做生意,也要几日才得回来,等我回家,再送你们去大姐家。”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摸摸腰里还有一两多地银子,急不可耐到赌场去了。王老夫人抱怨道:“我们在素娥家好吃好穿供着,你叫我们回来与你守这破屋,你算得来帐?我们在她家也替你省几两饭钱!”
  王慕菲恼道:“你若是不肯,自去大姐家,从前你们怎么对她的?若不是看我份上,她能对爹有好脸色?我出门不是为了挣钱?”甩袖子出门。
  王老夫人翻眼白,小声道:“你只会败家,真真那样有钱,你若早些与她婚书,钱也有,好媳妇也有,偏想着娶官家小姐。这个官家小姐门第倒好,六千两买一个,还送小姨子,什么好东西!”
  小姨子扶着姐姐来请安,正好一字不落听在耳内,姐妹两个笑了一笑当听不见,问过好自回去了。
  王慕菲因爹娘不顶事,还是不太放心,想了想这两个女人还是要带在身边。若是丢在家里,只怕全家老小都叫她两个卖了。一个小地他招架不住,不如把大地一同带去。就道:“娘子在家也无事,不如合我一同出去走走。也好消闷耍子。你问问妻妹可愿同去?”
  柳如茵就去问妹子。柳青青笑道:“我不去,我替姐夫看内院,也省得那两个美妾跟人跑了。姐姐你合他去罢,听说他家在松江还有个妹子,也去走动走动。”
  这是真心要合他王慕菲过日子了。王慕菲略放下心。将了些礼物,带着娘子租个船,合朋友前后船到松江,朋友自去投旧主人家。他雇了个车,带着新娘子寻到张家。守门的认地----他合少奶奶生地有几分像,再听说是舅老爷,不敢怠慢去禀报。
  张秀才听说是他来了,回房先合奶孩子的青娥说:“你哥哥来了,将着两盒礼物。还有一个眼生的女人。说是新娶地娘子。你要不要见?”
  青娥愣了一下,流着泪摇头道:“不见,王家人我一个都不要见。如今你几个姐夫闹的厉害。你已是极为难。我娘家把尚家跟姚家都得罪了,不能连累到你们张家。”
  张秀才叹气。道:“看大舅地光景不大好。我们助他几百两银子罢。”
  青娥忙开箱取出他们的私蓄,翻出一匣金子来。先取了四根金条,想了想又放下,另取了一对重十六两的金镯子,使个帕子包好递给相公道:“休说我知道,我哥哥的脾气我最晓得,给惯了下回少给都不成。这个,就说是给新嫂嫂的吧,只说我病着,怕病气过人,不见他们了。”
  张秀才接过,又叹了一口气,到上房合爹娘说知。张员外道:“媳妇说地也有理,然也不好却他的体面,你问问他是来做什么的?若是能帮得他,就帮一把,到底是你孩子的亲舅舅呢。”
  张秀才得了老父的话,出来先叫个管家把大舅子两口儿引到他家开在隔墙的一个客栈去,然后又到他家的绸缎铺去挑了八个绸缎装在盒子里,叫人挑着去客栈。
  王慕菲在客房里正不耐烦,听得妹夫来了,忙笑着接出门,道:“这一向不曾回来看你们,青娥生了?”
  张秀才笑道:“又生了个小子,桃红姨娘生了没有?”
  王慕菲咳了两声,道:“姚氏不守妇道吃我休了,小桃红随她家小姐走了呢。这是我新娶的严氏,是苏州严守备家的大小姐。”
  柳如茵上前福了一福,喊一声妹夫。张秀才回礼,笑道:“青娥病着呢,怕过人,所以不曾让大哥合嫂子去内院。这是青娥与嫂子地,还有几个尺头请大哥将回去给泰山泰水做两件衣裳。”他叫王慕菲那金光兴兴的金牙吓着了,把金镯子移到桌上,指了要回去与青娥煮药,就辞了去。
  他去了,王慕菲掂掂那金镯子,恼道:“我妹子嫁到他家也有上万的嫁妆,这个做见面礼,他也好意思。”把镯子紧紧握在手里,对娘子道:“我将去换银子做本钱呀,这客栈是我妹夫家开地,想必吃住是不要钱的。”
  柳如茵点点头,道:“生意大事,相公自去,奴在这里候着就是,等你贩好了货,陪奴去耍一日半日可好?”
  王慕菲摸摸娘子地下巴,笑道:“那是自然,妹夫家送来地几块料子,你瞧瞧,挑出四块来,你合青青一人做套新衣穿。”
  柳如茵轻轻点头,送相公出门,回身掩上门长叹,这王家实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好,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是不想合他王中书来往地,想必有些缘故,不晓得妹子这几日趁他不在家会不会去打听。
  其实柳青青早就打听了王中书为人,只是她觉得这位王官人十来岁就晓得拐大家小姐,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倒合她们是道友,正所谓乌龟笑老鳖,都在泥中歇,谁也说不得谁是不清白。这样的人家比寻清白人家的子弟成亲要来得安心。那一对公婆又甚是无用,收拾起来也不费事,所以就把打听的消息咽在肚内,不叫姐姐晓得,只劝姐姐安心过日子。似她们这般的女人,生的又美,又无来历。哪里有的挑捡?
  她因听见王老夫人抱怨地话,就打算好要趁姐姐不在家。好好收拾这两个老的。所以王中书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叫做饭的老婆子去买了两百斤萝卜回来,只说要晒萝卜干,喊长随在后院洗萝卜,她自家看着。婆子洗净了几个大匾,叫搬到井边,自取了把长菜刀坐在井边磨
  王老夫人在房里听见“霍霍”磨刀声,嫌烦,出来喝道:“这是做什么?耍地满院子都是水!”
  柳青青取了只大萝卜,轻轻一抛,横手一刀,当空削成两半,再抛。横手两刀削成四块落到匾里。
  王老夫人正撸袖子,张着嘴看那守备家的二小姐把一把菜刀耍地跟雪片一样,一筐萝卜“扑扑扑”变只一堆萝卜干。就有些胆怯,心道果然是武将家的小姐。这般厉害。
  柳青青也是不许不曾活动。切完了一筐,随手就把那刀抛起。雪亮的菜刀擦着老夫人的鼻尖,叮在柱子上,戳进去一半刀身,隐隐还有嗡嗡声。
  王老夫人张着嘴,好半日说不出话来。那两个长随也吃了一惊,一个把水桶掉到井里,另一个干脆,一篓带泥的萝卜滚了一地。柳青青吐舌笑道:“我就忘了这不是自己家。”踮进脚尖,亮出她那双天足,轻飘飘踩在一只圆溜溜地萝卜上,那萝卜没听见声响就碎成一团,连汁连肉踩成一个饼。这要多大的力气,王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
  柳青青又吐笑道:“哎呀,这要是半夜瞧不见,踩到谁的手脚,却是怎好?”把那刀拨起来,塞到王老夫人手里,道:“亲家太太,你帮我切呀,我去买盐来。”
  王老夫人还来不及说不,已是身不由己被大力的柳青青推到萝卜堆里坐。柳青青略一动力,那坐人的骨牌凳四条腿就折了两对。王老夫人朝后一仰,蹬了好半日的脚也无人来扶,只看见蓝莹莹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果然今日当晒萝卜干!
  柳青青拍了拍手上的灰,袖了几钱银子笑嘻嘻出来,买得一包盐,想着死老太婆切萝卜只怕还要切两个时辰,转到小梅的杂货铺里来耍。
  她本生地美貌,进来先甜蜜蜜叫声大婶,合小梅娘打过招呼,就自来熟坐下,对小梅道:“小梅姐,怎么不见大叔?”
  小梅打发了两个来打酱油的孩子,方笑道:“做活呢。二小姐你倒是闲。”
  柳青青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小梅笑,天真无邪地样子叫一个路过的小厮看到,失神跌了一跤。小梅转身理货,柳青青就笑嘻嘻凑到小梅娘身边与她说话。问吕大叔到哪里去了。自那一回小梅合吕家说开了,小梅娘晓得这个姑娘是王家地亲戚,就有些提防她,不是嗯就是啊。那柳青青正觉得无趣想走地时候,偏罗老太跟银姝捧着两春盘菜出来,招乎小梅跟小梅娘吃中饭。接着又是银姝提着只装饭的桶来。
  这一双姐妹花一个穿着靛青地夹袄,一个穿着品蓝的袄袄,虽然都是平常人家的打扮,却难掩天生丽质。
  柳青青觉得眼前一亮,她只道自家生的极好了,却不想在这个破杂货店里居然叫她遇见一对生的比她还要好的美人,这样一对双生的美人或是卖,只怕一千两也有人买。可惜如今她单身一个人,做不得那样的事体,就是哄了这姐两去大户人家卖,只怕人家连她一路收了去都有,柳青青叹一口气,笑道:“这位大婶是小梅姐的亲戚?做的饭菜好香呢。”
  罗老太在小梅这里住了两日,也不见儿子低头来接,本是气极,还好小梅合小梅娘都劝着,叫她看孙子份上,才慢慢气消。偏小梅合小梅娘都不是话多的人,她老人家闷的慌,抬眼见了这样喜洽的姐儿,不晓得深浅,只当是她们老家乡下,张嘴就道:“这孩子嘴甜的,可吃过中饭?在我家吃呀?”
  柳青青笑眯眯道:“好呀,大婶,我本来不饿,闻见这香味却是真饿了。”帮着清桌子,摆板凳。罗老太递了碗筷与她。她接过一碗饭又拨回去,只吃了浅浅半碗饭,每样菜夹了一筷就放下。笑道:“可是吃饱了。呀,我是来买盐的。大婶,我家去了,回头来耍。”告了个罪,寻着她的那包盐,一路小跑出门。
  罗老太对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是越看越喜。笑道:“人家都说苏州是天堂呢,这么一个小姑娘,都是讨人喜欢的。”看着低头吃饭地小梅,虽然能 干,生的却平常,再看看她家的金姝银姝,白生得一副好皮相,偏生软地合糯米粑一样,叹气道:“你们两个贤良淑德是够了。就半点没有小姑娘的活泼样子!”丢下饭碗回房生气发愁。
  她去了,小梅娘才肯说话,替两个姝布菜。笑道:“吃,多吃些。你两个吃饭那样秀气做什么?”
  银姝活泼些。笑道:“舅妈,你也吃。”替小梅娘夹了一块肉。又要替小梅夹。小梅把碗移到桌子下边,笑道:“世上哪有客人给主人布菜地?”替她姐妹两个一人夹了只小鱼。金姝就忙替舅妈添饭。四个人推让着把饭吃了。
  小梅娘又取大碗盛饭夹菜给罗老太送去。金姝低着头收拾饭桌。小梅轻轻拉银姝,道:“姐姐,替我娘看一会摊子。”
  银姝留下来,等姐姐走了,笑问道:“你要说什么?”
  小梅笑道:“这几日我都不得空问你,你姐姐是怎么合那姓姚的闹起来的?”
  银姝翘嘴道:“她不晓得听谁说的,说我姐姐合大表哥订了亲的,大姨带我们去是要替他两个完亲事,所以看我们两个极是不顺眼。偏那一日大姨熬得一碗安胎药,自家抹不下脸送去,叫我们送。我姐姐就送过去了。那姚氏说我姐姐送地是打胎药,就抓我姐姐的脸。大表哥挡着些,就嗔我大表哥是想讨平妻。”
  小梅冷笑道:“她真是会闹,不是抢人家的男人,就是怕人家抢她的男人,谁娶了她都不得安生。”转了笑脸道:“我就说嘛,大姑姑不是那样糊涂的人,从来最爱你们两个,大表哥已是有娘子了,怎么还会把金姝姐姐与大表哥做妻妾?”
  银姝苦笑道:“原是我娘离世时大姨许了我娘的,说必要好好照看我们一生一世。她老人家实是舍不得把我们嫁到别家去吃苦。所以要把我姐姐嫁大表哥。大表哥合我们亲哥哥似的,哪里想得到那上头?从前为这个打了多少饥荒,偏她老人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到苏州来,又总是看大表嫂不顺眼,常在我们跟前提要是我姐姐嫁了大表哥就好了,也不怪大表嫂恼。”附在小梅耳边轻轻笑道:“你等着看我姐姐的姻缘,看这几日谁来的最勤快。”
  说曹 操 曹 操 就到,吕三郎合罗六郎两个结伴进来,这样秋凉地天气,两个都是一头的汗。三郎把一个白手巾包着的小包递给小梅道:“东家与地稀罕点心,你收着,等小宝放学回来,你两个吃。”
  罗六郎站在门边合银姝道:“你们吃了没有?”眼睛却在东张西望寻金姝。
  银姝掩着嘴只是笑。小梅会意,低着头妆算帐,也是笑。笑的两个小伙子都涨红了脸,齐齐地走过一边,三郎寻了块板刨,六郎没抢到刨子,只得取了扫把扫地,其实地下干干净净。
  小梅忍不住,走到门口背对着他两个笑。
  那个守备家地二小姐却是包着一个小包袱,笑嘻嘻走来,道:“小梅姐,我方才吃了你们家的饭,来谢你们了。”小梅跟银姝齐齐翻了个白眼,都不理她。
  柳青青也只当看不见,走进店面喊大婶,就想到后边去。罗六郎忙拦她道:“客人,后边是住家,你进去做什么?”
  “我方才吃了大婶煮地饭,特为取了几样点心来谢她。”柳青青把小包袱一扬,歪着头笑道:“这位哥哥眼生的紧,三郎哥哥,是你朋友呀?”
  这一声“三郎哥哥”又糯又哆,麻的吕三郎情不自禁退到小梅身边,摆手道:“你莫乱喊,我们还要去做活。小梅,我要去相家找林管家去买木料,你可有东西要捎?”
  小梅想起她抽空做的些小鞋小帽,忙道:“我去取来,你等着。”转身上楼取了只腰篮下来,翻了一会翻出六双鞋来,取个大帕子包了递给三郎道:“三哥,你交给二门,只说是我送与小姐的,就使得。”
  柳青青在小梅的铺子里,为的就是找机会贴到相家去,听得这样说,忙道:“三哥,听说相家的花园极好,我想去耍,带我去嘛。”
  罗六郎因方才被小梅合银姝笑话,巴不得就走,拉三郎出门。那柳青青也不顾小梅瞪她,跟着出去。
  银姝奇怪道:“这是怎么说?”
  小梅冷笑道:“这位二小姐打错了主意,咱们等着看笑话罢。”那相家岂是她进得去的,小梅冷笑两声,并不把她放在心上,
  银姝只当那姑娘是看上了三郎,对小梅的古怪笑了一笑,也不再提,拈着一个小肚兜,看绣的莲蓬极是鲜活,就要小梅教她。





第三十一章 真面目(下)


  柳青青海果然如她说的“二三年都没失手”过,一路上行来,“三哥、六哥”叫的极亲热,哄着他两个答应让她妆成罗家的女儿,带她去相家见世面。
  深秋时节,桑叶虽落,漫山都是金灿灿的野菊花。越朝桑园里边走,越是喷鼻的香气,柳青青忍不住掐了两枝菊花插到头上。渐渐桑林变成竹林,红黄紫白的菊花深一丛浅一丛在青砖铺的小道边怒放。若得在这样的宅院住着,死也甘心!柳青青微笑起来,弃了黄菊花,重掐了两枝紫红的大菊花插在头上。她看见相家庄园一色青砖到底,猜测想相家是极富有的人家,骗财的心思渐熄,动起哄住相公子嫁入相家的念头,说话就秀气起来。
  那相家的大门不过一间,偏还紧闭着。吕三郎熟门熟路带他们转到东边侧门。东侧门处有两个膀大腰圆的管家守门,却是认得吕三郎的,都笑问:“小梅姐不曾来?”
  吕三郎笑道:“铺子里走不开呢,叫我捎几双小鞋来。”那守门的笑着让他们进去,指着一边的小厅道:“那边坐,我进去通报一声。”
  吕三郎带着东张西望的罗六郎合柳青青到小厅坐,早有当班的小厮送茶合点心上来。三郎来过几次,还不怎么的。罗六郎一边看一边啧啧道:“这才是有钱人家呢,休看我哥房里摆的明晃晃的,就是不如这里好看!”
  柳青青是见过世面的,看看案上摆的香炉,敲敲桌椅,笑道:“这是他们管事待客的地方呀。又不是正经主人待客的厅。”
  罗六郎叫她说地脸一红,就不肯再说话。柳青青蹭到吕三郎跟前,拉着他的胳膊道:“你带东西把相夫人。不如把我呀,我是女子。正好借着送东西进去见识下有钱人家房里的摆设,好不好嘛。”
  吕三郎约略晓得些王家合相家地干系,怎么肯叫她如意?护着怀里的一包小鞋躲开,道:“小大姐,你莫闹。”
  柳青青咯咯笑着。做出娇媚可人地样子贴着吕三郎要抢,罗六郎红着脸走过一边去。吕三郎也是个正经人,觉得这个小大姐甚不正经,心中极是后悔带她来,紧紧捂着小鞋避到门外。
  翠墨听说小梅使人捎东西来,先合真真说了,真真就叫人把给小梅留的几样衣料并钗环合她喜欢吃的几样点心装了个盒子,叫翠墨送出来。那翠墨走到外边来,正好看见这副妹追郎的情形。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吕家三哥,这是谁?”
  吕三郎跟罗六郎看见来人。都松了一口气,吕三郎笑道:“是街坊王家的小姨子。偏要跟来耍。姐姐来地正好。这是小梅与小少爷做的几双小鞋,烦你捎与小姐。”掏出那个手帕包来双手递上。
  翠墨瞪了柳青青一眼。把小包接来,就把盒子与他,道:“这是捎把小梅的。里边有与小梅的几样钗珠,看紧了些,休叫人摸了去。”想了想,又道:“你们是要寻林大叔同去买木料?我们姑爷合李姑爷都去了呢,用不着你们,你们且回去。”
  吕三郎唱个诺道谢,辞了翠墨,就喊六郎同去,并不肯理会柳青青。柳青青因人家对她起了防备,又打着相家的主意,只微微笑着跟在他二人后边出门。翠墨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回来合真真说:“小梅的那个三哥哥,想是叫个小姑娘缠住了。”
  真真笑道:“就是你姑爷夸的那个吕家三郎?”
  翠墨点头道:“就是他,带着什么街坊王家的小姨子!生地娇滴滴的,偏一双眼睛看人躲躲闪闪,就不像个正经人。”
  真真想到小梅提起这个三哥极是亲热,却是有些担心,把小梅做的几双小鞋摆在桌上看了许久,叫人收进孩子地小衣箱里。相京生回来,看见娘子抱着肚子在窗边发愁,出来问几个翠:“你们小姐这是为何?”
  翠墨笑道:“吕家三郎来问木料的事,我打发他们回去了。还有个小姑娘跟着来,看着就不像安份地。小姐这是替小梅发愁呢!”
  相京生一笑,回来劝娘子道:“你愁什么?小梅有疼爱她地亲娘,后爹也是个老好人,亲事她自家又不是不能拿主意。”
  真真展眉笑道:“我何尝不晓得我是瞎 操 心。只是……总想她过的好。你总夸那个吕三郎懂事能 干,只怕想把女儿嫁他地人家不少呢。”
  相京生伸着手,由几个使女替他脱去大衣服,换了件家常穿的青衫,又换了鞋,方走到娘子跟前,摸着她的肚子笑道:“就是亲儿女,你也不能替孩子 操 一辈子心,想宽些。”正说话间,却见翠墨神色古怪的进来,回道:“方才那个小姑娘,提了两包点心来,说是小梅使她送点心来的,还有话要合姑爷说。”
  相三公子失笑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来回,大棍子赶出去!”
  翠墨含笑道:“已是打发了去。”
  真真愣了一会,奇道:“好怪的人,又是合小梅有些关系的,使个人问小梅,打听清楚,若是这个小姑娘想作怪,也好对付她!”
  翠墨应了一声退出去,想想叫别人去不放心,她自坐了辆小车去寻小梅。半道上就看见方才那个小姑娘提着两包点心坐在码头边,两个油头粉面的闲汉在逗她,吃她两脚就把那两个人踢到河里。原来还是个有点本事的人,翠墨记在心里。
  吕三郎回家才一会,小姐就使人来,小梅猜测是随他们同去的守备家二小姐惹的祸事,忙请翠墨到二楼去坐,自去煮了茶,又到对门切了二斤枣糕,端着上胡梯。
  “那个街坊王家的小姨子。是怎么回事?方才打着你的招牌要见姑爷呢!”翠墨掩了门直接问。
  小梅吓了一跳,道:“那个,就是王慕菲地小姨子!”变了脸色恼道:“她真不要脸!死乞白赖跟着三哥后边!”
  翠墨皱眉道:“原来是那姓王的小姨子。就是那个六千两卖两个女儿卖姓王的那个?”
  小梅涨红着脸点头,咬牙切齿道:“真是不要脸。我开门做生意,她无事就在我家打转,我跟我娘也没好脸色给她,偏她叫地极是亲热。这般说来,却是藏着不利小姐的坏心了。你回去合姑爷家地二管事说。叫他去打听她们的底细去。她们家姓严,说是北边来的守备,住在后巷,门首有个烧饼铺。”
  翠墨一一记在心里,又合小梅说了一会闲话,两个手拉手下来,正好看见那王家小姨子坐着一顶竹轿从口门经过。
  小梅忍不住气恼,抢上前拉住轿夫,喝道:“姓严的。你下来。方才你说是我使你送点心到我旧主人家,我们当面对对谎!”
  柳青青在相家吃了那位管事大丫头的闭门羹,正在想法子要从小梅处入手.听见小梅这样说吃了一惊,不动声色笑道:“哪有地事。我急着家去呢,回头来寻你。”
  翠墨怕小梅吃亏。也从店里走出来,冷笑道:“你是那专长坑蒙拐骗偷的王家的小姨子?你想打我们家主意?小心些!我已是合小梅对过了。谁使你上我们家送点心的?”
  柳青青不曾想相家居然会使人来问。对出谎来,她小脸不过微微一红。笑道:“其实我是有心合姐姐们结交,偏……”
  “使的这种不要脸的手段来结交,我呸!”翠墨冷笑道:“你要行骗你自去寻别人,休找上我们家!”翠墨甩着袖子上车,小梅瞪了她一眼,也道:“休进我家门,我家也不要做你生意!”掉头回铺子。
  柳青青看两个人都走了,笑了一笑,对轿夫道:“接着走,前边王中书府上就是!”她积年行骗的人,怎么会叫这两个不顶事的小丫头打倒。正主儿还不曾见过呢,岂能罢休?她回家想了又想,那相家听说在码头处开了个极赚钱的酒坊,须要打听明白那位相公子地脾气,改日去那里撞他,正好避过这两个相夫人的心腹。
  却说翠墨回来,先寻了相公子回话。相三公子微皱眉,叫专管打听消息的二管事来,吩咐他去查,又怕娘子担心,叫翠墨不要合真真说,待料理好了再说不迟。
  其实相家正值多事之秋,一连几封信催他回去,相京生不得不回,偏那王家好像不大安份地样子,他哪里放心走。晚间陪着真真吃了饭,走到书房里候着。
  二管事打听清楚,回道:“那王中书娶的娘子自称是严氏,姐妹两个原姓柳,是前几年因为吃空饷吃地太狠满门抄斩地柳将军,却是他外室生的女儿。官卖地时候叫六指王小六买了去做媒子。这几年也帮着王小六骗了不少钱。上一回骗那个王中书六千两银子,却叫她姐两个明目张党在王家留下来。
  王小六正恼呢,偏那柳家姐妹铁了心不肯回头,那个小的又有些本事,强迫不得。正求曲驼子出头呢。”
  相三公子听了,叹息,道:“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在她们也是可怜人的份上,你叫曲驼子传话给那个柳二小姐,叫她老实些,不然,她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柳青青实是后悔那一日做的有些过,所以极老实在家过日子,门都不肯出。
  这边曲驼子等不到她出门,却是无法,只得使个小子在门口转。这一日二更,柳青青在床上滚来滚去,想到她姐妹两个替王六指赚了数万银子,自家手里却没有存下几两,将来可怎么过日子?这王家姐夫看着却不像个能养家的人,还要她设法。
  柳青青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穿上紧身束腿的衣服。她原是小时候苦练过的本事,在王六指手里又是藏拙,所以人多不晓得她的本事,此时为了一辈子的荣花富贵。自然要拼一拼。她出来寻棵树两下就翻出墙,再贴着墙走到码头处,正是夜深人静地时候。随手偷到条小船,取了舱里的斗笠挡着脸。划了小半个时辰到相家附近的小码头。
  柳青青凭着记忆摸进桑园,就听见狗叫声连成一片。她自以为苦练过几年功夫,何怕区区几只会叫地狗!捡了根长树枝在手大胆朝前闯。
  她进了竹林,叫竹叶挡着月亮的光亮,一时什么都看不见。只得停下认路。偏偏有几只不叫地狗卧在不远的阴暗处,闻见陌生人的气味,一齐扑上来,都是扑到柳青青身上才叫。
  若是一两只狗,柳青青左手一拳打倒一只,右腿一踢踢翻也容易。偏生七八条狗接连扑上来,她哪里招架得住,就吃一只恶狗咬到小腿,忍不住“哎呀”喊了一声。拼命抡树枝,把狗都打退了掉头飞跑。一时间群狗都飞奔而来。相家守夜的听见狗叫的异样,十几个人点着灯出来瞧。柳青青吃了亏。哪敢再留,拼着命逃到河边。跳进水里。在小船底下伏着,追上来地人合狗寻不着她。才罢了。
  柳青青心中却悔在小梅那里不曾下功夫套话。原以为好色有钱的公子多是败家,家事必定荒废,却不晓得相家这样严密,居然养了这许多恶狗。她听得久无人声,方拖着冷的打抖的身体爬上船,忍着腿痛划回去。
  好容易挣扎着到梨花巷,她费了许久的功夫才翻回两重院子。柳青青取灯照看,小腿处血肉模糊,偏又浸了水,痛得已是麻木了。她不敢声张,咬着唇取酒浇过,洒了些七厘散,又拿酒冲了些七厘散吃下,就流了一头的汗,倒在床上喘不过气来。第二日近午,小怜来请吃中饭,她硬撑着起来吃了半碗饭,却是头晕眼花,却是忍不得了,叫长随去请郎中。那个曲驼子得了消息,花几个钱买通了长随,妆个郎中进来。
  柳青青见了曲驼子大惊。
  曲驼子因她房里无人,正好说话,板着脸道:“听说昨日有位相公子家遭了贼,放狗把那贼咬了一口,想来就是你了。相公子是什么人?你师父张三娘到他跟前还老实的不敢动弹呢,你要自寻死路,休拖我们下水,那相家我们是惹不起的。”
  就这几句话功夫,柳青青已是换了六七个主意,此时她若招了,将来这些人还要来寻她们姐妹,却是一辈子在泥水里打滚。好容易才跳出来,岂肯再合他们有来往,虽然心里害怕,面上却妆出一副又臭又硬的样子,冷笑道:“郎中,你疯了,说这些糊话。我爹爹现在京里做官,我姐夫是中书舍人,你再乱说话,仔细你地皮。”大喊小怜,叫人请他出去。
  那曲驼子传了话就是把自家撇清了,这个毛丫头有没有听进去合他没关系,只要他不得罪相家就使得,对着柳青青冷笑一声,掉头而去。
  柳青青嘴上说的硬,心里却后怕,这个曲驼子积总销脏,连他都怕的人,想来那相家是惹不起了。还好相家既是叫人传话,就是不肯合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只要自己远着相家,可保无事。
  可是弃了相家,哪里再得有钱又好哄地冤大头?她想来想去,梨花巷里极有钱的也多,都是插不进手去地,只有那罗家,王六指原来也打听过,那姓罗地好性子,心肠又软,可以下手。那罗老太又是住在小梅的铺子里,要从这条路子上着手极是容易,他家暴发在苏州没根基,想来动他也无人管地。柳青青想了许久,打定主意就是罗家,想到将来有数千银子在手,或是自家买田置地坐产招夫,或是办份体面嫁妆嫁人都容易,就放了心去睡。
  她吃苦止非一日,虽是浸了冷水,又吃狗咬,若换了是她姐姐只怕都是一病不起,极少也要将养一两个月,偏她一来自家有药会治,二来身体也好,睡了六七日起来,一餐吃了两碗饭,又活蹦乱跳出来闲走。看到小梅不在铺子里,她就贴进去寻小梅娘,或是在门口晒太阳做活的罗老太说话。一连叫小梅当罗老太面赶了两次。罗老太忍不住说小梅道:“你这孩子心肠硬呢,她一个小姑娘家,来耍耍又不挡你生意,为何总要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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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登堂(上)


  小梅合罗老太处的久了,也晓得些她的脾气是越扶越醉,从前当惯了一家之主的人,到老投奔儿子还赌气搬出来住,是个伤心人,看她待自己娘好的份上,凡事顺着她罢了,笑了一笑丢开手不再管。
  那柳青青只道小梅开店的本钱是罗家的,所以小梅事罗老太甚恭,委委屈屈道:“婶婶,不干小梅姐的事,原是我笨手笨脚,打坏她一只碗。”
  一只碗值得几何?罗老太就觉得小梅有些小家子气,道:“那你只在铺门口耍呀,休进去。”
  小梅冷眼看她粘在罗老太身上,就跟涮了蜜糖一样,却不好就说破。那吕大舅忙着生意,久不来店里,小梅娘却是承了罗老太大情的,更不会说她。
  过得几日,柳青青就顺顺当当认了罗老太做干娘,常与干娘坐一处,与她梳头,与她穿针,陪她说闲话耍子,极是亲热贴心。罗老太叫她哄得觉得那两个嫡亲的外甥女还要靠后,只这个干闺女是她的心尖尖。银姝常看着一老一少在巷子口亲热,跟小梅两个相视而笑,只有金姝,因为姚滴珠骂她的那些话,很是不快活,只在后院不肯出来。
  一连落了两天雨,好容易天气放睛。吃过中饭罗老太搬着板凳,板凳上架着只针线箩到巷道里晒太阳。老太太不知怎么的越晒越冷,再看人家都换了新棉衣,才省的她还穿着夹的。老人家想到儿子住着高宅大门,合娘子亲亲热热过好日子,哪会把她这个老娘放在心里。儿媳妇连件新衣都不会替她做,伤心的眼角渗出泪来。缝几针就要使袖子揩两下。
  柳青青捧着个大包袱来,递到干娘跟前,笑道:“干娘。女儿与你做了两件衣裳”解开包袱与她看,却是一件青绸袄子。一条绢棉裤,一条青绸裙子,手工甚好。罗老太捧在手里,暖在心里。柳青青又拉她就去换。
  小梅的铺子里正是热闹地时候,银姝也在帮忙。看见柳青青拉着她大姨的手穿后门去了,对小梅道:“你瞧,又粘上来了。”
  小梅把客人都打发了去,才道:“这个姑娘现住在她姐夫家,就是咱们表嫂前夫那个王家,我略劝了劝,姑母就不乐意,也不想想人家能安什么好心,偏说我是想多了。所以我也不说她。你合你姐姐说。有事无事离她远些。”
  因她合大姨这样亲近,大姨总在她们两个跟前夸严家小姐,所以银姝心里也有些不快。看着她们上楼总不下来,就有些不放心。道:“我去瞧瞧。”先把后院门拴紧了。又取了盘瓜子端上去。罗老太换了新衣,正拉着柳青青的手抱怨她儿媳妇极是不贤惠。银姝听这些早听厌了。放下盘子笑一笑出来。隔壁金姝坐在窗边埋头绣花,听见动静,轻声道:“我合你一同下去。”
  小梅看见她两个都出来,就晓得老太太又在抱怨了,笑道:“今天手伸出来都凉了呢,你两个还穿地夹衣?”
  小梅娘也穿的是夹衣,听见女儿这样说,笑道:“却是我们昏了头呢,当初走地时候,怕行李太多,差不多的都丢下了,棉衣都散把亲戚们了。没成想下了两日雨这样冷法,还要买布紧着做出来才好。小梅,我们去对面布店瞧瞧去!”因银姝常替小梅看铺子,也不多话,拉着小梅的手就走。
  小梅叫老娘一口气拉到布店里,道:“娘,你怎么这样急法?”
  小梅娘道:“我们家还有些积蓄,她姐妹两个却是精穷,都靠着老太太过日子的。若是在罗家住着,少不得大侄儿要替她们换季。老太太来了没几日就把积的一点点银子与儿子了,手头却是无钱。”
  小梅算了算,吕家虽然接了两场活计,又卖了不少盆桶,然赚地钱打算寻店面开木匠铺子,若是全家老小齐换季,却是有些难。然娘开口了,她又不好不应的,就道:“新做的或有些为难,旧的我还能设法,娘,旧的可使得.小梅娘本是想问女儿借些钱替罗老太娘三个做新衣,听女儿的意思是却是全家都捎上,忙道:“你有是你有,我们家是我们家,我想问你借几两银与她娘三个换新的,我们自家若是能得旧的,却是比新的又好些了,你去哪里寻?”
  小梅笑道:“当铺有呀。如今棉花又贵起来,我瞧着能做新棉衣地人家也不多,正想去进些旧衣来卖呢。”
  女儿这般说,小梅娘才安心,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这样极好,可是省下一大块来。”
  小梅也是个急性子,就道:“天冷了呢,我就去鸿升当问去,莫要去迟了叫人家把便宜的买了去。娘你回铺子去,小心防着那个王家的小姨子。”
  小梅赶到鸿升楼,正巧尚莺莺在跟掌柜们算帐,听说她想买些死当地旧棉衣,就叫管事的带她去仓房挑。小梅挑地都是布面、棉花多地,足足挑了有上百件,管事的因是自家人,只与她按本钱算帐,不过三十一两银子。尚莺莺因她懂事,还道:“与你爹娘一人挑件皮袄,你爹一家活做地极好,算是我谢他们的。”
  小梅笑道:“两件皮袄虽不值什么,然做活是吕家合罗家一道的,只有我娘家有罗家没有却不好,不如换两床厚被与我,还便宜些。”说完了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停的笑。
  尚莺莺也笑,就叫把被絮挑十二床出来,叹气道:“穷人家过日子不易呢,却是我着相了,我瞧你过的倒不错,家里人都好?”
  小梅忙应道:“都好,我爹合罗大叔正商量着要在码头那边典几间房开铺子呢。”
  尚莺莺突然想起来道:“前几日对门的酒楼金老板说要开新店,才使的人来问我们家的木活是谁做的,我叫他们来个管事。合你一同去呀!”
  小梅忙道:“好呀,我替我爹娘谢谢大小姐!”莺莺就叫人带她去对面。小梅是尚家旧人,尚家几个管事哪里要小梅 操 半点心。都与她料理妥当送到家半日了,她才合那个金老板家地管家到梨花巷。
  尚莺莺料理完了当铺的事。却不回自己家,先到妹子处察看问候,把小梅历练的很有几分能 干地事说与真真听。
  真真替她喜欢,笑道:“昨日安排冬衣,我就想着她了。难为她自己想的明白,倒不似我……”
  尚莺莺挡着妹妹地嘴道:“从前旧事提他做什么?妹夫什么时候回山东?”
  真真皱眉道:“那边见天的催他,他偏不肯去,说现在回去,倒像是回去抢钱的。我却晓得他多半是怕我随他回去婆家有人会为难我,所以才拖着。”
  莺莺微皱眉道:“你回去做什么?情形不大好呢,你公公合国舅家走的近了些,如今已是收拾国舅了,薛家大老爷跟二老爷都辞了官。正乱着分家呢。”
  真真担心道:“这么说我们家也是要分家了?他虽在我跟前提过,我就不晓得这样厉害。”
  尚莺莺笑道:“不妨事,只怕你公公舍不得叫相家那几人做官的回来。若是能想开些,也分个家就使得。如今回想起来。还是爹爹想地长远。老早就打出败家的招牌,如今人家都以为我们尚家合李家是败了。就是你嫁了妹夫。也是个穷的。”
  真真微笑道:“他也这样说,总夸说爹爹好安排,他的日子才这样好过呢。”
  说话间相三公子合李青书一道进来。相京生板着脸道:“真真,我三娘那边明日回山东去。我打算合他们一船过去。你还是留在苏州罢,只说你动了胎气要养胎,好不好?”
  真真想了想,猜想相家必是有大变故,相公要回家自不能拖他后腿,忙道:“我在家,只是你……”
  相京生苦笑道:“若是事情真到那一步都是要走的,你合姐姐姐夫在一处我也放心。我么,你放心,哪怕天塌下来,我也要回来寻你的。”
  李青书看两个女人都变了脸色,忙笑道:“天威难涮,这是朝最坏的那头想了,也说不定一点事没有。倒是马惊雷,还有用他处,偏他又回松江。我又怕合他说了,他姑丈嘴不紧,张扬的满天下都晓得,那却不如不寻他助我们。却是为难处。”
  真真想,姚家合相家为着一个王慕菲结下心结,不如自家去寻那姚滴珠化解开来。休叫相家合李家、尚家因为自己的缘故吃了大亏,这事她却是做得来地,就道:“合他说就是,他姑姑是个明白人,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拿捏的住。”
  相于庭长叹道:“姐夫去寻小雷吧,真真,有事无事我都捎信回来,你自家身子要紧,休要乱想。”言罢回卧房子,叫人收拾了几样东西,就去挑人手。
  李青书对着娘子合小姨子,许久才道:“方才当着妹夫有句话我没有说,其实都是相大人惹的祸事,那几家都叫他连累了,还好妹夫知机抽身地早。咱们家不会有事的。薛三哥说地,想来不会有错。”
  真真急切地问:“那相家?”
  李青书苦笑道:“要看相家人是保财还是求命了。可惜你相公做不得相大人的主,又是他儿子,不得不替他奔走去。”
  真真方才明白寻小雷,是要去山东接他们相家人地,心里越发拿定了主意要促成此事。既然自家相公无大碍,她脸色就好看多了。
  第二日相京生带着几个心腹并问李家借的几个人登船,合哭哭啼啼的三夫人并无可奈何的相六公子一道回山东去。
  尚真真拿定了主意要寻姚滴珠,一天早晨妆做无意,道:“不晓得小梅过的如何,我要去瞧瞧她。”换了青布衣、蓝包头,带了些从人到梨花巷。
  小梅从当铺进了许多旧棉袄。自家把极厚的二三十件挑出来自用,还有一些,就换上新布面放在铺子里货卖。因为她家本钱便宜,卖的比成衣铺子里要便宜三分。就是明说是旧的,也不少人来买。所以如今吕罗两家不做盆了,男人们都在外边趁活计,女人们都忙着翻新旧衣裳。罗老太是个要强地,吕家合小梅好衣好食供着她。她不肯吃闲饭要帮着做活,也在一处做活。
  是以尚真真跨进小梅的铺子时,正遇见一群女人在店堂里做衣服,唧唧呱呱极是热闹。真真看了看没有小梅,忍不住问道:“小梅?”
  小梅却是在柜后理货,从柜台下边钻出来,惊喜道:“小姐,你大着肚子呢,怎么还乱跑?”看前边无坐处。就把她往后边让。
  尚真真忙笑道:“你住的哪里,我到你住地屋子里瞧瞧。”小梅看看小姐的肚子,料想那楼梯并不十分地窄。还可上得,央银姝替她看铺子。扶着小姐上楼去。翠墨就打发一个小的在楼下等。别人只叫他们在对面小茶馆坐,安排妥当才上楼去。
  楼上两间。一间想是做货仓,放着些箱子柜子架子。另一间是小梅住处。安放着床帐等物,靠窗还有一张桌子,磊着几本书,一叠纸并笔墨之类。此时真真靠在床上的被上,小梅贴着真真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两个人正有说有笑。
  看见翠墨进来,小梅就要让茶让点心。
  翠墨看看圆桌上有草编的五更鸡,一只茶碗正冒着热气,边上有两盒细点心,笑道:“原来你上边什么都有,我要什么我自取。”也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她差不多是真真的内管家。真真行事从不避着跟前这两个。
  真真笑道:“我有事,想寻姚滴珠说话。”
  翠墨早就猜到,小梅却吃了一惊,停了停,道:“那姚氏有了身孕,跟婆婆闹了一回,如今连罗老夫人都搬到我家来了呢,那个罗中书连来看都不敢,不晓得她现在有多么得意!”
  尚真真想了一会,道:“这样,我写个条子,你替我送去,她肯来便罢,不肯来就算了。”小梅忙站起来扶真真,翠墨就去研墨拂纸。
  真真写了几行字,小梅忙收起揣在怀里,想了想,从箱子里翻出两双小鞋,两件和尚衣,笑道:“到不好空手上门去地。他家离着这里才几步路,我去去就回来。”
  小梅下楼,小梅娘早就急了,拉住女儿问:“那是谁?”
  小梅小声笑道:“是我们小姐,有事要见一个人,借我这里说话。”
  小梅娘道:“那我要上去磕头呀呢。”
  小梅推娘道:“娘,休闹,小姐不看重那个的,方才还合我说呢,本想跟你问个好儿,又怕你行大礼,索性就不合你老说话了。你老磕个头谢她是没什么,当着大姑姑合罗家婶婶,她们脸上不好看!”
  小梅娘道:“怎么会,我们两家都靠小姐赏饭吃的。你当如今的活好接么,你爹爹接一个活,养活两家人呢!”
  小梅恼道:“娘,她改了妆来的,自然不想叫人晓得,你闹什么呢,下回我专程带你去磕头行不行?你做活去,看着些,要是严家那个不要脸的来,寻个法子打发她。”
  这样还罢了。小梅娘坐回去做活,心中还是不安,缝两针就要抬头看看。
  姚滴珠听门上说小梅来瞧表嫂,冷笑道:“这才几天,她也受不了?叫她进来。”
  小梅进来行个礼,喊声表嫂,把礼物送上。姚滴珠接了,也照样谢过她。因罗中书不在跟前,小梅笑道:“这里有封信捎把你的。”从袖子里抽出张纸送到姚氏跟前。
  姚滴珠满怀疑惑取来看,上面写着:“闻姐新嫁有孕,当喜之贺之。妹有要事相商,在小梅处立候。相尚氏”
  姚滴珠想到她嫁了就有喜,那真真嫁了姓王的六七年也不曾下过蛋,却是她胜过尚真真了。她自打晓得有这个尚真真,明明论学问论容貌都比那尚氏强,偏样样都落在下风,如今好容易胜过一头,正事且不论,就凭这个,也要去她眼前转转。
  姚滴珠存了争胜的心思,开了箱柜取新做地红狐里豆沙绿大皮袄来穿。
  小梅却是存心想替他们婆媳取和,姚滴珠穿成这个样子去哪里使得?忙道:“表嫂,大姑姑她们都在我家呢,大表哥一直不曾去瞧她老人,你要去,还当叫大表哥脸上好看些。换件棉衣呀。”
  罗中书自老娘走了之后,虽然照旧对娘子百依百顺,然眉头常锁,但有好吃好穿的捧到跟前,都是要叹气的。滴珠原以为罗老太在苏州立身不稳,必然要回头来寻儿子,正好叫大福把她们送回乡下老家去,岂料他们居然在苏州长住下了,越是住地久,罗大福越是不快活。姚滴珠心中正有悔意,想要解开这个结,听提小梅提醒她,顺水推舟,就叫人打点礼物。
  小梅看她打点礼物甚不在行,忍不住又提点她,道:“大表嫂,你有老气花样的皮袄子,挑一个出来,再是灰鼠皮裙,鞋脚几样挑老人家能穿地又花头抢眼地,取个大包包上,再有点心取两盒,叫老人家脸上有光。别人不消打点的。你到我那里,喊声婆婆,我就拉你上去。她晓得你有事,自然不会上来说话,看了你精心备地这几样礼物,老人家当着亲戚们的面,自然不会给你没脸。”
  姚滴珠迟疑道:“这样也行?”
  小梅怕小姐等急了,道:“她老人家的性子吃软不吃硬的,你又有身子,必不会为难你。”
  姚滴珠摸摸这个肚子,忍不住笑起来,然叫她依着小梅的吩咐那等低身下气她却不肯。叫人开箱,亲自挑了件宽大厚实的皮袄,又配了条皮裙,并首帕包头等物,叫个使女抱着。小梅因她肚子也不小了,就扶着她的胳膊肘出门。
  到了小梅的铺子里,小梅推滴珠,滴珠轻轻喊了声:“妈。”满屋子静得都能听见掉针声。罗老太低头缝衣裳,只是一针比一针慢。
  姚滴珠涨红了脸要发作,小梅推她一把,笑道:“大表嫂楼上坐呀。”把她推到楼梯口,提着那个包袱送到罗老太跟前,道:“这是表嫂替你老人家做的,一直拉不下脸送过来。我去时,她正替你老做一个勒额呢!”
  小梅娘合罗大婶都会意,纷纷提起姚滴珠的好来。只有金姝变了脸色,看了小梅一眼,到后边去了。银姝对小梅摇摇头,提起皮袄抖了两下,笑道:“大姨,这可比布草衣裳暖和,快换上,这件皮袄也要不少钱吧。”
  小梅会意,笑道:“这是小羊糕的皮,比寻常的皮袄还难得呢,大姑姑,快穿上叫我们瞧瞧。”
  一件羊皮袄少说也要三十来两银子,又是极好的天蓝底织金折枝花卉的花样,金闪闪的摸上去就暖和,罗老太嘴上不说,心里是喜欢的,半推半就脱去柳青青与她做的棉袄,换上皮袄,果然暖和的耐不得,小梅娘又趁热打铁叫她试皮裙,换包头。一阵一阵的笑声传到楼上。
  尚真真合姚滴珠才说完客气话,正要说正事,叫她们的笑声打断。尚真真微笑,姚滴珠恼了,涨红脸道:“真是吵的慌,叫人正经话都说不上。我下去说她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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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登堂(上)

  第三十三章登堂(下)----脸红红对指头,打错字了。

  姚滴珠这般耐不住性子,休说尚真真,就是翠墨也微微摇头。

  真真不想姚氏误了正事,微笑道:“你家人极是和气的,亲亲热热的叫人羡慕呢。”

  姚滴珠没见到真真的肚子时,原是以为在养孩子上头会胜过尚真真一头,却不想尚真真的肚子比她还要一圈,心中有些泄气,如今尚真真这般说,脸上稍稍好看些,笑道:“你不晓得,人一多,事就多。”

  真真微微咳嗽了一声,软软的靠在床上,道:“亲戚们在一处,不是你帮我,就是我帮你,和气才会如此呢,不比我们尚家,几代单传到我爹爹头上,他老人家又不爱在家,但有事,我们姐妹两个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姚滴珠听出尚真真话里的意思,想必是有求助她处,所以才来寻她,可见尚真真家势是不如她家了。她得意起来,就觉得窗外呼呼刮过的风声都好听,姚氏挺了挺肚子,笑道:“姐姐有为难处?合我说说,若能帮必是要帮的。”

  尚真真道:“却是我尚家有借助小雷兄弟处,然还要避着人些,所以我有两封书信,想借你的手捎把令尊并马家。”

  送信却是小事,只是偏要借她的手送,难不成是奸情?姚滴珠看看站在一边的大丫头,再看看捧着热点心上来的小梅,若是奸情怎么会让这许多人晓得,想来就不是了,必是别的缘故。姚滴珠笑应道:“我正好使人捎信回娘家的。正好顺手。”

  尚真真见她应了,笑道:“那我回家就叫人送些到府上。”

  妇人家但有了孩儿,多半就要改性子。变得爱说话,若是提着孩子自是滔滔如黄河之水。就是无人提,她自家也是要提起来如长江三万里地。姚滴珠整日闷在家里,偏生老罗在家越来越不爱说话,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个尚真真却可以说得几句,姚滴珠就道:“真真姐。你几个月了?”

  尚真真笑道:“七个月了。你呢?”

  姚滴珠摸摸肚子,满意的叹息道:“上回郎中来,说是三四个月,我问是男胎是女胎,他偏不说。姐姐这个是男是女?”

  真真笑道:“却是没有问过,再得三个月就晓得了。”想到相京生三个月以后不见得能回来,眉头微皱,现出不开心地神情来。

  姚滴珠正待问她是不是她家出大事了。就见银姝满脸不高兴在楼梯口伸头喊:“小梅,那个王中书家的小姨子又来了。我问她买什么,她丢下二两银子买块麻饼!”

  小杂货铺子里,多使地是铜钱。银子都是小梅收在楼上的。小梅只得从抽斗里取了一包碎银子并等子下楼去。

  翠墨看提到王中书,自家小姐脸色纹丝不动。那姚氏却是先发白后涨红。还看了她一眼,想是有话合小姐说。她忙笑道:“我合你同去。”

  小梅站在拐角处丢了一个不放心的眼色,翠墨微摇头,比出一个无事的手势,银姝看她两个打哑谜,都看呆了。

  房里此时只剩她两个,姚滴珠就道:“从前,原是我瞎了眼,只说他王慕菲小意儿温柔,又是举人,又常到我家去合我说说笑笑,下棋耍子,就叫他迷住了,拼着叫人耻笑,叫家人抱怨,也要嫁她。倒累姐姐受苦。”

  尚真真惊讶,这个姚滴珠怎么会讲出来样的话?

  其实姚滴珠最悔地就是嫁王慕菲,纵然那老罗待她极是温柔体贴,赚的银子又双手捧到她跟前,她说要星星,决不肯摘月亮的,然她心中想到从前合王慕菲做过夫妻,还是极不快活,那一口怨气又不能合人说,恨不得把王慕菲拧成渣,烧成灰,再叫满天大风吹散开。这些心思合别人说都使不得,只有尚真真跟前可以说得。

  是以迎着真真瞪大的眼,她接着道:“那个姓王的又娶了老婆,你晓得么?”

  尚真真明白她的心思,笑眯眯道:“六千两,买了个贤惠娘子,还捎上一个小姨子。”

  姚滴珠忍不住冷笑道:“他怎么会舍得花钱娶老婆?”

  尚真真笑道:“那位王夫人的来历不好说,手段却是极好,哄他几两银子算什么?”掩着嘴笑道:“且看呀,她们没有油水捞又是何手段。”

  姚滴珠想了一会,方想明白那姐妹两个必是人家设的局,哄王慕菲银子的,想通了,就想起王慕菲一回是醉娘送地假银子,一回是那八仙祠偷奸被捉,却是累她丢银子。便道:“我心里还有两事要问你。那个醉娘为何要与王慕菲假银子?”

  姚滴珠还是放不下旧事,尚真真心里叹息一声,其实眼前这个她曾经恨过的女人,合她一样,都是错嫁了王慕菲的可怜人。

  真真想了想,道:“那个醉娘,原是清倌人。彼时王慕菲在济南将了我地金珠去货卖,不晓得为何就合她勾搭上了。王慕菲哄我说她是老家的表妹,沦落风尘自然要搭救,将出八百两来替她赎了身。

  谁知有一日半夜我听见醉娘哭喊,又要上吊,跟我说王慕菲对她用强。王慕菲却合我说是那醉娘想嫁他,故意诱他去,做出丑态来要把我气走。那时我只说烟花巷中无好人,并不信醉娘。

  此时想来醉娘说地才是真地,她说她本是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哥在借钱要赎她地,必是叫王慕菲破了身不得正经嫁人又重沦为娼。所以醉娘后来遇见他,就拿假银子陷害。”

  原来如此,姚滴珠回想她住在莫家巷的时候,那王慕菲也常见,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好脾气。自己偏叫他好皮相迷住了,不由自主就想合他说话。他本是有恩爱的娘子的,为何喊他。他就来?请他吃茶就吃茶,请他下棋就下棋。从前以为是他叫自己迷住了。此时才想明白,分明是他把自己迷住了。姚滴珠地脸不由自主红起来,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尚真真一眼。

  尚真真却是从醉娘那件事推想,自己心里对王慕菲并不是太相信。所以后来对姚滴珠才会那样防备。就是姚滴珠正经嫁了王慕菲,她也对姚滴珠也并无多少恨意。只是后悔自家糊涂,明明晓得王慕菲拖着不与她婚书是有异心,偏还要抱着“从一而终”四个字苦守。为着婚书,还要费了许多心计,真真是糊涂透顶!此时回想起来,王慕菲这样的男人实是少见,又要花老婆地钱,又嫌老婆不替他留体面,你与他事事 操 办妥当。他还要嫌你办的不合心意,你不 操 他地心,他又要抱怨你不爱他。

  然这种人也只得姓王的一个。真真把自家认得的男人数一数,姐夫合相公那样的好男人极是少见不必说。就是这个姚氏嫁的男人。虽然生地丑些又穷些。也是不肯用娘子钱的,每日卖酒。打理家务,也不肯叫娘子为生活 操 半点心!再者如小梅的后父,也是极好的人。偏偏她前世不修,遇到王慕菲这种人。

  真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遇到王慕菲,却是把你我都害苦了,还好这世上似王慕菲那样的人极少有。我自再嫁,才晓得什么叫做男人对你好呢。”

  姚滴珠想到罗中书,忍不住合尚真真一样嘴角朝上,笑道:“你嫁的相家,兄弟极多,婆婆跟妯娌相处难不难?”她想想自家如今过的日子跟从前在王家比,不晓得美满多少倍,在心里不知不觉就和尚真真亲近起来。

  尚真真微摇头道:“相家我不曾去呢。他家人多口杂,又因为我是二嫁的身份,若是在相家住着,男人不能日日在家,我在他家少不得是要受暗气的,所以我们成亲都不曾回去,大母派三娘过来主婚,叫我生了孩子再回家去。”

  姚没珠叹道:“大户人家做事果然是替你留体面地,你这个婆婆极好呢。不像我婆婆,听得儿子发达了,将来二三十口人来投奔!眼里哪有我这个媳妇!她也不想想,没有我姚家的银子,她哪里住那样高楼大厦,她儿子哪里能得官做!偏她还要日日说嘴,说金姝才是正房!”

  这却是倒贴婆家,所以婆婆瞧不起她。真真想想从前自家也是一样傻,怕王慕菲吃不好穿不好,娘家送来的金银先尽王慕菲用,娘家捎来地绸缎先与王慕菲全家做衣穿。供奉的王家都当她是脚底地泥。尚真真忍不住劝姚氏,道:“虽然你花地银子多些,然他罗家到底比不得那王家,唯恐你不把娘家搬给他们。我听得小梅说,你婆婆觉得她儿子是吃软饭呢,想必老人家不喜欢这个,偏生她儿子她舍不得说,只好与你生事。”

  姚滴珠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儿像,难怪她家相公越来越不快活,难道与他银子花不是对他好?难道他是不乐意花我地银子的,忙问道:“世人没有不爱银子的,他花着我的钱,为何还不乐意?”

  尚真真叹息道:“我原来合你想的一般,只说我百般的对他好,他自然爱我敬我,却不曾想过,从古至今都是男人养家,也是有缘故的。”

  姚滴珠奇道:“男人养家,也要他有本事才使得,若是男人养不了家,难道要叫妻子儿女都随他一同饿死么?”

  真真微笑道:“我从前也这般想呢,只说王慕菲要考取功名,庶务是不通的,将来他功成名就做了官自然会养活我,如今我将出些银子养他合他全家也没什么的。

  就没有想过,人心都是那样,头一回吃软饭或者有些养不活老婆反叫老婆养他的羞愧,多吃几次,一来软饭吃的可口。二来,那羞愧积多了,他不说是他没本事,只说是你比他强,世上哪个男人肯叫女人踩在他头上?自然要生事把你踩下去。我想王慕菲不肯写我婚书。就是这个缘故罢。他从一开头就花我的钱习惯了,后来虽然穷了两年,也是我纺纱织布养家。他觉得无用才要去读书挣功名。”

  姚滴珠冷笑道:“可是他挣了功名嫌你穷了。就要换妻!”

  尚真真笑道:“嗯,他在我跟前摆不得大男人的架子。可是在你跟前,那是顶天立地的王举人,是不是?你仰慕他,你站的低低地抬头看他。”

  姚滴珠回想当时,可不是。惊出一身的汗来,道:“原来如此。我这一回又做错了呢。”想到她这一回嫁罗大福,还有了孩儿,若是金姝总在大福跟前打转,说不定大福也会变气,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尚真真先是发愣,转念就想明白,笑道:“王慕菲这样地人极少的,你怕什么?我听说你家相公为人极好地。你只待婆婆客气些。好吃好喝把她供着,大家体面。再替他把两个表妹好生嫁出去。好好的花他的钱,叫他晓得做男人必要挣钱把你花。养活老婆孩子不容易,他哪里有闲心去勾三搭四。就是有那个心。也不见得养得起!”

  姚滴珠半信半疑道:“你如今嫁到相家,就是这样子?”

  尚真真掩着嘴笑道:“我家二门之内归我。二门之外是他。他挣的钱都交到我手上,他管挣,我管花。我娘家的银子,要留把孩儿呢。”

  姚滴珠得尚真真提点,方才明白自家错处,恼道:“我说他为何越来越不快活,原来是嫌我地银子咬手!我回家就叫他寻房子搬来接婆婆,我也到新房去住!”

  尚真真微微笑道:“我从前只觉得你娇纵,今天日合你说了这许多话,方才明白你想必是从小失母,好多人情来往令尊都没有教你。”

  姚滴珠涨红了脸,咬着唇,虽然心中不快,她也不是那十分傻的,晓得尚真真合她说的都是有用的好话,谢道:“多谢姐姐教我,妹子还有不明白地方,姐姐要提醒我呢。”

  尚真真苦笑道:“我比你能好多少?原也是一样从小失母无人教我,所以从前吃那样亏,多是我相公开导我呢。”提到相京生,甜蜜就盖住了那一丝丝苦涩,转而微笑道:“我要回去了,就使人送信把你。姚滴珠忙道:“我也回家去打点,我后娘又生了个小兄弟,此时也当满月了,正好送满月礼。”

  尚真真记在心里,喊翠墨扶她下去,出门时小梅娘追上来,把两件百衲衣交到翠墨的手上,道:“这是我家小宝小时候求的百福衣,不是小宝爹做木匠四乡走动,也求不来,乡下人都说这个难得,与小少爷穿呀。”

  小梅在一边笑眯眯看着,道:“小姐,收下吧,有老人家的福气压着,必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翠墨忙接过来,行礼谢小梅娘:“我家小姐身子沉重,我代她谢你。”小梅娘送她们上车,回头跟姚滴珠打个照面。姚滴珠红着脸叫了声舅妈,扶着小丫头飞快的走了。

  姚滴珠在家,打点好礼物,尚真真已是叫人送了两箱礼物并没有封口的书信过来。她好奇拆开来看,却不是尚真真地笔迹,与马三娘的不过是些问好的客气话,与小雷地,却是请他到到李家去耍。姚滴珠因尚真真好心好意教了她许多,心里有些感谢她,就把这些并在一处,叫个管家送回松江。

  到了晚上罗中书从店里回来,姚滴珠不等他开口说话,就道:“你去寻个宅院,把你娘跟你表妹们都接过去住,我也随你搬去,省得你娘再说你是吃我的住我地。罗中书不敢相信,结结巴巴道:“滴珠,你不恼了?”

  姚滴珠道:“我还恼,所以你要把你两个表妹都快些儿嫁了。不然……”

  罗中书觉得娘子大人此时嘟着嘴薄嗔地样子极是可爱,嘴巴咧到耳朵根,搂着娘子不住口的叫亲亲,道:“我一直不敢合你说呢,其实金姝跟我家老六早眉来眼去,她哪里肯嫁我。只是我娘因为从前把她许了我,我另娶她脸上下不来罢了。”

  姚滴珠看都叫尚真真说中了,罗中书这样地喜欢,她又有些伤心,叹气道:“从前原是我没有想明白。趁你娘不在,我先合你说好。搬到新家去,我的陪嫁自是我的,不会拿出来花用,省得人家说你花老婆的,可是我是你娘子。家里是谁当家?”

  “当然是娘子当家!”罗中书乐呵呵道:“我管生意,你管家!”

  姚滴珠道:“我当家,你娘要管怎么办?”

  罗中书略有些为难,然想到老娘挤在小梅那楼上他日夜悬念,能在一处住着比什么都强,想了想道:“我自合她说。你本就是会过日子的。她老人家来是来享福的,叫她 操 心做什么!”给自己找到一个说服老娘的理由,生怕姚滴珠翻悔,握着娘子的手道:“我就去寻房子!”飞一般跑出去。

  他跑到半夜回来,搂着娘子曲意温存,姚滴珠看他眼里眉梢都是快活,比前些日子大不一样,又喜欢又心酸:原来他从前都是妆的,婆婆在他心里极重呢,幸自己不曾一条道走到黑!

  罗中书本就是个能人,第二日就在离梨花巷半里远的仁义里寻下一间院子,东院前后四进边上套着一个二进的西院,六百多两银子买下,姚滴珠不舍得花冤枉钱,就叫把家里的家俱移过去,罗中书收拾了几日先请娘子去看。东院第一进做厅,后边她住,正好还有后院隔出来与管家们住。西院二进也有十来间房,就是连那罗家都住得下。他两口儿先搬到新宅住着,姚滴珠管了两日家,觉得诸事她都拿在手里了,方叫罗中书去小梅铺子接他娘回来。

  罗中书换了新衣裳,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脸上的白麻子都闪光,乐呵呵雇了个车到梨花巷小梅的铺子里,喊道:“娘,我自花钱买了新宅,你跟我回家呀!”

  做针线的女人们都抬头看他。罗老太又惊又喜,流泪道:“真的?你哪来的银子?”

  罗中书笑道:“真的,你老不是不喜欢我花娘子的钱么,我不花她的,那房子是我卖酒买的,如今天冷,生意极好呢,似这样的房子我再买几间也够!”

  罗老太极怕的就是儿媳妇压在儿子头上作威作福,听见儿子这样说,自己就是回去合儿媳妇一处住,也能直起腰说话了,然想到旧事,还是板着脸道:“我不去,再叫你赶我走呢!”

  柳青青站在门边,把罗家母子的话都听在耳内,她花了这些功夫,好容易能接近姓罗的财主,岂肯放过,忙笑道:“干娘,我要去瞧瞧你新家呀。这是干哥哥替你老人家买的,自然是你老的房子,谁能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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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入室(上)

  虽然小梅娘一直对罗中书使眼色,罗中书笑是笑呵呵的请严二小姐去他家耍。罗老太还要罗大叔一家同去。

  罗大嫂就道:“我们每日还要做活,住在这里方便呀。倒是你,哪一日暖居,我们去贺?”

  罗中书笑道:“后日呢,后日我来请婶婶跟舅妈。”扶着罗老太出门,叫金银两个姝搬箱子。

  银姝冲小梅挤眼,道:“我们不去了,没的再叫人大耳括子甩到脸上。”

  罗老太跟罗中书都闹了个大红脸,呛的一声都没。金姝把老太太两个衣箱提出来,转过背又回后边去了。罗老太待要说话,小梅娘把银姝也推到后边去,打圆场道:“这两个孩子不大懂事,叫她们跟去做什么?不如跟小梅做伴,每日大家一起做活,也能挣些嫁妆呢。”她把嫁妆两个字咬的重重的,罗大婶一直把金姝聘她家六郎,晓得这是亲家给她台阶下,就道:“她两个也不少了,嫂子,我正想合你说呢,金姝合我们六郎也算要好,不如许我们家罢。”

  罗老太心里极不是滋味,打从金姝姐妹两个抱到她家来,亲生女儿一样养活这么大,偏生儿子样样都好说话,就是不肯娶表妹。她还在恼,罗中书已是接过话头笑应道:“正是良缘呢,难得又是亲上做亲,只是还要她两个都肯才好。”

  银姝从后门伸头喊道:“我姐姐嫁六哥,极是肯的!”

  罗大婶其实还想把银姝说给七郎,然看老嫂子脸上不大好看,知机笑道:“我家六郎央我几个月了,嫂子。你既然肯了,我索性明日就下定?”

  罗老太气恼的看了儿子一眼,道:“你们都商量好了。合我说做什么?她两个大了翅膀都硬了,哪肯要我管她们!”想到带着三个孩子。守着一个小铺子过的那些日子,不由心酸掉泪。

  柳青青看在眼里,挤上来扶着老太太的胳膊,道:“干娘,姑娘长大了都要嫁人地呀。这嫁给自家人,一来亲近,二来放心,你老伤心做什么?依着我看,不如索性把银姝姐姐配给吕三哥。这定了名份,你老带她两个回我哥哥家,我嫂子自不会恼。”

  差不多就是儿媳妇赶走,这回去她大肚子不来接也罢,偏一大家子人都叫她丢下了。老太太一辈子要强的人,如何肯。金姝叫儿子快嘴许出去,那银姝不如也替她定个人家才好。罗老太太拍拍身边这个伶俐的姑娘。转了笑脸问小梅娘:“他两个也配,我把她许你们家?”

  这一回从门后出来地却是金姝。涨红着脸道:“妹子说她不肯。”

  小梅娘心里一阵失望。罗大婶笑道:“那还是许我们七郎呀,办一次亲事也省好多事呢。”

  金姝红着脸又进去了。小梅机灵。知道老太太要替银姝定亲事,想是还要叫她两个同去罗家住的----不然她孤零零地怎么好回去?就拉着娘去后边收拾箱笼,把姐妹两个的铺盖提出来,笑道:“既然定了亲,我可不留你们住了,大姑姑带把她两个领了去。”

  小梅娘一手一个牵着她两个,笑道:“这定了亲可是不一样,不能见面的。”

  罗中书本来还在苦恼银姝的婚事,她两个都定了,那心就放宽了一半,一口一个妹子,叫她两个陪母亲上车,自家扶着车,对舅妈并婶娘挥手,道:“捡个日子我们下定呀。”

  柳青青本是想借着扶罗老太的机会到罗家去地,偏生那对姐妹花定了亲事又肯同去,小小一辆马车摆着许多箱笼,再挤着三个人,她哪里挤得上去。委委屈屈站在一边对干娘挥手:“干娘,得空来看我呀。”

  两个姝虽然都板着脸,嘴角都微微上翘,想是对亲事极满意。罗老太正是伤心的时候,事事都不顺她老人家的心,哪里顾得上什么干女儿湿女儿。金姝只看自家手指头,银姝瞪了柳青青一眼,扬声道:“表哥,走呀。”

  罗中书是老实人,看人家小姑娘说话无人理会,极是委屈的在那里吸鼻子,心中不忍,笑嘻嘻道:“莫哭,过几日请你吃喜酒。

  柳青青正要说话,那驾车的一声吆喝,罗中书扶着车就走远了。她气的想跺脚,突然听见身后有冷笑声,忙镇定下来,回头笑道:“小梅姐姐为何总看我不顺眼?”

  小梅抱着胳膊站在台阶下,冷笑道:“把你那几爪子收起来,柳依蓉,伸过界了当心叫人剁了下酒!”

  柳青青的大名是叫依蓉,却是那个死鬼爹爹替她取的,自离了柳家再无人知,叫小梅这样一说,她只觉得背心凉嗖嗖的好似有雪亮地钢刀刮过,强撑着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无精打采回家,遥遥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叫她。抬头一个,却是她姐姐,扶着王中书的手,两口子笑嘻嘻地看着她。

  柳青青看看他们身后,却是有十来辆装棉花的大车,忍不住扑到姐姐怀里发抖。

  柳如茵奇道:“瞧你跟掉了魂一样,怎么了?”

  柳青青贴着姐姐道:“没什么,姐姐,你们到松江去收了这许多棉花,可是要做什么?”

  王慕菲极是得意,笑声爽朗,道:“今年棉花极贵,幸亏我们去地早,抢了十七车,过些日子天冷了,一转手就是两三倍地利息。小妹,姐夫赚了钱与你做新衣一斤棉花也要一钱五分银子,他王家搬了座棉花山回家,就轰动了许多人来看。有那跟王老太爷一起赌钱的小生意人,就要零买回去做棉袄,弹被卧。

  王老太爷在儿子跟前提,王慕菲摆手道:“他要买几千斤?若是不够一千斤,叫他免开尊口。”雌地老太爷一鼻子灰。摸着鼻子掉头就走。王慕菲看着脚夫们把棉花包都搬进他们空着的几间厢房里,就叫长随去淘浆糊,又摸钱叫去买皮纸裁封条。自家先把一间一间厢房的窗都拴好封起,又点过棉花包地数目。方亲手锁门,再贴封条,收拾到天黑方才妥当,就是柳青青这样的体格,也累的够呛。到晚上柳如茵偷了个空子到妹子房里来,问她:“白日里是怎么回事?”

  柳青青皱眉道:“姐夫不是说那个相公子好色有钱么,我去探了一回,却是吃了个大亏,原来相家是惹不得地。今日那个小梅居然喊出了我的大名儿,却是晓得我们海底眼了。或者,是姐夫跟他有私仇,想借……”

  借刀杀人!姐妹两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战,对看一眼。柳青青就道:“他这回赚了多少钱?”

  柳如茵答道:“并没有赚钱,都换了棉花搬回来,只还有一百多两银子。说是要留着退步,不肯再花地。然他那个嫁到有钱人家的妹子。像是不肯合他有来往。我们在松江住了两个月,只送了我对金镯子。走时送了两盒路菜。”

  柳青青道:“镯子呢?”

  柳如茵笑道:“他将去变卖了银子做本钱呢。妹子,我原是想着他若是还好,不如我们姐妹两个一起嫁他。咱们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样?如今看起来,他这个人也只配我合他胡混了,妹妹你……”

  柳青青笑道:“我省得,他这样是防着我们呢,安能一头跳进去,这些日子,我常合姐夫前头娘子的婆婆相与,已是认了她做干娘。那罗家只梨花巷这个大宅就值四五千两,过几日撞着机会,我们做一场戏贴到罗家去,我把那姚氏的箱子底都与她掏空喽。想必姐夫也是乐意地。”

  柳如茵摆手道:“他防着我们呢,也当留一手,你若是得手了,寻驼子大叔出脱,把银子换了折子藏起,若是落到相公手里,只怕……你看他对他老子都不大舍得。”她姐妹两个商定,齐心服侍王慕菲, 操 持家务。那柳青青也安静下来,整日都在家做针线,只每日早晨带老婆子出去买菜。

  且说姚滴珠送走了相公,想到婆婆进门,她再替两个拖油瓶办嫁妆,老太太必要说她不好,添这样补那样叫她花钱找罪受,不如趁着她没来先办好了,老太婆要不乐意,只叫她自家掏银子添。罗家的管家一半姓姚,又是姚员外着意吩咐过,姚滴珠使起来极是顺手,吩咐叫管家去寻两副中等人家的嫁妆,不过半个时辰,管家就带着七八个抱着货物的伙计回来,回道:“苏州有个嫁妆一条街呢,什么都有,小的捡中不溜的喊了几个来。”

  姚滴珠就把一个雇来的婆子喊来,问她小户人家女儿办的嫁妆,老婆子数与她听:两柜,一床,一套盆桶再加一个子孙桶。妆盒牙梳……

  姚滴珠道:“他们家就是做家俱的,木器都折银子好了,买两只大箱子,把卖家俱地都打发了。”又算妆盒嫁衣等物,一个人花上三十两,再一个人折三十两妆银。想了许久,只与她姐妹两个一人买了一身红嫁衣,并妆盒头油头花等物。嫁衣有的是她穿不了又嫌花头不好料子过时的,一人与她十二套,再有那布料等物,把两个大箱子装地满满当当,再得一个小箱子,装着妆盒等物,姚滴珠称了两包共六十两银,使红纸包包着丢到小箱子里,再舍上两把黄铜好锁,又与她一人四床新被,把西院的一间厢房都堆满了,料得婆婆不会说她小气。

  她正得意,相公已是带着老娘回来,姚滴珠走到婆婆跟前,微微万福,喊了声娘。

  罗中书就等不得一声,忙忙地说:“娘子,方才我娘把金姝跟银姝许给六郎跟七郎了。”

  姚滴珠一听心花怒放,笑道:“我猜必是许把六弟跟七弟,已是替你把妹妹地嫁妆都备好了。你来瞧瞧。”拉着罗中书到厢房看。

  罗老太心中略恼,然叫嫁妆两个字打动,此时不是合媳妇赌气的时候。却是要好好瞧瞧都备了些什么。她老人家招手叫金姝,金姝说:“我去毛房。”再叫银姝,银姝说:“我也要去毛房。”姐妹两个齐齐地钻到正房后寻毛房去了。罗中书瞧那厢房里的被子。跟开着箱盖地大箱子,锁着的小箱子。忍不住喜欢道:“娘子办的好,那小箱子里是什么?”

  罗老太冷哼一声,道:“箱子要成双成对,你怎么一大一小?还有盆桶,还有柜。都在哪里?”

  罗中书极是为难看娘子,他娶姚滴珠,陪嫁是现成摆在大宅里地,并不晓得一定要有哪些。

  姚滴珠忍着怒气,笑道:“娘你忘了大叔家是做什么的?箱柜容易,咱们买不如折了银子叫妹妹们带去,想打什么花样都使得。”拍拍小箱子道:“这里我一箱放了三十两银。”

  老太太心中觉得滴珠安排地还算妥当,然她偏道:“陪送什么,都是老规矩。”

  罗中书忙道:“娘。滴珠这是会过日子呢,大叔现住在大舅家,哪里有地方排嫁妆?不如银子实在。”拉着老娘的手到大箱跟前。翻出来的都是四季绸缎衣服,布料等物又多又好。那大箱子装的满满的。哪里插得进手去。罗老太太粗粗扫过一眼,觉得没有六七十两银子怕拿不下来。倒是有七八分地喜欢,觉得姚滴珠做事比从前实在,转了笑脸道:“难为你,大嫂,明*****大叔家来下订,还要办两桌酒呢。”

  姚滴珠的眼中钉尽数拨去,顿时欢喜非常,笑道:“容易,我就写菜单叫管家去备办,再请几个瞎子女先儿来说书,叫娘好好乐一日。”扶着个丫头一阵风样走了。

  罗老太愣愣的看着罗中书。罗中书愣愣的看着娘子的背影,好一会,两个才缓过劲来。罗中书喊金姝跟银姝收拾卧房。罗老太把一屋子的嫁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来,捂着脸大哭一场。

  罗中书听见老娘哭,还要过去劝,银姝拉他道:“休去,打小她老人家就想把金姝嫁你,叫大姨哭哭也罢了。表哥,不是我不害臊,下了订,赶着些把我们嫁过去也罢了,我姐姐受的委屈还不够呢?”

  罗中书愣了一下,笑道:“我省的,其实不关你嫂嫂的事,都是娘她老人家多嘴,无事提那些做什么!”想起来又问:“娘哪里收地干女儿?你们成亲还要送请贴去呀?”

  金姝突然微笑道:“表哥,你自是要请。她住在横巷那一头,门口挂着“王”字。是王夫人的妹子。”

  那一家是王慕菲家,原来她是王家的小姨子,罗中书摸摸鼻子,叹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娘怎么招惹上他家了。罢了罢了,不去惹她。”

  罗中书不想惹王慕菲,王慕菲听说罗家要嫁姐妹花,想到那花朵一般地双生美人也不晓得送把权贵,偏偏许把做木匠的堂兄弟,他忍不住跟柳青青道:“这个姓罗地,极是可恶。”

  柳青青笑道:“姐夫,我晓昨你前头地娘子叫他接手,落了一注大财,不如我们想个法子,取了来?”

  “怎么取?”王慕菲似针扎一般跳起来,又泄气道:“我虽然极恨那淫妇,然犯法的事却是不肯做地,你莫要引诱我。”

  柳青青笑道:“姐夫你妆什么?明日他们罗家去下定,你叫个长随盯着,看罗家在哪里,我备个礼去贺干娘,他们不好不让我进门的。”

  王慕菲却是巴不得柳青青去找姚滴珠的麻烦,忙点头道:“你这个妮子,就爱胡闹,正经送礼就是,偏要说这些!倒是我们家这宅子原是租的,眼看着又要给房租了。你若有银子,借我些。”

  第二日王家探得姚滴珠的新居,柳青青在王慕菲的指点下,照着姚滴珠平常的喜好打扮,带着几色礼物到罗家门口,说是要看干娘。

  姚滴珠不晓得深浅,待进了门才晓得是王中书的小姨子,心中极是后悔就是席上的女眷们,脸上都有些异样。只有罗老太太,几日不见她干女儿,极是想念,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罗大婶跟小梅娘要辞去。罗中书想到成亲的日子还不曾订,忙道:“婶婶,成亲的日子订在后日如何,都是客中,又是自家人,也不必那些排场。”

  姚滴珠巴不得一声,笑道:“今日本是个吉日,不如索性铺床吧,不然明日还要费事。”

  他两口子这样急法,罗大婶跟罗老太都有些不乐意,然罗家原是为的金姝吵闹的婆媳不合,此时想早早的嫁出去,嫁妆也丰厚,罗大婶也转过弯来,笑道:“那样极好,那这小曲更听不得了,还要烦亲家做一回娘家人去铺床呢。”

  小梅娘自是应承,姚滴珠忙叫人雇了几个车来,把两份嫁妆送走。柳青青握着老太太的手站在一边闲看,眼睛一扫就看得出这两份嫁妆是拿姚氏的嫁妆凑的,想必这个姚氏真如姐夫说的极有家底,就留心他家的门路。

  正都客走了,姚滴珠就送客道:“严二小姐,我们还要赶着请吹打雇花轿,你老请回罢,再代我问你姐姐姐夫好。”

  柳青青笑嘻嘻道:“好呢,你们后日办喜事?我后日再来讨喜酒吃。”罗老太送她到大门外,甚是不舍这个干女儿。自到了苏州,跟她最亲的金姝银姝两个都离她日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得这个姑娘合她说得来,偏又是不好相与的人家。罗老太长叹一口气,闷闷不乐回去。

  罗中书都看在眼里,心道:“歹笋还能养好竹,滴珠合我娘合不来也罢了,这个姑娘甚讨她老人家喜欢,就做个相与来往也没什么的。后日办喜酒我就寻她说说话儿,请她常来合我娘说话,却是个极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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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入室(中)

  罗家新搬来莫仁里,左右邻舍因他是个中书,又有宅有铺,是个富户,都极是客气,才暖过居又来送人情帮挂红办酒席,听说是替表妹办喜事送嫁,都赞罗大人是极好的人,罗夫人还将出自己的嫁妆替表妹们添妆,更是赞她贤惠。

  姚滴珠无意间走到厨房外,听见两个帮厨的妇人夸她,惊奇无比,站在那里愣了许久,回到房里笑的了不得。第二日她 操 办更是尽心,过了中午,就动了胎气,下边有些见红,肚子痛的紧,却是慌了。

  老罗正看人安放租的桌椅,听说娘子肚子痛,慌得飞奔去请郎中。罗老太听说媳妇 操 劳过试动了胎气要静养,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过来瞧滴珠,道:“孩子是第一要紧的大事,你只安心养胎。我晓得这苏州风俗不比我们乡下,我也 操 办不来,不如请个人来替你 操 办呀。”

  姚滴珠要安胎,又不敢动弹,又不想叫婆婆在这个当口接过管家的权去,苏州并无合适的长辈替她出头,松江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正是为难。叫婆婆这样说却是提醒她了,滴珠想了一会,就想到尚真真,才欠自己一个人情可以寻她相助,写了几行字叫人送到相家,请真真使个老管家来助她忙。

  尚真真读完信,靠在软榻上乐不可支,喊翠墨来看信。几个翠围着翠墨把信看完了,翠依就抱怨道:“这个姚氏真是给两根面条就当胡梯,就这么着巴结上来?”

  自家小姐笑的嘴都合不拢,翠墨揣磨小姐的心思,笑道:“小姐想是不要借人与她使?”

  尚真真笑着点头道:“亏她想得出来。她就忘了小梅是我家出去的人,我使个管家去,她主不主仆不仆的。当如何自处?”

  几个翠听了都抿着嘴笑,翠依道:“叫林四叔去呀。”

  翠墨打她一下道:“你就不看小梅。也当替马少爷要脸,哪能叫四叔去?依着我,有那专替人办喜事地铺子,什么都替人 操 办的,请一个送过去。再两边各备一份贺礼送去,就完了。”

  真真笑道:“一个可不够,叫林四叔多请几个,好不好,他们家挑,我们家人,送了礼就回来呀。送礼两边都要使人去,你们谁要去?”

  上一回只有翠墨陪真真去瞧小梅,翠依跟翠月就要去吕家送礼。翠墨老成些,就合林四叔同去罗家。尚真真回尚家花园那边开仓库,先挑了花开富贵的织金缎子被面四床。再有松江结花棉毯四床,又配上两对琉璃花瓶。两对锡罐。分成两份送到吕家去。这边罗家,却是六两贺仪。使了大红锦帕包着,想了想,对翠墨说:“荐个苏州出名安胎地妇科把她。”

  翠依看人装箱,掩嘴笑道:“若是那姚氏晓得,她那边只有几两银子,必气死了。”

  真真笑道:“那姚氏偏要唱这一出,不分个厚薄,她哪里晓得规矩?你们两个去,休说是我一家的,只说是相家跟李家贺罗家,他们家原是替我们两家做过活地,要娶媳妇,去送份礼也是人情。”

  翠墨因还要去寻人,不曾要车,跟林四管家要了个有前后的隔断的船,她们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后舱,到了罗家附近寻个码头上岸,翠月自去吕家。

  她站在林四管家身边,虽都是奴仆本等服色,也合那富商带小姐出门差不多的气派。罗家的司仪本是一个左邻充当,看见他们几个,不晓得怎么喊,林四叔与他做了个揖,道:“罗夫人央我家夫人与她寻两个人来助忙,还请让我家这个大姐进去说一声。”

  翠墨带两个看热闹小丫头,大摇大摆进了姚滴珠地内室,请安毕,说家里人手不够,替夫人寻了几个专替人 操 办喜事的人来,都是访过为人老实可靠的,可以放心用,再把贺仪送上,又说小姐荐了个出名安胎的郎中来,就在外边,说完了要告辞。

  姚滴珠问人家借一个,人家送了几个来,倒是没挑处,道过谢还留她们吃喜酒。翠墨笑道:“我们夫人也有七八个月了,所以大家都有些着忙,寸步不离的守着呢。婢子怕误了差使,不敢领赐。多谢罗夫人好意。”再三的辞了出来,二门处就遇见着意妆扮过的王中书小姨子,翠墨瞪了她一眼,眼看着她露出一副被人捏了脸要哭不得出声的表情向罗老太住的西院去。翠墨留心,想了想,这个王家小姨子原先到相家想见姑爷,吃姑爷警告了不见她再来。她再到姚家来,想必是合那姓王地有干系。必是王慕菲记恨小姐跟这个姚氏先后弃了他,所以支使这个惯骗男人的柳小姐来生事。她在相家没有讨到好,又到罗家来捣乱。虽然那姚氏也没人喜欢她,一来要与马少爷面子,二来若是罗家闹出事来,说不定牵出王家就连起尚家,相家正是有事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是要跟那姓罗地提醒一声。她想了想,出来合林管家说了,林管家深以为然,道:“我去合那个罗中书说呀。你们先回去罢。”

  他寻到罗中书,就道:“小老儿有两句闲话要说,可得借一步说话?”

  罗中书看他板着脸,极是疑惑的带他到帐房。林四叔就道:“方才我家大姐在贵府看到一位客,好像是王慕菲中书老爷地小姨子,这位小姐却有些名气,从前姓过黄、姓过江、姓过王,这三家,都是嫁了女儿不久,女婿家都叫人搬空了地好人家。”看罗中书张着嘴发呆,拱拱手自去了。

  罗中书是个极老实厚道的人,想不明白人家管家为何郑重跟他说这些捕风捉影地事,,就去问他的娘子。姚滴珠一听就明白人家是提醒她们这个姓柳的打主意打到她家了。她柳眉倒竖,怒道:“姓王地家里。再没一个好人,不许合他们来往,你快赶她走!”

  罗中书为难道:“我也晓得不好合她来往的。然人家好意来贺,又合娘相与的好。还认了干娘,只慢慢疏远她呀。”

  姚滴珠气极,就动了胎气,肚子又疼起来,忍着痛道:“我为着你嫁表妹。反要赔了孩儿,你反给我气受。不成,今日必要叫她滚出我罗家,以后不许她进我家大门!”

  罗中书叫娘子逼地无法,到老娘的院子里去。金银姝两个躲在厢房里不肯出来,却是小梅在那房里陪着地,这边老太太屋里坐着仁义里几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那个王家的小姨子,正娇娇怯怯坐在罗老太手边。抿着樱桃小口笑。

  看见儿子进来,罗老太就问:“滴珠找到人帮忙没有?若是找不到,说不得还要我出头的。”

  罗中书老实答道:“她去寻了个朋友。找来几个司仪,都交把他们安排了。”

  罗老太本是拿定了姚滴珠在苏州没有亲友。所以卖个好儿。才好跳过媳妇把管家的大权揽过来,听见这样说。失望道:“司仪都是外人呢,你要小心看着,到女眷这里来做什么?”

  罗中书看看柳青青,要他赶这样一个小姑娘走,他哪里开得了口,为难道:“也没有什么,就是来看看娘。”退了几步出来。

  他不肯招惹那柳青青,柳青青却不肯放过他,附到罗老太耳边问毛房在哪里,老太太指指后边道:“你从东侧门到后边去,一个红门地就是了。”

  柳青青慢慢出门走到一边,提着裙子追罗中书,脆生生的喊:“干哥哥,等等我。”

  罗中书住脚,回头睁眼看是她,想到娘子不喜欢她,忙道:“小大姐,干哥哥不是乱叫的,你放尊重些。”

  柳青青的大眼睛挤出两泡眼泪来,说话都带哭腔,道:“青青打小没有亲娘,我爹到任上去嫌我是个女儿累赘,就把我丢在姐夫家。好容易有干娘疼我,哥哥不喜欢青青,呜呜。”就使袖子使劲擦眼睛。

  院子里人来人往,罗中书怕人家误会他欺负小姑娘,拉她回西院角落里,好言道:“小大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认我娘做干娘自由你,满大街叫人听见你喊我干哥哥,不怕污你清白么。”

  柳青青“扑哧”一声破啼为笑,上来八着罗中书的胳膊,笑道:“怕什么。”秋波一把一把甩出来,含着羞道:“我在姐夫家没皮没脸的住着,我那个姐夫,你也晓得不是什么正经人,若是哥哥心痛人家,不如就娶了我呀。”

  罗中书如同五雷轰顶,用力把柳青青甩脱,正色道:“你才多大点小姑娘,怎么净说混话。”退后两步看见街上车马行送花轿来的李管事路过,忙喊道:“李老板,烦你喊个小轿来,送这位大姐回梨花巷。”

  柳青青气急,她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晓得风月的老男人,明明这个姓罗的还偷姐夫前头地娘子,那个女人生的也不比她好多少,怎么自己就哄不到他?

  色诱无用,想必下回也不好进罗家门,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撕破了脸闹一场,他家要办喜事,自然不肯叫人闹事的,然闹了这一场,在苏州名声就坏了,不如……柳青青两只眼睛咕碌碌打转,正想主意。一抬小轿到跟前,罗中书带着两个管家,请她上轿。她无计可施,使袖子掩着脸,红着脸去了。

  王慕菲跟娘子在家,虽然嘴上都不说,其实都在等这个柳青青地好消息,柳青青灰头土脸回来,王慕菲忍不住道:“你吃亏了?”柳青青没好气道:“姐夫,你不是说那个姓罗的好色无德么,哄得我去寻他,蹭了一鼻子灰,叫他使人押着送我来家。他家地大门,是不好再进去了,枉我花了许多水磨功夫,都白费了。”

  柳如茵道:“这倒奇了,他要是个正经人,也不会偷相公前头地娘子,想是你法子用的不对。”柳大小姐忘了王慕菲是她相公,差点就要说出:“不然我出面去试试”地话来。还好及时吞了回去,取了一碗茶递给妹妹吃。

  王慕菲却道:“你们可还有别的法子,这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岂能由着这一对奸夫淫妇逍遥快活。”

  柳青青跟姐姐对了个眼色,转笑道:“姐夫。我是不能了,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王慕菲笑道:“你不是说她跟婆婆不对付么,她嫁我之前,在松江惹下一个官司,牵连着人命呢。你只想法子把他家地钱拐出几千两来,我就去松江寻人把旧官司翻出来。他家无钱打点,自然要吃官司。”

  柳青青笑道:“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实是好,只是如今人家都不在家里藏银子,俱是送到钱庄取利息。我能挤多少现银?你先想法子叫他们打官司,自然要多备金珠打点,我抽个空子把金珠拐来,不是顺手?”

  王慕菲合他那些放债揽官司的朋友们处久了,也长了见识,从前只说要等做了官报仇“十年不晚”。如今连活动地银子都没有。叫他想出这又能挤银子,又能报仇的法子来,他心里其实有些得意。他出主意妻子跟小姨子都点头。可见他地法子是不错的。因道:“这样极好,我今日就去松江。房东这几日来。你们合他说,叫他再等几日。我卖了棉花就与他交房钱。”

  大仇指日可报,他看阴沉沉的天,都觉得心里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收拾个包袱,与娘子几两碎银,又到后边跟老娘说,叫她看紧前边两个女人,快快活活向松江去了。

  王慕菲被支走,晚上柳家姐妹两个同床睡下,到了一更时分,柳青青就爬起来,道:“姐姐,我白日已看好门路,你在家寻下可以收藏金珠的地方来,看我借几两银子来使。”她从箱底翻出迷香,又换上了紧身衣衫,因为上回在相家吃狗咬了,这一回还在怀里揣上几个肉包子,又揣上一把小刀,行头备齐方才出门。

  她出来贴着墙,深秋的晚上道上无人,不过一柱香功夫就到罗家,轻手轻脚翻过去,只有西院老太太屋里点头灯。柳青青轻松跳下二门地高墙,觉得脚下软软的,移开脚一看,却是只墨黑的大狗,也是一身酒气,想是谁灌狗吃酒耍子,她随手就把包子丢在狗跟前。

  罗中书住的内院连灯都没有,柳青青在卧房窗外听了好一会,只听见男子打呼噜的声音,这却是天赐良机了,一个有孕的妇人就是醒着,也不敢合她动手的。柳青青摸摸怀里使油纸包好的迷香,这个东西得来不易,能不用还是不要用它。她使小刀戳破糊窗纸,伸手进去捞着窗拴,只轻轻一拨,那窗户就开了。

  柳青青跳进房,打起火石点着灯,先照床,床帐掩的甚是严实,她放心去翻姚滴珠地妆台,把妆台上几根珠钗丢进妆合,还特为把不值钱的纱花挑出来抛在桌上,连盒子都系在腰间,又摸到箱子间去,轻轻掩了门放灯放在一个高台上,使出高人开锁的本事来开了她几只压在底下地箱子,捡那值钱的料子包了两尺高地一大包,方小心替她把箱子理好,出来又把灯放回原处。这一趟极是容易,她翻墙出来,气都不喘一下。寻了个背光地角落,又把妆盒里的地金珠簪环尽数倒进包袱,那妆盒虽然极是精致,却是留不得的,随手甩进路边一间破院里。柳青青平安到家,姐妹两个欢天喜地在灯下,把金珠都一样一样看过,估了估也值得一二千两银子,那料子都是上好的,一块也值七八两到十一二两不止,可惜是贼脏,只能折现。第二日柳如茵候公公出门,就到后边把婆婆拌住。柳青青妆做买菜,把家人都支使开,提着一个大包走了两条街雇轿子到城里,寻到曲驼子的下家,把姚滴珠的金珠绸缎换了张一千二百两的折子,藏在一个中空的银锁片里,贴肉挂在衣内,才笑嘻嘻买了几样肉菜回来。

  王老夫人叫媳妇拉着在厨房包了大半天的饺子,心里也怕她们耍花招。老太太出来看了两回,小怜并南风在内院墙根底下晒太阳,棉花都在厢房里,封皮都是好的,只有那个小的不见踪影,她是常在外边耍的。王老夫人放心,过不得一会柳青青又带了肉菜回来,她就不做声音了。

  话说罗中书第二日早晨醒来,看见窗户大开,就道:“这几个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窗都不会关?”爬起来看看,房里好似少了什么,然各处又不像动过的样子,推娘子道:“滴珠,你起来瞧瞧,房里好像少了什么?”

  姚滴珠正是渴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睁眼,满头的瞌睡虫都飞起有三丈高,惊道:“我的妆盒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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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红红的说,照这个进度,估计下个月十号左右才能全本。。。我又不会结尾了,对指头。好想写新书啊。抽抽的,求推荐票,我要全本!

  


第三十六章 入室(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罗中书慌的扑到妆台边,上好黄梨花木雕着富贵不断头花样的妆台上,只有七八枝堆纱明水头花,他娘子那个价值千金的妆盒只留了个浅浅的印子在妆台上。翻抽屉,翻柜橱,移妆台,罗中书忙的满头大汗。

  姚滴珠到底从前曾丢过六七万两银子的人,心痛了一会就放下了,倒是看见相公累的一头是汗,温柔道:“你歇歇,妆盒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想是来了贼捞走了,你且扶我到后边箱子间看看。”

  老罗心痛的嘴都哆嗦,一边扶娘子一边道:“怎么会丢,怎么会丢?这要卖多少斤酒才赚得回来?”

  姚滴珠啐他道:“一二千两罢了,又是金珠首饰,回头咱们写个失单,到衙门去,再花几个钱央两个官差到各当铺去访就是啦,必能访得出来的。倒是要好好查查都丢了什么。”她看了看箱子间,摆在上面的几只箱都略移了位子,忙取了钥匙叫罗中书一只一只开过验视,衣裳都不曾动,只丢了小半箱衣料。罗中书再把箱子移开,打开安在墙里的一张橱门,他家的银子都还在,两口子都松了一口气。

  姚滴珠道:“还好,只丢了几块料子,倒不值什么钱。”她的值钱之物,是几张房契并钱庄的银折子,都藏在镯子里,贴着肉。大头都在,不伤筋不动骨丢了几根金银钗环,还是能寻回来的,就放下心来要合相公出去查看。

  罗中书想到他老娘,喊使女来陪滴珠,自家一路小跑到老娘院里。罗老太早起来。正在玻璃窗下烘火做针线,看见儿子吃喘吁吁跑进来,脸上白一阵黄一阵。通没个气色,唬了一跳。惊道:“可是滴珠有事?”

  罗中书先摇头,又点头,老太太急的够呛,跳起来道:“走,瞧瞧她去!”

  罗中书拉住老娘道:“她人没有事。只是她妆盒丢了,值二千多两银呢。娘,你丢东西没有?”

  罗老太听得媳妇丢了两千多两,心中一阵绞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伤心道:“我的天哟,一个小妆盒,也值那许多钱?真是丢了?”

  罗中书点头道:“翻遍了都寻不着,还少了半箱好衣料。我不放心娘,来问娘可丢了什么?”

  罗老太忙把她卧房跟金银姝住的厢房都看过,正道:“并没有丢什么。”

  姚滴珠使了使女来请他二人到内院墙根底下。指着将醒未醒地黑狗道:“那包子是谁丢给狗吃的?”

  罗中书捡起一个,凑到鼻下闻闻。又掰开看看肉馅。道:“这不是咱们家的肉包子,谁家包肉包子还要放萝卜丝?”

  王慕菲家包包子为了省肉。就爱放萝卜丝,姚滴珠从前认王老夫人做干娘地时候,没少吃王家的萝卜丝肉包子,忙道:“你再捡一个与我瞧瞧。”

  黑狗已是醒了,嗅了嗅地下地两个凉包子,打了个喷嚏,对常喂它饭的罗中书摇了摇尾巴

  ,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让过一边,捡包子的使女把两个包子拾起递到姚滴珠跟前,姚滴珠一眼就认出有一个包子是王老夫人包的,包子尖上那一小截叫她掐去了,还要拉一拉。滴珠就道:“你把手里两个包子都剖开。从底下剖。”

  果然,没有尖地那个包子里,尽是萝卜丝,没有多少肉。姚滴珠怒道:“这个包子我认得,是那个姓王的贱人家的。”

  罗中书想到昨日严二小姐,也点头道:“那个小大姐甚不老实,说不定是她呀。”

  罗老太大怒,道:“我呸!顶好一个小姑娘,你们平白说人家是贼!她哪里是贼了?分明是你们看不过我对她好。”

  姚滴珠恼道:“她是什么人?婆婆也当去访访,昨日相夫人使的管家来,认出她来,还提醒大福的,大福你说。”

  罗中书道:“实有说她,”因老太太瞪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说她名头极响,常变换姓名,人家还说……”

  罗老太本是半信半疑,然儿子站在媳妇那一边指滴她,她老人家的心就偏到那个喜洽和气的小姑娘身上了,怒道:“人家说人家说,人家说你媳妇说的才好听呢,你怎么不信。”

  姚滴珠涨红了脸,也怒道:“婆婆,我有什么?你直说。”

  罗中书打圆场道:“娘子,你回房去呀,休叫娘在底下人跟前下不了台。”

  姚滴珠冷笑道:“这是谁让谁下不了台呢?,且报官好了,叫青天大老爷审一审,自然晓得是干女儿还是湿女儿做的好事!”

  罗中书跟罗老太齐齐挡道:“不能报官,经了官断,还要赔吃喝送润手,官差们随指个由头来要吃要喝。”

  姚滴珠想到娘家继母地老本行,却是使个人回去合爹爹说,叫爹爹拿主意才好。也不跟他母子两个争,写了书信要叫管家送去,偏生罗家是没有马的,这等十万火急的事体,借人家车马店地骡马哪里等得。她想了想,只有尚真真家富有,养的好马可以借得,正好又看着婆婆有气,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还能问尚真真讨主意,就叫人雇轿子,要到相家去。

  罗中书无法,跟着去了。到了相家,尚真真接着问明缘故,借了匹俊马与她家地管家,免不得要留姚滴略坐闲谈,听得姚滴珠说是王家趁她家办喜事盗了她地妆盒,也有一二千的金珠。若是别人家也罢了,偏偏是那王家,尚真真对姚滴珠无恨,然若是王家真做出这样事体来,轻轻助他们一把何乐而不为?她想了想,微笑道:“罗夫人,你地失单与我一份。我叫个管前去我姐姐的当铺打听打听去。”

  姚滴珠并没有什么失单,尚真真这样说是要帮她呢,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要不纸笔一边想,一边写。写了三四十样出来。真真就叫翠墨抄了一份拿出去叫二管家去问。

  这个二管家问明缘故,笑道:“这必是那个柳小妮做的好事,我找曲驼子去。”把失单位揣在怀里,去寻曲驼子。

  曲驼子唬地屁滚尿流把小柳儿前几日送来的金珠并绸缎奉上,老实道:“并不晓得她盗的是贵亲。只当是寻常人家地东西,所以收下,既然是贵亲,好说好说,双手奉还。”

  二管家揣磨主人跟夫人的脾气,笑道:“这个却不忙,虽然这事我们出头了,然也不能叫你们吃亏是不是,这个小柳儿你且叫人看着。等正主儿发落。”

  二管家怕夫人等地着急,曲驼子留他吃酒都不肯,飞快的回来禀报主母:“小的去当铺问过都没有。李朝奉指点了几处接赃的,小的去了头一个接赃地铺子。就访得了。金珠绸缎俱在。他们也认得去当当的就是王中书的小姨子柳氏。那柳氏是个惯犯。因不晓得罗夫人是要报官要私了,小的没做声就回来了。”

  姚滴珠听说寻着了失物。想到后母的本事,就不肯告官,笑道:“私了是怎么了?”

  真真自是不想她告官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牵出那个王慕菲容易,连累到相家极是不便,正要小心从事,也笑道:“私了么,自然是叫那个柳氏把银子吐出来。把你的东西赎回来完事。”

  姚滴珠看了真真一眼,想:我对王家是恨之入骨,她只有比我更恨的,若得她相助,叫王慕菲这个贱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好。因道:“姐姐可有法子?”

  真真微笑道:“这个你不是使人捎信回去了么,你们先妆做什么都不晓得,你婆婆不是认她做干女儿么,叫她来陪你婆婆住几日,等你娘家人来了,再慢慢的哄着她说了,写个伏罪地甘结。不就好了?”

  这主意甚好,姚滴珠站起来道:“姐姐指点的是,我就回去办。”

  尚真真叫人送她出去。罗中书在外边厅上等的不耐烦,看见娘子兴高采烈出来,奇道:“怎么样?”

  姚滴珠冷笑道:“已是查出来了,晓得赃物在哪里,我马家表弟合这些人常打交道,且等他使人去要。原是合你干妹子不相干地,我去婆婆跟前认个错,替她接干女儿来陪她住几日,好不好?”

  罗中书笑道:“这就是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极好,只是接她来住不必,那个小妮子,有些不正经,这样地人,离她远些才好。”

  姚滴珠听到相公说不正经,想到她在松江做姑娘时也常有人说她“不正经”,不由地微微红了脸,道:“必要接她来的,娘从前有两个表妹陪着,昨日表妹才嫁,今日我就惹她恼了,请你干妹妹来,正好赔罪。你嫌她不正经,出入多带些从人也就罢了。”

  罗中书无法,只得依她。到家姚滴珠真个到婆婆跟前陪不是,说是错怪了人家,要请那位严二小姐来陪娘说说话,住几日耍子。

  罗老太不知就里,点头依了,姚滴珠就使个管家去王家下贴子请。柳青青接了贴子冷笑道:“这是猜到了是我做地手脚?我只当他家去告官呢。没的我把自己洗涮干净送他家锅里煮吃。”跟她姐姐说:“只说我病着,改日病好了就去陪干娘。”

  柳如茵出来客客气气回说妹子病重不能出门。罗家也只得罢了,姚滴珠见这计不成,只得叫她姚家一个管家坐在小梅铺子里,远远盯着王家,还好王家的房子无后门,只看着些儿,倒不怕她们走脱。

  且说姚员外到苏州小住几日,看那姓罗的女婿极是老实,婆婆也还客气,家里住着的亲戚也都和善,也就放了心回家。自立了新君,原来的税监跟织造都换了人来,对松江几个大户虽然算不上客气,然也说不得有多严厉,松江的布匹买卖眼看着又要兴旺,姚员外两口子每日看着他们家三个儿子。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马惊雷,本是想回南海重 操 旧业,也叫马三娘留住他。苦口婆心劝他:“咱们好容易脱了那营生,又不少吃。又不少穿,姑姑与你在江西也置下田地,你想做生意也好,你想怎么样也好,为何还要回去过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若真要去。也使得,替我娶房媳妇,生两三个儿子,马家有后了,你爱去那个什么威尼斯,什么巴黎,都由你。”她是正经旧主人,叫手下把少主人看地严严的,小雷想动也动不了。又张罗着替侄儿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娘子。满松江寻访。小雷恨不得找张大饼一头撞死。

  幸好前几日尚家托姚滴珠送信来,小雷才得了脱身地机会。马三娘收拾了礼物送与相家并李家,又备了一份与滴珠的。正要打发小雷去苏州,偏滴珠又使人快马加鞭送信来。

  小雷笑道:“姑姑不必去。还是我出头罢。一个小*****罢了。若是相三哥在家,伸出个手指头就把他们碾死了。”着意点了几个新投来地人。那旧仆,一个都不曾带,寻了几只船分路到苏州去,小雷叫伴当们在码头处候着,他先到李家去,听说了相家的事,也吓出一身冷汗的,道:“这么说来,怕是大祸临头了呀。”

  李青书摇头道:“且看妹夫可能寻到门路。寻你却是留个退步的意思,我们家的船队尽有,然是经了世人眼地,不能动,所以对你。若是不济事,不只要船,还要有落脚的地方,数千人要吃要喝要住,还要能藏的起。”

  小雷算算吐舌道:“这么多人,只有再朝南边去了,要寻个大海岛,你们还要备种子农具并生铁等物。我们家那个小岛原住的有一二千人,却是挤不下。”

  李青书点头道:“我们已是着手在做了,几只船队都是今秋出海的,并没有捎搭船的客人,货物都是运到琉球变卖,就地换粮食存在琼州。不论相家能不能转危为安,那几家都不打算在中原了。”

  小雷笑道:“我说呢,今年太仓好多客人抱怨,我姑姑家的丝绸压了一成价都不好出脱,原来是这个缘故。这是大事,我先叫人去召人手,舍亲处还有些事,须得我亲自办,倒是请尚大姐姐陪我去见见真真姐。”

  李青书笑骂:“你如今倒会立规矩,我们陪你走一遭就是。”叫人喊出莺莺来,陪着小雷到相家。真真见到小雷,那为相家提着的心,就放下一半来,不住微笑。

  小雷直接道:“真真姐,我家那个表姐,又惹出什么是非来?”

  真真笑道:“这回却不是她,是那位王举人王中书,他遇到一伙骗子,吃人家骗了六千两银子去,偏那伙骗子里的两个媒子看中了他,大地合他假戏真做成了夫妻。”她捂着嘴儿笑起来。

  她说一句,尚莺莺摇一次头,啐道:“这个姓王的,真该千刀万剐。”

  李青书跟小雷都不好做声,由着真真说话。

  “那王举人的小姨子却是不肯弃了旧业,先粘着小梅钻营到我家来,叫相公寻人说了她两句,不敢再来,又寻你表姐地晦气,叫她认了你表姐的婆婆做干娘。前几日罗家嫁表妹,你表姐就丢了一只妆盒并占子东西,我们去销赃地所在问过,正是王家小姨子将去换银子地。”

  尚莺莺忍不住拍案道:“这个姓王的从头坏到脚,我们不去寻他晦气,是他烧了高香,偏来寻我们。依着我说,打杀了干净!”

  李青书按着娘子,安抚她:“你恼什么,从前我不是说与他一个了断,偏你又有害人性命有伤天和。留着看他倒霉才有趣。”

  真真微笑道:“姐姐却是替我恼呢,姐姐休恼,我替令亲出主意,叫她把那位小姨子拘到家里去,却不晓得如何。”

  李青书听见小姨子这样说,忍不住冲娘子挤眼。尚莺莺也觉得心里地郁闷之气消散了好些,疲乏:“你还打听了些什么?”

  尚真真道:“我听说那王举人做生意倒有几分得意,又是买丝,又是贩货。从前我合他一刀两断还罢了,如今他家那个小姨子还想打我相公的主意。我自然不会客气,若是叫苏州跟松江两地不合他姓王的做布匹生意,可使得?”

  李青书跟小雷对视一眼。都笑道:“容易。”

  尚真真笑道:“王中书不在家呢,现他家还有不少棉花。听人说看守的甚紧,若是叫人趁他不在家买了去,待如何?”

  小雷拍掌笑道:“我去,这样好耍地事,我却要去的。真真姐。我船上还有送我家那个表姐的礼物,烦你使个人送去,就说这事我要替她出头,等办好了再上他家门。”

  真真就命人去抬礼物,叫翠墨送去,就便看他家是不是把柳青青诱在家。

  尚真真从小性子温克,是挨了针扎也不晓地哎哟一声的人,居然开了窍会还礼。尚莺莺极是喜欢,照看了妹子小睡。出来看小厅上小雷跟李青书正在吃酒,她满面笑容走近,对李青书笑道:“我家真真长大了呢。”

  李青书也乐。笑道:“想是做了母亲地缘故,如今跟护小狗似的护着她家相公。”

  尚莺莺忍不住敲他道:“你胡说。我妹子天生温吞的脾气。从来都是有苦自己吞,如今人家手伸长了。她不再说息事宁人的话,反而能想到报复,可见是真长进了。”

  小雷吃了杯酒,皱眉道:“从前我因真真姐不曾嫁相大哥,不好收拾的那个姓王地。倒不如就此了断,永无后患。”

  尚莺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虽然我恨不得叫那姓王的去然,然他总是一条人命,就是他不知悔不改过,杀了他又如何,白叫你真真姐心里背上一条人命?只想个法子叫他做不成生意,搬到别处去就是。”

  小雷叹气,道:“真是麻烦。”连连摇头,正好翠墨跟二管家在厅外站着,召他们进来。那二管家就把打听来的事体细细数说一回。翠墨笑道:“那位柳小姐在家妆病呢。王中书却是又到松江去了。正好他家无人。”

  小雷眼珠子转了几转,问道:“这么说来,两个柳氏也哄了不少青年男子?”二管家看着自己的手,低头称是。小雷笑道:“李大哥,能把王家两个老的白日支开否?”

  李青书想到王素娥,点头道:“使得,我就去办。”

  他们三个议定依旧吃酒,到了傍晚,苏家就送信到王家去,说苏家老家来了亲戚,摆酒唱戏,请亲家老爷一家都去听戏。

  王老太爷头一个好赌,第二个是好戏,王老夫人不必说,一听说听戏,魂都不在家。偏儿子叫他看着两个媳妇的,却怎么处?想了又想,那个小的她招架不住,就把大儿媳带在身边,叫柳青青看家,他们婆媳几个,连家里的使女都带去苏家听戏去了,只留个煮饭婆并一个长随看门。

  柳青青一个人在家,又不敢出门,打发婆子去买菜,她就潜到王老太爷房里翻,翻出六七十两现银来,记着位子又放回去。极是无趣转了许久,只得钻大门门缝里看行人耍子。

  却见一个生的漆黑地富家公子,穿着大红的长衫,织金的帽子,雪白地云头履,耍着一把洒金大折扇,摇摇晃晃走过来,在巷口盯住一个有些美貌的妇人地屁股,呆呆地跟到路那一头去。

  柳青青看的直吞口水,这个肥羊,只腰间吊地那块碧玉佩也只三四百两,可惜姐姐不在家,不然只消丢个眼风儿过去,包管拖了进来剥光他!偏那个长随有些烦人!柳青青想了想,摸出一块银子与长随道:“我想吃状元楼的烧鸭子,你去买两只来。多的钱把你吃酒。”

  那长随接了银子开门去了。柳青青摸摸头发不乱,打开半扇大门,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来,等那只肥羊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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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香饵(上)

  初冬的太阳照在巷道的青石板上,正好没有风,阳光照在身上暖哄哄的,柳青青忍不住朝太阳下靠了靠。一群孩子眼巴巴跟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后边,打门口经过。那个富家公子眼看就要过来,柳青青急中生智,脆生生的喊:“老伯,我要买糖葫芦。”她的声音又娇又嫩,好似春天溪水边的黄莺,叫听见的人都以为春天来了。一个挑担子卖烧饼的放下担子回头看她,几个拖着鼻涕的小毛头也回头看她。卖糖葫芦的老汉回头,眼睛喜欢的眯成一道缝,笑道:“小姐,一文钱两串。”

  柳青青抿嘴一笑,摸出一把钱来,指着草棒下边一圈小的娇声道:“可是这个么?”老汉道:“这一串两个的,一文钱五串,一串五个的,一文钱两串。”又指着顶上一串十个沾芝麻花生碎的大串道:“这个是三文钱两串的。”

  柳青青眼角瞥到那富家公子停在不远处,妆着数钱,数出三文钱递给老汉,那只手在袖内一弹,一枚铜板跌到地下,撒着欢儿滚到富家公子的脚边,还极是调皮地跳到他雪白的鞋帮上。

  小雷轻轻抬脚一踢,反手把铜板捞在手里,极是知情知趣的送到柳青青鼻子底下,笑道:“妹子,你的钱。”

  柳青青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如受惊的小兔般缩回大门,又伸出半边芙蓉面娇滴滴道:“老叔,烦你把糖葫芦送进来。”那秋波对着公子的手转了那么一转。

  小雷从善如流,笑道:“我这个钱,妹子不要了?”在草棒上取了两只大的,握在手里大步踏进门。

  柳青青涨红着脸道:“你进来做什么?我家没有人。你休进来。”她这般欲拒还迎,好似隔着布在那一边冲你招手:“官人,无人才好行事。还等什么呀?”

  小雷略停了一下,正色道:“原来府上无人。却是小生唐突了,男女授受不亲呢,这两枝糖葫芦就当小姐请小生了。”掉头就要去。

  柳青青顿足,娇嗔道:“你这个呆子,还我!”伸出一只在阳光下又白又嫩的小手。擦着小雷的手指,夺了一只红艳艳、甜蜜蜜糖葫芦,举到那比糖葫芦还要红三分、诱人五分地小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小巧秀气的舌尖在唇边一卷,诱人至极。叫人恨不得化身成佳人口中粉身碎骨的糖渣。

  小雷虽然吃过几盏花酒,却不曾经过在良家妇女身上经过这样阵仗,那黑面上老实不客气地现出红来,极想掉头而去。

  然眼前这个小花娘原是个积年骗子。风尘里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没有经过风月的雏儿,哪里会放过他。又跺脚道:“还有一只,还我!”

  小雷定了定神。老老实实把手伸过去。她极是调皮地在小雷手腕上弹了一下就缩回去。把手中糖葫芦的一个山楂浅浅咬在口内,含混不清的笑道:“傻子。请你吃呀。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小雷心里厌恶她轻浮,笑道:“那谢谢妹子了,妹子有话请说。”眼睛着着柳青青的樱唇做出一副恨不得化身糖葫芦地样子来,随着柳青青的动作,也含着一粒山楂在口内,痴痴的看着柳青青,却不晓得嚼。

  柳青青自问十成功夫里已是做成了两成,秋波又转得两转,拉小雷的袖子道:“这里风大,我们到后边晒太阳去。”

  拉着他一路行到内院,不知不觉地,两个已是手牵手。那富家公子的手,又宽又大又温暖,松松的叫柳青青牵在手里,不知道怎么的,柳青青的心里一软,不由自主的在那手心里扣了一下,抿着嘴儿偷看他,觉得他生地虽黑,眉眼却是极俊俏。偏又不经引逗,小脸黑里透着红,一副老实呆的模样,待进到卧房请他坐下,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更是叫人爱到心肝里,柳青青看了一眼床帐,笑道:“好哥哥,这个有些酸地,我去取些茶与你吃好不好?”小雷警觉,不欲吃她的茶水,忙笑道:“极甜地,不酸,不酸。这是你家呀,怎么连个服侍地人也没有?”

  柳青青立时就红了眼圈,含着两点晶莹的泪花,轻声道:“这是我姐夫家,我爹娘不要我了。”

  小雷想到自家扮地是不学无术地暴发公子,忙道:“妹子,你莫伤心,你爹娘不要你么?那你随我回家去呀,我娘生了我一个儿子,就想要个女儿呢。”

  “干哥干妹,天生一对”,柳青青觉得又多了一分把握,忍不住就盘问小雷的家底,道:“哥哥,你家在何处?”

  小雷做出一副天底下我家最有钱的样子,笑道:“我家么,有田有地又有钱,是镇江数得着的人家,家里有个大织坊,这一回原是要去松江收棉花的,偏我去的迟了,白扛着两三万的现银去,一团棉花也不曾收着。”

  两三万的银子都交在他的手里!柳青青喜欢得两只脚在裙内暗跺,心道:发达了,发达了。那脸上就忍不住现出笑来,这么一个财主,必要揽在手里。柳青青想了想,姐姐箱子里收着一包奇情合欢散,不如先诱他一诱,做成夫妻才好说话。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沏茶来,哥哥,你等等我呀。”

  小雷忙道:“我随你去。”紧跟着柳青青出来,柳青青不得做手脚,老实在茶水房沏了壶茉莉香茶,看院子里摆着半桌并几只板凳,笑道:“这里坐!太阳好”

  小雷坐下,因阳光刺眼,微眯着眼吃茶的样子落到柳青青眼里,极是招人爱。柳青青忍不住问道:“好哥哥,你成亲了没有?”纵然她撒谎如放屁般容易,然当人面放这样的又臭又响亮的屁自家也晓得不当说出口的,羞地抬不起头来。

  小雷心中暗笑她妆不得三句话就现狐狸尾巴,偏色眯眯看着她道:“小生还不曾娶亲,家母因只有我一个孩儿,所以由我择配。正想寻妹子这样的佳人呢。”

  柳青青恍然间觉得得欢天喜地的锣鼓已经敲起来,接亲的花轿就要抬进来,她定了定神,忍着喜欢低声道:“小妹愿意,只是哥哥还当请媒来说亲,妹子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小雷笑道:“那是自然,妹子,我明日就使媒人来。不过,我要求亲还要你姐姐姐夫许我,你姐夫是做何营生的?”他指着院子一角晒的一堆上等好棉花,笑道:“这样金贵东西就随意搁在这里,若是叫鸟儿落下粪来,极是可惜呢。”

  若是自家能嫁得眼前这个人,就合他一身一世又何妨?柳青青就想到姐夫屯的这些棉花,若是趁他不在家卖了,叫姐姐把银子收起,那王慕菲就是再奸滑,也做不出勾三搭四的事体来。又在他跟前讨了好,又替姐姐去了后患,却是两便,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棉花卖他,笑道:“我姐夫是个不走时运的七品小官,无事贩几斤棉花卖,对了,你是来买棉花的?”

  小雷笑着点头,道:“这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偏叫我遇到你了。你姐夫几时在家?我来要问他买棉花。也省得回家我娘说我只捎回去个媳妇,却不曾办成正经事。”

  柳青青掩着嘴儿笑,道:“这个我却不晓得,我姐夫不在家,去松江贩货去了,晚上等我姐姐回来,我问她。”

  小雷笑道:“卖把人家不如卖给我,你带我瞧瞧有多少。我好备银子去。”

  柳青青羞答答拉着小雷的手,把几间装棉花的厢房都看过。小雷算了算,笑道:“也有两万来斤,我与三千两银好不好?那多的几两好叫你姐姐喜欢喜欢,也与你买朵花儿戴。”

  柳青青心中急转,她跟姐姐做好做歹几个月,才在王慕菲这里赚得六千两,已是获利最厚的一回,还要把姐姐陪上,合人家睡。倒不如贴上眼前这个人,若是自家能嫁他就是当家少奶奶,凭她的手段,自然能把他家上上下下都拿下。因笑道:“坏人,你休哄人,往年棉花七分银一斤,今年就是贵,也不过一钱二,哪里要得这许多?倒是备着二千四五百两就够了。”

  小雷笑嘻嘻道:“妹子,你的心生的有些儿偏哥哥呀。看这日头正好,不如合我去码头租只小船,我们到城里逛逛?”

  那啥,现在上下眼皮打架了。一句话有七八个错别字,今天少更一些,我先去睡了。群亲。。。





第三十八章 香饵(中)

  柳青青待要推辞又恐他这般好哄的叫别人哄了去,羞答答点头道:“我与你同去,且叫小妹去后边吩咐家人一声。哥哥,你在前边等我。”

  小雷遂移步到前边。过不得一会,柳青青换了一身淡红的衣衫,头上无半点妆饰,只少少的擦了些香粉,点了绛唇,娉婷走到小雷跟前,微笑道:“哥哥,走呀?”

  小雷约略也晓得些女光棍的手腕,似她这般不带首饰就合你出门,就是要你问她:“妹子怎么珠钗也无?哥哥带你去买好的。”所以他只赞:“妹子,你这般不妆扮,比那妆扮还要好看呢。我们去花满楼吃千层糕跟松子糖好不好?”

  那花满楼却是姑苏顶呱呱有名的点心铺子,他家的招牌点心千层糕并松子糖,是女人孩子,没有不爱的。柳青青久闻其名,却从不曾吃过,听见小雷这样说,那糖糕还不曾到口,心里已是甜的似浸了蜜,垂着头跟着小雷经过横巷,到小码头小雷唤了一只结彩花船,细心服侍她坐到船上。一路摇橹行来,柳青青趴在船窗上,只觉得迎面吹来的都是春风,脸上一直都在笑。

  小雷穿的本是极时兴的大红,除了那个金晃晃的帽子,马上就俊俏五分。他靠在船头,合柳青青恰似一双璧人,不只柳青青的秋波一把一把甩出来,就是那来来往往的花船上的花娘,都有秋波相赠。小雷有来就有往,和女人们的眉眼官司打个不停,略有平头整脸些的,就要冲人家微微一笑。搅得柳青青年纪不大,却吃了一肚子的老陈醋,那个小脸蛋子。就皱巴巴的不好看起来。还好花满楼却是近了。

  小雷身手敏捷地跳起来,微笑道:“妹子。当心人多气味熏坏了你,你在船上坐着,我去买点心。”不等柳青青说话,撑着板壁就跳了有一丈多远,轻轻巧巧落在石阶上。一转眼就挤进人丛中。

  金龟婿离了眼前,柳青青就从春天又落回冬天,脑筋转地比眼珠快,因小雷一路上是个母的都要招惹,她就熄了长相守的心思,转念要大大地在他身上捞一笔。待小雷捧着一个点心纸盒子来,柳青青的心里又是一重天了,接着盒子,轻声道:“出来时久。须得回去了。”

  小雷方才妆浪子妆地也有些恶心,正想寻个僻静处吐几口,看她没什么兴致的样子。索性与了那摇橹的几个钱,叫他送柳青青回去。他自家就另雇了只船坐了。对柳青青招手道:“我明日去你家买棉花。须叫你家留个人呀。”就把帽子忘在船上。

  柳青青点头,抱着点心盒子只侧着头微微笑。目送小雷转过一条水巷,收回目光就看见那顶瑞气千条,霞光闪闪的帽子,忍不住道:“哎呀,大叔,我还要买几根丝钱,就在这里下船,你另觅生意去!”左手把帽子抱在怀里,那只盒子不舍得丢,拎在右手里,远远的随着小雷那只船,看他停在一个大商号门前地码头,下了船进那个商号的客舍。她就略等了一会,才到客舍门口,对管事的笑嘻嘻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穿大红衫,戴织金帽子的公子住?”

  管事的看那个华丽丽的帽子,却是见过,笑道:“实有一位,那位马公子方才回来,小大姐,可是这帽子丢在你处了?”

  柳青青红着脸点头道:“他说他是镇江来的,来收棉花的,是不是?”

  那管事的点头道:“你打听地倒仔细,实是镇江来的马公子。”

  柳青青就把帽子递把他,道:“方才他落在我们船上了,烦大叔交还他。”生怕后边有人追她一样,一口气跑出半里地才停下,一边喘气一边伤心,好容易遇到一个富家子,偏生这样好色无行,难道我柳青青一辈子都不得一个好男人嫁么?她一步一步走回家去,叫老婆子沏了热茶,取盒子来看,一盒好点心都碎了。

  到了晚间柳如茵回来,看妹子红着眼圈睡在床上不肯动,问她:“你可是想听戏?明日我带你去吧,那苏家极是客气呢,亲家太太极好说话的,拉着我地手,说了许久的话。”

  柳青青摇头道:“明日有事,你也去不得。”把姐姐拉地近一些,轻声道:“我今日遇到一只肥羊,带了二三万银子来买棉花,为人却是好相与地,不如我们两个做一注大的,把他地银子拐来。”

  柳如茵听说有二三万两,吃了一惊,道:“有这许多,就是现银,也搬不动的。妹子,你莫要太贪心,将就些,哄他三五千两,他不至于警觉,我们还能在苏州长住。就是我们把他二三万的银子都哄了来,我们两个女人带着巨资,也过不得安稳日子。你姐夫虽然从前名声不好,偏他又是个爱色的,对我也算恩爱。我把定他,在他家亲戚里与你寻门亲事,正经过日了不好么?”

  姐姐说的话甚是正经,柳青青点头道:“姐姐这样安排极好,妹子自当依从。然就是要正经嫁人过日子,我们女人手里也不能无钱。”

  柳如茵点头叹道:“这倒说的是,我今日听小怜说,原来这个苏家,原是相公妹子说与他家的,不晓得为何,叫大姐嫁了他。那大姐也有数万的银子的赠嫁,又极是争气生了个孩儿,居然把苏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吃的定定的,如今世人只敬苏夫人,倒把亲家太太排在第二位了。”

  柳青青笑道:“那这注大财更要落在我们手里了,这样的傻子不取了他的来,也是白填在那些粉头的无底洞里,不如取来我们正经过日。”就把马公子年轻好色,家里打发他买棉花一事说知,又说自己的打算:“姐夫跑了娘子,原防你就防的紧。偏又有些吝啬。姐姐,这么些棉花,不如卖把他。那银子你只把本钱留下,只说保了本的。与他几百两就是,那些,咱们收在手里不好?”

  柳如茵心动,推妹子道:“依你依你。”束。惊倒了七八个使女,在他跟前不敢错了待客地礼数,然一个两个都指了他事出去,在茶水房里笑地东倒西歪。尚莺莺也有些儿忍不住,对李青书道:“叫人取两件你的衣衫来,替小雷兄弟换下罢,等会子你爹瞧见,不定怎么呕呢。”

  小雷反笑道:“世伯要见我?那这身更不能换了。”

  李青书笑道:“这身原是苏州最时兴的打扮,然穿着上大街地却是没有。到底国孝呢。兄弟,还是换了吧。你今日做戏辛苦,咱们好好吃几钟酒。”

  尚莺莺使人送点心到真真处去。真真听说小雷在姐姐家吃饭,她就晓得小雷必是有什么话说。哪里忍得住。扶着翠墨过来,笑问:“小雷兄弟可吃亏了?”

  小雷想起来还觉得好笑。道:“还好还好,赚了柳二小姐一只糖葫芦,我约定了明日去买他家棉花,还要借几个不常出门的从人。”

  尚真真笑道:“这个我们有,拨个在行管事合你同去压价去。”

  小雷笑道:“我疯了,又不是真买。明日必是她们姐妹两个在家,我多带几个人去,制住她们,叫她们把卖金珠得来地银子交还,也就罢了。留着那些卖不掉的棉花,叫王家人着急上火去。”

  李青书笑道:“这样的人也有几个,回头叫他们来见见你,听你调配就是。然这个事却要快,那位王中书的从七品,却是走的国舅爷地路子,虽然是真的,他却是划到张党的,当今新即位,已是开始收拾旧人,就要从他这样的不在行人收拾起。我听说他在松江张罗要把姚氏旧案翻起,他是疯了么,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也罢,偏把自己捎下水。”

  真真听见这样说,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个人果真是疯了,若他不是有坏心,姚氏当初那样肯嫁他的,怎么会告他宠妾灭妻。”

  李青书看着小姨子,道:“那传话的人已是打点过了,我叫他把这事压下来,另抄了个名单叫人漏把他,若是他知机,过一二天必潜回来,若是不知机还要闹,少不得那松江府要拿他做个大功劳的药引子。你姑丈家少不得还要花些银子。”

  小雷皱眉道:“我说这个人留不得的,叫人一刀砍碎了帐,李大哥,我使个人家去说声?”

  尚真真跟李青书一齐摇头道:“不必不必,这时候送,是你家心虚了,正愁找不到肥肉呢,只怕还要把你拉扯到国舅那一党去好慢慢的挤。等事出来再打点罢。”

  小雷信他们,就把心事放下,吃过饭跟李青书去挑人。这里尚莺莺陪妹子吃了点子挂面,又陪她说闲话消食耍子。

  真真因从人都不在跟前,叹息道:“若是我老实从了爹爹嫁把那柳表哥,也不会有这许多事。”

  尚莺莺道:“胡说,那主意原是我出地,那时候我跟你姐夫都胆子小,不会办事。要换了如今,带十来个人抢上去,把你从他房里抢出来,再几棍子敲晕他卖到南洋去,还能有什么?原是我们想的不周全,叫你一个大门都没出过的人去翻墙。岂能都怪在你身上。妹妹。你莫想多了,这世上有许多路,你挑得一条走到底就是,总想着走那条好些,能走多远?”

  真真只是叹气,偏生胎儿在肚内踢她一脚,忍不住哎呀一声,苦笑道:“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每常想想,当时总把从一而终几个字看地太重,以为就是他再不好,也当合他过一生才是,何况他对我还算不错。如今才明白我是大错特错。一个一见面就起心哄骗你的男人,话儿说地再好听,再怎么说他喜欢你爱你,还是个骗子,本就不当对这种人有什么指望地。”

  尚莺莺扶着妹子微丰的膀子,轻声叹气道:“你说地极是,还好你明白过来,还有好姻缘等着你。”

  尚真真微笑道:“他是个极好的人,愿意因为我就是我娶我,我嫁他,也只是因为他就是他。”

  尚莺莺笑道:“你还是傻了。虽然你只认得一个他。你看,他家出了事,他一样要奔走,听说相家他这一辈里,也只他一个能 干,那些个兄弟们,都不济事的。将来那一大家子人,都在他肩上也说不定呢。你可不能小看相家人。”

  真真点头道:“我合王家两位老人相处,约略也明白些,只是当时占不住身份,一味苦忍。如今我正经是赐婚的,谁能强得过我去?就是他一大家子来住在一处,我自是我,尚家自是尚家,相家自是相家。他们能怎么着?”

  尚莺莺道:“不错,世人都是先存了亲近的心思,往往事与愿违,反生出怨恨来,若是一开头就离的远远的,间或与你援手,你反谢他。我也是做了几年生意才悟得的,所谓救急不救穷,就是这个道理了。真真,你真是长大了呢。”

  真真微笑道:“那几年,我学做饭,学纺纱织布,学做农活,也学做人呢。其实都看地明白,然自家陷在泥里拨不出,只说一生一世的夫婿,就是女人吃些委屈,也要叫做丈夫的在人前有光彩。偏我这样行事越贤惠了,那不良的人越想压你一头,可见,就是想贤惠,也是要看人的。”

  尚莺莺笑道:“原来你存了这个心,难怪你还肯合那个姚氏来往。”

  尚真真道:“我若早得她的长处,只初见面,遇见王慕菲,就甩他两耳光,再拼着大喊大叫起来,也不是今日这样,是不是,偏我想着事败你合姐夫要吃棍子,又想着,我遇见陌生男人了,已是不清白……”

  尚莺莺不忍妹子再说,堵住她的嘴道:“都过去了,你休多想,我已是合同行们都说过了,此后王家想要卖棉花,当棉花都是不能了,早些把他们挤走,也就是了。”

  真真微笑点头道:“莫逼的太狠了,叫他又去祸害别人。”推荐票了。






第三十九章 香饵(下)

  清早王家上下就收拾整齐,王老太爷去喊了辆车来与女眷们坐,偏儿媳妇总不出来。老夫人抱怨道:“她不来么,小怜?”

  小怜道:“方才出去时瞧夫人梳妆呢,想是要来。”又等了一会,柳如茵红着眼圈出来,道:“婆婆,我妹子病了,烧的说胡话呢,我在家罢。”

  王老夫人急着去看戏,挥手道:“我不能陪你留下,你在家也好。”带着小怜跟南风同王老太爷一同出去。转眼王家只有柳家姐妹并一个看门的长随合烧饭的老婆子。柳如茵又取了比平常多的菜钱叫老婆子去买菜。又取了钱要长随去请极有名的叶天慈来瞧妹子的病。她们要讲脱身,其实都是做惯的。似那老婆子,跟着柳青青去买菜,然一个钱也不叫她落下,偶尔柳如茵叫她自家去,给的钱却是多的多,偏买的菜只要那几样。老婆子有了私心,就惯把落下的钱买些什么回家去。这个长随,叫他去请有名的郎中,哪里就请得到?银子又把的多,就是叫他在外边多耍,本等能请得到,那长随也要多转转,才来家。

  柳如茵打发了碍眼的两个人,亲自打了盆水捧到妹子房里,笑道:“起来罢,要赶着收拾呢。”

  柳青青跳起来,一边洗脸,一边笑道:“早知道他们不进来,我就擦这个粉了。”她这边梳洗,柳如茵也不闲着,因晓得那个马公子轻薄,就换了件扣身衫儿,好显她那只又圆又紧的俏臀。

  才收拾妥当,就听见外边有人敲门。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喊道:“敢问这里是王中书家么?”

  门口两盏灯笼上写的五寸见方的大字。居然还要问是不是王中书家,柳青青对柳如茵道:“这是他来了,我去开门。姐姐,你待怎么诱他。”

  柳如茵咬着嘴唇想了一会。道:“这里不成,你带他到后边厨房去,一来地方好,二来,就是有人来撞见。从后门出去也方便。”

  柳青青开门,小雷却是换了身银灰绸面地满皮袄,软唐巾后一对碧玉环,引得柳青青的眼睛都挪不动。衬得他一张小黑脸极是精神。

  柳青青看他身后,还带着两个帐房样打扮的人,并八个抬箱子地家人,在门口站了好长一串。她看见四只沉甸甸的箱子,必是装银子地,心中一喜。这是真来做生意的了,引他们到前边厅里坐下,笑道:“我姐姐在后边厨房做点心呢。我去请她出来合大哥谈生意。”去后边转了一会,又到前边来。抱歉的笑道:“哥哥。我姐姐占住手呢,你随我到后边去说话呀。”

  小雷就叫管家们看好银箱子。笑嘻嘻随着柳青青就朝后边走。他两个才转过夹道。这里的家人们就分了两个跟在后边,那八个分散开来,守门的守门,提着绳子搜房地搜房。

  柳如茵得妹子通风报信,听说连银箱都抬来了,听妹子劝,狠狠心取了一包蒙汗药掺进十碗酒酿点心里,正在那里朝盘子里摆小碗,就见妹子引着一个少年书生进来。她本穿的简便俏丽,为了要哄人上勾,特为把炉子烧提旺旺的,紧身衫儿上边的铜扣也解了,袖子也撸到胳膊上,露着半截白嫩嫩的脖子,还有一双玉藕似的胳膊。

  小雷见了这个,唬地一跳,笑道:“姐姐。”

  柳如茵因听说他轻浮,存心投他所好,眯起眼笑道:“这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倒会占我便宜了?”把光光的胳膊朝他身上一搭,笑道:“来,里边暖和。”又喊妹子:“小青,把酒酿荷包蛋送到前边去。”声音又娇又嗲。合柳青青少女样的天真不同,柳如茵这样放荡,更像是颗熟透多汁的水蜜桃,自以为叫人一见就想咬一口。

  偏生小雷不是个解风 情地,遇到这种粉头都不如她的妇人,偏板起脸来,道:“姐姐莫闹,姐夫在家呢。”

  “小冤家,你说是姐夫,我还说是妹夫呢。”柳如茵拉着他让妹子捧点心出去,一只腿已是极不老实的贴着小雷地大腿蹭起来。

  小雷不曾想她这样无耻,退后两步挡在门口惊道:“妹子,这个是你姐姐?”

  柳青青出不去,只得把托盘放下,挣出红脸来,羞道:“我姐姐合你耍呢。”脚下慢慢靠近小雷。

  小雷眼角扫到她的左腿微曲,又打听过晓得她是有功夫地,然柳如茵却是个三脚猫,哪肯放过。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秧,他妆做迎上去地样子,伸出一只胳膊想拉这个小的,其实长衫挡着地右腿已是抬起。等柳青青抬起腿来要踢他。他已是发力把柳如茵踢出,正好撞上柳青青的腿。

  柳如茵挨了妹子的窝心脚,惨叫一声:“是我。”倒在地下,柳青青看见院外两个健仆,晓得今日不能善了,就要退回灶台取刀,然已是迟了。小雷一个手刀斩在柳青青的脖子上,柳青青侧让了一下,就叫小雷一脚踢倒。本待爬起来,她是女人中力气大的,却不如小雷。叫小雷踏着她的胸不得动弹。

  小雷也有些吃力,脚下加了两把力气,还好两个跟来的管家,一个解开腰带捆手脚,一个端起那碗里的点心,略尝了一尝,因头有些晕,笑道:“这是个贼窝呢,连这个都有。”

  小雷笑道:“把她两个捆的结实些,提到他们内院去。”

  柳青青跟柳好茵以为遇到同道,不约而同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柳青青睡在地下笑道:“好哥哥,原是一场误会,我师傅人都认得的,叫做张三娘。我与你陪个不是罢。”

  小雷冷笑道:“你再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柳青青因他凶神恶煞的,倒不像是同道的骗了,反像个响马。转念笑道:“哥哥,你们是外地来地,可知道曲驼子?”

  小雷道:“不是他供出你来。我怎么晓得寻你。上一回你不长眼,偷的罗家金珠。我今日是请你吐出来的。”

  柳青青道:“卖了一千多两银子,钱折子在我胸口锁片里,不敢瞒马大哥,一文不曾花。”小雷使个眼色,外边地管家出来一个。搜走她的银锁片,取出小折子,道:“这是见印记可支地通折。”

  柳青青因他在行,这才慌了,哭求道:“哥哥,那日原是我财迷心窍,他家银子也不少,我只偷了一只妆盒,不值什么的。求哥哥看在我师傅份上,放过我们罢,那印记是我头上的金头银簪子。”

  她话音未落。早有人取了她的簪子,对着亮处看了看。道:“是这个。可以取钱。”

  小雷不说话,等着四处搜过的管家们都来报无人。他方冷笑起来,道:“若是我不与你们留些记号,你只当相家合罗家好惹。”亲手取了一把尖刀,剔掉柳青青地半截小食,对咬着牙忍痛的柳青青道:“我是南海马家,我们家是有名的不伤人命。今日不过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以后遇着那两家,与我远些儿。”

  再看看柳如茵闭目在那里,朱唇微颤,做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来,招地两个年青的管家忍不住去看她,他就有些恼火,喝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你比你妹子还要下 贱几分!也剔你一指!”

  把刀子甩下,就有管家拾了斩去柳如茵半截小指,姐妹两个想是吃不得痛,前后昏过去。小雷想了想,叫把她两个抬到正院卧房,使绳子紧紧系在床上。叫她们一时半伙不得脱身。他们出来,一个管家就小声道:“小的们有个主意。方才这两个女人都吃了小亏,不能叫那位王中书丝毫无伤,不如把他的棉花里掺些东西。”

  小雷对这个王吕书并无好感,听管家们这样说,忍不住笑道:“你们要怎么做?”

  那管家一挥手,几个人出去把银箱子都抬了来,除去一箱子是假银子,叫他们抬进正房里,藏在箱子间。那三箱,大半箱是平常衣裳并一只雨绸的大包袱,两箱半却是些坛子。管家们取大桶地取大桶,开了坛子把那坛子里的水倒了些,就开了房门泼棉花包。每包都淋的湿透了,那坛子还有两三只贴了红纸头没有开。小雷好奇道:“这个是什么?”

  管家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小地们连夜煮的浓糖水。”

  小雷好奇,在一只打开地坛底子沾了一点,哪里是糖水,分明是糖浆!这个东西淋在棉花里,一来棉花要变色,二来又引虫蚁,端地是祸害人的好东西。小雷猜不是尚真真就是尚莺莺做地,多半就是尚莺莺,忍不住一笑道:“咱们收拾了走人罢。”那几个管家都换了衣服,偏把换下来的衣服使刀砍烂,都堆在一处,把那几只坛子丢在上边使棍子包着布敲烂,原来里边是几坛子牛血,腥气扑鼻。却不晓得他们使的什么法子血不曾结块,淋得衣衫上到处都是,大家都捏着鼻子把这些东西东丢一块,西藏一片。

  小雷看着有趣,笑道:“这个包袱里,想必也是什么了。”提起来一看,却是半烂的几片猪腿,看着却像是人手似的。虽然天气冷了些,隐隐还有臭味。他正发愣,早有管家在井边浅浅刨了个坑,把这几片臭猪腿都丢下去,胡乱埋了埋。笑道:“明日再叫几个大姐到小梅的铺子里耍,转些梨花巷有狐精吃人的故事,就齐全了。”

  小雷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们说的不入流的,说的却是这个!”

  带着的管家苦笑道:“我们老爷心地极好,是不许我们害人性命的,虽然这位王中书,大家说起来都恨不得砍他几刀,然,家规在那里。不用些小计谋不得叫他速走,却是烦人。”

  小雷想到那个笑起来眼睛都找不到的胖老头,叹一口气道:“尚大叔实是个好脾气。不肯杀生呢。”

  大家一齐收拾,小雷脱了外间的衫袍翻出蓝布面的里子来穿好,又把帽子跟玉环除去,变成一个灰扑扑的平常少年,方前后各分一半,趁人多的时候挤出去。苏州本来人就多,外地人更是多的不得了,他这十一个人分两批撒进人海里,哪有人注目。散到城外无人的河边泊船处,大大方方回李家去,叫人取银子赎金珠,又叫个人送去罗家。小雷连罗家的门都不曾踏实半步,直接去太仓了。

  且说他们出门许久,到了中饭前半个时辰,那买菜的老婆子先回来,淘米煮饭洗菜切菜的忙活不必说。那个原是守门的长随却是在外边吃了一个时辰的酒才去寻的大夫,还好那一日大夫有空,坐了个小轿随他到梨花巷来。那长随因自家在外游荡,虽然大门一推就开心中起疑。也不敢说什么,把大夫引到内院道:“病人在里边,请先生略等等,我去请夫人来。”

  他进了正房寻不到,想起家中无人,夫人必在她妹子房里看顾,就出来载厢房。才进得门,嗅得满屋血腥气味,再看得两团粽子,就叫得一声苦也。

  那个郎中听见尖叫,飞奔进来看,惊见两个妇人吃人捆在床上,请他来的管家睡在地下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叫道:“求命啊!”

  柳青青睁眼,喊道:“我们是遇到强盗了,莫喊,先把我们解开。女人家的怎好上公堂。郎中,你的诊金自然把你。”

  这话说的有理,那郎中也是个老好人,忍着惊恐就与她姐妹两个松绑,又开了两副养气补血的药,正在那里写药方,王中书慌慌张回来,先看见他的长随蹲在院门口发抖,并不在意。待进了妻妹的卧房,看见柳青青脸色发白,包着一只手站在桌边。屋子里一个郎中打份的人在写药方。他的娘子却是睡在床上,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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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遁-满堂娇

  柳青青扑到姐夫怀里,嘤嘤的哭起来,把他不在家,家里遭了强盗的事哭诉一回。王慕菲好容易安抚了她二人,取五钱银子与郎中打发他出门,回头就看见墙头露着半截男人衣裳。王慕菲本来心中就起疑,柳家这两个积年骗子,今日穿的都极娇艳,说地不见得就是真的,难不成是趁他不在家去哄男人反吃了亏?他走到近前轻轻一拉,拉出一个沾血的袖子来,又带出三指宽一片染血的衣襟。王慕菲又惊又怕拉出来,还有只袖子!这三块,就看着像三个人的衣裳。

  王慕菲看看长随在门房里没出来,把这三块破布抓在手里奔回房,丢在姐两的面前,喝道:“这是什么?你们是不是害了人命?”

  柳青青看这几块料子眼熟,想了一想,就想明白,这是马公子使的离间计,好叫王家人对她们姐妹二人起疑,叫她二人在王家不长久。可是她两个离了王家又能去哪里?这个王姐夫虽然不济事,到底是个做官的男人,可以挡风雨。她脑子转地极快,马上就道:“姐夫,我昨日晚上去盗罗家得手,今日有一个姓马的寻来替罗家出头,把我盗的一只价值千金的妆盒又夺回去了,还斩了我跟姐姐的手指!”说罢了跟姐姐两个抱着头痛哭。

  小姨子一提姓马的,王慕菲就不由自主摸一摸他的金牙,那马家有钱有拳头,他就是实授的七品县令也得罪不起。

  王慕菲前日到松江,先去寻旧日合他一起买官的几个朋友,不是出远门去了,就是避门不肯见他。只有一个叫他在街头撞见,与他说了几句体己话,塞把他一个纸条叫他回去看。他开了看却是官府寻访他们几个中书。再等他到张家妹夫的客栈里留宿。妹夫星夜寻他,道:“大舅。如今风声大不好,你还回来做什么?”

  王中书因这个妹夫不怎么和他亲近,不肯和他说实话,只说来看看有什么生意好做。张秀才叹气良久,道:“大舅。你得罪了姚家呢。前两日马夫人生日,知府夫人都去了。如今姚家是松江数一数二的大布商,就是我张家也要看他脸色行事,”留下一包一百两地碎银子道:“这是青娥叫我给你的。大舅若是无事,还请早日回去罢。”

  王慕菲本来就心虚,由着妹夫把银子留下,坐在桌边也不送。张秀才回头看看他,跺脚叹气去了。王慕菲得了一百银子,心中又实是怕。第二日早晨潜到桃花镇,寻到旧日助他的秦老家。

  桃花镇并没有变样,依旧是户户织机忙。家家无闲人。看见王慕菲孤身前来,秦老微皱眉道:“原来是王贵人。敢问王举人来有何事?”他女婿是在县里地。自然晓得王举人那些旧事,一想到尚氏娘子恁般贤惠生生叫他逼走。哪里会有好脸色.

  王慕菲道:“有些事儿,还请老丈去贵女婿处打听打听。”

  秦老苦笑道:“不消打听得,前日小婿还来问过小老儿,要访你的下落呢。王老爷,咱们是多年旧识,也不害你,请你离了松江罢。”站到门边送客。

  王慕菲气极,本待拂袖而去,毕竟亏吃地多了,就长了些知识,忍着气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何访我。”

  秦老道:“老爷的中书是托了什么人?如今他不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偏还如从前那般,正是老天有眼呢。”

  这话说极明白不过,王慕菲听见,唬得连道别都不敢,狂奔到镇上寻了只船回苏州来。他仕途无望,已是觉得了无生趣。偏生一回来,就听见这样噩耗,怎么不伤心?没了做官的想头,还怎么去报复尚家跟姚家?王慕菲越想越伤心,蹲在地下也痛哭起来。

  他这一哭,倒把姐妹俩的哭声止住,两个人四只眼看着他哭,都莫名其妙。柳如茵毕竟合王慕菲做了几个月恩爱夫妻,忍痛过来,搂着他道:“相公,你莫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柳青青也道:“姐夫,这个姓相地,姓罗的咱们惹不起,可是天底下有钱的又不止这两家。咱们又没破相,怕什么?”

  王慕菲得了佳人的真心安慰,一时感激,忍不住道:“我的中书没有了,官府正查来历呢,松江知府正到处寻我。”

  这个事若是搁到别人身上说不得都要合王慕菲一起痛哭,只有眼前这两位行骗数年,那海捕文书上留的芳名没有十处也有八处,都道:“无妨,咱们搬个家就好了。苏州城这样大法,明日把你的棉花卖了,另凭个宅子居住,谁能寻得到你?”

  王慕菲呜呜哭道:“你们不明白我,我从前做王举人,何等风光有钱,那个尚氏……”突然住口。他到了这等走投无路的时候,身边还有数百两银子,已是觉得天都塌下来,想起从前带着尚真真回到桃花镇,真真白日合他一起下地做活,晚上还跟着邻人学纺纱织布,她从前过的日子何等尊贵。自跟了他,那样穷那样苦都不曾弃他,却在他最富贵地时候离开他,难道错的那个是他?。王慕菲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苦涩地说:“我如今一穷二白,连官也丢了,你们走罢。”不等她两个回话,长叹一口气,失魂落魄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又看见几处有染血的破布。

  王慕菲对跟在他身后地柳青青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柳青青咬着嘴唇道:“姐夫,我姐姐是真心想合你过一辈子,我们不走地。”她虽是斩去了一个小指,却是很能吃痛,说完了这句话,四下里寻了寻,拼出十来件旧衣来。藏在卧房里,又去后边取火。

  王慕菲却是头痛欲裂,一言不发回正房睡倒在床上。柳如茵跟妹子打个照面。回房靠在相公身上,两个都不说话。无言的依偎在一起。

  柳青青把血衣都烧了,方回房换了新衣,重洗脸梳头,出来张罗了一桌中饭送到姐夫卧房里,轻声道:“姐姐姐夫。多少吃一点。”

  柳如茵推王慕菲道:“相公,我们出来讨生活,也常有失手,若都是这般天塌下来,可是怎么好?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木前头万树春。咱们改名换姓,或是去杭州,或是去扬州,相公本有大才。要讨生活何等容易。”

  劝地王慕菲略有些力气,起来合娘子并小姨子一同吃饭,吃完了柳如茵又推他道:“相公。要搬宜早不宜迟,你先去寻买家来。把棉花出脱了。咱们不是正好房子到租了?正好说另觅了房舍要搬。”

  王慕菲随换了衣裳出去。苏州几大作坊并铺子都得到知会。若是有个姓王的或是姓柳的出来卖棉花,那是贼赃。经手就要吃官司。所以王慕菲奔走了七八家,人一听说他姓王,连谈都不肯合他谈。他后来改说他姓苏,冒了苏姐夫地名字,约了一个铺子的都管来家,那都管见了他家大门上一个王字,掉头就去了。王慕菲晓得这必是马家做的手脚,恼地要不得,回来怒道:“他们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呢!”

  柳青青问明原委,道:“你不是有个姐姐有钱么,就说你急等钱用,求她买下罢。”

  王慕菲到了这等田地,病急乱投医,想到张妹夫还晓得送他银子,这些棉花正是天冷的时候,是值钱地,素娥必肯帮他。正好打着接娘老子的招牌去苏家。

  素娥接着,道:“兄弟,爹娘合你两个妾方才都送回家去了,你来做什么?”

  王慕菲道:“兄弟等钱用,然上回去松江贩的棉花一时不得脱手,晓得姐姐有些闲钱,想请姐姐借我些银子,我拿棉花做抵。”

  素娥盘算一会,道:“你妹夫又纳了两个妾呢,我如今银子也不够使。再者说,我掌着苏家,远远近近也有几十门亲戚,若都似你这般,我哪来银子借,若是不借,人家又要说我偏着娘家。兄弟,你就好看你姐姐在婆家受人褒贬?”

  王慕菲道:“姐姐,松江正访我呢,说我是国舅党。我得了消息要避风头,如今没有银子,怎么避得?犯到官府手里,你是我亲姐姐,苏家就能脱身么?”

  王素娥冷笑道:“你这是挤兑我呢。”然她心里实有些怕,还是退了一步道:“也罢,我将银子把你的棉花买下,也助了你,也不致叫苏家人说我闲话。”约定了照时价把兄弟的棉花都买下,明日使个管家先去瞧瞧。

  王慕菲却不怕她瞧地,他从前吃过亏,所以买时每一包都查验过地。到了第二日,苏家那位亲戚辞了家去,自家无戏无酒,素娥想到兄弟办事向来不大靠谱,并没有使管家来,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回来娘家。新娶的弟媳妇接着引她进内院。

  素娥细心瞧她一只手是包扎的,就有些疑心,待看到那个拖油瓶的小姨子一样也包着一只手,就更怀疑了,使个眼色叫个媳妇子去打听,自家坐下来合弟媳妇话了一会家常,王慕菲就道:“姐姐,我去叫人雇船并脚夫来?”

  王素娥道:“不忙,我已合一个开铺子的亲戚说好了,回头他们自使人来运走,我只瞧瞧成色。”

  姐姐这样生份,王慕菲甚是灰心,强颜欢笑道:“一等一的好货色。”亲手搬出一包棉花来,只觉得手里有些湿,不只是他,就是素娥都看出来了,就叫管家把棉花包打开。

  这一打开,里边已是捂了一夜,里边湿答答粘糊糊的,王素娥立刻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带着管家掉头就走。

  柳如茵再三的拦道:“姐姐,我们也是叫人家骗了。不是有心欺骗姐姐。”

  王素娥叫她拦的不耐烦,冷笑道:“我兄弟生生是叫你们这对贱人带坏了,连亲姐姐都骗!”拂袖而去。

  王慕菲疯了一般把棉花包都割开,每一包都是湿地!数百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王慕菲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朝后一倒。

  柳如茵跟柳青青扶他回房。前院动静王老太爷跟王老夫人都听见了。赶过来正好看见大女儿怒气冲冲的背影,老两口站在院门口看儿子发疯。王老夫人没了主意,问老伴。王老太爷自从吃老夫人开揍之后。已是老实了许多,虽然坚吝还似从前。然儿子地事却是不敢再管,哼哼道:“这又是哪里吃了亏来了,咱们只怕还要女儿养活呢。”

  王慕菲听见,坐起来怒道:“爹,儿子要吃官司了。正要逃命呢,你还是去寻你女儿去罢。”

  王老太爷听见,愣了一会,问道:“媳妇,是真的?”

  柳如茵抹着眼泪点头,婆婆还罢了,这个公公却是个老讨物,自然有三分也要说到十分地,柔弱地说:“松江已是发了海捕文书了。我们正要变卖家当换银子呢。”

  王老太爷当即朝后走。王老夫人站在院门口,看看儿子,看看老伴。一言不发追老的去了。少时就听见王老太爷喊守门地长随去雇船雇脚夫。

  王慕菲听见,越发灰心。打着结巴道:“我中了秀才。他们就贴过来,我中了举人得了财物。他们就要夺去。我倒霉了,他们就弃我。”说到伤心处,那男儿泪弹个不停,珠玉四溅。

  柳如茵也曾经家败人亡,至亲如亲生爹爹还曾打过把她们姐妹卖入青楼的主意,若不是官府动手更快些,她们连当官发卖的福气都没有。此时转生了同病相怜的心来,过来搂着王慕菲道:“相公,你还有我呢。”

  王慕菲此时才觉得天上的太阳射在身上有些温暖,紧紧搂着香软地娘子,心里不由自主想到从前落雪的冬夜,他跟真真紧抱在一起取暖,真真替他打气说的那些话,喃喃道:“咱们换个地方,从头来过,挣些银子买几亩地,再生几个孩儿,好不好?”

  柳如茵含泪点头道:“好,都依你,我替你生十个八个孩子,再叫妹子就近寻个夫婿,做个亲眷来往,热热闹闹过日子。”

  柳青青看他两个如胶似漆,想到昨日那个马公子,心中突然一痛,道:“我们到刘家港去吧,听说太仓那边,备一二百两银子的货出海到南洋,若是运气好,回来就是几千两。”

  王慕菲叫小姨子说动了,跟前这两个女人都是有本事的,却不肯弃他,还要合他一同去南洋做生意,觉得自己又长了些力。抹净眼泪道:“我去把衣裳首饰都变卖了。你们在家收拾。”

  那小怜跟南风两个,在房里听见风声不对,两个相对痛哭道:“夫人姐妹本是积年的骗子,这一回老爷又穷了,只怕要卖我们两个。”

  那小怜有些主意,哭了一会道:“现在他们顾不到我们上头来,我们逃走罢。”

  南风摇头道:“我们两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老爷一向对我两个好,不会那样薄情。”小怜见劝不转她,只得假妆听从她,抹了眼泪出来,还好柳青青姐妹都在正房,她就到后厨去,跟煮饭的婆子说了一会话,一个眼错不见,开了后门溜走,她常跟从王老夫人出门,大街小巷路能认得,净挑近路进,不消一会就回到苏家,藏在家里,过了几日娘家替她寻了个夫家悄悄儿嫁了,此时后话不提。

  只说那个南风虽然生的美些,其实不如小怜得宠,小怜连几件家当都不曾要就悄悄儿走了,她还在房里苦守。那王中书卖妾原是卖惯了的,出门先寻了媒人来家,要打发她两个。谁知房里只有一个南风,却不见了小怜。王慕菲寻了一圈,寻到后门口,对门说他家小怜出去了,他晓得这个小怜是逃了,没奈何只有一个南风卖了三十多两,又打发了两个长随摘了家门口地灯笼。

  他们嫡亲三口儿就把箱笼聚在一处,挑出三箱得用的衣衫,却是意外之喜,居然还翻出一箱银元宝来,看着银光闪闪的极是喜人。王慕菲只当是姚滴珠地收藏,也不理论,因这些元宝成色甚好,差不多也有一千两,打散分装在三个箱子里。别的都尽数变卖,连那湿棉花拢共也换了四百多两银子,连他身上原有地二三百两都换成金子缠在腰里。一日清早打发煮饭婆去买菜,又支使两个长随出门寻新宅租,他们三个喊了个车来,悄悄儿到城外码头,寻了个船朝南边去了。

  那个老婆子买了菜回来,家里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无,她只照常做饭,待两个长随回来,寻主人不着,几间房里都是些不值钱的家俱。问到后院,就有个眼尖地看见井边的泥土好像新翻过,略有些臭气,他使根棍子捣了一会,捣出几根带烂肉的骨头来,不由大惊。三个人对面无语,歇了一会,一个道:“这几日主人变卖家产,想是逃了,却闪得我们呆呆守着,不如也逃了罢。”各人捡了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打了个大包袱,各自走散。留着空荡荡的宅子,等原来房主来讨房租。

  话说王家就这样悄悄儿散了,一时流言四起,不消小梅传什么有的没的,就有人猜王家是惹了狐仙怪罪,所以如此。等原房主听说,传地方保甲来查看,翻去那烂骨头,又在后院灰堆里寻出好些沾血的布碎,哄动的满城都传说梨花巷有一户人家,一家老小都是狐精,吃人无数。

  罗老太去瞧金姝银姝,听罗大婶当笑话说起,想到自家媳妇合那王慕菲是做过夫妻的,沾了妖气在身,那儿子岂不是活不长了?明明人家罗大婶是笑话世人传话不真,她心痛儿子心切,偏当了真,在罗大叔家急得团团转,吃了两碗茶就朝回赶,进了家门直接问姚滴珠:“你前头嫁的男人真是狐精?”

 

 


第四十一章 流言-满堂娇

  姚滴珠看着婆婆,恨不得拿刀砍婆婆,她从前是嫁了那姓王的没有错,却是当公堂休了的,早合王家无干系,偏老太太无事就来扎她几下。罗老太看不见儿媳妇的脸色,犹自问她。

  姚滴珠冷笑两声,道:“婆婆,我就是狐精。”

  罗老太叫儿媳妇一句话噎着了,结结巴巴半日说不出话来。姚滴珠冷着脸看人收拾房间,也不说话。罗老太搭讪着自己走开,回到她房里坐着,想到往日合罗大叔家并兄弟家在一处,每常得空娘儿们在一处做活说说笑笑春是热闹。如今每日只有她跟两个半大不小的小丫头,虽然吃的好穿的好,然每日独坐空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罗中书忙着生意,娇妻又有孕,瑞是两头着忙的时候,不过每日晨婚二省,略打个照面罢了。

  这一日偏回来的又有些迟,罗中书记挂娘子,只说自己亲娘,回头吃晚饭时再见不迟,就先奔回卧房寻娘子。他还在街上买了胖阿福,进了房门就自怀里掏出来,笑对娘子道:“滴珠,来瞧,我给你买了个好耍的。”

  姚滴珠在婆婆那里吃了亏,正等着相公回来发作呢,闻言冷笑道:“你娘才当我是好耍的,今日不晓得在哪里听人家胡说,巴巴的跑回来问我你从前的男人是不是狐精”罗大福愣了一下,这个娘子又有才又有美貌,偏那个王举人虐待,才阴错阳差嫁了他,他是何等有福气。这回叫姚滴珠直直的挑着旧事,他哪里直得起腰来说话。忙笑道:“滴珠,你莫恼。如今外边说王家的风言风语也不少,想是娘抽冷子听了几句叫人家唬慌了。”

  “她分明是见不得我嫁你是二嫁。所以无事就挑出来说说,生怕人家忘了!”姚滴珠抱着肚子。恼道:“你若是嫌我,与我休书就是,还要我替你罗家养孙子,还要这般不消停合我闹。罗大福,你去娶个又咙又哑的做娘子才合得。”

  罗中书低声下气哄她。偏姚滴珠扭着背就是不理他。眼前这母子二人都是他罗大福的心头肉,少了哪一个也使不得地。罗中书只得道:“娘子,我去合你娘,叫她下回休烦你。”

  冬天日头短,罗老太房里早点上了几个灯,罗中书打窗下过,看见老母亲印在窗纸上的影子,正那里打纳鞋底,只听得麻绳拉过鞋底的“滋啦”声。就不见老娘挹头歇歇。罗中书方才在肚内想地一篇话就说不出口,喉头滚来滚去,道:“娘。一双鞋不值什么的,天都黑了。你老歇歇罢。”

  罗老太看见儿子。她闷了一天地好容易见着儿子的面,欣喜的拉儿子到铺了软垫子的罗汉床上坐。笑问道:“今日生意好不好?是不是有大生意?卖把哪家的?卖了多少?都是什么人来?”

  罗中书无奈道:“娘,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一日也要卖几百斤,哪里记得这许多。”

  罗老太吃儿子说她,突然伤心起来,丢了针线,一边抹眼一边掉泪,道:“早知就不当让你出门,在我们县里呆着,不过银钱少些,金姝银姝就是都嫁你也无妨,咱娘四个还在一块过日子,哪像如今,你们嫁地嫁,不在家的不在家,闪的你老娘闷杀。”

  罗中书叫老娘说的一点脾气没有,好言劝道:“娘,你闷了,或是小梅妹子那里耍,或是大婶子那里耍,都使得的。只是……”他想到娘子还在卧房生气,咬咬牙道:“只是有些事体,外人不知道的瞎传就罢了,你老人家听听笑笑就罢了,休回来传到滴珠耳朵里。她正有孕呢,脾气本就比平常差些。”

  罗老太盯着儿子良久,叹气道:“你回来先去见你娘子,她合你告状了?”

  罗中书红着脸道:“娘,那王家的事体,本来就是世人乱传的,小梅不是说她亲眼看见王家两个老的坐着车先走,过了一二日那王举人带着妻妾也走了,还有两个妾,一个逃了一个卖了,就是他家地管家婆子,也是亲眼见着走出门地,你跟人家乱说什么?”

  其实他也是听说了那些传言,心里也怕那王举人真是狐精,万一真是,变化了来害滴珠怎么办?所以白日里抽了个空去寻小梅,打听得明白才放心。

  罗老太恼道:“你成亲才几日,就叫媳妇教地会教训老娘了?再过几日,怕不是还要赶我走呢。”

  罗中书叫老娘这等胡搅蛮缠,哪里招架得住,告饶道:“娘,你安生些,滴珠的胎有些不稳,你老人家非要合她闹什么?”

  罗老太板着脸道:“我问问她怎么?她嫁过两遭难道是假的么,人家传成那样,我也是怕你沾了邪气,她嫁得我就问不得?听说嫁那个姓王地,原是她爹妈都不在家,她自家抢着就嫁了。这等妇人能是什么好的,只有你傻,当她一个宝!”看儿子都像是要哭出来地样子,改口道:“我地儿,但是你急气些,凡事压着她一头,我替你 操 什么

  罗中书不言语,罗老太就叫摆饭,要合儿子一处吃。罗中书想去陪娘子,偏老娘东一句说舅轨,西一句说堂妹,他就走不成。吃了晚饭罗老太拉着儿子的手说了许久地的旧事,说的累了才放儿子回去,还叮嘱他:“她的胎不稳不能同房,你只在西里间睡,叫两个丫头子陪着她就是。”

  罗中书随口应了,飞奔回房,圆桌上摆的满满的一桌子菜,都不曾动过,姚滴珠面朝里睡在床上。罗中书走近了摸娘子,却是睡着了,那重身子的妇人渴睡,他是晓得的,替娘子剥了衣衫鞋子。就取了床锦被替她盖上。床上睡不得,又舍不得抛下娘子去西屋睡,他轻手轻脚洗了脚。在床踏板上铺了床被睡下。他白日里劳累的狠了,起来看了两回滴珠都是睡着的。那里忍得住,就在脚踏上睡着了。

  姚滴珠半夜醒来一回,身上却是有被,爬起来看罗中书睡在地下,正要喊他。罗中书已是醒了。跳起来问她:“是要吃热茶,还是要小解?饿不饿?”

  姚滴珠那一肚子气就冰消雪化,娇嗔道:“冤家,你吃了没有?”

  她自有孕,只略长了些肉,又无浮肿,虽然不曾打扮,灯下看着依然美丽。罗中书看地痴了,

  不自觉伸出手来。紧紧握着娘子的手,笑道:“我去下些挂面给你吃罢。”

  姚滴珠摇头道:“不要你去,你喊人去下两碗鸡汤面来。我怕你在你娘那里没吃好,叫人在厢房热着鸡汤呢。”

  罗中书也舍不得放手。喊起在外打盹的阿碧去下面。回来在火盆里取了热水递把姚滴珠吃,又替她打水洗脸泡脚。极是尽心服侍。过了一会阿碧提着一只小吊罐进来。姚滴珠却是饿了,揭开盖子,里边大半罐汤,小半罐面,撒着嫩绿喷香地葱花,还有一大勺切的细细地酸豆角。罗中书取大碗替她盛了一大碗,居然还不够,又吃了一小夹子,那些却是罗大福吃了一半,还有小半丢在桌上不曾收拾,两个都打着呵欠滚到应酬上去,转眼睡着,天亮都不曾起。

  罗老太早晨起来光梳头净洗脸,房里地下并家俱都打扫揩抹干净,泡了茶等着儿子来问安。谁知等到茶凉也不见儿子伸头。老太太想到昨日儿子那神情,甚是不放心,走到儿媳妇卧房门口,听阿碧说老爷跟夫人还不曾起,她就恼儿子不听话又跟姚滴珠同睡,拍门喊道:“大福,起来,你今日还做不做生意?”

  罗大福听见娘喊他,打着呵欠道:“还困呢,娘,一日不开铺子不打紧。”姚滴珠巴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他看看娘子的微微笑的小脸,再看看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哪里舍得抽身。

  罗老太喊了一声,听见里边没声音,想了想不再做声,回房去了。姚滴珠睡到日中方起,罗中书起来忙忙的梳先了去铺子照看。打听得儿子出门。罗老太方自家走到媳妇房里来,把说话地口放的软软的,道:“滴珠,你们还当分房睡,身子不稳,正当静养,他男人多少有些儿粗心,睡梦里撞着碰着,叫你怎么样了,可是白吃苦。”

  姚滴珠听见这样说,愣了一会,面无表情应了声:“知道了。”

  罗老太讪讪的道:“我问你那个姓王的,并不是存心要气你,只怕你沾了妖气呢。”

  姚滴珠心里略好过些,再加上罗中书对她实在是没话说,也放软了说话,道:“那是人家瞎传的,并没有那样的事。”

  罗老太想到儿子三十多,姚滴珠又是头一胎,忍着姚滴珠的冷脸,与她说些生孩子的事,又道:“你月份还大,无事当常走走,或是小梅那里,或是你那个旧朋友那里,一来走动走动将来好生,二来也散个闷。”

  姚滴珠极少得婆婆好言语,愣愣地,不晓得怎么合她说话。罗老太有些灰心,指着一事出来,回房叫人看着院子,自去罗大叔家耍去了。

  那姚滴珠想了想,婆婆都叫她出去走走,那走走又何妨?备个轿子抬到酒坊里。罗中书就放下生意陪她逛,她想到婆婆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大中听,却像是有个意思的,就是不给老地面子,也要给身边这个好男人面子。就替婆婆挑了两身好衣料。这等团寿折枝花卉纹的料子一看就是与老太太做衣裳地。罗中书捧在手里,抬眼看滴珠对他妩媚一笑,觉得这几块布比金山银山还要重。

  

  




第四十二章 相家四太太(上)-满堂娇

  转眼将近过年,相三公子从山东使人捎信说过了年才能回来,相氏家族有一大半人恐怕还要在苏州暂住,相家庄那边住不下许多人,要娘子使人在桑园多挤一两个院子出来。尚真真重身当产,原当放手叫几个翠去做的,偏她怕家人拿捏不住分寸,事事都要自己经手。相京生盖的这个桑园占不小,屋舍却不多。她想相家人搬来,必都是有仆婢的。她就先把尚家的管家们都迁回她的花园。跟前只留了几个近侍,就腾出来两三个偏院,又有她装嫁妆的一个后院,安放着她所有陪嫁,想来那相家也是要搬箱笼来的,就把她的箱笼也尽数搬走,那个后院挪出来,收拾了几日除她两口子住的一个正院带一个给她陪嫁的贴身使女住的偏院,还有一个相家旧人住的大杂院,别处都空了下来,若论住人也住得下十来家。尚真真因没有跟老家的婆家人打交道,心里还不放心,叫人洒扫除尘糊纸。把那过份华贵的陈设都收拾起,另换了平常的。方才松一口气。谁知她劳碌了几日无事,歇下来就觉得肚子痛。尚莺莺赶着来瞧了一眼就叫请稳婆。还好真真从前纺纱织布下地做活,很是能苦头。这一回生孩子,虽然是头一胎,生的却不艰难,只痛了两个时辰就产下一个女婴。尚莺莺因她母女二人平安,极是喜欢,重谢了稳婆,看着妹子吃了些汤水睡着,又安排两个奶母看护孩儿,方回家歇息。

  因尚员外不在家,李家就是真真的娘家人,李青书在家收拾外婆家的礼婆。正要使人去打听,娘子已是回来,忙来问她:“可平安?”

  莺莺莺一双小脚站了两个时辰。累得都无力说话,有气无力点点头。叫使女喂她吃茶。

  李青书笑道:“这个脸色,看着比你生孩子那一回还白些,敢问令亲府上是弄璋是弄瓦?”

  尚莺莺听相公提起,突然道:“坏了,我就顾着喜欢。就忘了相家人要来。真真生的是个女儿呢,只怕要吃人家说她闲话。”

  李青书想了想,笑道:“咱妹夫不是肯吃半点亏的人,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不又怀上了么。”

  尚莺莺红着脸呸道:“不正经。”

  李青书大笑去照着李家小姐地份例备礼物,送了过去又把管家们喊来吩咐了一回。

  尚真真原是以为自己不生的,自嫁了相京生只一年就生孩儿,自是欢喜非常,孩子虽是奶母带着。却是在她身边睡着的。睡到半夜孩子醒了,真真忍不住就想喂奶。虽然几个翠劝着,哪里劝得住。奶娘指点她抱孩子喂奶。这样过了几日,真真已是惯了自个喂孩子。虽然尚莺莺来瞧妹子也说她几句。然一来她自己也是奶孩子地。二来大家规矩虽多,并不是家家都不许做娘的亲自奶孩子。想来相家到了难中纵有讲究也不至于跟真真过不去,也就由着她自家 操 持。

  洗过三就是满月,相京生风尘仆仆带着数船人回来,合相家三夫人不对付地几个姨奶奶并孩子们,都不肯住相家庄去,就在桑园住着,又是箱笼,又是家人,挤得糟糟的。还好真真安排得好,虽然才住进来就有吵闹的,却没的好抱怨主人家。

  那相家大夫人并她亲生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却是先叫小雷接走了地。留下来的一边是相三夫人为首,一边是相四夫人为首,两边没了大夫人压制,几十年的积怨忍不住就要泼洒些出来,家人们背后也嚼舌头。几个翠听说了都爱在真真跟前说。

  这一日真真正合几个翠说笑。相京生抱着小女儿笑骂道:“这些事体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偏你们当做新闻。”

  尚真真微笑,叫几个翠下去做活,接过女儿,把脸贴在女儿的脸蛋子上,笑道:“还好不像你爹爹这么黑。”

  相京生因娘子生产他不在身边,又是他头一个孩儿,极是疼爱,叹气道:“我们闺女却是吃了亏,这要是祖母在跟前,必定要替她取名,与她极大的体面。如今只得我两个替她取名。她这一辈男孙们都带个水字旁,我们女儿么,也不见得就不如她堂哥哥们,索性就取个子淇罢。”

  真真笑道:“这是大名,也当有个小名才好。”

  相京生笑道:“我已是替她取了大名了,小名自然是叫亲娘取,你取么。”

  真真扭头看窗外白雪皑皑,几枝红梅自墙头挑出,想了许久,低头看到女儿圆鼓鼓的小脸蛋,抿着嘴笑道:“圆团团的脸,不如就叫小团子罢。取个俗气的名字才好养活。”

  相三公子笑应道:“好,将来生了弟弟妹妹们,还有小包子、小馒头、小花卷、小烧麦,都一并取了,倒是省事。”伸开手连妻子并女儿都搂在怀里,感叹道:“我家算是败了。饶是这样,几个兄弟还舍不得那头上的纱帽儿。”

  真真替他担心,道:“你呢。你也是五品。”

  相京生笑道:“我不妨事,我这个不过是先皇金口玉牙赏地。不过先帝南狞,苏州地界是我接驾,从前我借着办差没少跟人打交道。这起子人里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汉,还是要避一避的。真真?”他把娘子转过来,郑重看她的脸道:“当时原是我想多留条后路,苏州上上下下都着意打点过。所以你不必担心,咱们还能安安稳稳住几日,张国舅那边想还能撑一二年,毕竟还有张太后呢。”

  真真道:“我家老宅趁过年那几日,已是悄悄儿在官府换过手了,明面上不是尚家地东西,差不多的都运到南边去了。如今我手里只得那个酒坊并花园,看着不显地。”

  相京生叹气道:“我家这些人。哪一个是舍得地?说是大家地事,并无几个肯掏私房银子出来垫补。偏三娘跟四娘又不齐心。三娘要把苏州地产业尽数换钱,四娘偏拦着不肯。正争的厉害。”

  正说着,翠月进来道:“三太太使人送信来。请姑爷去那边有事要商量。”

  相京生冷笑一声,道:“不去,合他们说,三娘四娘都在,若是她们两个都不能断绝。还有四五个姨娘可以商量,我们做儿子地,听着就是。”

  真真因孩子又哭,喂了一会奶放小团子到床上去睡,因道:“咱们将来是不是也要跟着去?”

  相公子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这群人办事利索地一个都没有,我要随他们同去,怎么办心把你娘两留下。倒是你们那些家人,可以去路?”

  真真微笑道:“有的。你不必担心,我爹爹都安排好了,我们家在湖南有个庄子。除去跟前得用的,都分散开搬去了。如今我姐姐跟姐夫正犹豫呢。姐姐想出洋。姐夫怕二老坐不了海船,。”

  相公子合计。李青书还有两个小妹子不曾嫁,若是去了湖南乡下不好婚配,所以尚莺莺情愿出海,跟这几家混在一起,总是嫁得掉的。因道:“我回头去劝劝姐夫,还是一处走放心些,你娘家人多,也不闷。”

  真真心里也是巴不得合姐姐一家在一起的,也就点头依他。相京生安顿了家里,将出一万两银子托人去京里打点,每日里不是访这个,就是去托那个。偏他这样奔忙,三夫人跟四夫人两个都说三少爷滑溜,放着家事不管。这一日四夫人火气大了些,赌气从相家庄回来,在她那个院子里骂儿子女婿不争气。那儿子是她老人家生地还罢了,女婿吃岳家连累了,又叫丈母说他,哪里受得,关着房门就冲娘子挥拳。一时闹起来,挤了一院子的人。

  真真听说闹的大了,也不得不出来瞧,到了院子里只见那个女婿叫几个相家的公子捆着,相小姐坐在一边只是哭。边上挤着一圈子相家的孝子贤孙。

  那四夫人看见真真来,就把对相三的气都撒到她身上,有些气恼的说:“小三儿呢?他妹子生生叫人欺负了,他都不晓得替他妹子出头?”

  真真站的直直的,笑道:“相公去寻人情了,四娘有事寻他,媳妇就叫人去找去。”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去找人。

  “他存心躲着我,你哪里找得来。”四夫人对着真真地背景说道。这个打也打不得,甩也甩不脱的女婿叫她有些为难。偏她生的那个女儿又只晓得哭。

  众人冷眼看尚真真越走越远,就有个相八羡慕相三从前掌管家里进项,忍不住道:“三哥出门打点,也当喊几个兄弟与他一路,人多才好说话呢,偏他这个事都要吃个独食。他又是合三房好地,不然怎么就把苏州这一大块的好处都让出来给三房子?”

  四太太听了越发恼怒,心里抱怨:“一般儿是相家子孙,他又不是大太太肚子里钻出来地,偏一心抱紧大太太地粗腿,赚了个五品官去!还就是只有他无事,真是恼人的紧。”看那个不成器地女婿越发碍眼,叫家人把他净身赶出门去,亲自执着棍。站在大门口道:“我相家不要你这种低三下四的贱人,你给我滚。我的女儿我另与她婚配,不会再把你这个总打老婆婆的污烂货。”

  待真真听说,一边使人去拦,一边使人去寻相公子,她亲自追去,那位姑爷偏不回肯头。真真忍着羞下车,在大街上劝他道:“姑爷,你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跟着岳家到这里来为何?你回去又能如何?不如先回去,咱们慢慢商议。”好容易劝转了这位姑爷,让车让把他坐,自家叫管家另雇的轿子跟回去。

  相京生办完了事回来,那位姑爷跟他妹子又合好了,手牵着手来谢哥哥嫂子。道:“我丈母的性子也只大丈母才压得住,们想问三哥三嫂借些银子,我们自家去寻大丈母。”

  相京生笑道:“人家人哪有不吵几句嘴的,妹子妹夫不必当真,回去住着就是,我这里再料理几天,等他们海船回程,咱们就一路起身去松江走海路。”待人走了,忍不住抱着真真谢道:“多亏你追回来,不然走了这一个,是晓得我们去哪里的,无论如何也要看紧了他,不然将来去南洋也住不安心。”

  真真头痛道:“你三娘虽说是厉害的人物儿,说话也还和气顾大体,这位四娘能跟她分庭抗礼,论理也当不差才是,为何这样行事不顾头脑?”

  相京生笑道:“她是再扎手,也要看不扎手的那一边握在谁手里。这是我们相家镇宅之宝,屡败屡战的主儿,横坚我们大娘是出来打圆场的。你只不理她就完了。”

  真真想到白日里四娘说的那些气话,摇头道:“今儿当着那么多人抱怨你躲着她呢。住在我家的这十来个兄弟姐妹并几位夫人,都是一党吧?”

  相京生皱眉道:“我就忘了她是个耳根子软的,这又不知是哪位在她跟前挑拨呢。他们要卖相家庄,谁都想分一份又谁都不肯担名声,依着我说,不如直接把房契送到阁老守在老家的兄弟那里。然这些人哪里舍得。”跺跺脚,安排人手看紧了前后门。

  谁知这晚三更,那位挨了姑爷揍的小姐真个叫姑爷说动了,两个偷跑到后门,叫守夜的发现了。相京生听说,只叫把人交到四夫人手里,连过去看一眼都不想,第二日清早起来依旧去打听消息。

  那四夫人气得要死,一来恨自家儿子不如这个小三儿有出息,二来恨女婿不争气,三来恨那个三太太合她做对。她原是相夫人手里指到哪扎到哪的一杆好枪,因使地顺手所以四夫人的位子坐地也牢。离了大夫人,虽然一样彪悍,扎起人来就失了章法。第二日早晨起来,她就到真真院子门口堵相京生,岂料相京生早出门去了。翠墨引着她进房,真真正坐在西间圆桌边给孩子喂奶。边上两个奶子跟翠依翠月都在吃早饭。还有一双碗筷摆在那里。

  看见四太太来了,真真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笑请四太太坐啊啊啊,真真做大家媳妇可不大容易。

 


第四十三章 相家四太太(下)


  相四太太把卧房细细打量了一圈,合她住的那几间房比并无两样,显见着这个小三儿手里无钱,她想到家里都传小三儿娶了这位尚二小姐,只陪嫁也有几万两,忍不住问道:“真真,都说你娘家有钱,怎么房里这样寒伧?”

  几个翠并抱着孩子的奶娘都相对翻眼。只有四夫人常使的两个小丫头想是见惯了主母如此,随侍左右两边纹风不动。

  真真微笑道:“这是相家,不是我娘家。”正好使女送茶上来,她上前一步亲手捧茶到四夫人手边,道:“四太太吃茶。”

  四太太坐下来,翘着脚捧着茶碗,就有些轻飘飘地。看真真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微点头道:“三媳妇坐。”

  真真趁侧身坐下的机会给翠墨丢了个眼色,翠墨会意,出来在窗边略站一会,果然听见四太太抱怨一路上不曾好吃好睡,到了苏州还拦着不叫她们逛逛、又说几个兄弟极是能 干,三儿当带着几个兄弟一同出门打点,也有帮衬等等。翠墨出来,叫个小丫头进去把奶娘跟孩子叫到西里间,就亲自过来,附到真真耳边笑道:“小团子又尿了。”

  真真忙站起来,露出不得不去瞧瞧的表情,对吃茶的四太太微微一笑,就到西里间去了。四太太好容易寻着个老实媳妇要倒倒这几十年的苦水,因真真方才甚恭,只当她去去就来,谁知真真瞧了孩子,就有媳妇子请去厨房。去了两柱香工夫回来,才进卧房的门又叫管家娘子请去了。翠墨在一边服侍,极是客气。添茶添点心服侍的无微不致。四太太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问:“三少奶奶呢。谁家把客这样晾在那里?”

  翠墨笑道:“哎哟哟,我们少奶奶怎么敢把太太晾在哪里,家里住着也有一二百人,柴米油盐样样都要加倍 操 心,生怕怠慢你老人家呢。”

  四太太看了她一会。方道:“你也是个小油嘴儿,是我们相家的人?”

  翠墨摇头道:“婢子是打小跟着小姐地。”

  四太太又把她上上下下瞅遍了,夸她:“生的好模样儿,似你这般大大方方的,就说是个小姐也不为过。你们姑爷可曾收用?”

  翠墨摇头道:“我们姑爷在这个上头不讲究。”因四太太想缠着她地样子,正想寻良机脱身,那四太太早一把拉过她的手,笑地越发亲切了。

  “你们姑爷打小就死拍拍的,不是个随和人。我瞧你倒是个明白的,只怕在你们小姐身边不得意,不如跟着我。我家小八还不曾娶亲。我叫他收了你,你就是我半个儿媳妇。如何?”

  翠墨笑的也甜。微红着脸道:“谢四太太抬举,只是婢子已是嫁了人。因我男人病着还不曾圆房,所以不曾改妆束。”

  四太太讪讪的把手放下,因房里还有几个小丫头站着,她就有些坐不住,在椅子上挪了一会回去,屋里地小姑娘们都与翠墨道喜,取笑耍子。

  翠墨冷笑道:“这一开了头,你们都是姨奶奶,休想将来一夫一妻过日子,把我们院子里的人都叫来!”

  少时几个翠并真真都回来。真真好笑道:“这又唱的哪出?”翠墨把四太太想讨她给什么八公子做通房的事说了,道:“只怕她明日还要讨哪个。”笑嘻嘻看着几个姐妹。

  尚真真想了一会,道:“这是想拉几个知我家底细的人去呢,休理会她。”

  相京生这一日回来的本早,才进二门就叫一个兄弟拉到四太太那里,说到天黑才回来。真真看他满面疲惫,心痛他道:“你每日在外奔走,我想那坏信儿也不会因为你去寻就变好信,不如在家歇两日。”

  相京生摇头道:“哪里能歇,我在家里不出门,人家必猜我家出事。如今我应酬如常,人家心里还要猜我家是不是还有靠山。”

  真真聪慧,晓得看这个情形必不能善了,想了想道:“京里情形如何?”

  相京生苦笑道:“我爹,并几个做官的兄弟都在呢,哪里是走得脱?偏我爹上京里把家里的钱都提走了,如今他老人家不舍得花,苏州这边两个姨娘又不懂事。当初我表叔再三的劝他老人同去南洋,他再三地说故土不肯离……”

  真真伸手抚摸相公紧皱的眉头,微笑道:“公公想是另有主意,虽然我们不想他老人家有事,也当谋划一二。”从袖内掏出酒庄的房契,道:“这个虽然不值什么,想来也有点用处。你直接送出去罢。我这几日已是叫人把帐都盘好了,那边现今只留了一个守门地。”

  相京生涨红了脸,停了一会,咬牙道:“我收下,真真。”他接了这张纸,叫家里备了马,连夜去一个黄贵妃娘家去了。

  第二日四太太又来堵三少爷,才进院子,就见真真抱着小女孩儿在背风处晒太阳,就扬着手里的手绢子喊道:“小三儿呢?”

  因她老人家作派不大好,几个小丫头都忍不住微笑起来,翠月忙道:“都在这做什么?还不去搬圈椅来给四夫人坐?”把她们一一都打发出去,因昨日翠墨借孩子叫小姐脱身地,今日这一招就用不得,她一边吩咐小姑娘们做活,一边走到后边耳房寻翠墨。

  翠墨这一日本不当值,在她房里绣嫁衣,听说四太太又来了,苦笑道:“我替你一替罢,莫叫她把你讨去了。”

  翠月冷笑道:“就那位八少爷?房里一个十七八地,一个十四的,听说都是通房,听说昨儿还爬到谁地床上去了呢。说是大家子,也看不出来。倒合那苏家表少爷差不多的品行。”

  翠墨笑道:“你忘了老师教我们地时候说的那些话了?只咱们自己小心罢。我昨日听小樱说。大小姐那边亲家老爷跟大姑爷吵嘴了。亲家老爷不肯搬,大姑爷没得法子,只有劝大小姐不要走。你送个什么东西去寻小樱。看大小姐怎么打算。”翠月随寻了个什么拿在手里过去。翠墨收拾了针线,理好衣裳出来。果然四太太又在院中坐着高谈阔论。其实这位四太太原是个小唱,当年在酒楼卖唱的,因她唱地好小曲儿生的又不坏,相老爷几十两银子买回去半妾半婢过了两年,因她会讨大夫人地好。又是个老人,就排了第四,其实也只大夫人待她极厚。从前她对三少爷也是极好的,然相三推了家里的差使,赚了个官名又娶了娘子,算是在老爷眼皮底下分了家出去,她一则妒,二则晓得这个三儿子在老爷跟前不再得重用,自然不肯合他亲近。

  偏大夫人此去只带着她亲生的几个儿女。相家所有姬妾中,不曾生养的都丢在济南老家,那生了孩子地都移到苏州来。四太太跟三太太是过不去的,偏三太太把相家庄当了私产一样。却是三少爷纵容的。所以四太太还有些怨气。三少爷惹不起,只好在这个三媳妇跟前抱怨磨牙。

  因提起桑园小。房子不够住,四太太就道:“听说你娘家有个花园在左近,这里挤着实有些气闷,不如我搬到花园去住罢。”

  真真微笑道:“四太太也说是我娘家了,世上哪有婆婆来儿子处住着,反推到媳娘家去的理?四太太休叫姨娘们笑话我做媳妇的不懂事。”

  四太太的笑容僵了一会,又道:“那叫我家小八跟小十一过去住,还有你两个小姑,我嫌他们吵的慌,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真真因她死皮赖脸缠着要住到她家去,心里格登一下想明白,想是相家以为那花园也是相京生的。相三夫人占了相家庄,必是打得把相家庄做私产的主意,所以这位四夫人就想把花园占下。已是大厦将倾地时候,她们还在这里争夺,可怜相公为了保全相家还在奔波,真真微微叹气,笑道:“四太太还请暂耐几日。我爹听说这两日就要来家,等我禀过他老人家再收拾屋。”

  那四太太竖起眉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真真白了四太太一眼,站起来把孩子交给奶娘抱走,冷冷的道:“尚家的房子岂是相家人说要住就住地,不当问问主人么?”

  相三已是一路飞奔进来,喊道:“真真!”他脸色苍白,脸上还有泪,真真跟四太太都唬了一跳,猜到京里必有凶信,一左一右扶着他。

  相京生泣道:“四娘,叫家里人都去庄上罢。”又吩真真:“你使人速去买白孝布,叫厨房备三牲。”

  四太太使帕子捂着脸哭起来,坐在地下不肯起来。相京生叹气,叫人去喊那几位姨太太来扶她。拉着真真避过一边,道:“快使人合你姐姐说知,马上就走,等不得小雷来接了。叫她们自去避一避。我今日才晓得原来我们家生意一大半是国舅家的。如今我爹跟兄弟们都在大理寺,我们还不晓得能不能脱身呢。叫你姐姐她们自去回避去,休叫我们牵连了。”

  真真本来害怕,到了退无可退地时候,不晓得哪里生出来一口气顶上来,镇静地点头道:“你去庄上,家里交给我,我安排好了,就去寻你。”

  相京生深情的看了眼娘子,听见院外边一阵一阵地哭声传来,跺跺脚道:“我去了。”接出去。

  真真退到卧房,把使女们都召集起来,道:“翠墨,去叫人照着两边人头备孝服,再多一二成备吊孝,翠依,去码头跟林大叔说,今日晚上把小船都划过来。翠月呢?”

  翠墨道:“翠月去大小姐那边了,听说亲家老爷合大姑爷吵,不想去南洋。”

  真真苦笑道:“不去最好,吉祥你去那边说,叫我姐姐她们不要顾着这边了,速收拾东西晚上悄悄儿坐船走罢!”吉祥一溜烟去了。各人都领了各人的差使散开。

  真真想到相京生穿的还是色衣,忙忙的开箱寻素服。一边叫使女送过去,一边自家换衣裳。

  她这里还没有换完,相莺莺扶着李青书如飞般寻来。问道:“妹妹,怎么了?”语音才落。看真真已是换了素服大家明白。

  李青书叹一口气道:“相家人多心杂,想必南洋是去不成了,你们两口儿合我们同去湖南罢。”

  真真略一思索,点头道:“好,我这边箱笼现成。我已是叫林大叔晚上划船到小码头。姐姐,我还要去相家庄,我家小团子交把你。”

  尚莺莺会意,道:“叫奶娘收拾跟我走。”

  真真看着姐姐把孩子抱在怀里,带着几箱衣服并奶娘出门,方才两腿一软,坐倒在门槛上。翠月过来扶道:“小姐?”

  真真摆手道:“叫翠墨来。”

  翠墨一路小跑进来,道:“都吩咐下去了,小姐。你还在院子里略坐坐,那边院子里的人还没走光地。都在收拾箱笼。”

  真真苦笑摇头,想到相京生晚上出门。那黄贵妃娘家离着苏州也有八十多里地,他连夜来回只怕撑不住。取了只参切成细片煮了一碗水。取西洋小银酒壶灌了两壶叫一个使女带着。听得打听相家人第一拨才动身,第二拨还在守箱笼。她转回来又到厨房。看着厨娘们烙了几张饼,想了想,叫她们多做烙饼。

  这里第二拨相家人才走,买的孝衣白绢白幔帐等物才运到,真真到船上看验过,一边发银子,一边叫送过相家庄去。李青书勿勿出来,送真真并翠墨翠月两个去相家庄。真真就把家里都

  托给姐夫搬,连也不回坐车过去。

  且不提这边李青书两口子看着两边搬家,只说相家庄上哭声一片,一共也有十一二位姨太太,大大小小二三十位相公子,听说相老大人并几位相小大人都在大理寺自尽,唬得只有哭,都拉着相京生的手问去南洋地船何时来。

  相京生一夜不曾睡,又是滴水未进,心里又急又怕,叫这群人挤在当中七嘴八舌哪里忍得,眼一花就晕过去。相三夫人跟相四夫人没得法子,只得把他移到外书房里小睡。真真一进大门听说她相公晕倒,吩咐翠墨道:“那些物事只怕还有一会才到,你去码头处接着。”夺了放参汤并点心的小盒子径去外书房。

  相京生睡在外书房一张软榻上,只有一床薄被搭在身上,房里虽有炭盆,却是热气。真真扑到相京生身边,轻声道:“相公,醒醒。”

  相京生没有睁眼,轻声道:“你叫翠月在外边守着,关门。”

  翠月听见,早带着针儿线儿退出去关门。

  真真带泪笑骂道:“我只当你是病了。”一边抹眼,一边取酒壶与他。相京生爬起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原来是参汤,虽然他不爱这个,却是大口咽下。真真早取了一小块糖与他,道:“含着,这里还有几块饼。”

  搬出一个厚锦盒,揭开来看时,还是热地。相京生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盒,又把那壶参汤也喝下,才缓过气来,打了个饱嗝道:“又能撑一天了。你合李家说了没有?”

  真真点头道:“我姐姐他们去湖南庄子上。我把小团子交给姐姐了,叫连我们家一同搬去。”

  相京生心头一松,点头道:“这样极好,等会叫你几个翠带人回家,这里只我们两才好脱身,叫他们使个小船在这边接我们。”

  真真脸色才变的红润,闻言又转白,不觉得牙齿咯咯打战。

  相京生把娘子搂在怀里,叹气道:“真真,是我对不住你。我原不当把三娘四娘她们带到苏州来,要是直接带去松江就好了。”

  真真摇头道:“天有不测风云,只是就咱们两个走,他们怎么办?”

  相京生苦笑道:“他们原先都是不肯去南洋的,只说爹还在京里,还有许多银子打点必能无事。这一回要看老家的二堂叔可有骨气了。若是他还能挡一挡,咱们这边一时还不得散,他们要分这个相家庄并苏州的产业,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翠月骂针儿地声音,真真忙道:“有人来了。”

  相京生重又睡下,真真坐在他身边只拿袖子揉眼睛。来的却是相八公子,推开门看相京生还睡着,问道:“三哥还不曾醒?”

  真真红着眼圈点头。相八跺了两下脚道:“偏是这样急的时候,三嫂,三哥醒了叫他到厅上来。”一路摇着折扇去了。还冲翠月飞了个眼风儿。

  待他走远了,翠月安排针儿守在外院门,带着线儿进来。真真就叫她们两个去寻翠墨,又叫备只小船在左近候他们。翠月跟针儿都白着一张脸出门。相京生吸一口气,拉着娘子的手道:“走罢,咱们也去厅上等消息去。”

 



第四十四章 再见(上)

  相家苦候了数日,老家传来消息:堂叔进京 操 办后事去了,因大夫人不晓得去了哪里,叫三太太或四太太回去主持大局。十几位相夫人的戚面都改了愁容。三太太极是想回去,又放不下相家在苏州的产业。四太太晓得她的出身低,几个儿女的嫁娶都不如那几个,回去是讨不到好入的,极是不想回去。两个坐在上首相对无言,都等对方先开口。

  相京生叹气,并不言语,牵着娘子的手从人堆里退出来,道:“真真,咱们走。”他两个装做闲走,出了庄子后门,就见一个挑着三只红灯的小船。真真见了道:“是了,那船头是我们家的管家林三叔。”

  相京生忙挥手,船上想必也看见,哗啦哗啦撑过来,才靠岸就有两个小伙子递跳板过来。相京生把娘子扛在肩上,一路小跑经过窄窄的跳板,他脚后跟才离,那跳板就抽回来了。几个人一齐发力,船越行越快。

  翠墨并翠月都在舱里候着,捧出热水与小姐姑爷洗脸。相京生舒服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怎么没走?”

  翠墨笑道:“不只我们没有,就是大小姐一家也没有走呢,船泊在太湖里边候姑爷合小姐一路。”

  真真是个老实的,放不下相家庄那些人,问道:“我们就这样走了,待如何?”

  相京生道:“我们要去捎信给大夫人,大夫人自然是要回来的,她要出头自然有人要寻她,我不在跟前,万事推在我身上就使得。我原是在家管生意的。我家生意又有大半是张国舅的,我此时不躲做什么,疯了么。等在那里叫两个糊涂的安排我去京里。人家正好审我。如今我两个是寻不着了,由着大夫人编排。等过几年大赦天下,我再认祖归宗就得。这都是跟大夫人定好了地。”

  真真此时才明白厅上那两位原是相家摆出来的幌子,把她们从山东移到苏州来,想必是怕她们在山东碍事。她放下心来,吃了点热食就忍不住呵欠连天。翠墨跟翠月都退出去。让她夫妻两个小睡。到天黑他们起来,小船已是摇到太湖边一个大码头处。

  码头一带聚集了无数大小船只,他们这只船挤进去转得几转靠上一只大船,真真才出舱门听见孩子哭,抢在相三公子前头,扶着翠墨的手飞一般到那边去了。

  相京生看着娘子这般,摇头微笑,跟对门接出来地李青书见礼,同到大船前舱去。

  前舱坐着的除李员外之外。还有几个站着地人,想是尚李两家的管家。李青书笑道:“我岳父在湖南长沙城外置了两个小庄,尚家的家人移过去的也不少。倒是不愁吃穿。”

  相京生笑道:“我却是还想做生意的。离着长沙近最好。”

  李青书也笑道:“只是得按下性子来先种几年田。”两个相对一笑。他两个都不是把功名放在心里地人,不做生意又能做什么?

  一路光景不必细说。他们数十只船到了长沙。尚李二家积的货物自有两家的管家去照管。尚员外多年前在离码头十几二十里远的含浦镇买地置宅,替两个女儿一人置了一个五进小宅并一千亩水田。交把忠心的管事照管,李相两家搬来,样样现成。李青书还有几家亲戚一同来,岳丈替他安排的五进宅院不够住,恰好隔壁有个刘待郎孙子要卖七进大宅,他就将出四千两买下,打通了住家。

  相京生虽还有些资财,远在苏州一时也带不来。住在岳家这个五进小宅里,上上下下四五十个人,一日开销也要一两银,怎么好意思再花娘子的钱?是以一在含浦镇安顿下来,他就问娘子借了五百两银,带着两个长随去二十里外的码头做掮客,每日早出晚归贱买贵卖,过了三四个月大夫人那边托人转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相京生交到娘子手里,笑道:“借五百,五千,你收着罢,且看我拿这五百再赚个五千与你看。”但得了闲,照旧去码头处打转

  这一日艳阳高照,相京生看收稻谷回来,因暑天日头长,还要去瞧瞧可有生意。真真心痛他,送他到门口,吩咐他少晒太阳多走荫凉等语。翠月等姑爷走了,劝真真道:“小姐心痛姑爷,为何不叫姑爷歇几日?这样热天,大姑爷跟大小姐在家摆着冰听小曲,不知怎么乐呢,偏咱们家有银子也不用。”

  真真微笑道:“我寻了个穷姑爷,只好随着他过穷日子了。”她走到帐房,翠墨坐在桌边在算家用帐,因这个月请短工,多花了七、八两的银子,正皱着眉头在那里核帐。看见小姐进来,忙站起来笑道:“小姐,这个月多花了不少呢。”

  真真看过每笔都有来有去,放下来笑道:“原当有这个数。这比苏州可是省多了。”

  翠月吐舌道:“这一点点,还不够小姐一件纱衫,有什么好计较地。”

  真真笑道:“我陪嫁的衣裳料子也够用了,想是这几个月没做新衣把你闲的,过几日打发你去长沙开个小铺子去。”

  翠月摆手道:“不去,又要算本钱,又要算人工,还要管伙计,打发进货招呼客人。还要打点上上下下,这事婢子可做不来,我去给小小姐做新鞋去。”一溜烟走了。真真想起仓库顶上当叫人去查查漏不漏水,正想出门寻管家,却见相京生笑容满面回来,手里捏着几封信,道:“真真,有小梅与你地信。”

  尚真真一眼就辨认出小梅的笔迹,含笑抽了小梅那封。她才摊开来信纸,相京生已是贴着她地后背要与她一同看。真真边看边笑,原来小梅地后爹寻到了她的小兄弟,小梅娘替她做主。跟吕三郎订了亲,明年正月成亲。

  相京生看得小梅过地不错,就不看了。笑道:“这个孩子倒是福气好,好在还有大半年才成亲。倒是要备份贺礼与她。”

  真真翻过一页,后边却是小梅听说地传闻,说苏家大少奶奶娘家兄弟不晓得犯下什么事体,连累的苏家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官府,苏家住不稳苏州搬回湖州老家去了。又说姚氏生了个女儿。罗老太甚是不快活,四处寻生儿子的秘方。真真长叹一口气,一个婆婆就那样麻烦,若是相京生带着她跟相家人住在一处,她地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若是没有算错日子,第二个孩儿想必也有一个月了。

  对面看信地相京生仿佛晓得她的心思,笑道:“大夫人那边有信来,说我爹带到京里的七八万两银子只化了一小半。那些叫京里几位姨娘私分了,各自走散,正在寻访。家里已是分过家了。各人都差不多是五千的数,我在苏州打听消息走关系花的那二三万两。要等那几个姨娘寻回来再说。”

  真真微笑道:“大婆婆要当这么大一个家。实是有难处地,不如索性大方些。寻个由头把这个虚人情让出去罢。”

  相京生笑道:“说起来,那几万两来的也容易,从相家来的,花在相家我问心无愧,只是带累你苦心经营的那个酒坊叫我送出去,总觉得对不起你。真真,等我再挣个酒坊与你,好不好?”

  尚真真抿着嘴笑道:“好。”想了想,又道:“我又有了。”

  相京生愣了一会,咧嘴笑起来。

  真真又道:“我听说长沙有个麓山寺,里头观音阁极是灵验,咱们家虽是遭了事,却是一直平安,不如去烧烧香罢,我也好出门散散闷。”

  相三公子大笑起来,随问对门姐夫家借了车,叫翠墨打点些行李,带了两个管家骑驴在后边跟着,安排翠墨跟翠月陪着真真,也不问日子,就向长沙去。

  那长沙本是个水陆码头,虽然比不得苏州繁华,也是人烟凑集之处,官道两边绿柳成荫,虽然是暑天,撩起帘子来吹着风,并不算顶热。相京生心疼娘子,亲自替她把门帘挂起来,也不骑驴,就坐在车夫后边,扭着头跟真真两个说说笑笑。这般,有他挡着,外人也看不见里边的女眷,他的娘子又不气闷,端是设想的好。走了两个多时辰到了麓山寺,租一个和尚的偏院住下,天还不曾黑。

  翠墨跟管家们出去张罗晚饭跟洗澡水,相京生牵着真真的手道:“留翠月在这里看行李,我们在山上转转,方才行来,瞧那边有个小湖,我们去瞧瞧有鱼没有。”

  真真想起那一回他合小雷捉鱼叫爹爹跟她撞见,不禁微笑起来,问道:“这一回可还捉鱼不捉?”

  相京生不语,牵着娘子出来,一路经过七八个院子门口,都是住满了人地,内眷也不少,都出入随意,不论男妇身上都挂着小香袋,看妆束俱是来烧香的。真真被相京生拉过一边,走出后门,吐舌道:“原来这里这样热闹。”

  相京生笑道:“你可是会挑热闹的地方瞧,这里是谁合你说地?”

  真真搬指头道:“是翠墨的婆婆地妹子,跟镇上地地保结了亲家,听说一同来这里烧过香,回去好不赞叹,哄的翠墨地婆婆天天说要等媳妇嫁过来,带媳妇去烧香。据说求子极是灵验的。”

  相京生方才明白他的娘子是想求子,哑然失笑道:“生男生女都是老天定的,若是烧柱香就能如愿,那世上就无伤心之人了。我说怎么这么多女眷,原来都是求子的。你肚内已是有了,不如让肚内没有的求去,我们明日逛长沙城去?”

  真真摇头道:“我本有心替公公做场法事,但是一来不敢声张,二来么这个时候有了孩子,怪羞人的。”她越说脸越红,映着晚霞,娇羞动人。

  相京生回想初见她时瘦弱苍白的样子,那握着她的手轻轻用了点力,笑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生孩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爹在天有灵,必是喜欢你为相家添孩儿的。至于是儿是女,倒没什么打紧。”

  真真嗔道:“不合你说这个。”想挣脱相京生的手偏挣不脱。相京生笑道:“我说的本是正经,倒是你等不及的,一年要生一个,实是有些劳碌,不如二三年生一个罢。”

  真真突然停住了脚步,指着湖边一个草亭,声音有些颤抖,道:“王慕菲在那里。”

  

 

 



第四十五章 再见(下)

  此处上有密林,下有深潭,离着寺庙只怕有三四里远,安静得蚊子嗡嗡都能听见。相京生看了一会来路去路,都是无人。他看中一处可以藏身的所在,正想轻声问娘子要不要瞧热闹,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忙把娘子带到一丛密竹后边,轻声道:“小心些,好像有人过来了。”

  果然两个女子结伴打前边的小路过去,行为鬼祟,想必也是不想惊动亭中人,却不曾想还有人伏在暗处看她们。

  真真细看那两个女子,生得甚像姐妹两个,一个缠着小脚的像是年纪大些,风流外露,站在那里无风也似杨柳般袅娜,另一个大脚的,身手极是便利,扶着那一个,两个行一会歇一会,渐渐朝草亭靠近。

  相京生看她们走远了,轻声笑道:“这两位想必就是柳氏姐妹了,可惜了。”

  真真明白他的意思是可惜她们明知王慕菲是何等样人,偏还要跟他在一起,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道:“她们不像我有还有娘家可以倚仗,不是可惜,是可怜。”

  相京生略有些不自在,停了一会,紧紧握住真真的手道:“我起先想娶你,实是因为你是良配,后来被岳父拒绝,还纳闷呢。后来合你相处,是真真正正觉得你的好来,合你是不是有娘家不相干。”

  真真微笑点头道:“我明白的,我嫁你也只是因为是你。”

  他两口儿相对微笑,还有许多话想说,却被亭子中越来越激烈的吵架声打断,都转头看那边看去。却见一个少女捂着脸只是哭。她身边婢子模样的人指着王慕菲破口大骂。柳氏姐妹在一边劝说。

  山间安静,虽然隔着几重树竹,也听得分明。

  那使女道:“胡公子。你原是许了去提亲的,我家小姐方才事事依从你。如今你又哄我们小姐随你私奔。哪有这个道理。”

  王慕菲微笑道:“不是我不想去提亲,实是家贫,我请了左邻方嫂子到你家,一说是穷秀才提亲,令堂就赶她出门了。方嫂子在此。你问她就是。”

  那柳氏也道:“我实是到府上去替胡秀才提过亲地,你家不许,不能怪胡秀才啊。依着我说,你二人已是无名有实的夫妻了,不如随他去哪里住得一年半载,生个孩儿抱回来,你爹娘原是爱你的,到时自然心软。不然,你已是失了身。难道还能嫁别人么?”

  那小姐掩着脸哭地越发伤心,那个使女涨红着脸不言语。王慕菲极是温存,把那个小姐揽在怀里。安慰她道:“原是我的错,我不能娶你。自当为你守贞。只是你非完璧,可怎么嫁人?就是嫁了人也要受婆家明里暗里地气。如玉。是我对不起你。”他两个抱头痛哭。

  那柳氏姐妹都劝他们私奔。说了一会,那个如玉小姐像是肯了,止了哭声扶着使女慢慢出来。相京生觉得娘子的手渐渐发冷,体会她的心思,轻声道:“我去揭穿他去!”

  真真摇头道:“不必去。”话音未落,只听得扑通一声,紧接着有人高声喊道:“求命啊,小姐投水了。”真真叹息道:“那位小姐必要寻死的。她叫人撞破了,就是救转回来,还要再寻死路。”

  相京生在长沙未久,此时手边无人可使,虽然也替那个少女气愤,却是不好就出手相助。看真真的样子却是又恼又怒,安慰她道:“这样一闹,不见得人家就不晓得他们是做什么地。”

  真真打断他道:“不好!”相京生再看,却是那个使女软软倒在地下,柳氏姐妹正取绳捆她。那位如玉小姐在水中沉浮。相京生看看娘子,正在迟疑要不要出头,真真已是推他,道:“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喊人来。”

  相京生看到王慕菲已开始脱衣,像是要下水的光景,道:“使不得,且再看看,看情形他们不像要害命的样子,只怕是想拐她们两个去卖。”

  王慕菲跳下水去,等了一会才游到那个小姐的身边,提着她的头发上岸。柳二小姐照旧例一掌砍在后脖上,把她倒在石头上沥水。

  柳大小姐的声音虽然娇媚,却似刀片一样叫人心里发凉,“这个的性子这样烈,必是不肯回家偷金珠的,不如就这样卖了罢。大胡子那里正少女人呢。”

  柳二小姐冷笑道:“大胡子那里可不要妇人,已是叫姐夫破了身,能值几个钱。姐夫,一连几个吃你沾了身子都不曾拐到钱,你这招不灵了呢。”

  王慕菲冷笑道:“你们两个懂什么?十个里头但有一个肯带着金珠与我私奔就是大赚。”

  柳大小姐想是有妒忌之意,冷笑道:“都似那个尚氏么?”

  王慕菲的脸变得铁青,厉声道:“提她做什么?”

  “那提姚氏好不好?”柳二小姐似笑非笑道:“这两个不都是巨富么?都是舍得在你身上化钱地。”

  王慕菲咬着牙道:“不许再提那两个淫奔的妇人!”

  柳二小姐笑的越发甜了,在使女跟小姐后脖又各补了一下,道:“每回叫你做饵引诱,你必要把人家吃个干净。当我们不晓得你打地什么主意?若是人家小姐真取了金珠与你私奔,你必要甩了我们姐妹合人家做长久夫妻去。如今你可不是什么举人中书,也没有什么相爷阁老拣你做女婿,只要人家钱多些想来你也是肯与人家婚书的,是不是?”

  柳大小姐拉住妹子,道:“如今他是做不得那样地美梦了。阿菲,咱们布一回局也要几十两银子地本钱,再美貌的女子吃你睡过,能卖个一二百两就是上上签了。你……”

  王慕菲面上阴晴不定,抢着说:“我待如何?你们又是好地?在南京跟汉口都是你们故意留下破绽把人家。叫人出海捕文书访我,不就是怕我甩脱你们两个么?再补一下,如玉像是要醒了。”……

  相京生听了一会明白:原来这三人心不齐。虽是一起行骗,总是相互扯后腿。是以一直赚不到钱。看他三个吵地辛苦,忍不住好笑,道:“这三个人倒是天生一对半,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总想着还能到手更多。真是可笑。”

  尚真真轻声道:“他本就是个不知足的人。不晓得叫他祸害了多少姑娘,阿京,我不信老天有眼,却要想个法子……”

  相京生原是怕他们心齐,既然不齐,那王慕菲跟柳大小姐都不足惧,这三个人当中只那位柳青青扎手,或者可以就收拾。眼看就要天黑,不想法子把这几个人赶走。他们也走不成地。他想了一想计上心来,小声道:“何须再想法子,我走开几步学猫叫。你就使袖子掩着脸叫救命,许人家送你回家就有厚赏。声小些

  真真道:“若是认得我的声音呢?”

  相京生笑道:“就是要他认得。不然他不来地。我先过去。你喊的时候不可太响。”他轻轻走到草亭边。学了两声猫叫。那还在争吵的三个人都住了口,神情紧张的四下查看。

  尚真真喊道:“救命。送我回家必有厚谢。”她一则是怕,二则是想到王慕菲行事心里不能不恨,声音又尖又颤,自家听着都觉得不大像自家的声音。她想着相公说地,就是要王慕菲认出她的声音,大着胆子又喊了两声。

  王慕菲恍惚听到尚真真的声音,脸上就变了颜色。那柳青青听见声音猜是美女,喜欢道:“又有生意上门了,姐姐,你守着这两个,我合姐夫过去找找。”

  王慕菲暗想:不见得真是真真,若真是,落在他手里却是天理循环,活该报应。他看柳青青已是抄他前头走,忙抬起腿朝前跑。柳青青不晓得他的心事,让他在前,自家落在后边察看还有没有人。

  相京生看那王慕菲跑的飞快,心里却是有些急,他带娘子出来耍,并没有带趁手的家伙,急中生智拉下身上的玉佩轻轻搁在山石上,又捡起一块石子抛出去引人回头,忙忙的捡了块大石并一把小石子躲在一边。

  王慕菲略一回头就朝真真那边走去,他怕还有人不敢闹大动静,速度就慢了下来。柳青青冷笑一声,一眼看见山石一角有白光一闪,想必是方才有人在那里丢了什么。她想到方才吵嘴叫人听去了,却是怕人走了消息,不免有些儿慌张,只朝草木摇动处走,却不防动静都是相京生丢的石块,一时不察走过了相京生蹲着地地方。

  相京生静候她路过,猛的站起,把大石头拍在她头上。柳青青虽然学过些功夫,却是没有学过铁布衫并金刚罩这样的外门硬气功。只一拍就头破血流,尖叫半声就叫相京生再补一下晕了过去。相京生顾不得她是死是活,朝真真那边飞奔。

  王慕菲听见柳青青地惨叫,晓得她着了人家的道,心里猜是这八成是人家设地局,真真嫁地那个姓相的心狠手辣又是有大靠山地,他心中害怕,一双腿就不由自主抬起来,换了个方向飞奔。相京生没把时机掐好,只得挑了王慕菲那头去追。

  柳如茵听见妹子尖叫,又看见王慕菲逃跑,后边有个人在追,极是心惊。她看看昏睡倒在地下的如玉,钱财虽好却不如亲妹子,柳如茵只得自怀里取出一把雪亮的小刀藏在袖内,扶着竹树一步一步去寻妹子。

  相京生本是头一回来这个地方,因王慕菲拐上一条小道不见踪影,他怕真真有失不肯再追,回来轻声道:“真真,快走。”真真早吓得两腿发软走不动路,相京生只得把她背在背上,疾行两里多路,山道上有了行人才把娘子放下,喘气道:“我扶你走罢,你可是又长肉了。”

  真真在他肩上,心中实是替人家着急,放她下来头一句就问道:“那两个人怎么办?”

  相京生苦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看她们造化罢。此时出头,人家小姐家里只怕要拉扯上我。我们在长沙还没有立稳脚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真真想到人心险恶。也是无奈,总不能助人反把自己助成坏人。想到那位小姐的性子刚烈必是有死无生。不住叹息。他们到客房,天已经黑透,房中早摆上晚饭。

  然相京生跟真真两个都吃不下,各自捧着一碗粥慢慢呷着,不约而同道:“那个投水的……”

  相京生笑起来。道:“我知道你的……”正要说话,外边已是有人敲门,知客带着一众管家进来,站在门口道:“客人,有事相求。”

  相京生听见是知客僧的声音,忙叫人开门,他接了出去,那知客僧道:“董家丢了两个使女,听说客人方才曾在后山闲逛。可曾看见?”

  一个管家模样地人已是抢着道:“有一个穿绿衫系白裙的,还有一个却是妆了小姐打扮的。”

  相京生情知是那两个,偏装想了许久地才想起来的样子。笑道:“我带娘子去散闷,倒是见过两起妇人朝那个方向去了。”他不肯说是潭边。只指相近地方向。

  知客僧道声:“坏了。想是去了乌龙潭,万一贪耍跌到潭里如何是好?咱们快去寻。”

  相京生道:“天黑人少只怕不成。我还有两个管家可供驱使,叫他们随你们一起去。”把两个管家喊来。那董家的管家甚是感激,带着人去了。因丢了两个人,各院子都查问过,又查出来少了两个妇人。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个管家就回来,说是寻得了,虽是受了罪,四个人都活着。

  真真听说了不曾出人命,才安心上床歇息。第二日清早起来,翠墨她们去大厨房打洗脸水,取早饭,就听了一肚子新闻回来,说把小姐跟姑爷听。原来并不是什么两个使女,实是董家的小姐心情烦闷闲走。在潭边遇到无赖,小姐不从投水,幸好老天有眼,叫使女把她救下,因天黑她两个不敢动弹,静候家人去寻。翠墨说的活灵活现的,最后笑道:“都夸说小姐智勇双全呢,使女忠心为主呢。”

  真真跟相京生都不言语。那董家当日搬走了,才有流言传出来,说并不是什么无赖,却是租董家房子住地一个穷秀才,求亲不得纠缠董小姐的,又有穷秀才的两个姘头寻去,合秀才闹了一场,那两个妇人一个头被打伤,一个手被打断,那个穷秀才也逃走了。又说董家已是告了官,长沙城门处贴着那个穷秀才的绘像,若有知下落的去告官,官府跟董家都有厚谢。

  相京生跟真真第三日下山时,在寺门口就看见那张人像。那个王慕菲居然画的极像,看笔迹柔媚,倒像是个女人画的。

  真真猜测是那位董小姐的手笔,叹息道:“想必他们争吵的那些话叫那个小姐听见了。”

  相京生后悔道:“却不晓得他又要到哪里去害人。那日我要是手重些,先结果他也罢了。”

  真真沉思了一会,道:“我们地女儿教养还要用心。”

  相京生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两年之后

  李青书从长沙回来,连家都顾不得回,冲进相家的书房,大声笑道:“大赦,大赦,京生,我们可以回家了。”

  相京生跟尚真真都丢下手中地笔,惊喜的站起来。真真搂过相京生手里地大女儿,笑道:“相公,我们回老家罢。”

  相京生看了李青书一眼,李青书冲他点头道:“我们还要搬回苏州去住地,那边的事有我,你放心回家住几年。”

  相京生也不多言,郑重谢过,就便收拾家当。他在长沙二三年凭那五百两也挣下了七八千两,不过把手头地生意交接给忠心的管事,把小庄托给尚家老管家照看,收拾了些风物土仪,带了金银并衣箱等物,嫡亲儿五口回山东济南去。

  相家虽然分家,大多数都在济南城外七八里一个大镇上居住,如今都晓得当初三公子逃走是合大夫人商议过的,是为着相家少受牵扯把罪名都拉到他身上,所以人人对他客气,相夫人出私房赠三公子一个四进的小宅,人都无说。相京生坦然受之,合尚真真两口儿带着孩子们上坟、做法事、走亲戚,忙到十月才得消停,才能略在家闲坐,晒晒太阳逗逗孩子。

  这一日正当正午,两个小的铺了地毡叫他们在地下爬,小团子却是搬了小桌小椅叫她坐在管家娘子翠墨身边学写字。相京生自家跟真真一人占据方桌一边,一个奋笔疾书,一个埋首作画,偶然抬头对视。

  日头正好,偶然有风吹来也是热的。相京生写的得倦了,抬头笑道:“生日头这样好,不如咱们出门走走?”

  真真正要说话,却听见外边一片喊打声,好奇道:“从来安静,这是为何?”

  相京生笑道:“瞧瞧去。”

  小团子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扑到爹爹的怀里拍掌:“瞧热闹瞧热闹。”两个小的也似团子一般滚到真真脚下,伸出小胳膊齐喊抱。真真只抱得一个,两个要抱抱哪一个都舍不下另一个,瞪了一眼相京生。

  相京生把小团子架在脖上,又把大儿子搂在怀里,笑道:“走喽。”真真这才把小的搂在怀里跟着去。

  原来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戏弄一个穿长衫的乞丐。那乞丐身上全是泥点子。孩子们从捡起石头泥块如雨般砸过去,骂他“小偷,偷我们家的馒头,不要脸!”还有个七八岁的吸鼻涕娃娃,走到相家后门口处要捡青砖,看见门口站了几个人,不敢上前。

  那乞丐使袖子掩着脸,脖颈一伸一缩,想是拼着挨砸也要把偷来的馒头吃下。翠墨看不过,从怀里取了几个铜板,道:“打什么,这个要饭的偷了你们几个馒头?与你们钱!”

  那几个孩子有说两个的,有说三个的。正要为两个还是三个争吵。翠墨不耐烦道:“谁拾的谁得。”扬手把一把铜钱甩向远处,咣朗朗满地落钱的声音极是动听。

  孩子们都弃了那个要饭的去追钱。那个要饭的听见钱响,冷哼一声道:“几个铜钱算什么?举人老爷我也曾经阔过,金山银山算什么?美人算什么?”突然停下自墙边拾起一枚黄澄澄的铜钱,眉开眼笑纳入怀里。又自怀里掏出一本脏兮兮的小册子来,移到有太阳处坐下,左手执馒头,右手执书本,嘴里还道:“这个李甲是个猪脑子,当留下她的妆盒再卖她么,活该他人财两空!”

  尚真真跟相京生看见这个乞丐这般行事,都有些惊讶,真真听他说话却是有些耳熟,正想问相京生可认得这个。

  偏管事的寻来,禀道:“薛老爷跟马少爷还有狄少爷来了。”

  相京生对真真一笑,道:“他们怎么来了?”两个并肩回院,朱漆的门板悄无声息的闭上,真真就把那个乞丐抛到脑后,在心里策划备办酒席。

  孩子们的欢笑声远远传来,温暖的阳光洒在长街的乞丐身上,也洒在相家后院的方桌上。一阵和风吹过,一本跟乞丐手中一模一样的小册子跌在地下,现出“醒世桓言”跟“尚氏印书局”两行醒目的黑字。满堂娇的故事完了。明天晚上前传。感谢蒋胜男大人的批评教育,感谢秋李子大人的教育批评。感动ING。

三色柳大人的番外:春花秋实之落叶


 春花秋实之落叶(三色柳大人,嘻嘻,是《半路情缘》的作者哦,那本书很好看的)
  李五儿十四的时候,做木匠活的爹爹做主给她定了门亲。
  五儿亲娘早丧,为度日更是将早丧的亲娘留下的些许妆点卖得一干二净的。有那势利眼的人家知道李木匠家穷无力置办女儿的嫁妆,即使感叹五儿温柔贤惠也不着媒人去说。李木匠眼见女儿大了却没有正经人家来陪,愁了又愁。有族中好事的婶娘可怜五儿无母教养如今又婚事艰难才说了,李木匠不若出去做活的时候自行探访相宜的人家,然后再托长辈去说。
  李木匠挑着木匠行头走村串户的,也识得几个人家。他细心看了,邻县有个姓王的教书先生,只得一个独子,家里穷些,也无力置办儿子的婚事。他又细心打听了王家为人,那教书先生除了穷点,为人还算豁达,只那儿子因早当了家,有些抠门。李木匠想,这样的家庭,儿子不抠门些,也无法过得,自己思量了几回,觉得是门好亲事,回去就给那婶娘说了。
  婶娘自己贴钱着媒人去说合,这一下两家可真是看对了眼睛,都满意得不得了,早早地就定了婚事,说定开年五月草长莺飞之时就来接。
  五儿做完家事就坐在家门口的小河岸边想,不知那未曾见面的夫君可是良配?
  她虽穷,衣服也不鲜艳,但是胜在年轻鲜嫩,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脑袋后面,远远看去趁着河边的绿树红花倒也是个美景。有那好事之人就取笑了,五儿姑娘,难不成等你做了王家的娘子也这般抛头露面地在外面思春?五儿羞得自个回家,那婶娘就来说了,因五儿从小无娘教养,她便在这个把月中教导五儿为人媳为人妻的道理。五儿含羞听婶娘说了,婶娘又把与她几个朴素的银簪子,说是私房,让五儿偷偷收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使。
  “女人家若生在那富豪家庭,兄弟繁多,自然有父兄做主婚姻,嫁妆头面整齐,也不会叫婆家小看;可若生在穷困之家,又无父亲兄弟撑腰,今后的生活就全靠自个儿做主的!与你这些物件儿也是怕你今后无路可走时,有点东西防身,别失了女人的体统!”
  五儿只觉得婶娘这番话大有深意,可是究竟有何意思却又不得而知的。李木匠因解决了女儿的婚事,肩头上的担子轻了几分儿,得了几个钱就去吃酒,完全不知与女儿做几个箱笼当嫁妆。婶娘实在看不过眼,着自己的丈夫去说了木匠,木匠这才忙慌慌找了些许不堪大用的木头胡乱做了几个箱子柜子,待到王家迎亲的队伍到了李家门外时,木匠还在给家具上漆。
  那几个还散发着油漆味儿的箱笼被人抬着走在路上,路边看新娘子的人家指指点点说笑不已的。五儿坐在轿子里,轻易不敢揭开红布盖头,但听得抬轿子的人与路边的人说自家老爹不晓事,不知置办茶水与接亲的人吃,也不曾有赏钱,待看得这几个箱笼才知道原来是个穷酸鬼。
  五儿自小长在乡村,兄弟姐妹少,何曾听过这等刻薄的话,坐在轿子里就呜呜地哭开了去。等到了王家,在床边干坐了半日,才有人进屋。
  五儿娇羞,想知道自己终身靠的是哪般人物。待揭了盖头,五儿只见一个中等身高着红衣的后生站在屋子中央,面上有些不耐之色,也不看五儿,只道:“过来行礼吃酒完婚!”
  五儿羞答答与夫君吃酒行礼,然后共赴巫山云雨。五儿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只听凭夫君任意而为,皱眉忍受了半夜才昏昏睡去。
  天还未亮五儿便被相公用脚踢醒,说是该起来做饭敬茶了。五儿勉强起身,拖了酸痛的腿脚出了卧房,这才好好打量自家的屋子。简单的一个小院子,正对大门一排房舍分成四间,东头是公公的房间,西头是小夫妻的房间,中间是堂屋和会客的地方。一溜小小的耳放做了厨房,后面更有一个猪舍,几头肥猪在圈里哼哼。
  五儿进厨房揭开米罐子看了,半罐糙米,五儿皱眉头,她家虽穷,但爹爹是个大方人,有钱便买精米白面的,偶尔还有些肉菜,何曾吃过糙米?她又翻了翻其余的罐子,这才找出一升藏在最里面的精米来,量了一盒,洗净了在柴锅里熬粥儿。
  饭做好后,五儿回房换了干净衣裳,羞怯地招呼夫君起床吃饭并给公公敬茶。夫君眉眼间有些欢喜气儿,夸奖五儿贤惠懂事。五儿得了夸奖欢欢喜喜将饭食搬上桌,又找了新茶来泡。相公一走进饭厅,那眼睛就盯在白生生的一盆粥上,瞬间变了脸色,喝道:“谁让你做白米粥的?”
  五儿见夫君顷刻间变了脸色,眼睛里锐利的光芒恨不得要吃人,想起婶娘教育自己要尊敬夫君的那些话来,忙道:“我找着了一升白米……”
  相公恨恨道:“全不知持家节约,那白米是这样日子吃的么?好容易才省下那么些来,生生让你浪费了!”说完自顾自地坐下来,大大盛了一碗自己喝起来。
  公公出了房门,劝道:“今日是新妇上门第一日儿,吃好些又何妨?”说完笑眯眯冲五儿看了,道:“敬茶吧!”五儿见公公笑眯眯的样子,知他是个好人,诚心诚意倒茶请他喝了。教书先生一口喝干,给了一个小小的银手镯,道:“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是他妈留下的,就给你了!”
  五儿欢喜接了,放在手中摩挲着。相公见那茶色清澈,又道:“茶也是新泡的?”
  五儿心知又有不妥,眼圈儿红红的泪水就要下来,公公忙道:“不妨事!你教着她点儿!”
  王家家业不多,只几亩水田在房子边上,不过听人说起原来曾是良田上百的大户,只不过分家的时候吃了叔叔们的亏,田地都被占用了的。
  五儿过门,时刻紧记婶娘的教导,做饭持家,收拾房舍,喂养后院的几头肥猪,日子倒也算和美,唯一稍微不爽快的是相公节约太过,日日吃的都是咯牙的糙米饭。三朝回门后,五儿便成了王家娘子,而不是李家的五儿了。
  五儿过门将将月余,天大旱,田地里庄稼都干死,各家各户都吃紧,也无闲钱请先生给孩子教课,因此一家人等整日在家里愁眉不展。五儿更是不敢上堂屋去,只在后院收拾猪舍,偶尔看到别人家里夫妻和美只得暗自垂泪的。她不多的几个箱笼早被相公翻遍,相公还曾抱怨说,“怎么压箱的银子也未得?”
  五儿只得将婶娘给的几个银簪偷偷埋在猪圈边上,日日查看一翻,就想着有一日能逃走。不久,李木匠因得了个巧宗儿挣了些银钱,买了米面送将过来,见五儿面目黄白,全部似在家的青春可人,大惊,问了。五儿哭哭啼啼说了,李木匠只得道:“这女婿虽说抠了些,但比起那些整日打骂老婆吃酒*的好了许多,你安心度日,我有了余钱便来支助你些许,等生了儿子会好些儿!”
  果然,相公得了丈人的银钱,对五儿又好了许多,温柔体贴的,五儿更巴不得爹爹一日一来。大旱过后,田地全无收成,一日里连糙米都没得吃,木匠也有半月未来。相公在家里摔打,五儿只有一边儿哭泣。
  相公无法,对五儿道:“前边的二叔叔家里最富,你却打些饥荒,借点米来!”
  五儿无法,只得去。二叔家的娘子见五儿一来,说了些客套话,后听得五儿要借米,脸色就变了,只说天干无收成,哪里来的米?家里又添了人口,小孩连米汤都没得喝得,五儿在一边听得脸红燥热,恨不得立即走人。那二婶也不好做得太过,量了几升糙米给五儿,说只得这么多的,算送的,也不要还了。
  五儿拎了那几升糙米在田埂上哭了几回,天色晚了才慢慢回去。相公早拿了棍子坐在堂屋中等候,只公公在一边劝解。五儿此时已不怕了,将糙米丢下,道:“只得这些,二婶子做人情,不必还得!”
  相公听得说不必还,丢了棍子,道:“既然不必还,就该得多借些儿!”
  五儿知道相公不愿意去受人白眼,却拿自己冲前头,道:“婶子家也难过,她米缸里的都给我了的!”
  几升糙米总有吃完的一日,李木匠却还没有消息儿。五儿耐不住了,着人问了,却说木匠好久都没见人影儿了,怕是在外面发了财了。五儿知道爹爹的性格哪里能发什么财的,怕是有意外了。她也不敢给公公和相公说,只一个人垂泪。
  五儿怀孕了,天天早晨吐酸水儿,想吃鸡卵,可家里哪里有那东西。公公见媳妇瘦得不成样子,儿子也没说要给改善伙食,偷偷将自己存了些年头的玉笔杆卖了,得了几个钱买了三只母鸡,日日捡蛋给儿媳吃。
  五儿每日吃蛋流泪,指望生下来的是个儿子自己日后才有靠的。
  冬日里飞雪,一家人又冷又饿的,相公这才道:“这乡下是没法过了,不如卖了田地到城里去,也好谋事做做!”
  三人拿了卖田地房舍的银子到城里租了个小院子住下,因无钱雇人使,五儿只得在大冬天里挺着大肚子给一家人做饭洗衣,一双手冻得通红。胎儿在肚子里长,五儿日日饿得没法,厨房里翻遍了也没得可吃只物,闻着隔壁做饭菜的香味口水直往肚子里咽。
  
春花秋实之落叶(下)


 王先生在城里一个好点的人家坐了馆,年节的时候好歹送了些年礼过来。五儿看着那肥腻腻的猪肉就吞口水,想着做一个红烧肉美美吃上一顿。相公却前手接了礼物,后手就将东西全搬到对街的店铺里卖了。五儿坐在漏风的厨房里恨恨地想,她肚子里还有着王家的种子相公都这样对待他,更不用再指望以后了,便将婶娘教她的那些贤惠淑德的话抛到脑后去了,只求得一个温饱才好。
  相公将卖年礼的钱换了几尺布一斤棉花并一些柴米挑回家的时候,看到五儿满头满脸鲜血坐在厨房中,脚下一地凌乱的鸡毛并鸡骨头。相公大惊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五儿咧开嘴巴笑,道:“隔壁的鸡子从厨房的缝里钻进来,我杀了煮着吃!”
  相公忙探头见隔壁无人,跳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隔壁的泼妇,赶紧收拾东西,不要叫人看出来了!”
  五儿是横了心得,一手拍着肚子一手指着相公道:“我肚子里是你王家的种,却连口热饭也吃不上的!就是抓人一只鸡只了怎的?就是吃尽你家的也是该!”
  相公平日里就知妻子温顺,再大的苦也就只皱皱眉头而已,哪里知道今天魇了,居然变了个人似的。双手丢开拎着的东西,一把抓起五儿就是两个巴掌,只打得五儿头昏眼花扑到在地。往常里五儿最是爱干净的人,何曾有过躺这样脏地方的时候?可是她今天就这样躺地上,尽觉得舒爽惬意无比,干脆就不起来了,只在地上道:“你就打死我啊!比在这里饿死好!好歹死前还吃了只鸡的!”
  相公也有些许而愧疚,不好再计较,道:“我是怕人寻来说你偷鸡,名声不好!赶紧起来收拾!”说完转身出了厨房。
  五儿在地上躺早半晌,见相公丢下的几个包袱,忙翻身起来打开了看,却是些布和棉花,面上就有了喜欢的颜色,再加上肚子里不饿了,心情好的大半,更以为得计使这样的法子能降伏了相公。她笑嘻嘻起身拿扫帚打扫干净鸡毛鸡骨头远远扔在别的院子外面,不使人看见,再收拾了布和棉花给自己和相公做新衣衫。
  却说邻家丢了鸡,也不好大吵闹,可与邻居聊天之时听说看见过貌似王家娘子的人丢鸡毛,心里就多了几分计较。再留心看那瘦不啦叽的女人这几日仿佛心情很好,面色红润的样子,心里更疑了几分,在衣服里藏了跟棍子就跑王家门口叫骂。
  五儿听人叫骂,先是怕的,后听习惯了居然皮笑肉不笑地开门,道:“嫂子,丢了鸡就该找那偷鸡的人说去,在我家门口吵闹有啥用?”
  听得五儿的讥笑,隔壁娘子怒火中烧,又见她肚大如斗活动不方便,更狠心撩起袖子就和五儿厮打起来。五儿是干惯了活计的人,虽然不熟悉打架的套路,但是力气是有一把的,捏住了隔壁娘子的手就用力甩开了巴掌。五儿感觉这几个巴掌打得爽快,心中郁郁之气一扫而闪,她又见有邻居出来瞧,忙扯散自个的头发,一把躺地上道:“哎哟,打死我了!嫂子念在我还有身子,打轻点儿!”
  隔壁娘子先愣了楞,不敢失了先机,忙也躺下打滚,奈何自己没有肚子,也得不了外人的可怜。
  五儿见众人都帮她说项,隔壁娘子只有灰溜溜回家的份,更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得意洋洋回家做衣服,待相公回家便尽数说与他听。相公听完了,看看五儿的肚子,道:“年关难过,若是能诈她几分银钱使使,也好给你添点妆!”
  五儿早就羡慕别的妇人头上手上的金银宝石,只自家相公没有银钱,作罢。今听得这一番话,就起了心思,道:“相公,我肚子痛,去找她去!”
  相公见五儿脸上虽作出痛苦的样子,但面色还好,笑道:“你若要诈,也得装装,去厨房用凉水拍拍脸,面色青白点才好!”
  五儿出了房门,有些犹豫,但见屋舍简陋,若自己不依计行事,怕是连年饭也置办不出来,便狠狠心将那冰凉的水往自己的头发和脸上拍打。她眼角含泪从厨房出来,冷风一吹,果然头脚冰凉,全身颤抖。相公见五儿缩着肩膀回来,面色苍白眼角有泪珠儿真真一个虚弱妇人的样子,心中满意了几分,忙将五儿扶上床,就直奔邻家去了。
  五儿心绪不宁在床上躺了半晌,果然听得隔壁吵闹不断,之后就有人开门进来,五儿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轻轻哼着,不断拍打自己的肚子。
  相公气势汹汹地拉着隔壁汉字往卧室里冲,口中道:“你家娘子诬陷我家娘子偷鸡,这一帐先不算了,为何又厮打我家娘子?她身孕已有七月,行动不便,这是我王家的头生儿子,伤得起么?”
  那汉子瞧瞧五儿,湿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脸色发白,嘴唇乌青,双手紧紧抱住肚子,的确不大妥当。他双眉紧皱,转身拉了躲在后面的娘子进来,一巴掌打过去,道:“你还狡辩没有打,这是怎么回事的?”
  那小娘子顿时被打翻在地,呜咽着道:“我真没打她!是她自己躺地上的!”
  汉字虽说有几分详细,但目前这个情势也由不得他,只得到:“王兄弟,算我对不住你!我马上给你家娘子请大夫,补身体的银子我就送来!”
  隔壁娘子马上死死抱住汉字的腿,道:“好容易挣了几个银钱,就把与别人,你叫我娘几个吃什么的!”
  五儿听得心中不忍,强撑道:“大哥,都是我不好,算了!”
  相公听得五儿言语就要咳嗽,不成想那汉子是个憨厚人,听五儿说这样的话更觉得是自家娘子的错,忙奔回家着大儿子请大夫来,自己又取了几两银子交与相公。
  大夫仔细给五儿看了,也看不出大毛病来,只说孕妇身子弱,需要将养。
  相公得了这一注财,大大夸赞了五儿一番,五儿心中的愧疚也烟消云散的。只后来听得隔壁因无钱过年,那汉子去码头坐了几个月的苦力,许久不见人影的。五儿出门,那好事的婆子也有取笑的,五儿先还不安,后说得多了,心肠也硬了起来,哪里有多大的事情,不过寻常罢了。
  此后五儿合相公两个又做了几番哄人的事情,因两人胆小不敢做大,虽说银钱不多,好歹能度日。
  瓜熟蒂落,是个女儿。五儿叹气,相公也直说是个赔钱的,又见女儿小小的脸团在素色的襁褓中有几分可爱,干脆就起名叫素娥了。
  王先生因年老困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有辞馆回家,不多久便过了身。安排后事花尽了钱,这下更连买糙米的钱也无,五儿思量着相公如今对她说不上多好,但也有几分看中,便把婶娘给的银簪去当铺换了钱,买了米面回家。
  相公见五儿拿出银钱来,又将五儿打了一顿,将家里每个角落翻遍,剩下的几根簪子一并夺去自己收好,道:“穷困之家,不能开源只有节流,能多省就多省的!”
  五儿心中怨怼,日日与相公制气不说,更是打鸡骂狗,家中事务也不理睬,得闲就与人闲话占人小便宜,只自己吃喝得饱便足够。只偶尔想起自己坐在树下期待良人的春花岁月,恍然如梦般。
  转眼十几年过去,五儿成了五娘,素娥成了大姑娘,家了搬了几遭,依然是穷的。
  相公眼见着儿子长成大人,小女儿也要吃喝,对五娘道:“得想个法才能过日啊!”
  五娘哼哼道:“落地的果儿是你家的,长不长得成苗苗还要看你!”
  相公道:“慕菲是要入学做状元的!”
  五娘一生的指望就在这个儿子身上,做了状元的娘自然不比往日,安歇受了的白眼都要要回来的,只道:“无法,家里实在没有银钱的,不若你再出去寻个巧宗儿,也好吃顿饱饭!”
  相公哪里有本事,只道:“那位太爷说是要寻一门娘子,就说咱家素娥好了!”
  五娘笑道:“聘礼多少?”
  相公伸出手来比划,五娘深吸口气,她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瞬间动了心肠,去寻了素娥来说,素娥哭道:“家中穷,我自做活养家,又何苦将我把与那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五娘见女儿青春可人,又想起自己年少来,道:“将你把与年轻的后生就是好了?一个银钱也无,吃喝也无,若不是老娘拼了老脸不要,能养活你们三个?现在爹妈要你做点子事情你就推三阻四的,你弟弟妹妹汤水也喝不上一口,你与年轻的相公就快活?不若嫁一个有钱的,虽老些,却也能有几个银子贴补家里!”
  素娥与弟弟年岁相差较大,可以说这弟弟就是在她的怀里背上长大的,又如何不心痛,只得含泪嫁了。
  五娘收妥贴了素娥的聘礼,道:“谁曾经不是在枝头艳艳的花骨朵儿,等你嫁了就知道,花开败了,结果子了,那花就变成了叶子,改掉下来将养大树了。自个儿活得自在舒爽,有饱饭吃,还能有点余钱,哪里能管到别人的死活!你也别说娘不疼你,这些话而,娘只给你说,你好好记了,就有好日子过了!”
  
真真与姚妞,觉醒早与迟(那是年纪小)


 感谢那时年纪小书友的长评
  真真和姚小妞这两女人,生命里遇到遇到王凤凰并爱上王凤凰的时候便都注定要经历一场磨难。可两个人不同的是,真真醒悟的早,姚小妞暂时看不到醒悟的迹象。
  如果说两人都喜欢王凤凰的话,那么真真经历了这么多年同甘共苦,确确实实是爱,而姚小妞却更多的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在作祟,是女孩对于爱情的朦胧爱慕,还没有成长为真正的爱情。这就注定了两个人抽身的早与晚——我是说面对爱情的抽身。
  真真是爱王凤凰的。她是个纯真而痴心的富家女,当她决定为爱付出一切的时候,就注定了对理想爱情的高标准严要求。她说了,就算王凤凰和姚小妞没什么,可他早存了纳妾的心,她不肯!不肯回头!这个女子外柔内刚,如今可算是饱受了内外交加的痛苦和磨难,其心力要越发的坚定与坚强,王慕菲要采取行动想办法见她了,见她做什么呢?自然是要想办法让她回心转意。有的同学说真真要心软!我看必然不会,她对于王慕菲的爱,是建立在王慕菲是个好人,是个体贴的丈夫的基础上,然而,王慕菲变了,就在她以为王慕菲要补齐了婚书庚帖,她能理直气壮做他的妻子的时候,陡然间传来了他要另娶的消息,这对于满怀期待的真真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同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休书之举做了出来,暂时的快一下她的心意,可恐怕那时她的感受还是不真切的,是朦胧模糊,等她看到王慕菲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迎娶新人的时候,真真就算对王慕菲仍然尤有余情,怕也要真正面对着淋漓的鲜血和惨淡的人生,等到王慕菲去找真真要小梅的时候,如果两人能够见面,她内心的煎熬将到达顶点,在这内因和外因的促进下,真真的经验槽要满了,她要升级成长为真正的勇士!宁愿内心泣血,也绝对要拿出她自己就的自尊自傲,冷冷的站在高处俯视王慕菲将来所必然面对的悲剧。
  闻君有两意,故来想决绝。这不是故作姿态,要他回心转意,而是真正的要慧剑断情!我们为她喝彩的同时,也深深的祝福她能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和爱情。
  而姚小妞,我说了,她对王慕菲海没有成长为真真那样的爱情,当初的王秀才,她看来有些呆,但是老实实在对妻子温存体贴,这让青春妙龄的姚小妞正值青春思慕爱情的时候,在少女不断偷偷在内心深处刻画自己的良人的时候,就淡淡的印上了他的剪影。接下来的王慕菲成了举人,姚小妞成了他妹妹:这个阿菲哥哥虽然肉麻,但是她叫的实在。王慕菲不可谓不少年得志,才貌双全,不可谓不上姚小妞这样闺中少女的思慕对象。大家看看姚小妞的周围都是什么样的男人:处处是陈家猪哥。姚小妞傲气不傲气,越是她这样傲气的人,越对爱情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她身边总是出现这样一个貌似忠厚,生的俊秀,又有举人这金光闪闪的头衔的青年,在陈猪哥的对比下,原本六分半的王举人一站出来也变成了紫霞仙子那个驾着五彩祥云的孙悟空,变得金光闪闪瑞彩千条,恍的她睁不开眼睛,于是,姚小妞,她萌了......
  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财产给自己加了不少分。所以才会说出我家财几十万,寻个上门女婿何等容易的话。所以说,她的这种爱慕是何等的不成熟——爱情,难道是金钱可以买来的吗?可她一嫁过来,就是打着要风风光光做举人娘子的打算,不仅是在外人的面前,就是王慕菲,她恐怕也是要压上一头。
  然而王慕菲是什么人,好面子如同好命!他即使知道她没有被人近身,难道还要整天跟人解释说我老婆的那条元红手帕李媒婆都都看到了云云?恐怕,新婚的新鲜消退,官司还未完结,他就要对姚小妞过去的行为翻旧帐了。未必是明着提,但内心深处,他其实还是瞧不上姚小妞的。
  娶姚小妞是因为知道姚小妞爱慕他,对男人来说,这等艳遇能让他走路发飘,在考虑到真真不让他纳妾的情况下才娶的这个送上门来的美人。人财两得固然重要,但他娶妾要得是貌美财高。猛然间,由于真真的断情,他浑浑噩噩的娶了这女人做正室,一要报复真真,二是负气而为,后来听人家赞他们金童玉女,就又飘飘然感到他是被人羡慕的,我离开你真真一样活得好好的,这个貌美才高又家事丰厚的女子对我如何如何...在真真那里受到的挫折,又在这里得到了补偿。
  但风水总会轮流转的。不知道姚爹回来后会对他们的婚事如何?但是,王慕菲是个口口声声不花老婆财的男人,真真那时如此,换了姚小妞,他也一样要高举这一伟大旗帜!姚小妞何等人也?自高自傲,即使能像真真那样刻意作小伏低的,时日也必不能长久。王家,关于钱财的矛盾,关于姚小妞名声的传闻,关于王慕菲对真真所报持的态度,这一切都是这对新婚夫妻之间的定时炸弹
  接下来爆炸的时候姚小妞就能看到王慕菲的表现。当新婚之夜主动拿出的白帕显出了她内心深处的自傲和害怕被王慕菲鄙视的自卑。姚小妞是带着粉红色梦想嫁过来的,她要继续用着少女的娇羞对待王慕菲,还可以把感情延续一段时间。可她是抱持着法家思想来到这个家的,她的浪漫多情和现实狠辣,她的高傲自信和自卑阴暗,总会把她的爱情递给王慕菲撕的粉碎,她不是为爱牺牲一切的女人,自私自利是她骨子里的信念,恐怕到时候要与真真挣个觉醒早与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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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书要顶,出书了我一定要买的 -新叶子- 给 新叶子 发送悄悄话 (10 bytes) () 02/02/2009 postreply 22: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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