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起来,和奶奶同城生活的日子,不足十三个寒暑。
对于日日夜夜在枪林弹雨中担心能不能见到第二天黎明的人来说,能活着便是人生最大的福气。既然每次日落都在炮火中庆幸又活过了一天,就不能白白浪费了光阴。想她出身小康人家,打小就不知什么是饿肚子,跟着队伍走,又怎能委屈了自己和家人的五脏庙?吃饱吃好便成了她的人生努力追求的目标。
所谓人生,做好一件事足矣,什么为官作宰,富贵荣华,皆不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饭来得幸福快乐。只可惜两个儿子志在四方,踩着她年轻时的足印离开四川,离开了小日子美美的天府之国。害得她一身的精湛厨艺少了喝彩的家人。
落实政策后,我们家迁回成都,于是到了周末,邻居们总能看见奶奶欢天喜地地在屋子和厨房间忙碌地进进出出,一脸的开心和满足。
天气冷下来后,奶奶家的屋檐下一定是最早挂起香肠腊肉的,孙女们一放寒假,往日冷清的屋子里立刻热闹得炸了锅,清脆的童声“奶奶”“奶奶”的叫个不停,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穿梭的画面成了温暖的定格。
奶奶的厨房,充其量只两平米的简陋空间,早已被熏得黑乎乎的,却永远能端出世间最美的味道。香肠、腊肉自然不用说,烧排骨、烧白、油拉片(一种类似麻食的油炸面食),酥肉、炸丸子……当奶奶架起油锅,堂屋里的八仙桌被厨房里端出来的一个个搪瓷饭盆堆得象小山那么高的时候,年就要到了。
奶奶在的时候,年夜饭里总有道大菜 — 烧什锦,自己掌勺后才明白,也只有逢年过节的家人团聚,才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做这道菜,才有足够的胃口来欣赏消耗这道菜。
烧什锦若集中在一天内完成,怕年夜饭的餐桌上只端得出这一道菜。那年头自由市场里没有绞肉买(有的话奶奶也不会买),做炸丸子的肉一定要自己买来剁碎了才吃得放心;鱿鱼要提前泡发,猪心、猪舌、猪肚的清洁和漂洗都得搭上很多工夫;酥肉也得提前炸好,却又不能隔夜……刀工、火候、技法,样样都有讲究,提前两三天就开始准备也不足为奇。
烧什锦总是最后上桌的明星,即使吃到肚皮鼓鼓,冒着吐出来的危险,筷子仍心甘情愿地奔烧什锦而去。没法子,烧什锦没下肚子,这年夜饭怎么能算吃过了?
一晃奶奶走后已过了二十四个春秋,每到腊月间,年的脚步近了,就会想起烧什锦的美味来。也曾在餐馆里吃到过,味道远无法和奶奶做的相比。好在是嫡亲的孙女,继承了她老人家那套“好吃的要放进肚子里才安全”的观念,太多的思念终不如自己动手来做烧什锦,做出最熟悉的年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