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旧同事当中有不少牛人,阿龙哥是其中特别醒目的一位,如今的他已然海归多年,久未联系。偶然想起曾经一起共事的日子,极为怀念,特作小文一篇。
初见龙哥时,他只是刚到公司的一名普通程序员,坐在我座位前面的过道旁边。他中等身材,极其平常的长相,脚下踩着旅游鞋,身上完全一副理工男的休闲打扮,从上到下找不到半点精英的气质。
可才到不几日,龙哥一个无意的举动,便惊呆了公司里所有的小伙伴。一天早晨我刚到公司,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没坐稳,就看见阿龙哥在办公室里健步如飞的来回穿梭,脚上竟然穿着一双。。。额的神。。。一双蓝色碎花布拖鞋,走的是完全农家乐的乡土风格。
此时的办公室还相当空旷,龙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带着融融暖意,晒的人浑身懒洋洋的,看着阿龙脚下翻飞的花布拖鞋,我想现在要是能再睡个回笼觉,人生就完美了。
快中午的时候,公司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龙哥的拖鞋又成了大家共同研究的对象。IT公司虽说气氛宽松,可同事们到底没见过有人如此打扮,都似笑非笑的盯着阿龙的拖鞋瞧个没完。阿龙哥仿佛是个天生的绝缘体,面对别人的异样丝毫没察觉,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这双拖鞋竟有如此魅力,已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如此这般过了两天,就有好奇者问他为什么穿拖鞋上班。龙哥面色坦然的答道:"咳咳,舒服呀,咳咳。" 的确,比起他办公桌下的白色旅游鞋,这双花布拖鞋是要更舒服些。
如此这般又过了个把星期,忘了具体哪一天,龙哥脚下又穿回了从前的白色旅游鞋。当被问到拖鞋怎么不翼而飞时,龙哥窘然一笑:“咳咳,老板不让穿,拿回家了,咳咳。” 看来龙哥威力不小,脚下的拖鞋不但吸引了同事,更惊动了领导。
虽说龙哥的拖鞋不招待见,但一码归一码,老板对他的工作还是给予充分的肯定,特地在小组晨会上点名表扬了阿龙哥,说他上手快,效率高。必须要说,俺们领导慧眼识珠的能力那是相当给力的。
没多久,同事们也相继看出了龙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本事,都爱凑过来跟他聊上几句,找点灵感。更有一个香港老舅爷每天一大早便拉着龙哥帮他敲代码。这香港大哥也是刚到公司不久,那时候正愁眉苦脸的对着手里的工作抓瞎呢,这回算是得救了。有时龙哥自己的工作还没干,看他可怜巴巴找来,就先坐过去给他忙乎一通。
看着龙哥如此不俗的实力,却只是一名小小的码工,有人建议他申请公司里高一点的职位。龙哥笑着挥一挥手,潇洒的说:“我现在挺好,要是有其他想法,也不会到咱们公司来。” 听他这口气,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出世风骨。
毋庸置疑,龙哥是个优秀的软件工程师,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工作十来年,我碰到过不少计算机方面的大拿。和武林高手类似,编程高手也可以分为不同流派分支。有的人编程风格逻辑严谨,整体构架气势恢宏,高屋建瓴,细节处又一丝不苟环环相扣。这样的作品一看便是师出名家,作者肯定受过良好的训练和教育。看到他们的代码,我自然会想起郭靖萧峰这样的英雄豪杰,一招一式功力深厚,来不得半点马虎,品格令人仰慕佩服。
还有一种高手,他们的代码不拘一格,形式多变。时而机灵古怪,时而豪迈不羁,字里行间透着作者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读着这些代码,时而为他们的巧妙构思拍案叫绝,时而又百思不解其为何用意。这些代码的主人就像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风格独特放浪形骸,上天入地百无禁忌,一草一木皆为我用,让人望尘莫及。阿龙哥便是此类高手中的高高手,其水平已然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大师境界。
“无招胜有招”不是武侠小说中的虚构,而是一种境界,一种哲学,它适用于生活学习工作,甚至子女教育当中
自从身边出现了龙哥这个奇才,我常常跟他聊天,向他讨教。面对俺五花八门的难题,阿龙哥总是略作思考便计上心来,想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简单,一个比一个好使,全是一贴就灵立竿见影的妙法,由此彻底拯救了我这编程菜鸟。
印象中有这么一回,那是个冬天的下午,阿龙哥穿好外套准备回家。他头上戴了顶灰色的毛线帽子,脖子上一条红色的小围脖,手里还抓付手套,抬脚就要往外走。我赶巧有个问题,见他要溜号,便一嗓子喊住了他。
阿龙哥听完我的描述,对着我的屏幕微弯着腰,在键盘上霹雳啪啦一气呵成打出了二三十行代码,顺手把垂在胸前的小围脖使劲往后一甩,跟着指了指自己刚写好的程序,胸有成竹的说:“别看这几行代码写的很ugly,但是绝对管用。你自己试试吧,我先回家了。”
龙哥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门外。他每天准点下班,雷打不动,回家做饭是他当前最头等的大事。比起眼下这份工作,家里的老婆孩子才是他的第一优先级,而龙哥几年前移民加拿大也正是因为他太太。
当年阿龙哥国藤毕业后,被分配到中科院做研究,后来被派遣到日本工作。在日本呆了几年,又跑到加拿大做访问学者,折腾了一阵子,最后才移了民。听着龙哥略显曲折的出国路,我不解的问他,“为什么大学毕业后不直接去美国读博士呢?你们学校最盛产美国博士呀!”阿龙不屑的笑笑说,“读博士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他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我心里十分惊叹,“敢发如此狂言者,普天之下实不多也!龙哥真乃大才!” 可是当时话虽这么说,后来我们再聊起海归的事情,他也流露些英雄气短的感慨:“早知读个博士学位了!” 可不是么,他自己看不上的头衔,但在乎的大有人在。
我接着话茬继续问他,日本不好么,怎么又跑到加拿大来了?阿龙哥眼睛中流露出对往昔无限怀念的神情,略带伤感的说:“日本好呀,每天上班都有年轻的女士给你鞠躬问早,人刚一落座,热乎乎的茶水就端到了面前,多温柔体贴。”
看着阿龙哥陷入追忆从前美好时光的情绪中,我忍不住逗他:“日本既然这么好,你干什么不留在那儿?加拿大这里可没有贤惠周到的日本妹妹。”阿龙哥一声叹息道:“我老婆不同意。” 我大笑,原来龙哥还是位可爱顾家的气管炎。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嫂夫人,可能让龙哥如此倾心折服的,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后来的事情果然验证了我的猜测。有一次,阿龙在电脑上不知捣鼓什么,被我路过看到了。他随口解释道:“我老婆是个manager,她公司有些事务让我给把把关。”我赞道:“嫂子比龙哥还能干。”想必是我这句话,戳中了阿龙的心事。他嘿嘿一笑,自豪中又带点无奈。如今身在异国他乡,龙哥空有一身本领,却毫无用武之地,我心里同样替他郁闷着,但劝慰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龙哥除了关心老婆,对待宝贝女儿更如同掌上明珠。每次聊起孩子,他都两眼放光,特别有爱。他说过,他家女儿地位最高,老婆次之,他垫底。后来,龙哥又为女儿添了个小狗宠物,这下他的家庭排名更靠后了。
一转眼,龙哥在公司便呆了将近两年,孩子马上要上大学了,时间真快。看着家里这只雏雁即将离开父母,独自生活,他也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向女儿学习,趁着自己还年轻,尝试着再腾飞一把。就这样,顾家男人归去,海归精英来兮,龙哥却还是从前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