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2 星期二
我扯了一圈冰藍絲線,一針一針地繪“雅典娜”,蘇繡的光潤細膩才襯得起她俊俏的模樣,決不是小姑娘家用來練手消磨時光的呆硬十字繡。她的打扮像民國時期的女學生,剪著齊耳直發,黑色,頭發亦如她的做派,強勢剛烈,挺括地貼在白瓷一樣臉頰旁。她的眉毛很順,很直,和她細長的鼻子構成了一個相當穩當的T字,這種臉型的女人,笑不笑都會給人溫順憐人的感覺。可惜你錯了,她拐而上翹的嘴唇告訴我,她的脾氣可不是一般地倔。
我坐在雅典娜的玻璃房,研究她的長相,她的書桌,她辦公室裏的擺設,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她依舊自顧自刷拉刷拉,翻著那本我辛辛苦苦打印出來的計劃書草本。
“是我讓狐貍安排你進組的。”她的話終於點醒了我的存在,“我們先前一早就約好要一起共事的,不是麽?”反問後擡起的是她精致的臉,眉眼鼻子依舊很穩當地對著我。
“我以為自己一開始就會分在你們部門……”我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嘀咕。
“你失望了?因為我簽了你,卻沒有按原計劃用你?”她嘴角輕輕一揚,似笑非笑。我這才發現,原來她的眼睛長得也是如此的平直,亦如她此刻講話的風格。
“不是,我有我的理由!”我有點像個小孩子,被受欺負冷落以後借到機會撒嬌。
“說出來聽聽?”她用眼神鼓勵我,像個護士,舒緩病人的痛。
“因為你!當初面試的時候是你面試我的,是你握著我的手說要共進退的,是你讓我很有決心想要呆在這個公司的……”我一連串的句子傾瀉而下。
她在笑,眉毛稍稍離開了平衡點,不語。
“可是你最後並沒有留我做你的幫手!”沒錯,老爸的確用職場的江湖經驗給我拍了板,可是我心裏的那桿秤還是自己掂量著的,我是個倔強的人,有些事我會逆來順受,但是倘若是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誰也幹涉不了。雅典娜孤傲的做派,雷厲風行的處事風度,很對我的胃口,因為我們是一類人,看她如看自己,所以同理她也應該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說完了?”等我發泄完了她問。
“完了!”我舌頭有點大,前所未有過的理直氣壯。
“那輪到我說了。你喜歡跟著我做事,是因為你覺得我講話處事的方法和你如出一轍,很合你胃口。我沒有擺架子,至少對你沒有擺,表明我喜歡親近你。你覺得跟著一個喜歡自己風格的上司做事很自在,不用委屈自己的性格和言行,將來還可以順暢地發展。對不對?”雅典娜停下來對我又揚了揚嘴角,“你錯了,我沒有你看得那麽簡單,你不了解我……這裡沒人了解我……”後半句話她像是在對自己喃喃自語。
計劃書被突然合上了,雅典娜像是被突然充了電,精神徒然驚覺起來。
“我們回到這份計劃書,黃金聖鬥士修改得還算不錯,但是你的編輯整理工作不及格,錯誤太多了,格式,標點符號,破句,Word,Excel這樣的辦公軟件,高中生都可以把它們輕松搞定。”她把計劃書扔到我面前,“抓緊回去改,改到我滿意為止!”
我拿起計劃書站起來,轉身時頭一歪,有句話哽在喉嚨裏,忍住了,終於還是沒說。
“你想說文字排版是飛度的工作,是她的責任對不對?”雅典娜在身後看穿了我的心思,“飛度是神秘人調來的,我從來沒把她算進我們這一組,在我看來,計劃書的草稿只由你和黃金聖鬥士兩個人負責,排版和文字審核做得不好,就是你的責任。”
我回位子坐定沒多久,就有一群人簇擁著雅典娜大包小包地離開玻璃房了,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們現在是趕著去會場做準備,因為明天下午就要做項目展示會和對手公司競標了。會場設在客戶方提供的一個酒店裏,聽說這家酒店是半開放式經營,在某些時段和特殊場合是不對外開放的,用於商討主公司比較機密的項目決策。
午飯過後,一個上午都沒有在辦公室現身的飛度,突然興沖沖地跑進來,翻箱倒櫃整理文具。行政部的人也三三兩兩的在她的指揮下,幫著拔計算機和打印機的電源線。他們忙著把一些辦公用具裝上推車,辦公室裏頓時一片鬧騰騰的景象,就好像老佛爺撤退北京城那樣。緊挨著我們規劃部的市場部,有人不高興了。
“不就是個展示會嗎?搞得那麽聲勢浩大,至於把辦公室共享的兩臺打印機都取走嗎?還讓不讓人工作了?”講話的是個老泡,戴著鈦框眼鏡,聲音穿透著百來人的辦公室。
飛度理都不理,埋頭整理東西,我看她什麽都拿上了,什麽打孔器,文件夾的。項目進行到現在,她真是難得如此積極。那邊行政部的人已經開道往樓下搬了。一群人鬧哄哄地像一群蒼蠅似得飛走了,辦公室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我覺得很奇怪,看架勢飛度是要去會場做計劃書了,否則用不了這麽興師動眾搬这些办公用具,計劃書最關鍵的部分還在我這裏修改,按理我也應該跟著她一起去會場那邊。我正想著,黃金聖鬥士的電話來了。
“層高的數據還是按照我們先前設定的那個值,雅典娜說,你把上午她要求修改的地方都改好,列印出二十份,晚上要开会讨论细节。如果人手不夠就向行政部借調兩名文員帮忙,她已經和那边打過招呼了。飞度会把她负责的部分和我们的合在一起,文件合订好了,你们就一起来会场,行政部会派专门的车送你们。”
“可是飛度他們已經走了,走的時候還把部門的打印機都帶走了。”
“神經病,不是說好是等你那邊弄好,兩邊合在一起裝訂好了,再過來的麽?這裏亂糟糟的,怎麽修改計劃書。哦,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神秘人讓飛度負責報價方面的企案,所以你我的那部分你要多費點心了。”
“修改是沒有問題,可是打印機都被她帶走了。”老泡剛才發火,看來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娘滴,到時候他們那邊好了,豈不是看我們兩個的笑話,你等等我去問問雅典娜,你現在先去把文件修改好。”
電話掛了,看來飛度不是沒接到上面安排的通知,她這麽一走了之,是故意讓我難堪。我也想不了那麽多,先把手頭上自己的事做好再說。
行政部派了水蜜桃來幫我,水蜜桃不光人長得水靈幹活也很機靈。她把行政部的打印機搬來了,於是我們兩個就擠在影印室裏呼啦呼啦印文件。有了水蜜桃的幫忙,最主要是裝訂文件她比我更熟練,很快二十份文件就全部整理好了。我還沒來得及感謝水蜜桃,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雅典娜本人。
“飛度都已經在這裏了,你怎麽還不來?讓你修改的文件影印好了麽?做事情一點都不用心,什麽時候才能有長進?不管怎麽樣,你現在就是飛也要給我馬上飛過來。我們內部的討論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很顯然阿黃沒有和雅典娜講出事情的原委,我被雅典娜訓得有點心慌慌的,腦子裏想到的就是一件事,馬上向行政部要車。
大背頭是行政部的頭,他苦著一张臉跟我說,能夠用上外出的車已經被飛度占了,我只能等那邊的回來,其他的車都在各個環節使用,擠不出來時間送我。臨走時他還很不耐煩地說派車通常一天前交申請,車隊不是光为我們一個部門服務的,今天行政部已經是打破常規辦事了。
我不再和他多啰嗦,抱起一箱文件就向大門口沖去。說不出是惱火,還是委屈,我只曉得現在只有打車是最快的方法。真沒有想到外面在下雨,还很大,我的襯衣沒能抵擋多久就濕漉漉地貼在背脊上了,雨水順著我額頭的劉海流在臉頰上,有淚的滋味。
開車的是個老師傅,駕輕就熟,一脸和氣。待我用兜裏的紙巾擦幹臉頰,才突然驚醒,我忘記帶錢包和手機了。師傅從後視鏡裏看我忙忙叨叨,和我嘮起家常,我強作鎮定,先不說破。心里盘算,等到了酒店再做打算,應該可以解決的,大不了文件拿走,把我壓下好了。如果現在坦白,他肯定不會再送我,把我丟在路邊,豈不是白搭。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不帶錢包坐出租車,心裏真的是說不出的味道。
車到了酒店門口,我惴惴不安地向師傅坦白自己忘記帶錢包了,請他一定諒解我不是故意的,因為同事就在酒店裏,我問他可否容我去大堂打個電話叫人下來付錢。真沒想到,師傅一點都沒有生我氣,微笑著說他就在樓下等我,他信得過我,還讓我不要著急。我很過意不去地拉開車門冲上臺階,进门时撞上了一個和我一起要进去的人。
“勞力士”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看來他也是趕來會場做準備的,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勞力士”的衣袖。向他出示了我脖子上的工作證,告訴他事情的經過,希望他能借我點錢付车钱,反正大家都會去會場辦事,回頭找到了阿黃再還他好了。
“勞力士”聽完我的故事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你居然做霸王車,哈哈哈!”
他马上掏出錢包給了我两張一百元,問我夠不夠。我點頭说太多了。他擺擺手,臨走时拋下了一句话:“下次再坐霸王車,還可以向他借錢!”
真是個爽快人啊,這是我對“勞力士”的第二個印象,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就是那個人人挂在嘴邊的→→→神秘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