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三卷 萧墙之乱(全书完) 作者:问心剑

来源: 玉珠 2007-05-30 00:36:58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242451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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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女帝 第一卷 风华初露 下 作者:问心剑玉珠2007-05-30 00:30:55
  第一节 春回

  明昭二十三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二月刚至,一场春风便吹解了封住整个上京已经上京以外的数千里大卫国土的冰雪。永安渠和清明渠里的冰也渐渐的薄了,到了后来,便只剩下了一块一块的浮在水面上的薄冰。偶而微风拂过,浮冰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令人心旷神怡。
  永安渠侧的垂柳也不甘寂寞,嫩黄的柳芽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爬满了枝头,随风轻扬。上京城里的儿童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色彩鲜亮的春衣,在满是嫩黄柳芽的柳树下喧闹嬉戏,更让人真切感受到,明昭二十三年的春天,真正的来到了。
  “公子,咱们回去吧。”西市永安渠侧,一名奴仆打扮的少年愁眉苦脸的紧紧随在一名锦衣公子后面,哀求道。
  “偏生你会扫兴,这天色还早,就回去干吗。”那锦衣公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顶上黑发以一个金冠高高束起,眉目俊朗,一股勃勃英气含而不发,行在永安渠侧,惹得不少浣衣女抛以爱慕的眼光。
  那奴仆打扮的少年低眉顺目,道:“可是申时太傅不是要考教公子您的么,这要再不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怕什么,咱们不回去,承庆殿里的人难道连这点借口都找不出来。”那锦衣公子笑着接住了一名大胆的浣衣女扔过来的香囊,微笑着嗅了一嗅,却又扔了回去:“说我生病了也好怎么了也好,丁香儿可不像你这么没脑子。”
  这锦衣公子正是当今皇帝明昭的第二个儿子,皇次子君绍朗,明昭六年生人,今年十七岁,为人洒脱超逸,深有其父平王沐风之风,且武艺非凡,急公好义,虽未封王,却在民间及百官口中得了个“侠王”的称号。今日他见春光大好,不愿束缚在崇文馆读书,便带了随身侍奉的小太监万象溜出了宫,出城踏青。偏生回程之时又见永安渠一带风景如画,又停住了脚步顺着永安渠缓缓而行。这一闹,竟是连中饭都没赶得及回宫吃。
  君绍朗本是个洒脱人,见已经误了午膳,干脆带了万象到了西市,拣了家最大的酒楼去吃了一顿,在楼上又遇上了几个五陵少年,谈得投契,一直闹到未时方才出了那酒楼,可是君绍朗还是不紧不慢的悠闲无比。他不紧不慢倒不如何,却急坏了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万象。
  万象见主子如此不紧不慢的优游自在,又想起宫里一定是心急火燎的到处寻人,心里不由一阵发急,却也知道自己这个主子的禀性,你劝他这样,他定要那样,也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压了下去。寻着了话头再劝谏一番便是。
  如此默默行了一阵,行出了西市,却见群贤坊方向开道锣声响,四扇赤金龙旗随风招展,竟是皇子仪仗。万象眼尖,见了那仪仗眼睛一转,笑道:“公子,您瞧,是大皇子殿下的仪仗吧,你不去见见。”
  大皇子乃是指皇长子君绍真。当今育有三子一女,皇长子君绍真,元鼎二十八年生,今年二十四岁、次子君绍朗,明昭七年生,今年十七岁,三子君绍仪与长女永平公主乃是双生子,明昭十年生,今年方才十四岁。明昭虽有三子一女,却是不曾立储,朝中大臣上了不少折子请明昭“早立储君以安天下心”,却被明昭扣了折子留中不发,还让君绍真和君绍朗二人一起参知政事,因卫朝惯例,并不依那嫡长子继承制的,而是以帝王心意而立或是立贤。因此便有惯于揣摩上意的,在私底下说,这是皇上考教两位皇子,谁更能担当储君之位呢。
  “见什么。”不知为什么,君绍朗面容之上笼上了一层阴霾之色,混不似平常飞扬跳脱的“侠王”,冷冷说道:“牵我的马来,回去。”
  可是万象并没有听从君绍朗的命令去牵马,只是垂着头不言语亦不动作。过了一阵,见万象没有去牵马,不由焦躁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道:“还楞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牵马。你是不是在找打。”
  “主子。”万象小心的看着君绍朗,低声哝咕道:“您不是在酒楼那里见人家的鹰好,拿马换了那只鹰么,怎么现在……”
  万象声音虽低,但是君绍朗还是听清楚了,皱起了眉,哼道:“那鹰呢,怎么不见了鹰。”
  “那鹰……”万象迟疑了一下,道:“那畜生照您手上挖了一爪子,您一生气给放了,您不记得了么。”
  经万象这么一说,君绍朗这才想了起来,不由失声一笑,道:“算了,咱们走吧,皇兄管着今年的科举,出来巡查一番也是应该的。你不记得你家主子是溜出来的,想把你家主子送到皇兄那里遭训斥不成,没了马咱就走,反正也不远了,快点。”
  两人正说话间,皇长子君绍真的仪仗也行了过来,君绍朗和万象被开路的兵士给挤到了路旁,又因为看热闹的人不少,暂时走不动,只得立住脚等着仪仗过去。
  君绍朗一边跟万象说话,一边向仪仗队伍望去,不想却跟骑马跟随在君绍真马车后的一名三十余岁的八品文官对上了眼,那文官望见了君绍朗,身躯微震,想是认出了君绍朗。君绍朗低下了头,微微一叹,脸色一凝,但是随即又抬起了头,哈哈一笑,竟举步向街心行了去。
  此时君绍真的皇子仪仗尚未过去,君绍朗又有武艺,轻易的便挤出了人群,脚步也不停,直直行了过去。扈从兵士立刻便反应了过来,立时便有数人靠到了君绍朗面前,想把他推回人群中去。
  君绍朗的这一番举动,那八品文官都看在眼中,眼见那几名军士要上前驱赶君绍朗,脸色顿时一变,慌忙喊道:“不可。”随即勒住了马,滚鞍下马快步行到了君绍朗面前,挥手让那几名军士退开,躬身道:“臣安青扬见过二皇子殿下。”这安青扬官居八品,为通事舍人,却是当今天子第一得力之人,尚书令安无忌之子,也是大皇子君绍真的伴读,自然认识君绍朗。
  二皇子,扈从军士没有想到这锦衣少年竟然是二皇子,吃安青扬这么一喊,立时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给殿下请安。”
  这么一闹,坐在车中的君绍真也被惊动了,车驾也停了下来。一名内侍小跑了过来,说是大皇子有请。君绍朗听了,哈哈一笑,扶住了安青扬,道:“青扬也忒多礼了,明*****来我承庆殿,我请你喝酒,可不许不到啊。”
  安青扬不动声色的把君绍朗的手自自己身上移开,并不答话,只是说道:“二殿下快去罢,大殿下在车驾里等着您呢。”
  君绍朗望着恭谨有礼的安青杨,眼中一道锐利目光一闪而过,随即叹道:“又要遭皇兄训斥了。”言罢一抱拳,向君绍真车驾行了过去,再也不提请安青扬喝酒之事。万象此时也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跟在君绍朗身后行了过去。
  卫朝法制,皇子车驾同藩王并一品官员,辕用银螭头,凉棚杆子、月板并许以银装饰,明昭性好朴素,宫中风气亦随之如此,所以君绍朗的车驾除了比寻常人的车驾大上一些之外,从外观上来看,并无出奇之处,许用银装饰的一些地方也去掉了修饰。
  “给皇兄请安了。”君绍朗行到了车驾前,躬身行了一礼,笑嘻嘻的说道。
  “二弟进来吧。”车内传出低沉的男声,君绍朗咧嘴一笑,也不用人扶,轻轻一跳,便上了车。
  君绍真今年二十四岁,面目和君绍朗并不像——他们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君绍真相貌又不肖似明昭,且他气质与飞扬跳脱的君绍朗大有不同,他为人沉稳,生性冷峭严峻,不苟言笑。因此这两兄弟竟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给皇兄请安。”君绍朗笑嘻嘻的弓身进了车,再一拱手,也不等君绍真回话,自顾自的寻了个地方坐下,道:“我因拿了马换了只鹰,竟没了坐骑,要走着回宫呢,遇见了皇兄正好,让我搭个便车罢。”
  君绍真虽然是一人坐在马车里,却依旧是端端正正的坐着,皇子华服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头发也是一缕不乱,收拾得干干净净,爽爽利利的。见君绍朗这番行为,也不变色,眉毛只轻轻一挑,道:“午膳时母皇问起了你了。”
  “问起了我。”君绍朗讶然道。
  “嗯。”君绍真应了一声,道:“母皇见春色好,便在命在望云亭进午膳,把我们都叫去了,只有你久久不来,再去承庆殿催时,却说你不舒服,不能来伺候母皇。”
  “嘿嘿。”君绍朗干笑一声,道:“母皇没亲自驾临承庆殿吧。”
  君绍真斜了他一眼,目光似乎在说,“你也有怕的时候?”顿了一顿,最终还是说道:“母皇还不知道你,见你殿里来禀告的那人都快哭了,也不为难他,只应了声知道了,吩咐他下去。吃完之后却让人去你殿里传旨,说明日要考察你的学问,叫你好好准备。”
  “啊……”君绍朗惊呼出声,他不是笨人,学习东西也学得极快,一般的考查自是不怕。但是明昭亲自考察却又是大不相同,明昭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博览群书,见识极问广博,考问起来,君绍朗恐怕……
  果然,君绍朗立时便苦着脸道:“我倒情愿母皇揭穿我的谎话。”
  纵使君绍生性严峻冷峭,见君绍朗这样样子,还是忍不住轻笑道:“看你还溜出宫来不。也就母皇能管得住你了。”
  苦恼了一阵,君绍朗最终还是把明日明昭要查问他的学问之事放开了,毕竟苦恼也没有用,便换了个话题:“皇兄,你这次主管科举之事,方才是去巡查考场吧。”
  “是。”君绍真淡淡应道:“也顺路去群贤坊看了下,科举还朝廷大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是啊,听说睿王爷就是母皇第一次主持科举之时的文武双状元,后来却被先皇看中了,招……”君绍朗说了一半,却想起他说的这个睿王爷虽是眼前这位兄长的父亲,但是宫中极少有人提起,似乎有些什么忌讳,而母皇明昭,对那个早逝的睿王,更是绝口不提,有是不小心提及,不是立刻转了话题便是起身拂袖而走,宫中人都说这是皇上思念睿王,怕提起伤心。因此君绍朗便住了口。
  君绍真却依旧还是淡淡的,似乎君绍朗刚才什么都没说,道:“科举乃是为国求贤,这次科举,若真的能选出几个人才,那也算我对大卫,为朝廷尽了一份力,母皇交代了这个差使给我,我定要妥帖办好。”
  “那是那是。”君绍朗赔笑道:“皇兄的能力,朝廷上下皆知,有什么办不好的。母皇也是放心你,才把这事交给你的,像我,每天除了看节略之外,什么差事都没有,那是母皇看我还太毛躁了,不放心把事情交给我。”
  君绍真侧目望了他一眼,似是想在这张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平视着前方,淡然道:“三弟和四妹也要开始参知政事了。”君绍真所说的三弟与四妹乃是今年还只有十四岁的皇三子君绍仪与皇长女永平公主。
  “三弟和四妹。”君绍朗有些被吓到了,道:“他们才十四岁啊,我也是去年才开始参知政事的,母皇……”
  “是午膳时候的事。”君绍真脸上神色依旧不便,继续道:“是永平要求的 。”
  “那母皇也答应了?”
  “母皇本不答应,永平却以母皇当年为例,说了出来,母皇笑了一阵,却答应了永平。”君绍真缓缓说道。
  君绍朗心一沉,明昭有三子一女,他和君绍真不必说,三弟君绍仪也就罢了,生性软弱,只爱读书,倒算得上是个书呆子。四妹永平公主却又不同了,他这个妹妹,心是极大的,处处效仿母皇明昭,年纪虽不大,却有几份手段。现在她也来参知政事,而母皇也未立储,难道……

  第二节 马球

  想着想着,君绍朗的脸不禁微沉,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君绍真呢,当下哈哈一笑道:“永平和绍仪参赞政事也好,就像大哥说的,为我大卫出力,为母皇分忧么。”
  “嗯。”君绍真应了一声,却不多说话。君绍朗知道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向来便是这样,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笑道:“我要担心的还是明天怎么应对母皇的考问吧,唉……”
  车驾过不多时便到了皇宫,在西门外君绍朗叫了停,笑着对君绍真道:“皇兄您等下要去政事堂吧,我就不过去了,还是从这里回承庆殿的好,看来今夜注定要通宵达旦的读书了。”
  “嗯。”君绍真点了点头,道:“你去罢。”君绍朗再度一拱手钻出了车厢,正要下车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君绍真淡淡的不缓不急的声音:“明日早朝后有马球赛,母皇没时间考问你,你不必着急。”
  君绍朗一怔,没想到平素不苟言笑的君绍真也会开玩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下了车,低声哝咕着:“皇兄也学坏了。”
  君绍朗带着万象自西门而入,穿过掖庭宫入嘉遒门过千步廊再转安仁门回了自己的承庆殿。远远的便瞧见贴身侍女丁香靠着殿前柱子站着,见君绍朗带着万象行了过来,立刻便快步下了台阶向君绍朗迎去。
  君绍朗亦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行到了丁香的面前,伸手扶住了屈身欲拜的丁香,笑道:“怎么了,一日没见,想我了。”
  “奴婢丁香给殿下请安。”那丁香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虽被君绍朗扶住不让她拜,却还是固执的屈身行礼,咬着下唇道。
  君绍朗见丁香珠泪欲泫,知是今日偷溜出去坏的事,哈哈一笑道:“小丁香闹什么别扭呢,我今日外出踏青可见着了不少的好东西,等下进去给你好好说说。”
  “奴婢不敢。”丁香最终还是屈身福了一福,随着君绍朗入了殿,伺候着梳洗了一番,换回了皇子华服,整理袖子的时候却见君绍朗左手手背上几道血印,不禁慌了神,惊道:“殿下这是。”
  “啊。”君绍朗看了看,不以为意的笑道:“被只鹰抓了一把,不碍事的。”
  “还说没事。”丁香低声埋怨道:“殿下您等等,我叫万象去宣太医,这个万象,怎么伺候的,竟让殿下受了伤。”
  “没事。”君绍朗见殿里除了他和丁香并无旁人,双臂一拢,把准备出殿去唤万象的丁香整个拢在怀里,笑嘻嘻的凑在丁香的粉脸上亲了一口,道:“你可还没回答我呢,一天没见我了,想不想我。”
  丁香是君绍朗收了房的侍女,虽还没名分,但平日里和君绍朗相处,与旁人还是不同的。被君绍朗这么一抱,身躯便自然而然的软了下来,却还是嘴硬道:“殿下今日出宫,皇上怕是知道了,明日里还要问您的学问呢。”
  “我知道。”君绍朗干脆坐到塌上,拢着丁香的手却一点也没放松:“我回宫之时碰到大哥,知道了。这事暂且不论,我只问,你想我不想。”
  “奴婢……”丁香喉咙却怎么也吐不出“不想”那两个字来,说“想”却又拉不下脸,脸腾的红了,只能往君绍朗怀里钻,君绍朗嘿嘿笑着,知道这一关却蒙混过去了,当下拉着丁香好一阵亲热,一直到万象在帘子外面喊:“丁香姐,伤药拿来了。”两个人这才松了开来。
  丁香从君绍朗怀中脱身出来,脸红红的,煞是可爱,横了君绍朗一眼,拢了拢鬓角散落的秀发,行了出去接了万象手中的伤药,再回转过来给君绍朗上药。
  君绍朗笑着任丁香替他上好了药,起身道:“现在离用晚膳还有个把时辰,我去四弟那里看看。”
  “是。”丁香上前替君绍朗整了整衣服,道:“殿下快去快回。”
  三皇子君绍仪住在千秋殿,与君绍朗住的承庆殿相隔不远。君绍朗到千秋殿之时君绍仪正在看书,见君绍朗来,连忙起身看座命人上茶。
  常言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话放在明昭的四个孩子身上是再好也不过了的。大皇子君绍真生性严谨沉稳,冷峻严峭;皇次子君绍朗则飞扬跳脱、任侠好义;皇长女处处学习母亲明昭,端庄高贵,却因年纪尚小有些不伦不类之感;至于皇三子君绍仪生性较为软弱,埋首书堆之中,只管读书,倒也有几分与世无争之感。
  君绍仪今年方才十四岁,面容之上尚带着几分稚气,面目却肖明昭,姣好如女子,一派的温文儒雅。见君绍朗坐好后腼腆笑道:“听说二哥身子不舒服,我本想去承庆殿看看二哥的,后来却想别打扰了二哥休息,因此才没去,没想到二哥竟然过来了。”
  “我哪里不舒服。”君绍朗笑道:“不过是溜出了宫踏青去了,下人没法子扯的谎,你不去是对的,去了也见不着。”
  “二哥你出了宫,不怕母皇知道么。”虽然是一母同胞,君绍仪胆子却没君绍朗大。
  “母皇都知道了,还怕什么。”君绍朗笑着端茶抿了一口,道:“我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明天上午有场马球赛,我来问,你下不下场,若是下场,与你二哥我一队可好。”
  “我也不知道下不下场。”君绍仪道:“二哥你既然下场,我就在场下看便是了,二哥的球术我可是比不上的。”
  “我又没让你和我比,明日大哥好象也会下场,我只问,你是与我一队还是与大哥一队。”君绍朗道。
  “我不知道。”君绍仪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到时候看母皇怎么安排吧,我球技比不上你和大哥,下场去也是出丑而已,倒不如坐在场下看的好。”
  君绍朗见如此,也不逼君绍仪了,只是笑道:“才多大一点的人,就知道藏拙了。你啊,人还没老,心却老了,打马球不过是高兴而已,怕什么出丑。”
  “呵呵。”君绍仪轻轻一笑,岔开了话题,道:“以后我和永平也要参知政事了,还要请二哥多多指点。”
  “参知政事是好事,我可是一直到去年母皇才让参知政事的。”君绍朗斟酌着字句道:“不过你二哥我不争气,母皇见我太过毛躁了,一直只让我‘知’而不让我‘参’,每天也就是看看节略什么的,也没正式管过什么事,你要人指点啊,还是找大哥的好。”
  “二哥任侠好义,怎么能说是毛躁呢。不过二哥既然都是如此,那我也只能看看而已,想来母皇的意思也只是让我和永平去见识一番。”君绍仪道。
  两兄弟又说了一阵话,君绍朗又从君绍仪书房里借了两本书方才回了承庆殿。
  自此一夜无话,第二日君绍朗早早的便起了身,上了早朝后也不顾去崇文馆读书,径自去了球场纵马练球。
  卫朝盛行马球,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好之,甚至还有人因为球技高超而被皇帝拔擢为将军的,时人称之以马球将军,且无讽刺之意,只有羡慕之心。元鼎年间,更是将马球作为了北门四军的训练项目之一。当今皇帝明昭虽是女子,但是却也喜看马球,有时兴致来了,自己也会下场,不过近年来明昭年纪渐大,也不再亲自下场了,不过依旧十分喜欢观赏。受此影响,君绍真和君绍朗都是马球高手,两兄弟常有对决,却各有胜负。
  君绍朗在球场练了快有半个时辰的球,明昭的大驾方才来到,随驾而来的有他的父王,平王沐风,长兄皇长子君绍真,三弟皇三子君绍仪、四妹公主永平,还有一应朝中大臣亦随驾而来……
  “儿臣见过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君绍朗迎了上去,叩首见礼道。
  “原来朗儿早来了,朕方才还在奇怪没看见朗儿了呢。“明昭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但是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现在的她,看上去依旧有如三十出头的少妇一般。她见君绍朗迎了上来,欣然笑道。
  “儿子很久没练球,怕手生了,因此提前来熟悉一下,免得等下上场出丑,给母皇丢人。“君绍朗行礼已毕,起身回应道,又见明昭身侧的父亲平王沐风头着黑幞头、身着窄袖长袍,足蹬黑靴,竟是一身打马球的标准装束,便笑着朝沐风又行了一礼,道:”父王今日可是要下场,那儿子可没得争了。”
  沐风此时已经蓄起了三缕长须,见君绍朗如此说,便拂须笑道:“我正是要下场与你争上一争,你可不能故意让着你父王啊。”
  “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飚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喧闹了一阵之后,马球赛正式开始了。君绍真和君绍朗各领一队,沐风和君绍仪都下了场。君绍仪倒是跟君绍朗一队,沐风却跟君绍真一队。两边你来我往,争夺激烈非常。头筹倒是被君绍朗拔得了,君绍真却连扳两球,胜了第一盘。
  第二盘君绍朗重整旗鼓,倒是赢了。休息了片刻,便到了最关键的第三盘,君绍朗在场边整了整衣衫,翻身上马,接过侍从呈上的精制球杆,在半空中用力的挥了挥,却见君绍仪策马行了过来,略带点羞愧之色说道:“二哥,我……”
  “你怎么了,准备好了没有,咱们第三盘只要拔一筹便可以胜了,可不要因为父亲在而故意不打了。”君绍朗笑道。
  君绍仪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道:“二哥,我……我打得不好,还是不打了吧。”
  “你怎么了。”君绍朗眉一挑道:“谁说你打得不好了,二哥叫你上你就上,不要罗罗嗦嗦的。”
  “可是……”君绍仪一句话尚未说完,第三盘开始的鼓声响起,君绍朗一扬鞭,旋风般的冲进了场。他也只能摇头苦笑加了一鞭跟着君绍朗进场了。
  君绍朗和君绍真的球风和人的性子都有些相似之处,君绍朗善攻,君绍真善守。一矛一盾,却是不相上下。而沐风的球风则比较飘忽灵动,往往能出其不意,至于君绍仪,则只可以说得上中规中矩。
  这君绍朗与君绍真不相上下,沐风则明显要比君绍仪高出一筹,因此虽然君绍朗苦战不已,最终却还是败下阵来。君绍真这一方以五筹对四筹赢了君绍朗这一方。
  君绍朗一心求胜,最终却还是输了,但是却是输在自己父亲手下,也不好发气,只郁郁的一挥球杆下了场,待到换回华服坐上看台之时,又已经是满面笑容了。
  此时场上正在进行的乃是左龙武军与左羽林军中选拔出来的球手之间的对抗,君绍朗凝目看了一回,只见左龙武军中一人特别出色,攻防得宜,甚有大将之风,却不认识,心中一动,便有心去问别人。方转目找寻目标之时,也换好衣服的君绍仪却躜到他面前,垂首道:“二哥,我……”
  “好了好了,你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呢。”君绍朗笑道:“不就是输了一场球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来来来,坐下,喝上三杯再说。”
  “你们兄弟在说什么呢。”正位上飘下了明昭的声音,她见他们兄弟和睦,不禁笑着插口道。
  “回禀母皇,我说四弟来得太慢,要罚他的酒呢。”君绍朗笑道。
  “说到罚酒,你今日输了,可要受罚。”明昭假意正容道。
  “这个自然。”君绍朗一颗水晶剔透伶俐心,当下起身举杯朝对座的君绍真道:“大哥,我今日输了,没什么好罚的,自罚三杯如何。”
  “二弟既然要自罚,那我就陪二弟饮上三杯。”君绍真亦起身举杯道,两兄弟虽然内心深处彼此都有些排斥之感,但平时面上都是半点不露,今日明昭沐风和满朝王公大臣都在这里,他们越发的要装出个兄弟友爱的模样出来。
  二人对饮了三杯,方才坐下,球场上却响起了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

  第三节 武玄宿

  二人对饮了三杯,方才坐下,球场上却响起了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被那欢呼声所吸引,方才还在微笑着看着这两兄弟互相敬酒的明昭也不禁将目光移到了场上。却只见球场上左龙武军方的一人纵马而奔,旁人皆在为他欢呼,想是此人拔了头筹,不禁颔首微笑。
  再往下看去,这球场上竟是那一人的天下,只见他纵马驰骋,东奔西突,如风回电闪,运球于空中连击百余而马驰不止,迅如闪电,连入五筹,让左羽林军输得是一败涂地,本拟有一番龙争虎斗的球赛也就这般的迅速结束了。
  宫中马球高手虽多,但是竟无一人比得上这人的,上至明昭及一等王公大臣,下至侍卫宫女,无不瞠目结舌,赞叹此人技艺高超。
  待到球赛结束,那人被侍卫带到明昭坐处的高台前谢恩领赏。这人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皮肤黝黑,似是因为长期骑马而双腿有些罗圈,跟在侍卫后面,昂首阔步,自有一番风采。
  “末将左龙武军队长武玄宿叩见皇上。”那人单膝下跪行了军礼,自报名号。
  “好。”明昭赞叹道:“朕看过了这么多年马球,竟没见过技艺高超如卿家者,由此观之,你的武艺骑术更是不差,缘何还只是个队长。”
  “回禀皇上,末将今年才从边关抽调至京,为队长已经是很好了。”那武玄宿答道:“末将尚未立得功勋,不敢妄求升迁。”
  明昭微笑着点头道:“以战勋而晋升自然是正途,有此心胸也不枉入了北门四军了。不过……”明昭定眼望了一望,却朝左右笑道:“你们看他是不是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君绍朗目一扫,见左龙武军将军武应安面有得色,那武玄宿面目又和武应安有三分肖似,两人又都姓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笑道:“母皇明鉴,这想是武将军家的公子吧。是不是,武将军。”后一句话却是向武应安说的。
  “是。”武应安见自己的儿子如此露脸,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此时见君绍朗问起,起身道:“回禀皇上,玄宿正是犬子。”
  如此一说,明昭兴趣更浓,扬眉笑道:“既是你的儿子,为何朕以前从未见过,也未见你提起过呢。如此武艺,倒也只有应安你调教得出来。”
  “回禀皇上。”武应安道:“古语有云,‘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臣怕这孩子从小在京中娇生惯养,成了个只知斗鸡走马的废物,因此在他十岁的时候便送到了边关军中历练。好在他虽没什么出息,却也还没给皇上,给臣丢脸。因此今年臣便将他调了回来,在龙武军中为皇上效力。”
  “这倒是你武家的传统,朕记着你当年也是在龙武军里当名小卒吧,后来父皇知道了,才把你调来当朕的侍卫。”明昭回忆往事,不禁笑道。
  “是。”武应安应道。
  君绍朗心中一动,却笑道:“母皇,玄宿任这龙武军队长着实埋没了人才,不如就仿当年武将军的例,晋升玄宿为侍卫罢。”
  “也好。”明昭想了一想,道:“就晋升武玄宿为亲卫,于……”
  这边明昭尚在沉吟要将武玄宿安排在何处,君绍朗又抢着说道:“儿臣一见玄宿便心中欢喜,兼之他球技高超,儿臣正好经常向玄宿请教一番,下次才不至于像今日输得这般难看,还请母皇恩准。”
  明昭斜了君绍朗一眼,若有所思,但这只是瞬间之事,随即又朝武玄宿道:“应安,朗儿要你家公子当他的亲卫,你这个做父亲可愿意。”
  君绍朗已经当众如此说出了口,武应安就算心中不愿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道:“这是犬子的福气,具体如何,还请皇上定夺便是。”
  “那就这样罢。不过朕倒想着这球技里,仪儿比之他两个哥哥还是要差上一筹……”明昭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却说道。
  “以后儿臣练球之时,叫上四弟一起便是。”君绍朗涎着脸道:“儿臣见了玄宿确实心中欢喜,母皇就应了儿子这一番请求吧。”
  “好好好……”明昭轻笑道:“朕也没说不准,调到你承庆殿听用便是,去把他叫上来吧。”
  “是。”君绍朗竟亲自下了去,扶起了武玄宿,亲亲热热的带了他上来。
  “末将武玄宿叩见皇上。”武玄宿虽然跪在台下,但是台上这一众人的对话,倒是听得一清二楚,见二皇子如此看重于他,又如此的礼贤下士,毫无半点皇族傲气,他不禁心中对君绍朗大生好感。
  “你球技出众,朕见了心中甚是欢喜,现在将你调至承庆殿二皇子处听用,升为亲卫,你可愿意。”明昭正容道。
  “末将尊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玄宿叩首道。
  “好了。”君绍朗并未回座,却上前将武玄宿扶起,笑道:“母皇,现在天已过午,儿臣这肚子,饿得可是呱呱叫了,您就恩典,现在开宴罢。”
  “也是。”明昭笑道:“开宴。”
  此地虽是球场,但是看台之上却是十分宽敞,用来开一个简单一点的宴会也是可以的,宫中执事早知道今日明昭要在此处设宴,因此早早的便预备好了,明昭一声令下,宫女们便流水价的端上佳肴来,奉与众位贵人进宴。
  武玄宿并无资格在台上进宴,本欲悄悄的退了下去,君绍朗却持了他手将他带到自己席上,笑道:“久闻边关军士均是海量,玄宿,来来来,今日我们来较量一番。”当下便有内侍斟了酒呈了上来,君绍朗见那酒杯乃是寻常所用,便道:“小杯不行,换大碗,我先和玄宿碰上三大碗再说。”
  此时饮宴已经开始,众人各寻了身边的人吃喝谈笑,君绍朗如此,却也没多少人注意,只是坐在君绍朗对面的君绍真脸上却浮出一丝冷笑,对着身后的安青扬冷然轻声道:“二弟好手段。”
  “是啊。”安青扬亦轻声道:“武玄宿这一条命,怕是要卖给二殿下了。”
  “何止武玄宿一条命。”君绍真低语了一声,却住了嘴,自顾自的举杯饮酒。
  这厢君绍真和安请扬在议论君绍朗此番举动,上座的明昭和沐风也在看着君绍朗与武玄宿。沐风拂须笑道:“朗儿和这武玄宿倒也投缘,看来他是想苦练球技,下回再扳回一城了。”
  明昭看着与武玄宿饮酒谈笑的君绍朗,眼中却闪过一抹无奈神色,重复着沐风的话道:“果然投缘啊。”.
  武玄宿久在边关,也是个豪爽人,起初拘于上下之礼不敢放肆,后来见君绍朗盛意拳拳,也放开了顾忌,举碗与君绍朗痛饮了三碗,心中同时感叹道,不愧是“侠王”,与寻常皇族,果然不同。
  后来又见君绍朗眼现迷离之色,想是有些微醺了,却欲再与自己对饮,当下一口将自己碗里酒水饮下,顺手再取了君绍朗的那只碗,也是一口饮下,道:“殿下有些不胜酒力了,还是属下代饮的好。”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原本醉眼朦胧的君绍朗在他饮下酒的那一刻,双目之中却透出了大喜神色。
  武玄宿饮尽了碗中酒水,伸手抹了抹嘴。他本是海量,虽连饮数碗,却也没什么醉意。正欲告退之时,却听见对面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武侍卫果然海量,我也来敬武侍卫一番。”定眼望去,却是皇长子君绍真。
  “大哥平素不如何饮酒的,今日却是好兴致啊。”君绍朗像是清醒了一些,笑道:“来来来,我与大哥喝上几碗。”
  “你归你,武侍卫归武侍卫。”君绍真半点不动,道:“我见武侍卫球艺高超,有心敬他一杯,二弟你不是连这也不许吧。”
  “哪有哪有。”君绍朗大呼冤枉,道:“我不过是想咱们兄弟一起敬玄宿一杯,四弟,你说是不是。”
  “是,是。”君绍仪坐在君绍朗下首,见君绍朗如此一问,也慌着端了酒杯起了身,道:“武侍卫如此球艺,是该敬上一杯的。”
  这三兄弟正轮番说话间,一道稍稍带些稚气的女声却插了进来:“大哥。二哥,三哥,这一杯酒你们谁都别跟妹妹抢,我要敬武侍卫一杯。”说话的却是坐在君绍真下手的皇长女永平公主。
  武玄宿见这几位皇子如此热情,便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听得这一道女声插入,却不禁循声望去,只见皇长女永平公主着一身大红色袍服,做男装打扮,裹上幞头,脚蹬软靴,飒爽英姿之中却又透着清丽妩媚,虽年岁尚小,脸上尤带稚气,却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武玄宿今年虽然已经快二十岁,但一直却在边关,见的女子多是粗手大脚的妇人,此时见了永平公主,心中却不禁一动,慌忙将目光移开,平定心中的波澜。
  “既然四妹喜欢,那二哥便不与你争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君绍朗知永平甚得明昭喜爱,他们三个哥哥至近尚未封王,这个小妹妹却早封了公主,进了尊号,昨日又被特许参知政事。要知道他和皇长子均是十六岁方才被许可参知政事,而永平,今年不过十四而已。当下也乐得卖永平一个人情,一口饮尽手里杯中之酒,哈哈笑道。
  君绍真目光一闪,也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我们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和妹妹抢。”言罢,若无其事的坐回位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君绍仪看看二哥,又看看大哥,也放下了酒杯,坐回了位上。
  永平公主脸上泛起一抹笑意,竟自己斟了一杯酒,行到有些手足无措的武玄宿面前,双手端了放在他身前,道:“武侍卫请了。”
  武玄宿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不禁一阵神魂颠倒,楞了一楞方才接过了永平手中的酒盏,再度偷偷望了一望永平如玉般的脸庞,才一口饮尽。永平微微一笑,似乎甚是满意,再度朝两位哥哥所处的方向笑了一下,这才回位。
  君绍朗望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武玄宿,喃喃自语道:“我家永平这一杯酒,还真是烈啊,千杯不醉的汉子,小小的一杯酒,立马就醉了。”
  主位之上,沐风饶有兴趣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朝明昭轻笑道:“永平今年也十四了吧,再有两年,也就及笄,可以出嫁了。”
  明昭回以轻笑,眼中却闪过忧色,道:“永平才十四而已,朕也不想她早早出嫁,再留两年罢,再留两年罢。”
  沐风微微有些愕然,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午宴过后,明昭与沐风回了凝阴阁休憩,一众无事的大臣也各自散了去,皇三子君绍仪和皇长女永平却要随着大哥二哥一同前往政事堂,参知政事。
  尚书令安无忌与四位皇子(女)同行,他虽是臣属,但是谁都知道,这位宰相,却是当今第一得力之人,也是朝中大臣之中,最受宠信之人,因此都对他十分恭敬。君绍仪更是因为心中有些惴惴,而不时的向安无忌问一些问题,安无忌亦不厌其烦的解答着。
  到了政事堂,君绍真因有科举的差事,因此便一人单独转去了国子监。安无忌笑着将其他三人引入了政事堂,先将一众宰相及官吏替君绍仪及永平引见了,后又命人取出几份文书道:“三殿下,公主,你们这是第一天入政事堂参知政事,诸事不熟,还是先看看过往文书档案,戴事情熟悉一些后皇上自有旨意分派差使。”
  “多谢安丞相了。”君绍仪甚是有礼,永平却只一点头,便算是回应了。安无忌却也不以为意,笑笑后转向了坐在一旁的君绍朗,道:“二殿下,昨日张宝南河道上送上文书,说是桃花汛快下来了,求朝廷给拨银两,昨日里殿下不在,现在殿下看看,给个意见。”
  “这些事我也不熟,安相拿主意再禀报母皇便是,我只看看奏折,学习学习也就是的。”君绍朗笑道。
  安无忌尚未说话,一人却急匆匆的进来,伏在地下,哀声道:“禀报殿下相爷,刘老相爷,殁了……”

  第四节 丧礼

  刘仲武殁了?君绍朗与安无忌交换了个眼色,两人虽有几分震惊,却不是如何的奇怪,刘仲武明昭八年致休之时已经年过七旬了,到今年,已经九十余岁了,再不死,也算得上是个人瑞了。
  不过虽然心理早有准备,但是君绍朗和安无忌却不敢等闲视之,刘仲武虽然早已致休,且刘族有日渐败落,但是卫朝立国不过百余年,刘仲武为相却长达三十年,莫说卫朝历史上没有,就是从古至今上下千年,这种三十年宰相也是十分难寻。而且明昭对这个已经致休的老相爷十分尊重,常以朝中大事询之。所以刘仲武虽然致休,却有影子宰相之称。
  安无忌定了定神,道:“老相爷是几时殁的,现在刘府中是谁操持,细细报来。”
  “是。”那人道:“回禀安相,刘老相爷是巳正时分殁的,据说当时老相爷精神还很好,还让重孙女给他老人家弹了段琴,后来说累了,便躺下歇息,这一歇息便……刘府里现在好象是老相爷的长孙礼部员外郎刘玄重刘大人在操持。”
  “知道了,你下去罢。”安无忌默默听了挥手吩咐那人下去,此时在一旁翻阅文书档案的君绍仪和永平也靠了过来,望着安无忌。安无忌容色一正道:“各位殿下,刘老相爷殁了,皇上若是知道此时定然十分的难过,但是却也不能瞒着皇上,本相现在去凝阴阁禀报皇上,三位殿下还是继续在政事堂留守一下吧。”
  “好。”君绍朗道:“安相请便,我和三弟四妹继续在这里也就是的。”
  “好。”安无忌一点头,快步行出了政事堂,君绍仪面露悲戚之色,叹着气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方才的位上继续看着那些文书。永平却望着安无忌远去的背影,眼中却闪过不悦神色。
  安无忌有内廷行走之权,至了凝阴阁,却听见里面一阵悠扬琴声传来出来,想是明昭在弹琴,心中突然一阵惘然,默然一阵之后方才上前让门前伺候的内侍入内通报。
  明昭正在和沐风探讨琴艺,问报说是安无忌求见,便住了手,轻笑道:“定中怎么来了,沐风你先在这里继续看着琴谱,朕去去就来。”
  “好。”沐风却正沉浸在琴谱之中,只应了一声。
  “臣叩见皇上。”安无忌被宣入了凝阴阁,见礼道。
  “定中起来罢。”明昭微笑道:“莫不是政事堂里有什么大事决断不了的,这个时辰竟巴巴的跑到了凝阴阁来了。”
  “回禀皇上,方才臣接到刘府人传来的消息,刘老丞相、殁了。”安无忌凄然道,他对这个老丞相,是是分尊重的, 他还记得明昭六年那个瓢泼大雨天,政事堂内受到排挤的白发老人,淡然对自己说着,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三纲五常,君为臣纲。为臣者,若这两点都不知道,还做什么臣子。
  “啊……”明昭的微笑僵在了脸上,良久才颤声道:“老丞相殁了?殁了!”
  “是。”安无忌道:“老丞相九十二而寿终,可称长寿了,皇上不必太过悲伤。”
  “朕知道。”明昭闭上了双眼,她知道刘仲武算得上是喜丧了,但是一闭上眼,却又不禁想起效忠两朝,为朝廷兢兢业业办事的那个老人的身影,不禁流下泪来,过了一阵方睁开眼道:“朕记得老丞相是三等公。”
  “是。”安无忌道。
  “传朕旨意,追封刘老丞相一等安国公,谥文忠,荫其后人。”明昭道。
  “是。”安无忌应了一声道:“现在刘府之中是老丞相的长孙礼部员外郎刘玄重主持老丞相的后事,敢问皇上,是否要让刘玄重入宫觐见谢恩。”
  “不用了。”明昭摇头道:“让他好好尽孝罢,升其为礼部侍郎,也算是老丞相的恩荫,并命皇次子君绍朗、皇三子君绍仪主持老丞相葬礼,代朕祭奠。休朝一日,命百官皆去祭拜。”
  “是。”安无忌应道。
  “这件是就由定中你和朗儿仪儿去操持罢,朕心里不好受。”明昭挥手示意安无忌退下。
  安无忌回了政事堂,在另一处商议科举之事的君绍真听闻刘仲武去世,也赶了过来,正坐在那里和君绍朗说话,见安无忌进来,起身道:“安大人,母皇有什么旨意没有。”
  “有。”安无忌行到君绍朗面前,道:“皇上命二皇子殿下及三皇子殿下主持刘老丞相葬礼,并追封老丞相为一等安国公、谥号文忠,明日休朝一日,百官前往祭拜,老丞相长孙礼部员外朗刘玄重生为礼部侍郎。”
  君绍真听了点了点头,道:“既然母皇没有派我的差使,那我就先过去那边了,明日再亲去祭奠。”说着颔首示意,便转身出了门。
  君绍朗却道:“老丞相一生对我大卫,对先帝,对母皇忠心耿耿,这忠之一字,也算当得上了。”永平却不说话,倒是君绍仪略带些伤感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刘大人入宫觐见母皇,我写字被描了红,老丞相拿着我的手,一笔一笔的教我写着,他那么大的年纪,我见他左手只是颤,教我写出的字,却是一丝不苟,一笔一画的工整无比。”说着眼圈便有些红。
  “好了四弟。”君绍朗道:“既然母皇派了你与我当这个差使,就要好好去做,我们现在出宫去刘府看一看罢,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好。”君绍仪擦了擦眼睛,应道。安无忌却阻止道:“二位殿下还是暂且等一下,叫礼部和太常寺的执事来了,再一起过去罢,这些事情,他们是极熟的。”
  “也好。”君绍朗侧目见永平脸上似有些不快,却踱了过去道:“永平,你还是去一下凝阴阁罢,刘丞相故去,母皇心情肯定不好,虽然父王在那里,但是母皇厉来疼爱你,你过去一下还是好些。”
  “是。”永平低低应了,脸上阴霾,却一点也未散。
  这边他们两兄妹说话,那边安无忌却召来了书吏,吩咐道:“先去请中书令王举之王大人来,再去礼部和太常寺叫礼部郎中和太常博士过来,要快。”
  那书吏转身应了去了,过不多时,中书令王举之便行了过来,当年郭维一党之中他与邵元长、施上淳三人争权夺利,郭维明昭九年病死宰相任上,邵元长也因此势力一落千丈,明昭十一年被人告发建筑逾制,罢官回乡,施上淳数度沉浮,现在却依旧落在刑部尚书的位上,只有他一人不但升了官,而且还入了政事堂为相,抛开安无忌严守中立不论,已经俨然成了朝中庶族官员之首了。
  “见过三位殿下,见过安大人。”王举之行了进来见了礼,道:“听说刘老丞相殁了?”
  “是。”安无忌正容道:“我方才已经禀报过皇上了,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拟旨。”说着便将明昭旨意再转述了一次,王举之听了应道:“我马上去办,等下是直接进给皇上用玺还是交给安大人您,不过说到拟旨,安大人的文采可比我要好上不少,我觉着倒不用我来,安大人拟就好了。”
  “你是中书令,拟旨是你的本职。”安无忌现在是政事堂首席宰相,因此官级之上王举之虽与他平级,却能训斥于他,更别说当初王举之考科举之时曾拜了安无忌为座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入政事堂为相了,连这些都不知道。至于拟好的圣旨……”安无忌沉吟了一番,道:“我等下还要进去请示皇上河工上的事,你拟好后交给我,我再顺便呈与皇上。”
  “是。”碰了个钉子,王举之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安无忌心中焦躁,却也不去理他,自顾自的寻了张宝南的奏折,再看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礼部郎中和太常博士也过来了,君绍朗和君绍仪便带着他们出了宫直奔丰乐坊的刘仲武府上,永平却早早的去了凝阴阁,去劝谏明昭莫要伤心。
  刘仲武的府邸在乐丰坊,其实原先他是住在皇城内刘族族府的,明昭八年致休之后,刘仲武又将族长之位传给了族中子弟,自己也搬出了族府。明昭听说后便在乐丰坊赏了刘仲武一座大宅子,之后刘仲武便一直在这里住着,直到死去。
  君绍朗和君绍仪没有大张旗鼓的动用依仗,二人均是骑马,带了四十多名侍卫出长乐门直奔刘仲武府上。二人到了刘府上时,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了,远远的便瞧见刘府门口人往来络绎不绝,灵幡纸花白花花的一片,哀声不绝。君绍朗也不禁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名也空,利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刘老丞相生前权倾朝野,到最后,却也逃不了一死啊。”君绍仪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他们兄弟二人在这里议论,早有随身侍卫入内通报,还没等二人下马,刘府正门内便涌出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跪迎两位皇子。跪在最前面的便是刘仲武的长孙刘玄重——刘仲武仅有一子,却早早的过世了,只留下一孙,便是刘玄重了。刘玄重今年也年近五十了,文不成武不就靠了刘仲武的恩荫谋上了个礼部员外郎,但是他却是至孝之人,向来孝顺爷爷,刘仲武去世,他虽勉力操持,心中悲痛,也是十分难当了,听得两位皇子奉旨而来,连忙引了阖家老小出门跪迎。
  “起来,快起来。”君绍朗下了马,上前扶起刘玄重道:“母皇命我和三弟来主持老丞相葬礼,现在明旨还未下,我们兄弟先来看看,玄重,老丞相葬礼还缺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命礼部和太常寺的人去办。”
  “多谢二殿下三殿下。”刘玄重已经是满脸泪水,道:“并不缺什么,二殿下三殿下请进。”
  “好。”君绍朗点头道:“此处说话不方便,我和四弟先去给老丞相上一柱香再说罢。”
  “是。”刘玄重躬身道:“二位殿下请。”
  刘仲武的灵堂设在正堂,从大门进去行了长长的一条路过了二门便可见了,一路上只见处处灵幡白帐飞扬,纸花簌簌摇曳——虽是仓皇之间布置,却也已经有模有样了。又请了大觉寺的和尚,分在两班在院中伴着锣鼓声双手合十纳纳咏诵《往生咒》《大悲咒》,往来家人均是一身白色孝服,哀声阵阵。
  君绍朗和君绍仪入了灵堂,在刘仲武灵位前上了三柱香,又躬了几躬身,身后带来的侍卫如武玄宿便下跪叩了头,家属谢礼又闹了好一阵之后,刘玄重将两位皇子请入了二堂奉茶。
  “玄重,刘老丞相九十二而善终,也算得上是喜丧了,你也不必太过悲哀。”坐定之后,君绍朗道:“礼部郎中和太常博士已经在外面打理了,若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懂的,只管去问他们。”
  “是,谢皇上恩典,谢殿下厚爱。”刘玄重泪水未干,双眼红红的。
  “刘老丞相为朝廷操劳一生,母皇是十分敬重的,方才安大人进去向母皇禀报老丞相殁了的消息,母皇心里也不好受,因此便让我和三弟过来,一是主持丧礼,绝不能委屈了老丞相,二也是代她老人家来祭奠老丞相一番。”君绍朗道
  “皇上圣恩浩荡,我刘家无以为报。”刘玄重双膝一屈,跪在底墒,伏地嚎啕道。
  “快起快起。”君绍朗亲自起身扶了刘玄重道:“刘老丞相精忠为国,这是老丞相因得的。现在旨意还没下来,我给你透个风。母皇已经追封老丞相为一等安国公,谥号文忠,明日休朝一日,让百官都来拜祭。而且还要给你升官,加礼部侍郎。正式的旨意,明天就会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刚被君绍朗扶起的刘玄重再度扑通跪了下去:“请殿下代玄重禀奏皇上,玄重想入宫谢皇上隆恩。”
  “母皇知道你要谢恩,不过母皇下了旨意,说是让你在府中好好尽孝,谢恩以后再说。”君绍朗看了看天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和三弟就先回宫了,明日再过来。”

  第五节 最是无情帝王家

  君绍朗兄弟出了刘府,策马径直回宫,一路无事,君绍朗离了刘府便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本色,君绍仪却一直郁郁不乐,君绍朗倒劝了他几句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三弟,生老病死人皆有之,你也不用哀伤了。”
  “是。”君绍仪却之低低的应了声,再不言语。君绍朗也知道这个弟弟生性虽然软弱,不喜争斗,但是骨子里还是有着几分倔强,此时便是他发起脾气的时候,当下也不再多说,只与随侍在身边的武玄宿不断谈笑,问些武玄宿在边关之时的事情。
  再回到长乐门前之时,宫门已经快下钥了,君绍朗笑着对武玄宿道:“宫门也快下钥了,玄宿你也不必陪我进去,免得出来时麻烦,明日到要偏劳你早来,我和三弟一大早要去刘府的,待到老丞相的丧事结束之后再放你几日假休息罢。”
  “多谢殿下。”武玄宿躬身道:“这是属下应当做的,殿下实在是太……”
  “好了,不要说了。”君绍朗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举步与君绍仪并肩入了宫门,只留下武玄宿怔怔的站在那里。
  君绍仪心里一直郁郁,回了自己的千秋殿之后也不说话,晚膳进得也也不香,用完膳之后拿起了本书翻了两页却又扔下了,叹了口气,出了殿。带了个内侍过了安仁门,顺着清明渠慢慢踱步,散解心中烦闷。
  顺着清明渠一路行了过去,过安仁殿,归真院、彩丝院、临湖院一直到了南海子,此时已经入夜,天幕之上疏疏朗朗几点残星,君绍仪临湖迎风,方才十四岁的人,竟也学了别人伤春悲秋,着实的叹了口气。
  “仪儿叹什么气。”沐风却不知从何出行了出来,在君绍仪身前十余步处停住了脚步,轻笑道。
  “啊。”被沐风的话语从思绪中拉出来的君绍仪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道:“见过父王。”
  “不要这么多礼数。”沐风轻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的性格也不是像了谁,一味的懦弱柔软,礼数也是四个孩子里最殷勤的,道:“现在又没有外人,做了这个样子给谁看,说了你多少次了,没有朝臣在的时候叫我父亲就好了。”
  “是。父亲……”君绍仪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突然问道:“父亲,我读书,见书上说着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真的么。”
  “这……”沐风也愣住了,他着实不知如何回答,却也不愿敷衍,默然一阵后道:“你母皇在前面亭子里小坐,我方才过来找你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问题,你去问你母皇好么。”
  君绍仪咬了咬下唇,却道:“父亲,方才我只是一时想问,现在却不想问,你莫要告诉母皇好不好。”沐风再度一愣,却答应了他。
  君绍仪随沐风入了亭子见了明昭,明昭问的也无非是今日去刘府如何、功课如何、在政事堂参知政事可还习惯,君绍仪一一答了,明昭再勉励两句,便命他回去睡了——第二日还要早早的去刘府主持刘仲武的丧礼。
  “云楚。”望着君绍仪带着内侍离去的背影,沐风不禁叹气道:“你觉不觉得仪儿有心事。”
  “怎么了。”明昭望向沐风,讶然道。此时亭中只有他们两个,连华莹,都站在了亭外伺候。
  “我方才过去寻他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沐风眉头轻锁,神色凝重。
  “什么问题。”经沐风这样一说,明昭也觉着今日君绍仪神色恍惚,有些不对劲,不禁握住了沐风的手,问道。
  沐风反手握住了明昭的手,两人夫妻十八年,相孺以沫,感情之深,已是难以用言语描绘。带些担忧道:“仪儿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让他来问你时,他却说不用,要我不要向你提起。”
  “嗯。”明昭低低的应了一声,让沐风继续说下去。
  沐风紧了紧明昭的手,道:“仪儿问我,他在书上读到‘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明昭一阵惘然,却不禁想起明昭六年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君昕平发动的那场政变,君昕平临死前的狂笑,她到现在还记得。最是无情帝王家!当年她兄妹相争,现在,下一代又无可避免的被波及了。
  “云楚。”沐风见明昭眼神迷离,半晌不答话,不禁出声道。
  “啊。”明昭回过神来,见沐风望向自己,叹了口气,涩然道:“仪儿是内秀,能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聪明才智,不在真儿、朗儿和永平之下,只是这性子啊。”说着摇了摇头。
  “云楚。”沐风盯着明昭,奇怪她说出这样的话有何深意。
  “沐风,仪儿的问题朕知道了,这孩子毕竟还太小,心底也太过良善,朕以后有时间再开导他一二罢”明昭道:“只是你,沐风,你方才是否想了什么想说出来。”
  “是的。”沐风也不隐瞒,道:“我虽不问朝政,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昨日永平要参知政事,我心中虽然高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今日仪儿突然问我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却省得了。云楚,我是想说,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你却……为何不立储。”
  “立储。”明昭望向沐风,想在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最终还是道:“如果朕要立储,你觉得立谁要好。”
  “我觉得。”沐风犹豫了一阵,却道:“我觉得真儿比较好。”
  “为何。”明昭问道。
  “这个……”沐风却卡住了,讷讷得不知说什么好,毕竟他向来优游自在,朝廷上的事情,知道得着实太少了。
  “本朝立储,并不按立长或是立嫡的古制,却是立贤。四个孩子都是朕的骨肉,没有什么嫡庶之分。”明昭望向天幕,眼神沧然,幽幽道:“不过朕知道你会选真儿的,毕竟……”话说了一半,明昭却将后半句吞回了肚中,道:“算了,不说了,朕也累了,回去休息罢。立储的事情,以后不要说了。”
  君绍朗这一夜睡得却是极好,黑甜一觉到天亮之后却嗔丁香没有早点唤醒他,他今天要去刘府主持,可不能去太晚了。
  “殿下放心。”丁香笑着伺候君绍朗更衣,因是去主持丧礼,只选了件素色衣服伺候君绍朗穿好,又裹了幞头,道:“往常这个时候起来,早朝都耽误不了,您就不要着急了。”
  “嗯。”虽说是不着急,君绍朗却还是三两口喝完一碗碧埂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咽了下去,便算是了解了这一次早饭了。
  急急的出了殿,顺路去千秋殿寻了君绍仪,两人一起去了含章殿觐见明昭,明昭训了几句,便命人将拟就的圣旨交给了君绍朗,要他去刘府宣旨。君绍朗接了,叩了几个头,便同君绍仪一起告退出来了。
  君绍朗与君绍仪这次出宫乃是奉旨行事,因此便动用了皇子仪仗,四面龙旗为先导,后面便是四面龙扇,再加上侍卫依仗,队伍也算颇长。君绍朗与君绍仪同坐在一辆马车之上,二人也均是一身素色服饰。
  到了刘府,这一日果然与昨日来看时大有不同了,灵堂布置等等倒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却是人。昨日刘府门前虽然算是热闹,那也是因为刘府下人进进出出,今日却大是不同,奉旨来拜祭的官员大多还没有来到,只稀稀拉拉的来了几个而已。倒是刘族族中人来了不少,或在家属堆里谢礼,或听着奉诏而来太常博士和礼部郎中的调遣,跑上跑下。
  君绍朗宣了圣旨,刘玄重及刘家人谢了恩,便请两位皇子入二堂休息——外面杂人不少,两位皇子在二堂指挥也还好些。这是刘玄重的原话,外间家人则慌着将三等公的用度仪仗换成一等公的,便是丧礼,他们也力求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来拜祭的官员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官职低的则由刘玄重应付,职高位重如安无忌的,则引入了二堂,与君绍朗和君绍仪说话。
  “二位殿下。”安无忌拱手为礼道,今日他依旧穿得是紫色官袍,腰间却束了条白色孝带,想是方才拜祭之前束上的。
  “安相来了啊。”君绍朗和君绍仪一起起身,君绍朗寒暄道:“政事堂的时都处理完了。”
  “尚好。”天下那么多事,丞相总理万机,那里闲得下来,安无忌入了座,道:“我处理了几份急件后过来的,老丞相当年教导我良多,虽无师徒之名,这一份情,却还是在的。”
  “是啊是啊。”君绍朗接口道:“老丞相为相三十年,受过他教诲之人,数不胜数啊。”
  “是的。”君绍仪也难得的插口了。感叹一阵之后,君绍朗问道:“安大人从宫里来,可曾见到我皇兄了。”“大殿下啊。”安无忌想了一想后道:“方才我来之前,御史中丞沈岁寒来找大殿下,像是有什么事商议,过得一阵,也该来了罢。”
  “嗯。”君绍朗道:“皇兄是说要来上一柱香的,他现在虽然管着科举上的事,事物繁忙,但是一柱香,还是会来上的。”
  三人又谈了一阵话,后来中书令王举之,门下侍中吕元舀也过来了,见了面自然又是好一阵客套。正说话间,却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君绍朗眉一扬,方要差人去问,却见一身纯素的刘玄重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惶然道:“殿下,殿下。”
  “什么事情。” 君绍朗眉一拧,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回禀殿下。都御史会同刑部员外郎,带了一班人来,要在爷爷的灵前拿人,请殿下为玄重做主啊。”刘玄重悲泣了一声,跪了下去。
  二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御史台拿人怎么拿到刘仲武灵前来了,且不说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刘府拜祭,便是寻常人家,死者为大,这也是不应该的。君绍朗面色一凝,冷然道:“他御史台好大的威风,拿人竟然拿到刘老丞相灵前来了,玄重莫急,我出去看看,先啐那都御史和刑部员外郎一脸再说,都是读书人出身,竟连死者为大这些道理都不懂。”说着便举步出去,一众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也跟着出去了。
  这厢君绍朗方转出二堂,迎面却见刑部尚书施上淳迎面行了过来,安无忌心中有些恼怒,正要上前问他怎么回事,怎么闹到刘老丞相的灵前来了。却见君绍朗大踏步的向前,也不等施上淳行礼,便冷笑道:“刑部好大的威风,拿人竟拿到刘老丞相的灵前来了。母皇追封老丞相为一等安国公的旨意才下,你们就蹬鼻子上脸,冲撞起老丞相灵堂,糟践起刘家后人来了。刑部果然威风啊。”
  安无忌暗叹一口气,也拿出了宰相的身份,上前道:“上淳,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你竟要这样做。你在刑部尚书任上干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竟做出这等事情来了,便是灵堂前有歹人,你也不能如此卤莽啊,你这样一来,老丞相在地下怎么安宁,你说你……唉……”
  安无忌这一段话虽是训斥,却也在暗地里维护着施上淳,施上淳只要就着这番话认个错,把人撤出去,这事也不会闹得太大。没想到施上淳却苦着脸道:“回禀殿下,各位大人,这事,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君绍朗冷笑着,声音却越发的大了:“带头来拿人的是你刑部的员外郎,抓人的是你刑部的衙役,这上京城内,能拿人的除了你刑部,就只有京兆尹衙门的了,刑部衙差和京兆尹的人,玄重还分不出来么,你莫说这个员外郎是擅自行动,我就不信,他小小的一个员外郎,胆子竟然大得能包天,来老丞相灵前捣乱了。”

  第六节 逆子

  君绍朗这一番责骂,骂得也着实厉害,只骂得施上淳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无比,却还是低头道:“回禀殿下,这事,下官着实不知道啊。”
  “哼。”君绍朗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理施上淳,大声吩咐道:“玄宿。”
  “属下在。”武玄宿应道。
  “你去带人把那些胆敢在老丞相灵前无理的狂徒都给我拿下,一个个拿绳子捆了跪在灵前,带头的两个给我捆来二堂,我要亲自审问,看看他们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说完,君绍朗竟是一个旋身,往回走了去。
  “殿下这有些不妥吧。”王举之出声道,御史台都御史和刑部员外郎毕竟都是朝廷命官,君绍朗虽贵为皇子,但是这样行为却还是有些不合规矩。
  “没有什么不妥。”君绍朗冷冷的抛了句话,却一手拉住刘玄重,道:“玄重你随我进来,看看我怎么给你出气。”
  “是。”武玄宿也不犹豫,应了一声便引了几个侍卫匆匆向灵堂方向行了去,众人也只得跟着君绍朗再往二堂行去,施上淳一咬牙,一跺脚,脸上闪过复杂神色,最终还是跟了去了。
  “安大人。”三皇子君绍仪却偷偷的拉住了安无忌,皱眉道:“安大人,皇兄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法制啊。”
  安无忌犹豫了一阵,最终却还是道:“二殿下此举虽有些不合法制,却也是维护刘老丞相的一片心意,臣建议,殿下等下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嗯。我知道了。”君绍仪点了点头,道:“谢谢安大人。”
  “臣不敢。”安无忌低头道。
  过不多时,武玄宿便将那带人前来抓人的都御史和刑部员外郎五花大绑捆了过来,只见那二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当是方才冲突之时被打了。身上衣衫很是凌乱,其中一人幞头也没有了,头发也散落了下来。武玄宿将那两人压在堂下跪了,朝君绍朗行礼道:“禀报殿下,前来闹事的人已经抓住了,其余从犯一律用孝带捆了在灵前跪着,请殿下处置。”
  “好。”君绍朗点头道:“玄宿你做得好,先退下罢。”
  “是。”武玄宿一挥手,那几名侍卫退了下去,他却昂首阔步行到了君绍朗身后,按剑护卫。
  那两人中,刑部那个员外郎一脸哀色,如丧考妣,那个都御史却颇有风骨,虽被侍卫强压着跪了,却依旧昂首挺胸,满脸傲气。
  “堂下跪着何人。”君绍朗方才虽是怒不可竭,真正面对之时,却有冷静了下来,一手端了碗茶,慢慢的抿上一口,半眯着眼睛带三分轻蔑三分不屑问道。
  “下官刑部……刑部员外郎高……高世昌见见过殿下,见过众位大人。”那刑部员外郎想是吓着了,打着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
  “脓包。”君绍朗低低的骂了一句,却转脸朝立在一侧施上淳道:“施大人管教下的好官啊。”说完也不理施上淳脸色如何,斜着眼睛朝那都御史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下官御史台都御史厉嘉,殿下,下官今次来是与刑部高大人前来捉拿科举弊案的犯人,您无权拿我,也无权审问我。”这厉嘉着实比那高世昌有风骨得多,一点不惧的回应道。
  科举弊案,君绍朗一怔,这次科举,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还是厉声道:“我奉母皇圣旨,前来主持刘老丞相丧礼,你带人冲撞老丞相灵堂,我叫人把你拿下,怎么说不行。倒是你,区区一个都御史,却带人冲撞一等安国公灵堂,你有没有上下尊卑之分,你还是不是个读书人,死者为大都不知道么。”
  “下官只是奉命拿人,不管是哪一等安国公灵堂还是殿下的承庆殿,有犯人下官就要来拿。”这厉嘉也是个倔脾气,竟这般的与君绍朗顶了起来。
  “好大胆子。”君绍朗果然大怒,重重一拍扶手,道:“我叫你拿,玄宿,与我将这无法无天的家伙先抽上三十鞭子再来回我的话,当真岂有此理。”
  “殿下。”安无忌这时却再也做不住了,御史台管监察之权,官阶虽不高,身份却是极为清贵的,君绍朗要抽这都御史的鞭子,传了出去,尤其是传到明昭耳中,两边面子上都不好过:“殿下,厉大人虽有过错,但依旧是朝廷命官,这抽鞭子,还是不要的好。”
  安无忌位高权重,他一说话,君绍朗也不好如何,只得道:“看在安大人面子上,饶了你这混蛋一次,我问你,你方才说奉命行事,是奉了谁的命。满朝宰相都在这里,众位大人可是都不知道。”
  “下官是御史,与三省的长官没有关系。”厉嘉傲然道:“至于奉谁的命……”
  “奉了我的命。”厉嘉话尚未说完,一道凛冽的声音传来进来,却是皇长子君绍真,他身后跟了御史中丞沈岁寒,通事舍人安青扬,冷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他们是奉了我的命来拿人的,二弟认为有何不妥。”
  “大殿下。”君绍真这一出场,原本就够热闹的二堂此时更像滴了水的热油锅,炸得不可开交,一众官员连忙见礼,君绍仪也默不作声的从椅上站起身来,向君绍真行礼。
  “皇兄……”没想到君绍真会来,而且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君绍朗立时愣住了。
  “各位大人好。”君绍真一拱手,算是还礼,却行到跪在地下的厉嘉面前,亲手解了厉嘉身上束缚,扶他起了身。
  君绍朗略一定神,知道今天这件事一定得闹大了,不然就只有自己吃亏的份,道:“皇兄你如何来了。”
  “来给老丞相上一柱香。”君绍真冷冷回答道:“却没想到竟看到这样的事,二弟,你虽为皇子,却也不得这般对待朝廷命官,这事要传了出去,传到母皇那里,你看如何交代。”
  “我又怎么对待这朝廷命官了。皇兄,”君绍朗恨声道:“老丞相尚未入土,尸骨未寒,这两个混蛋竟就带人冲撞老丞相灵堂,我不过小惩大戒,教训他们一下,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倒是大哥你,如此偏袒这两个混蛋,给老丞相上香,你不觉得内心有愧么。”
  “我如何偏袒了。”君绍朗冷冷道:“我方才查出,本次科举有人泄题,且知道了泄题的是谁,顾而派人前来捉拿犯人,厉御史和高员外郎都是我派来的,又如何偏袒了。”
  “我原道是这两个混蛋瞎了眼睛,敢来冲撞老丞相灵堂,没想到竟是皇兄授意的,难怪胆子如此大。”君绍朗心知事情是平息不了的,心一横,干脆把事情闹大。
  “二弟你这在说混帐话了,擒拿犯人,又如何算得上是冲撞老丞相灵堂,老丞相在天有灵,也不愿他灵前跪着那样的腌杂之人罢。”君绍真丝毫不为所动,道:“倒是二弟你,私设公堂,审问朝廷命官,这一条过错,我定要向母皇禀奏,让母皇处罚于你。”
  “我没有过错。”君绍朗干脆把心一横,道:“我早说了这两个混蛋不配当朝廷命官,私设公堂又如何,我今日就是要打死这两个混蛋,以安老丞相在天之灵。”
  “你今日是糊涂了,我不与你说话。”君绍真手一挥,道:“我们走。”
  “要走也要留下这两个混蛋。”君绍朗大声道:“皇兄,我早说了,我今日就是要打死这两个混蛋,以安老丞相在天之灵。”
  “他们是朝廷命官,不得辱骂。”君绍真道:“你再闹,我就命人把你拿了,送到母皇面前治罪。”
  “便是到了母皇面前,我也没错。”君绍朗顶了回去:“来人,与我拿下那两个混蛋。”
  “你敢。”君绍真怒声道。
  “玄宿,还不快去。”君绍朗不理君绍真,大声命令道。
  武玄宿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跳了出来,要上前拿下厉嘉。君绍真眉一横,挡在厉嘉身前,武玄宿不敢动手,身形便是一滞,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君绍朗,君绍朗怒气更盛,大喝道:“犹豫什么,还不快快把那混蛋拿下。”
  “你敢。”君绍真脸色阴得着实吓人,但是武玄宿久在边关,养成了只听令上司的习惯,因此也不管顾,便想绕过君绍真去拿厉嘉。君绍真虽是皇子,但是弓马也算娴熟,见武玄宿压根便不理自己,也不禁心头火起,将武玄宿一推,怒声呵斥着自己的侍卫道:“你们都是死人,站这里干看。”
  “是。”君绍真也带了不少侍卫来,当下钢刀出鞘,便上前护住了君绍真和厉嘉,武玄宿一愣,快速后退几步,腰刀亦出鞘,挡在君绍朗身前,君绍朗身后的侍卫也围了上来,好好一个厅堂,竟立时成为了两兄弟拔刀相向的场所。
  这事来得着实太突然,而且双方身份又非同一般,满堂的宰相高官一个个都是手足无措,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安无忌正要说话,却见君绍仪抢了出来,哀声道:“大哥二哥,你们不要这样啊。”
  “绍仪退下。”
  “四弟回去。”
  君绍真和君绍朗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君绍朗冷笑道:“看来今日皇兄是非要偏袒这两个混蛋到底了。”
  “你今日糊涂了,拔刀相向不敬兄长的事我不与你计较。”君绍真阴沉着脸,声音有若九玄寒冰:“只是你私设公堂,辱骂责打朝廷命官之事却不能原谅于你,等下定要去禀奏母皇,请母皇处置。你头脑中若还有一丝清醒,便快快命你的侍卫放下兵刃,随我入宫,向母皇请罪。”
  “我早说了,便是到了母皇面前我也没错,皇兄若是一意要把这两个混蛋带走,就便怪做弟弟的我不客气了。”君绍朗嘴角带了一丝狞笑。
  “我看你能如何。”君绍真半点不让。
  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门外却响起一声悠长的通报:“平王殿下到。”
  平王,众人皆是一塄,随即长出了一口气,两个皇子互相争斗他们是管不了也无法管的,沐风虽不理朝政,但是来管这样的家务事却是再好也不过了,相互怒目而视的君绍真和君绍朗也不禁一愣,气氛略有些缓和,君绍仪更是抢了出去迎接父亲,年仅十四岁的他看着两个哥哥几乎要打了起来,受的惊吓,着实不小。
  沐风想是在外面便知道了事情经过,一进来,更不多话,只冷冷朝拔刀相向的一众侍卫喝了一句:“退下。”
  沐风自来温和,极少发脾气,众人见他这样,都不禁有些害怕,君绍朗偷偷看了沐风一眼,小声呵斥道:“还不快退下。”君绍真则阴着脸挥了挥手,一众侍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给父王请安。”
  “见过王爷。”众人纷纷行礼。
  “各位大人请起。”沐风脸上的寒霜在瞬间完全融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寻常众人所见那个温和的平王沐风,不过他却没有理会跪在地下的两个儿子。
  “谢王爷。”众人纷纷起了身,君绍真和君绍朗不得沐风吩咐,只得跪在地下。
  “各位大人。”也亏得沐风好涵养好心胸,这等情境之下依旧微笑着对安无忌一众人道:“我今日过来,一是替皇上来给老丞相上一柱香,二来,我自己也想来拜祭一番。却没想到,竟碰到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劳烦各位大人陪沐风再入一次宫了。”
  “是。”
  “是。”
  “这是应当的。”王举之一众人慌忙应道,安无忌亦出声道:“我等方才没能及时劝阻二位殿下,着实有罪,当向皇上请罪的。”
  “安大人不必如此。”沐风微笑道:“老丞相尚未入土,我等在这里叨扰过久也不好。还是快点入宫吧。”
  “父王。”君绍朗不禁出声道。沐风却只盯了他一眼,道:“入宫吧。”
  “砰”
  皇宫含章殿内,一只价值千金的均窑青瓷碗砸在水磨青石金砖上,砸了个粉碎,溅起了一地的碎片。这只茶碗,原本是握在当今大卫皇帝明昭的手中的,现在龙椅之上的明昭,却已经是怒火冲天了。
  “母皇息怒。”含章殿内,打头跪的是三位皇子,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皇三子君绍仪。后面跪了两行在是方才在林府二堂的一众大臣。平王沐风因有特权并没跪,一人独立在丹墀之下。方才差点在林府二堂上演全武行的君绍真和君绍朗两兄弟伏在地下不敢说话,出声的是三皇子君绍仪。
  “皇上息怒。”以安无忌为首的一众朝臣亦出声道。
  明昭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却厉声道:“你们两个,一个个的把事情给朕说清楚。真儿,你先来。”
  “是。”君绍真倒是什么时候都是那不慌不忙成竹在胸的模样,虽被明昭第一个点名,脸上却也没有现出害怕神色,叩了一个头,道:“回禀母皇,儿臣今日早晨接到奏报,差知本次科举有人泄题,而泄题者,是本次科举的副主考礼部侍郎刘玄重。但是刘玄重却是老丞相的长孙,在刘府守灵,但是形势却十分紧急,因此才找了御史中丞沈大人会议,派了御史台都御史厉嘉并同刑部员外郎高世昌去刘府将犯官刘玄重拿回刑部审讯。后来儿臣去刘府拜祭老丞相,为老丞相上香,却得知二弟拿了儿臣派去的两位官员,因此才赶去刘府二堂阻止。二弟却一意要责打厉嘉与高世昌两位大人,儿臣以为不妥,出声阻止,却不想与二弟争执了起来,最终闹到如此地步,儿臣有错,请母皇责罚。”
  “你哪里有错。”明昭嘲讽道,不再理会君绍真,望向君绍朗:“你呢。”
  “是,母皇。”君绍朗昂起了头,道:“儿臣奉母皇之命,与三弟一同前往刘府宣旨并同主持老丞相丧礼,后来老丞相长孙礼部侍郎刘玄重到二堂来告诉儿臣,说是有人在老丞相灵前拿他,冲撞灵堂。当时安丞相诸位大人都在的。儿臣奉 母皇之命主持老丞相丧礼,自然不能让人在老丞相放肆,老丞相尸骨未寒,亦不能让人欺负了他的后人去,因此派了武玄宿去将人拿下。儿臣一时恼怒,想要责打他们,却被安大人拦住了,后来大哥来了,儿臣年轻气盛,和大哥闹了起来,事情就是如此了,只是现在儿臣在后悔,没有先打了那两个冲撞灵堂打扰老丞相在天之灵的混蛋。”
  “放肆。”明昭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你难道不知你错在哪里么。”
  “是,儿臣知道。”君绍朗道:“儿臣拿了御史台和刑部的官员,这事儿臣本没有权利的,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再来一次,儿臣定然还是这么做。”
  “好、好、好。”明昭气极反笑:“你做得好,那你呢,你知道你错在那里不。”问话又转向了君绍真。
  “儿臣知罪。”君绍真恭谨答道:“儿臣不该妄自决定在老丞相灵前拿人,应当先来向母皇请示,导致二弟误会,这事是儿臣的错,请母皇责罚。”
  “你错在这里么。”明昭的声音幽幽的透了出来,让人不禁浑身打颤,君绍真想了一想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回禀母皇,儿臣是错在这里。”
  “混帐。”沉默了一阵,明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你们两个逆子,到现在竟还不知道错在哪里,混帐,都给朕跪到殿外去,没朕的旨意,不准起来,你们两个就那样去跪着想,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滚……”最后一声明昭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吼完还不解恨,随手拿起案上的墨玉镇纸就往两人面前砸去,哐啷一声,那块墨玉镇纸断成了好几块。
  “母皇息怒。”
  “皇上息怒。”被明昭突然爆发的怒气所震撼,地下跪得一众人都慌忙叩头,连连说道。沐风更是三两步上了丹墀,到了明昭身侧,柔声安慰着。
  明昭已经气得满脸通红,胸膛也剧烈的起伏,沐风的安慰让她稍微的平静了一些,靠着沐风的搀扶勉强站起了身,沉声道:“两个逆子给朕出去跪着,其他的。”叹了口气,道:“都散了罢,至于科场舞弊案,暂且由大理寺负责,明日将卷宗整理好了呈与朕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声中,明昭在沐风和华莹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慢慢的转入了后殿,那身影,是那么的疲惫无奈。
  “禀奏皇上,永平公主求见。”华莹缓步行到明昭躺着的塌前,小声禀奏道。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明昭的脸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过来了,只是还有些苍白,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沐风正坐在塌沿,与她说话,开导着她。
  “朕很累,不想见,你让她先回去吧。”明昭闭着眼睛,话语之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是。”华莹再度一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好了,不要生气了,就是寻常人家,儿子们之间相互打个架,也是常有的事情,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沐风柔声道。
  “要是寻常人家儿子打架就好了。”明昭睁开眼睛,感叹道。
  “不过云楚。”沐风劝解道:“两个孩子虽然是不对,但是这件事上,一个在人情上,一个在国法上,都是占了理的,却不是一味胡闹。现在他们两个都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你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就让他们进来请个罪,免了这一次的处罚罢。”
  明昭一手握了沐风的手,苦笑道:“你啊你……朕就知道你要给那两个逆子求情的。”
  “云楚。”沐风望着明昭,道:“这两个孩子,朗儿是我的孩子,真儿虽不是我所出,但是也是看这他长大的。求个情,也是应当的,你说是不是。”说着便笑,又道:“现在仪儿永平都在外面陪着他们两个跪着,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如何。”
  “算了。”明昭摇了摇头,吩咐道:“华莹,去叫那两个逆子进来罢。”

  第七节 十六宅

  “儿臣叩见母皇。”明昭说是让君绍真与君绍朗二人进来,结果进来的却是他们兄妹一起四人,给明昭请安叩头。
  明昭此时已经坐起了身,斜斜靠在塌沿,沐风则坐在卧塌下首的椅子上,明昭见他们兄妹四人进来,便抬了抬手,道:“仪儿和永平起来吧。”
  “谢母皇。”君绍仪和永平对视一眼,望了望跪在身侧的两个哥哥,最后又偷偷抬头看了看坐在椅上的父亲,见沐风微微微笑,朝自己点了点头,便谢恩起来了。君绍真和君绍朗知道明昭还有些生气,伏在地下不敢说话。
  “仪儿。”明昭也不去理依旧伏跪在地下的两个儿子,却令人惊奇的和颜悦色的问起了小儿子君绍仪:“你一直在外面陪着他们跪着?”
  “是,母皇。”虽然不明白明昭为何会如此,但是见母皇神色愉悦,君绍仪提起来的心也定了一定:“儿臣与大哥二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大哥二哥受罚,虽是有过错,儿臣不能替大哥二哥弥补错误,便只能陪大哥二哥一起受罚,这也是儿臣做弟弟当做的。”
  “仪儿这话说得不错。”明昭听了点头道:“你们两个听到没有,连仪儿都知道兄弟同心这个道理,你们竟不知道,还要在朝臣,特别是在人家灵前闹起来,丢朕的人。枉费你们两个比仪儿还大上那么多。”
  “是,母皇训斥得是。”君绍真应道。
  “哼。”明昭又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可知道错了。”
  “儿臣知错。”两人齐声应道。
  “那错在何处。”明昭脸色一凝,问道。
  君绍真垂下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君绍朗却叩了个头道:“回禀母皇,儿臣知道错了,至于错在何处,还请母皇训示。”
  “知道错了却不知错在何处,也就你能说出来。”明昭面色一凝,沉声道:“你们两个一为国法,一为人情,虽然都有错,但是都有理,这一点,朕不管,朕生气的是你们两个,身为兄弟,竟拔刀相向,而且还是在老丞相的灵前闹了起来,在朝廷重臣面前闹了起来,朕还在你们就闹成这样了,要是朕死了呢。啊。你们还不学着齐国五公子闹得天翻地覆,把朕扔在一边臭掉,啊……”明昭越说越是激动,说到后来,动了情,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沐风望了望跪在地下的君绍真和君绍朗,又望了望明昭,摇了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站在一侧的君绍仪咬着下唇不出声,倒是永平却出声道:“母皇莫要生气。大哥二哥只是一时意气,绝没有不和的意思,还请母皇暂息雷霆之怒。”
  “你不必帮这两个逆子说话。”明昭余怒未消:“在外面跪了这么久,居然一点都没醒悟你们错在哪里,还有你君绍朗,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错在何处,朕真……朕真恨不得……”
  “儿臣知错了。”君绍真伏身道:“儿臣做出这等事,给母皇丢脸了,请母皇责罚。”
  “儿臣知错了。”君绍朗亦随之道。不过这二人虽然嘴上说知错,心里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在那个至高无上的诱惑面前,什么亲情,都是假的。
  “哼。”明昭发作了一通,也有些心灰意懒了见这两个儿子虽然嘴上说知错,但是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怒声道:“朕也懒得看说你们了,华莹。”
  “在。”华莹躬身道。
  “传朕旨意,诏令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即刻出宫,不必在宫中居住,入十六宅,让宗正寺为他们准备准备府邸罢。”明昭长出了一口气,道:“朕还一直想把你们两个留在宫中,一家人和和睦睦,没想到你们就先闹了起来,朕也懒得看你们在朕眼皮子底下互相争斗了,都给朕出宫,出去朕才不管你们闹成什么样。滚,都给朕滚出去。”
  十六宅在帝都上京的最西北角,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东北两面紧毗外城城墙的地方,有一大片华丽的宅宇,殿楼逶迤,飞檐相接,独自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坊区。这就是卫朝诸亲王居住的地方--十六宅。 除了册为太子的皇子入居东宫,其他的皇子几乎都住在这里,若非危难时期受命出镇或领衔外任,皇子例不出京。他们的屋第虽不在一处,但却十分集中,大家可以不出坊里就相互往来。
  沐风见明昭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虽然对明昭让君绍真和君绍朗出宫有些不同意,但是还是起身上前安慰着明昭,又朝了君绍真和君绍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快出去。君绍真和君绍朗无法,也只得叩了个头躬身退了出去。
  明昭定了定神,朝君绍仪和永平道:“你们两个也不用在这里立着了,回去罢。朕累了,要休息。”
  “是,母皇。”君绍仪与永平行礼退了出去。
  “沐风。”明昭沉声唤道。
  “嗯。”沐风坐到了她身边,自然而然的搂住了她,就像之前他们夫妻十八年的时光一般。
  “你不喜欢朕让真儿和朗儿出宫。”明昭靠在沐风怀中,低低道。
  “有些。”对于明昭,沐风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想法,道:“这次他们虽然错了,但也不至于让他们出宫啊。”沐风略带些疑惑道:“我还记得真儿冠礼的时候有大臣上书让真儿离宫,你拿着那奏折对我说你舍不得真儿,不舍得让他出宫,去十六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着。可是现在你却让他们出宫,我虽是明白,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他们也只是一时意气而已。”
  “一时意气。”明昭在沐风怀中冷笑一声,道:“沐风,你倒把咱们的孩子看得太简单了,他们若是一时意气,那世上之人,就都是意气之人了。”
  “怎么,这事难道……”沐风想不出其中关键,皱着眉问道。
  明昭露出一抹苦笑,道:“他们这两个绝不是一时意气,若不是其中能得利,他们又何必如此卖力。朕未立储,他们就要争,要争,不但要争朕的心,还要争在百官之心。只是这两个孩子走的道路都不同而已。拿朗儿来说罢,他要武玄宿为侍卫,难道就单单是为了武玄宿球技高超,想要精进球艺。若不是因为武玄宿不但武艺高超,又是应安的儿子,他会这般?”
  “这……”沐风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说这次的事情罢,刘族虽然现在势力大不如前,但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势力的,再说老丞相为相三十年,门生遍布朝野。他虽然这次在朕这里受了斥责,但是在那些官员心里,就是个好皇子了。再说他连死人都能如此尽力维护,那活人呢,那些官还不一个个的拜在二皇子的门下。”明昭苦笑道:“说到玩手段,你这个当父亲的,是怎么也比不上儿子啊。”
  “那……那真儿呢,他这般是为了维护国法,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啊。”沐风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
  “真儿走的路子和朗儿不一样。”明昭轻叹了口气道:“朗儿是拉拢人心,真儿却是让人去靠拢他,顺便赢得君心啊……”
  千秋殿,君绍真阴沉着脸行回了自己的处所,不过这地方,过不多久就不会是他的处所了。想到这里,君绍真阴沉的脸又再度加上了一层乌云。
  “殿下。”步入千秋殿正殿,君绍真却见自己的伴读,通事舍人安清扬正在殿中候着他。见君绍真进来,安清扬连忙躬身行礼道。
  “嗯。”君绍真应了一声,径直至上座坐下,挥手斥退伺候的内侍,皱眉道:“刚才在含章殿,母皇下了旨意,要我和二弟搬出宫,去十六宅。”
  “十六宅。”安清扬眉一跳,讶道:“殿下冠礼的时候不是有大臣上书让殿下入十六宅的么,但是皇上明明驳斥了那折子啊,现在怎么……而且二殿下好象还没冠礼吧。”
  “清扬,我们这一回是不是闹得大了些。”君绍真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犹豫,道:“母皇这次气得着实狠了,连平王都劝慰不住。”
  “殿下后悔了。”安清扬道。
  “没有。”君绍真虽然否认,但是话语之中还是免不了透出一点心虚。
  “殿下是否认为这次与二殿下闹翻失大于得。”安清扬定定望着君绍真,道:“先是您占了理,皇上最后的处罚却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再来就是因为这个,您要搬出宫去,去住十六宅?”
  君绍真默然不语,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殿下啊殿下。”安清扬摇头叹气道:“您认为您失大于得,但是您却是实实在在的得大于失啊。”
  “怎么说。”君绍真急切问道。
  “殿下请听清扬一一道来。”安清扬干脆站了起来,说道:“第一,您认为您和二殿下闹翻让皇上很是失望,但是这次先闹起来的却是二殿下,皇上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对您储君之位构成最大威胁的乃是二皇子,皇上虽然对您有些失望,但是焉不知,对二皇子却会更失望。这是其一。”
  “但是我有些害怕,害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君绍真像是在对安清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殿下。”安清扬加重声音唤道:“三皇子生性软弱,只知读书,并无大志,为安乐王爷可矣,为帝则是万万不能,这一点,三皇子自己清楚,殿下您清楚,皇上更是清楚。至于永平公主,请恕清扬冒昧了。永平公主一心想学皇上,却不知皇上天纵之才,却是百年难见的明君。公主不过中上之资,想要学皇上,得其形而失其神,不过一味仿效而已。却不知皇上已女子之身为帝吃了多少苦头,难道还要自己的女儿继续吃这苦头么。再说就算皇上狠得下心来,以公主之才,这帝位,也是当不了的。所以清扬说,能对殿下造成威胁的。”
  “那第二呢。”君绍真闷声道。
  “第二。”安清扬笑了笑,继续道:“第二便是人望了,二殿下之所以如此维护刘玄重,不过是为了拉拢那些官员,尤其是刘族官员而已。这手段,算不得高明。殿下为法理而不徇私,这事情一闹出去,天下多少有识之士会来投奔殿下,会在心中向殿下靠拢。二殿下是废尽心力去拉拢人,殿下却是让人自己来靠拢,这其中的境界高下,就不用清扬多说了罢。再说以皇上的圣明,您和二殿下谁对谁错看不出来么。皇上是会把天下交给一个一心为国之人,还是会把天下交给一个只会意气用事之人。”
  “清扬说得果然有理。”君绍真心情本是郁郁,但是听了安清扬这一番分析,心情却渐渐的舒畅了起来,点头赞同道。
  “再说殿下为出宫之事烦忧。”安清扬见君绍真有些意动,连忙趁热打铁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虽出了宫,却不曾看见这宫外却是更广阔的一片天地么。殿下之前在深宫内,除了我们这些伴读,能接触的不过是那些阉人而已,出了宫,您有了自己的王府,天下才子,您尽可招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殿下若得三两有识之士之助,何愁储位不归于您。天下不最终为您所握。”
  “劈破旁门,这才见明月如洗。”君绍真大喜起身,持了安清扬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清扬啊清扬,你这一番分析,可把我心中郁结,一个个的给解掉了啊。来人,拿酒来,我要敬清扬三杯。”
  “殿下不过当局者迷,清扬不过旁观者清罢了。”安清扬笑着道。
  翌日早朝之上,明昭让华莹宣了圣旨,命君绍真与君绍朗入十六宅,又撤了君绍真主持科举与君绍朗主持刘仲武丧礼的差使,令他二人闭门读书思过三个月。朝中大臣大多已经知道昨日在刘府二堂发生了什么事,明昭如此处罚,他们没有也不敢有何异议。只是有些心思灵动的,心里却不免在想着,大皇子二皇子都被逐出了宫,那现在在宫里的二位,那是不是就是……
  当然,这些也只能在心底里想上一想,古往今来,有关嫡位这等大事,无一不是明枪暗箭血雨腥风,压对了宝一步登天,跟错了人,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因此他们也只敢在心内想想而已。
  明昭今日精神有些不好,早朝没议什么事便早早的散了。安无忌回政事堂处理了一回事,又将科举之事交付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交割了一番。再命人唤了大理寺卿,将科举舞弊案的卷宗要来,细细阅过,又亲自提笔写了份节略,沉吟再三,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起身去含章殿觐见明昭。
  “定中起来吧。”明昭正在批阅奏折,见安无忌进来,便住了笔,道。
  “谢皇上。”安无忌自左袖中取出写好的科举舞弊案的节略,躬身道:“禀奏皇上,大殿下所言科举舞弊案臣已经查阅过档案,写成节略请皇上过目。”
  “好。”明昭微微点头,华莹下了丹墀,从安无忌手中接过节略,回身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了,一边看,却一边笑道:“朕记得定中已经许久没有写过节略了罢。”
  “是。”安无忌道:“臣升任尚书令后,诸事繁杂,写节略之事,也只能由书吏去办了。”
  “这话是对的,你身为宰相,日理万机,若连这等小事还要亲自动手,那就太不像话了。”明昭笑着看了个玩笑:“朕可不希望朕的宰相像诸葛孔明一般,‘死而后已’,朕还想要留着多用两年呢。”
  “皇上说笑了。”见明昭虽然精神不佳,心情却还是不错,安无忌亦笑道。
  明昭扫过节略,脸色略略一沉,道:“刘玄重现在如何处置的。”
  “回禀皇上,臣问过大理寺卿。”安无忌回答道:“刘玄重泄题之事,虽有数名舞弊考生指正,却还没有切实证据,刘玄重又是老丞相的长孙,现在老丞相尚未入土,对于刘玄重,大理寺和刑部还是很头痛的。现在尚未将刘玄重拿入大牢,只派数十名皂隶在刘府四周守着,一切待老丞相入土为安再行处置。”
  明昭听了,点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见,虽然刘玄重是有罪之人,但朝廷亦有‘八议’之例,老丞相一心为国,忠心耿耿,因此朕才赐了他这个‘忠’字,现在老丞相去了,在老丞相灵前拿了他的长孙,朕也是有些于心不忍,这般做得不错。”
  “是,皇上。”安无忌躬身应道。
  “等老丞相入土后,刘玄重的案子再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科举乃朝廷大事,他刘玄重竟敢为一己私利而泄露考题,别说是朕容不得他,便是老丞相在天之灵,也容不得他。卿家可明白。”明昭脸上挂了层煞气,冷冷道。
  “是。”安无忌心头不禁一冷,躬身应道。随即又跪下叩了个头,正容道:“臣有本上奏,请皇上摒退左右。”
  “所为何事。”明昭眉头一拧,问道。
  “天下第一事。”安无忌郑重说道。
  明昭盯了安无忌一眼,脸色也凝重了起来,良久点了点头道:“朕知道卿家上奏何事,那事朕自有决断,卿家不必再奏。”
  “皇上可以不纳,但是臣却一定要奏。”安无忌的眼中,满是坚决。
  “一定要奏。”明昭眼中射出锐利目光,道。
  “一定要奏。”安无忌坚决无比。
  望着安无忌,明昭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挥手道:“华莹把定中的奏折呈上来给朕看,你们退下罢。”
  “是。”华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分寸,躬了一躬下了丹墀接过安无忌从右边袖中取出的奏折,再转呈给明昭,带了一众伺候的内侍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并且带上了殿门。
  明昭接了那奏折,却没有翻看,只是道:“定中,朕记得你以前都没有上过奏折请朕立储的,这回动了这等心思,是不是因为刘府的那件事情。”
  “是,但并不完全是。”安无忌应答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之争早已有之,刘府之事不过是一个矛盾的爆发而已,要解决这个矛盾,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皇上立储,以安众位皇子之心,以安朝中百官之心,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明昭苦涩的笑了笑,却问道:“那若朕要立储,卿家认为立谁好,绍真,绍朗,绍仪,还是永平。”
  “此乃天子家事,臣不敢妄言。”安无忌叩首道。
  “天子家事亦是国事,你方才不是说此乃天下第一事么,身为宰相之职,就是要辅佐君王处理天下万事,卿连这天下第一事都不敢言,那又如何去处理其他事。”明昭语声淡淡,但话却句句锐利无比。
  “皇储之位,当由皇上圣心独断,臣请的天下第一事是皇上立储之事,却不是皇上立谁为储。”安无忌巍然不动,水来土掩。
  “既然是朕圣心独断,那卿家就不必再言了。”明昭的眼神在刹那显得无比的寂寥,去突然问道:“朕记得你小女儿今年满十六了罢。”
  “啊……是。”安无忌过了一阵方才醒悟过来。
  “可曾许了人家。”明昭问道。
  “臣爱惜这个小女儿,尚不曾许人家。”安无忌道。
  “那好。”明昭微微点头,道:“朕当年曾言道,要与卿家结亲,从来君无戏言,卿这个小女儿,就嫁了朕的儿子,为皇子妃罢。真儿与朗儿,你中意哪一个,朕许你随便挑。”
  安无忌额头上冷汗涔涔流下,良久咬牙道:“臣女福薄,攀不上两位皇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明昭看着额头满是汗珠的安无忌,却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道:“既然卿家不喜真儿和朗儿,那就选仪儿罢,虽然仪儿年纪要小一点,但是这孩子是个能享清福之人,辱没不了你女儿的。”
  “谢皇上恩典。”安无忌长出了一口,身子立刻软了下来。
  “你下去罢,朕要继续看奏章了。”明昭道。
  “是。”就在安无忌起身后退之时,御座之上却淡淡飘下来一句话:“定中要看好你家大公子啊。”

  第八节 暗访

  明昭二十三年开春这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最终以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搬离皇宫,入十六宅,赐地开府而了结。这是天子家事,所以就连御史台也不敢多言。不过明昭最终还是给自己两个儿子留了点颜面,在二人搬入新宅那一日下了圣旨,封皇长子君绍真为颖王,皇次子君绍朗为江王,食邑六百户。但是闭门读书三月的处罚还是没有免去。
  至于引发这场大闹的科举舞弊案,明昭则命大理寺卿负责,会同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永平公主虽然上书要将这件差使揽在自己身上,明昭却将折子留中不发,又将永平唤到面前,训斥了几句,要她在政事堂专心学习,不要好高务远。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忙乱了将近一月,终于把科举舞弊案了结了。泄题的主犯刘玄重定了斩首,秋后施刑,一众从犯或夺去官职流徙三千里,或罢官归田,买考题的考生则剥去身份,一生不得入科举为官。明昭看了奏报之后也同意了,只是将刘玄重定为弃市,不必等秋后,立时执行。
  此案一了结,刑部尚书施上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今年似是有些流年不利,在刘府受的那一场辱,不少人都看见了,走在宫内,总能感觉到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宦海沉浮数十年,最终还是在刑部尚书个位上,没有寸进,还被重重侮辱,施上淳每念及此,心中总是郁郁。
  这一日,刑部衙门之中,施上淳将手中厚厚一份卷宗掩上,这一掩,也代表着明昭二十三的科场舞弊案正式了结。包括施上淳在内的刑部一众官员,在卷宗掩上的那一刹那,都无声的透出了一口气。
  “好了。”施上淳将卷宗交给书吏,起身道:“这件案子就此了结,诸位这一阵辛劳,本官心中有数,今日若是手头上没有事的,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谢大人。”众人齐声道。
  “都散了罢。”施上淳挥了挥手,叹了口气,他也要休息一下了。
  本部主官放行休息,新进的年轻官员都有些喜形于色,毕竟日日泡在衙门里,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着实很是烦闷。资格老一些官员也带着微笑,能休息总比做事要好。于是应了一声,三五成群的,一堆堆的退了出去。“大人。”员外郎高世昌却没有退出去,反而上前躬身道。
  “什么事。”施上淳看着眼前的这个员外郎,虽然心知刘府之事怪不得他,但是想到当时受的侮辱,却还是不禁迁怒于眼前的这人,冷冷说道。
  “大人。”高世昌有些欲言又止,他方才是一时脑热,竟冒出这么个荒唐念头,更荒唐的是自己还要把这个念头说出来。
  “什么事。”施上淳有些不耐,道。
  “下官下官想去颖王殿下王府……王府去道谢那日……却不知……”结巴了一阵,高世昌最终还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但是从断断续续的语句之中,施上淳还是听明白了高世昌的意思,这个家伙想去巴结君绍真,但是自己分量不够,便来找当时同样被君绍朗的自己,想趁着自己,来巴结上君绍真。
  “你要去道谢便去,关本官何事。本官还有事做,你若无事便速速退下。”君绍真,经这高世昌这么一提醒,施上淳的心思又开始动起来,但是脸上还是冷冷的,呵斥道。
  “是……是……是。”高世昌碰了个的钉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只得诺诺应着退出了正堂。不过他却不知道,在他退出之后,施上淳却唤来了自己的长随,吩咐道:“去府中取那只七彩琉璃盏来,我有用处。”
  十六宅是亲王聚居之处,却没有平常坊市热闹。一是因为各家王府都是高宅大院,门禁森严,二来经过“甲酉之乱”,一众藩王死的死,夺爵的夺爵,硕果尤存的藩王,不过三两个而已。
  新近建成的颖王府,本该是宾客盈门,却因为明昭令君绍真闭门读书的责罚,也冷冷清清的。
  “大人。颖王府到了。”施上淳的马车在颖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侍从禀道。
  “拿我的名刺去敲门罢。”施上淳长出了一口气,脑中却不禁想起了凌凛,若是那人现在还活在世上,现在的朝局,又会是怎么样呢。
  那侍从去了一会便回转了过来,隔着车帘道:“里面传出话来,说是颖王殿下因为要闭门读书,所以请大人入内说话。”
  “嗯,这是应当的。”施上淳点了点头,便掀帘而出,下了马车,向府门行去。
  与此同时,王府内院君绍真的书房内,君绍真和安青扬却在议论着突然前来的施上淳。
  “殿下可是要去见施尚书。”安青扬在君绍真面前显得比较随意。他是君绍真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虽有君臣上下之分,但是论起感情,却比君绍真和君绍朗君绍仪的兄弟感情还要好。
  “他既然来了,孤怎么能不见。”君绍真道:“依青扬之见,施上淳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不过是向殿下示好而已。”安青扬手里把玩着一个象牙小球,淡淡道:“他在刘府被二殿下羞辱,以后二殿下这一派,他是靠不上了,因此便来找您。”
  “晤。”君绍真应了一声道:“孤也是如此想的,不过他向来对孤较为亲近,听说他曾与孤的父亲,睿王为友,对孤亲近一些,也是合情理的,也正是如此,孤才要去见他。”
  “不过青杨还是认为殿下现在不宜去与施上淳相见,现在殿下还被皇上罚了闭门读书,若是去会见大臣,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住了把柄,却又是一条过错。倒不如让我代替殿下去见,一不给别人留把柄,二来也不冷落了他。”安青扬道。
  “说得也是。”君绍真点头道:“就按青杨所说的办吧,孤的身边,要是多几个青杨这样的人,孤也轻松多了。”
  “殿下不必心焦。”安青扬微笑道:“殿下要青杨去寻觅人才,青杨已经寻了几个了,等下便可以来见殿下了。”
  “哦。”君绍真挑了挑眉,道:“孤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见了。”
  “施大人好。”安青扬步入了正堂,一眼便敲见施上淳坐在椅上缓缓的抿着茶,虽然等候了有一阵,却依旧不急不躁。果然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这份涵养,着实难得啊。安青扬在肚内感叹了一阵,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加快了脚步,拱手道。
  “安大人好。”施上淳见了安青扬,心中暗暗一叹,却起身回应道。
  “不敢不敢,青杨现在只是王府长史而已,大人是正三品的刑部尚书,施大人这般称呼,青杨如何受得住。”安青杨笑着连连摆手说到:“大人快请坐,快请坐。”
  分宾主坐定之后,施上淳率先的开了口,道:“本官这次前来,是想来拜见殿下的,不知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
  “呵呵。”安青杨轻笑一声道:“殿下却没有什么事,方才听了大人来,十分高兴,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更衣要来见大人呢。还说大人和睿王殿下是好友,若论起私情来,大人却还是殿下的叔叔辈。”
  “不敢不敢,本官只是来拜见殿下的,受不了殿下这么重的礼啊。”施上淳虽知眼前这人说的是客套话,但是马屁人人爱吃,他也不例外,连忙笑着回应道。
  “不过殿下受了皇上的责罚,要闭门读书三月的事情大人是知道的。殿下换好衣衫后,却想起这一件事。因怕违了皇上旨意,思虑了再三,最终只能让下官来向大人道歉了。”安青杨道。
  “这个是本官糊涂了。”施上淳知君绍真对自己尚有顾虑,却不生气,只是连连道歉道:“是本官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一层,冒冒失失的便来了,倒给殿下造成困扰了。请安长史代本官向请罪,就说施上淳考虑不周,让殿下为难了。”
  “不必不必。”安青杨摇手道:“殿下还说了,待三月期满后,一定下帖子请大人来王府上喝酒。到时候大人可不能推脱不来啊。”
  “那个当然是要来的。”施上淳呵呵笑道:“对了,本官这次来,带来一点小东西,也不怎么贵重,只是让殿下书房里填上一件小玩意,还请安长史一定要代殿下收下啊。”说着便拿起身边小几上的一个锦盒,双手拿与安青杨。
  安青杨接了,也不打开看是什么,只是笑道:“那青杨就代殿下却之不恭了。”二人相视而笑,彼此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暗暗的建立起了某一种默契。
  “既然殿下见不到,那本官就走了。”目的已经达到,施上淳也不再多耽搁,拱手告辞。安青杨也不留,只是笑道:“让青杨送大人出去罢。”
  二人行出了正堂,出了二门,正门在望,此时一名王府小吏却突然行了过来,在安青杨耳边耳语了几句,又用手向右侧指了一指,施上淳顺着那小吏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阴影之下,有几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默默的立在那里。其中有一人的身形,隐约间却有些眼熟,待要想,却想不起是谁。
  安青杨眼中神光一闪,吩咐了那书吏几句,随即又朝施上淳笑道:“施大人请了。”
  “安长史请了。”施上淳收拢心思,毕竟这是在人家王府上,探究太多是不应该的。
  施上淳造访君绍真王府之事,在第二日早晨便传入了江王府江王君绍朗耳中。当时君绍朗正在练武,停了手听了下人的禀报,冷笑了一声,将手中剑一抛,朝侍奉在一侧的武玄宿道:“这人向来便亲大哥,被我在刘府那么一闹,能忍到现在才去大哥的府第,也着实算能忍了。”
  武玄宿却垂了首不说话,他话本就不多,而且他也知道,君绍朗一番话,与其说是对自己说的,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君绍朗见武玄宿没有回应,也不如何,从内侍手中接过汗巾,擦去了满头的汗水,吩咐道:“给本王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是。”这边方才应下,那边便有个小内侍一路小跑过来,在君绍朗身前十余步住了脚,垂首道:“禀奏王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哦,绍仪来了。”听说君绍仪来了,君绍朗也不顾自己方才吩咐了要更衣沐浴,拔脚便大步向前院行了去,一众侍从先是一愣,随即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二哥。”君绍仪正在江王府正厅内来回踱步,猛一抬头见君绍朗大步向自己行来,连忙喊道。
  “好兄弟坐。”君绍朗笑着持了君绍仪的手,引这他坐下,自己也坐了,笑着道:“好兄弟今日怎么想起来瞧你这哥哥来了,这么早,不用上早朝的么。”
  “今天是旬假,我见政事堂也没什么事,便出来了。”君绍仪声音不大,不过他说话向来如此,如果不是紧急非常的事情,他的声音是决决大不起来的,因此年幼时经常被君绍朗笑他是娘娘腔。不过讥笑归讥笑,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却是明昭四个子女之间最好的。君绍仪喜他这个哥哥豪迈爽朗,愿与君绍朗亲近。至于君绍朗,恐怕多半却是因为这个弟弟与世无争,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正式因为如此,君绍真和永平对君绍仪的态度,一直也很好。
  “唉。”君绍朗恨恨一拍头,道:“闷在王府里,过得连日子都记不清了。连旬假都不记得,我真是啊……对了,哥哥知道兄弟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怎么来了。”
  “二哥。”君绍仪咬了咬下唇,脸也红了,怯怯道:“母皇昨日宣了我觐见,说是……说是给我定了亲,要我十六岁之后,便迎娶了做正妃。”

  第九节 修文

  “定亲?”君绍朗讶然道:“母皇给你定了亲。”
  “是啊。”君绍仪略带些羞涩,道:“我不知好还是不好,心里头乱,所以出来找二哥了。”
  “你这小笨蛋啊。”君绍朗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不好的,母皇给你定的,那自然是好的了,莫非你心里有了别的姑娘,不愿听母皇的,想自己做主?”
  “才不是。”君绍仪慌忙解释道:“只是你和大哥都没立正妃,母皇却挑上了我。我觉得……”
  “想那么多干什么,来,告诉二哥,是那家闺秀,让二哥也替你高兴高兴。”君绍朗心中也在奇怪,但是脸上却是半点不露,只大笑道。
  君绍仪望了望君绍朗,犹豫了一阵,道:“是尚书令安无忌安大人的小女儿,听母皇说,比我还大了两岁。”
  “安无忌。”君绍朗一震,道:“怎么会是他?”
  “我不知道。”君绍仪讷讷道。
  “不管是谁。”君绍朗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笑道:“母皇的眼光自是不差的,你呢,只放心等着过两年迎娶便是的,想那么干什么。你难得来,正好二哥我还没用早膳,我们兄弟难得在一起,你来陪陪我。”
  “二哥。”君绍仪唤道。
  “不要罗嗦了。”君绍朗却不容他多说,一叠声的吩咐这快点上早饭。
  君绍朗这一顿虽然是早饭,但是比之寻常人家的宴会,也是毫不逊色的。君绍仪出宫之前已经用过早饭了,因此只陪着君绍朗坐着谈话,君绍朗看似豪迈,但是在多年的宫廷礼仪的教养之下,吃起东西来也还是有礼有度的。
  “三弟。”君绍朗咽下一口粥,笑道:“听说前日永平上折子被母皇责骂了,这小丫头,没哭鼻子吧。”
  君绍仪本在怔怔出神,经君绍朗这么一问,方才醒过神来,道:“是的,二哥的耳目真灵,还是昨天早上的事情,永平在河防事务上与工部尚书意见不同,便自己上了封折子给母皇,却被母皇骂了一顿。至于哭没哭鼻子,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想去公主殿劝慰她的,可是她谁也不见,看来是一个人在殿内生闷气呢。”
  “呵呵,这小丫头。”君绍朗轻笑道:“她想助母皇处理国政心是好的,不过还是太急噪了一点,对了,你知不知道永平的折子上写的什么。”
  “不知道。”君绍仪垂下了眼睑,道。
  “政事堂没底本么。我只是想看看永平在河防上有什么见解,她竟然能和工部尚书争河防之事,看来学问大有长进啊。”君绍朗契而不舍的追问道。
  “永平的折子是直接呈给母皇的,母皇当场看了扔还给她,还吩咐不留底本不记档,因此莫说政事堂没底本,就是起居注上也没记载。”君绍仪这些话是对的,但是他却是知道永平的折子上写了些什么,永平进献奏折以前,曾经来找过他,要他与她一同联名上奏。其中的内容却是弹劾工部侍郎,河道巡查使张宝南治水多年,耗费财物无数,却没有取得多大成效,要求明昭罢免张宝南的官职,并举荐都水监使者接任河道巡查使,治理黄河。君绍仪以不通河防事务拒绝永平的要求,没有和永平联名上折。此时君绍朗问起,他却隐瞒了下来。
  “这样啊。”君绍朗挑了挑眉,心中暗凛,永平年仅十四,向来也难接触到河防一类的事务,便是看了一两本书,也不过纸上谈兵而已。上的奏折又让明昭恼怒,其中谬误,定然不少。但是明昭虽然责骂了永平,却令折子不留底,不记档,不给永平留下一条不好的记录,其中这份心思……定了定神,君绍朗笑道:“这小丫头定然是以为自己受了委屈,这样,你等下回宫的时候,在我府里挑几样小玩意带给她,就说是二哥给她玩,让她散散心的,你若见了哪件好,自己喜欢,也拿去玩吧。”
  “多谢二哥。”君绍仪浅笑道:“二哥不记得了,我向来是不爱这些的,若有好书,借两本给我倒是再好也不过了。”
  “我倒忘了你就是个书呆子。”君绍朗哑然失笑道:“哥哥现在在宫外,要搜罗什么物件也方便一些,以后我派人留心,有了都给你送千秋殿去。”
  “那就多谢二哥了。”君绍仪见君绍朗这一顿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拱手道:“二哥,我今日是自己出来的,没禀奏母皇,万一母皇要传唤,可不好了。我还是先回宫吧。”
  “那也好。”君绍朗点头道:“你留个下人在这里,做哥哥许了你们的小玩意是不会赖帐的,整理好了一并送入宫去。你以后若得空闲,便来找你二哥,这上京城内外,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
  “谢二哥。”君绍仪起身道。
  “来人,送三殿下。”君绍朗扬声唤道:“母皇要我闭门读书三月,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点。”
  “是。”
  君绍朗派了两名护卫护送君绍仪回的宫,君绍仪出来,虽然自己带有随从,但是君绍朗为了表示做哥哥的关心,还是派了侍卫护送。君绍仪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入宫,便碰到了殿中省监王定。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太监一见君绍仪,劈头就道:“哎呀呀我的三殿下啊,您总算回来了,皇上都找了您好几回了。”
  “母皇找我。”一听明昭召唤,君绍仪立刻紧张了起来,问道。
  “是啊。”王定连连应道:“殿下您快去换了衣服罢,皇上还有国子监监、几位翰林诗文供奉、弘文馆学士正在万春殿议事,叫了您几回呢。”
  “好,我马上就去。”
  君绍仪匆匆回了千秋殿换上皇子服,又匆匆赶到了万春殿。见明昭正和几名学士议得高兴,便从侧门悄悄的进去,在一旁站了,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只听见弘文馆学士柳次公拂髯笑道:“皇上此番举动若是做成,可是光耀后世的修文之举啊。”
  “朕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无闲暇,而且要做成,也要靠众位卿家啊。”明昭心情甚好,微微一笑道,转目又见君绍仪立在一侧,便道:“仪儿来了,方才干什么去了,几次传唤你都不到。”
  “儿臣叩见母皇。”君绍仪行礼道:“儿臣方才出了宫,去二哥府上借了两本书,没想到母皇召唤……”
  “借了什么书。”明昭饶有兴趣的问道。
  “回禀母皇,是《青史子》,秦时始皇焚书坑儒,已经散佚无踪,却不知二哥从何得来,儿臣读书之时,多次在书中见先人提到,却一直未能亲眼一见,因此自己出了宫,去问二哥借来一阅。”君绍仪恭谨回答道。
  “好学上进,不错不错。”明昭点头赞许道:“这等孤本,能见着也算难得,朕方才叫你,也是为了这些古今珍本。”
  “母皇的意思是……”君绍仪问道。
  “朕读书之时,也常恨世事,教许多好书尽皆散佚。因此心中便有了个计较,要搜罗天下孤本珍本,重新抄录,不令后人为之遗恨。朕的四个儿女之中,又以你最喜读书,因此叫你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见解。”明昭微笑道。
  “此事若是能成,实是天下读书人之幸。”说起这些珍贵书籍,君绍仪立刻两眼放光,连连说道。
  “嗯。”明昭道:“朕方才和众位学士议了,在崇文馆辟出一处,先从宫内珍本孤本书籍开始,这不但要重新抄写,还要分类编纂,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啊。”
  “儿臣愿意随同众位学士,一同编纂,请母皇恩准。”说起书,君绍仪就什么都忘了,大喜躬身道。
  “朕就知道你喜欢,所以才叫你来。”明昭看着君绍仪,慈爱道:“你就随同各位学士一同办理此事,顺便长进学问罢,政事堂那边,也不用管了。”
  “谢母皇。”
  正谈笑间,王定却进来叩拜道:“禀奏皇上,巳时已至,入京觐见的黔州观察使、丰州都防御使、朔方节度使已经在含章殿候驾了。”
  “朕知道了。”明昭听了起身道:“朕还有事,仪儿和各位学士继续谈,若有什么需要,写了折子上来禀于朕。”
  “是。”众人一起叩首道:“恭送皇上。”
  得明昭赐了这个差使,又脱出了政事堂那个是非地,君绍仪心中高兴非常。在万春殿与一众学士一直议到午时方才回了自己千秋殿,一入门只见地上堆了好些东西,知是君绍朗送过来的,又见君绍朗的贴身内侍万象站在那里,便笑道:“二哥也太过客气了,这哪里是些小东西,再送,就得把我这个千秋殿都给堆满了。”
  “见过三殿下。”万象十分伶俐,道:“这些都是我们殿下亲手选出来的,这一堆是给公主殿下的,这一堆是给殿下您的。殿下还说了,您虽然只要书籍,但是有些小玩意玩玩也是不错,实在不喜欢,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有劳二哥费心了。”君绍仪笑道:“这样,你再辛苦一趟,拿起这些东西,去公主殿,一起给永平送过去。”
  “是。”万象躬身道。

  第十节 玉镯

  春去冬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明昭二十五年。这两年间除了朝堂之上大皇子君绍真与二皇子君绍朗、长公主永平相互之间在私底下有些摩擦,互相争斗之外,倒也算得上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这一年,皇三子君绍仪满了十六岁,早在明昭二十三年的时候,当今皇帝明昭便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说好待皇三子君绍仪满十六岁便纳为皇子妃。果然,明昭二十五年的新年一过,内廷便传下旨来,封皇三子为廉王,于十六宅中赐地开府,食邑六百户,并择吉日纳尚书令安无忌之女安氏素华为王妃。到了四月十六大吉之日,君绍仪便正式迎娶了这位当朝第一相的小女儿。婚礼场面等等自不必赘叙了。
  君绍仪大婚后第二日一大早,便同了新王妃入宫向母皇明昭请安。卫朝法制,亲王出行,车十二、戟九十,绛引幡六。告止幡四、传教幡四、信幡八,皆绛色,署官号,篆以黄,饰以鸟翅。仪铤二、仪鍠六、油戟十八。 其余矛肖、仪刀、诞马、象铬、雉尾扇、朱漆扇、曲盖、麾、幢、鼓吹,各有数目,分场所需要取用。君绍仪为人低调,平素出行也不过带数十名侍卫护卫,这一次因是新婚后带王妃第一次入宫拜见母皇,因此也难得的摆足了架子,动用了全套仪仗。
  十六宅在在帝京长安的最西北角,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因此君绍仪的车驾径直过长乐,诩善、光宅三坊,从长林门,绕东宫入的宫。
  这一日明昭没有上早朝,听内侍来报,说是君绍仪夫妇前来拜见母皇,心情甚佳,吩咐在含章殿宣见,并把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长公主永平一同宣至含章殿,至于皇夫平王沐风,自是与明昭寸步不离了。
  “儿臣叩见母皇。”
  “臣媳叩见母皇。”
  君绍仪带着王妃并肩跨入了含章殿,见殿内一众人的目光均往他和身侧的新婚妻子身上望来,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还是不禁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至于新王妃安素华的脸,那更是一直红到了耳朵尖了。这脸红归脸红,但是还是礼数还是要尽的。君绍仪与安素华并肩上前,叩拜道。
  “起来起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儿媳,明昭心中不禁浮起一阵喜悦,抬手道:“不必闹这些虚礼了,你们都起来罢。”
  “谢母皇。”君绍仪起了身,转目见妻子身形有些不稳,连忙出手扶了。明昭见了,不禁与坐在一侧的沐风相视而笑,二皇子君绍朗甚至笑出了声,只有大皇子君绍真依旧是一幅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冷冷的无甚表示。
  后来君绍仪又带着妻子一一见过了父王沐风、兄长君绍真与君绍朗。君绍真与君绍朗一个在明昭二十三年,一个在明昭二十四年立了王妃——此次却没有带进宫来。拜见君绍真的时候,这个以冷漠而闻名的大皇子颖王也难得的笑了一笑,待到拜见君绍朗之时,他却大笑道:“昨日没灌着三弟的酒,今天母皇要开家宴,三弟你可跑不了了。娶了个这么好的王妃,不多喝上几杯,着实不对啊。”
  “二哥取笑了。”君绍仪依旧是腼腆,道。
  “朗儿不要取笑你三弟了。”最后还是明昭解了君绍仪的尴尬,出声道:“仪儿和素华坐下罢。今日是咱们一家人相聚,就不必拘束那么多了。”
  “谢母皇。”
  君绍仪夫妻谢恩坐下后,明昭又见自己的儿媳廉王妃安素华大方得体,温文可喜,心中甚是欢喜,招手命她上前,持了她手笑道:“也难怪定中镇日的把这个女儿当成宝贝一般,不肯让这孩子出来见人。朕要这个孩子当媳妇,他还支支吾吾的推搪着——这般可喜的孩子,便是朕,朕也舍不得嫁出去了。”说了又笑。
  沐风也笑道:“难怪你说仪儿是个有福的,果不其然啊。”
  明昭笑道:“沐风,你说朕赏这个孩子什么东西好。”说着也不等沐风回答,便从手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来,笑着与安素华戴上,道:“咱们是天家,赏什么金子银子的俗气,也不是做父母的应当给媳妇的东西。朕这只镯子带了不少年了,这就赏给你了。”
  这厢安素华还没反应过来,坐下的长公主永平却变了颜色。这个镯子是当年端孝皇后赏与明昭的,后来端孝皇后去后,明昭思念母亲,便时时戴着,已经戴了三十余年了。永平索了几回明昭都没给,这回安素华第一次见明昭,便赏了此物。也难怪永平色变了。
  君绍仪面上虽是不显山露水,但是按明昭的话说却是内秀,心思灵动,见明昭将这个镯子赏与了安素华,连忙道:“母皇明见,这镯子是母皇心爱之物,儿子和媳妇受不起,您还是再换件东西罢。”安素华亦不是愚蠢之辈,听君绍仪这么一说,连忙便将明昭已戴到她手上的镯子褪下,道:“臣媳受不起,还请母皇。”
  “你慌什么。”明昭握住了安素华的手,不许她乱动,道:“朕是赏给素华这孩子的,又不是赏给你。”说着又朝安素华笑道:“你只管好好戴着,不是朕心爱之物,朕也拿不出手,你只管好生生拿着戴着,就当是替朕保管就好了。”
  “也是也是,你就收下罢。”沐风亦是帮腔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素华也不能不收了,只能躬身道:“多谢母皇。”
  “嗯。”明昭微笑着拍了拍安素华的手道:“回去坐下罢。仪儿,你新婚刚过,这一阵也不必去崇文馆那边做事了,好好陪陪朕的媳妇。”
  “是。”君绍仪躬身道。安素华回了位上,坐在她身侧的却是长公主永平,见安素华坐下,便拉着她手道:“嫂子命真好,这镯子我跟母皇讨了多少回了母皇都不肯给,今日一见嫂子就赏了嫂子,见永平当真羡慕啊。”
  “公主见笑了。”安素华垂了头,低声道。
  “哪里哪里。”永平笑容之中却透出了一丝假来,道:“这镯子可是当年端孝皇后赏与母皇的,母皇可心爱得不得了,嫂子可要小心,不要损坏了啊。”

  第十一节 求亲

  永平的这话声并不大,但是殿内甚静,因此一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君绍仪脸色顿时一变,张口欲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君绍朗眯缝起眼睛,饶有兴趣的向二人看去;君绍真却依旧是那一贯的毫无表情的表情,明昭原本在和沐风低声说话,听得此语也停了下来,看向安素华,看她如何应付。安素华却只垂首道:“多谢公主提醒,素华一定好生保护,不会让这镯子有任何损坏的。”
  不愧是安无忌最疼爱的女儿,明昭心中暗暗想到,却出声道:“永平说这话又太过小家子气了,不就是只镯子么,朕虽喜欢,却不过也是件死物——想当初朕小时淘气,还损了母后陪嫁入宫的一只步摇呢,便是大行皇帝,当年他老人家心爱的物件,朕也不知道损了多少,也没见大行皇帝和母后责怪朕。素华不必听你妹妹的。”
  “是啊。”沐风亦帮腔笑道:“便是永平你,小时候撒娇砸了多少东西,这一个玉镯子,你母皇虽然喜欢,却也不必太在意了。”
  “是。”被父亲母亲这样说,永平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当下起身道:“谢母皇父王教诲。”
  “母皇、父王。”安素华起身道:“公主是想要提醒臣媳要小心在意,臣媳也会十分小心在意的。”
  “那就好。”明昭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今日天气不错,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咱们便去西内苑走走散心,午膳也在那里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场马球,沐风,你说如何。”
  “这个自然好。”沐风见明昭兴致甚高,他也十分高兴,赞同道:“说到马球,我倒想起我也多时未动了,正好也可以下下场。”
  “父王您可别下场。”出声的是君绍朗,只见他笑嘻嘻的说道:“儿子还打算在球场上出出风头呢,你这要一下场,那儿子还有什么打头,倒不如坐在场下看父王英姿也就得了。”
  “你啊你……”沐风无可奈何的摇头叹着。明昭却笑道:“让他们兄弟去玩玩,你在边上看一看也就可以了,何必下场去和孩子们争了,也一把年纪了。”
  当下一行人便起行去了西内苑,在那里游览一阵至午时用了无膳,又休息了一阵后便去了马球场。宫中的球队早接到了命令,均时全副武装的在球场上等候。明昭见了微微点头,又转头朝随侍在身后的君绍朗笑道:“朗儿方才不是说要下场么,朕还想看看你的球艺精进得如何了呢。”
  “是,母皇。”君绍朗笑着打了一躬,却转身朝君绍真笑道:“大哥可愿和弟弟比上一场,一替母皇助兴,二来替三弟贺喜,三则正好让咱们兄弟切磋切磋球艺。”
  两年前两兄弟在刘府闹翻,虽然二人事后双双在明昭面前叩头认错,担保兄弟和睦,不留嫌隙。可是二人终归是面和心不和,没事也绝少往来。君绍朗此时提出个在普通兄弟间是友好表示的建议,却隐隐有着一丝火药味。明昭脸一凝,斜眼看着这两兄弟,方才那份欢乐气氛,立时消逝无踪。
  君绍真却依旧是淡淡的,道:“我近日身体不佳,怕是不能陪二弟来上一场了,不过听说近日永平在练球艺,二弟去指点指点永平罢。”
  “哦……”君绍朗点了点头,道:“大哥可要小心身体,至于永平么,呵呵,我还是坐着看好了。”
  明昭脸色也渐渐和缓了下来,却道:“你们都不必下场了,坐着看也就好了,上去罢。”
  “是。”
  是夜凝阴阁。
  华莹躬身从明昭手中接过最后一份批阅完毕的奏章,转身放在身后女官手中的盘子里,再躬身道:“皇上,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休息罢。”
  “今日就只这些了么。”明昭也不起身,悠悠道。
  “回禀皇上,只这些了,另外还有一些节略,尚未整理完毕,因此未能呈给皇上。”华莹应道。
  “既然是节略那也就罢了,明日再看也不迟。”明昭起了身,道:“平王呢。”
  “回禀皇上,平王殿下好象去永平公主那里了。”华莹道:“去了也有一阵了,应该快回来了。”
  “好。”明昭微微点头道:“服侍朕更衣罢,朕上去歇息一回等等平王。”
  沐风自公主殿回凝阴阁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悄无声息的踏入寝室,一眼望见的便是窗前斜靠在躺椅上的明昭,明昭手里持了一卷书,却没有看,放在身上,双眼轻闭,似是睡着了。
  沐风心中一阵感慨,轻步上前,想要在明昭身上加上一层薄被,却之见明昭眼眸轻睁,淡淡笑道:“回来了啊,永平怎么样了。”
  沐风放下手中物件,坐在明昭身侧,笑着道:“永平近日练球都是朗儿的侍卫武玄宿教的,球艺精近了不少,我倒难得见永平在这些事情上如此下功夫呢。”
  “是啊,倒也难得。”明昭语气之中有着一抹淡淡的嘲讽意味,道:“她平日里劳心劳力,偶尔休息一下也不错。”
  “云楚。”沐风也听出了明昭话中的意味,声音略略的一沉,道:“你若是不喜欢永平参与朝政,当初为何要让她参知政事呢。而且今日对素华那孩子,永平虽是有些不对,你却也……”
  “今日的事朕做得倒有些唐突了。”明昭道:“不过倒看出这几个孩子的态度来。仪儿不喜这些争斗,朕才让他去管珍本编纂。却没想到永平为了只镯子便如此了,朕以前一直认为这孩子是志大才疏,历练得几年说不定能比得上她两个哥哥。才学是可以慢慢积累的,这胸襟气度,永平看来是怎么也达不到朕的要求了。”
  “你是说。”沐风虽然不通朝政,但明昭话中意思何其明白也,当下道:“你当初让永平仪儿一起参知政事,是想考验于她。”
  “嗯。”明昭脸上略有一丝惆怅,道:“大卫江山传至朕手里已经是第十一代了,现在虽说是太平盛世,但是隐患却不少,其中许多,更不是一时能消除得了的,要靠朕的继承者和他的子系一直努力消除下去,因此朕这个江山,断断不能草率交到谁的手里,朕要看,要观察,看哪一个最合适。可叹朕这几个孩子,虽然都不算蠢,却也没有一个拔尖的,这让朕的选择着实有些难度,这也是朕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立太子的原因。”叹了口气,明昭又道:“这话朕也只能说与你听,也只有你,才能让朕把心里的想法一一的说出来啊。”
  “我知道。”沐风握了明昭的手,道。
  “不过有一件事,朕想还是要告诉你一下。”明昭垂下双目,道:“东突厥又遣使来京城了,这一次来,是来求亲的。”

  第十二节 父亲

  “求亲”沐风惊呼出声:“东突厥前来求亲,难道你想……不行,断然不行,明昭,别的事我总能依你,但是这件事怎么都不行,永平是你我唯一的女儿,突厥蛮荒之地,她如何去得,再说现在大卫也不至于让昭君出塞是不是。”
  明昭微微苦笑,道:“你也太急切了,东突厥的使团还有得两三月方才到上京,至于朕是不是想让永平去和亲。”轻叹了一口气,明昭继续道:“也是个未知之数,朕还要再看看啊。”
  “云楚。”沐风加重了语调,脸色竟是难得的凝重,道:“不管现在东突厥的使节团是否到了京城,永平和亲之事,在朝政之上我是无力说话的,但是作为父亲,我断然不会让永平远嫁到那蛮荒之地,云楚,你我夫妻二十年,我无一事不从你,但是这事,你须得三思而后行啊。”
  “沐风。”明昭叹道:“你是永平的父亲,难道朕就不是永平的母亲么。东突厥虽然是蛮荒之地,但是有时候突厥蛮荒之地却要比上京繁华要安全得多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沐风,你信朕这一次,朕是不会害永平的。”
  “突厥蛮荒之地要比上京繁华安全,云楚,你在说什么,难道永平公主之尊,还会有人对她不利么,而且就算有,我也不会让永平有事的。”沐风疑惑道。
  “祸福本无门,唯人自取之。”明昭垂下了眼帘,道:“朕很累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好么。”
  沐风皱着眉头想了一回,良久方道:“云楚,永平受到的威胁是来自何方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是我终究是永平的父亲,我是真的不希望永平嫁到那蛮荒之地,耽误她一生幸福,荣华富贵这些东西永平生来便有,我也不会替她求什么,但是我只希望她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永乐安平。”
  “朕知道。”明昭怅然道:“朕也希望能这样啊。”
  翌日皇宫马球场上,一袭宝蓝胡服的皇长女永平公主策马在球场上来回奔驰,她虽是女子,身手矫健,却丝毫不逊于男子,偌大一个马球场,一时之间,竟然全是她那宝蓝色影子在四面八方舞动。
  “吁……”奔驰了一回,永平奔回了场地中央,勒住了马,在这里,江王府侍卫统领、左龙武将军武应安之子武玄宿正驻马于此,微笑着看着永平公主在球场之上驰骋。
  武玄宿乃是江王皇次子君绍朗之侍卫,马球技艺尤其高超,因此永平公主特地向自己的二哥借用武玄宿数日,要他来教导自己的马球。
  “武侍卫,本宫这一次可曾好了些。”略带一丝得意,永平向武玄宿问道。
  “啊……”武玄宿呆了一呆,方才回过神来,虽然和永平公主单独相处已有数日,但是每次看到那抹俏影,武玄宿总是不由自主的神魂颠倒,为永平的一颦一笑所深深吸引:“是,是,公主的马术已经大有进步了。您先休息一下罢,等下属下陪您练习击球。”永平现在的马技在武玄宿看来虽然还是有些华而不实,但是确实进步十分大,武玄宿向来不说假话,这一次的回答,也只能算是避轻就重而已。
  “那倒好。”永平娇笑道:“今日太阳有些大,武侍卫你陪本宫去东边树阴下暂且休息一番罢。”
  “谢公主。”武玄宿拱手道。
  “那有什么好谢的。”永平此时却装出了几分庄重,道:“武侍卫在二哥身边可还好。”
  武玄宿眼中闪过崇敬神色,道:“王爷对玄宿恩宠有加,玄宿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哦。”永平挑了挑眉,道:“若是本宫向二哥开口要你做本宫的侍卫呢,你可愿意。”
  “这个……”武玄宿眼中闪过犹豫神色,最终还是说道:“属下这条命都是王爷的,若是王爷同意,属下自是遵从,若王爷不同意,属下亦是遵从。请公主殿下见谅。”
  永平眼中闪过不悦神色,却还是微笑道:“二哥好会调教人,几时本宫手下能有几个如同武侍卫一般的忠诚之士才好。”说了便自催马向场边行去,武玄宿也不言语,自打马跟了上去。木然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情感波动。
  行到场边,却见一名青衣宦侍微笑侍立在侧,永平见了他,径直下马行了过去,武玄宿知分寸,不得永平召唤自不会跟过去。
  “奴婢白文见过公主殿下。”那名青衣宦侍年纪约在二十上下,圆圆脸庞,脸上笑容长挂,一看便知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白内侍免礼了。”永平抬手道:“看白内侍嘴角含笑,可是有好消息了。”
  “白文此次前来,是特地谢过公主殿下提拔之恩的,方才内侍省下了文书,命奴婢为内坊局执事,官正五品,并为左羽林军中尉,观军容使,参赞军事。”年纪轻轻便登上了这等位置,这个白文,着实不简单。
  卫初有制,内侍一律不得干政,但是尚未过三代,宦官便逐渐进入了政坛,毕竟以他们最靠近天子的身份,想不参与朝政也是有点难度的,尤其是昏庸一点的君主,更是对宦官多有依赖。甚至曾有宦官官拜一品大将军的。元鼎年间宦官势力有所收缩。至明昭年间,宦官的势力还是一点点的大了起来,当然,并没有大到什么不可收拾的程度,就比如白文这个左羽林军中尉,观军容使,说到底,不过是皇帝派在军队里的一个眼线,并没有半点实际权利。但是也就是这等毫无实际权利的官职,也让宦侍们高兴无比,毕竟他们对权利的渴望,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白内侍年轻有为,青云直上,本宫恭喜白内侍了,不,应该是白大人了。”永平笑的得有些得意,却打了个太极拳,既不承认是自己帮了白文一把,却也不否认。
  白文能以二十余岁的年纪便登上了正五品的位置,自然有过于常人之处,听闻永平此言,一掀袍角,跪在地下道:“公主栽培之恩,白文没齿难忘,公主但有驱使,白文一定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话说得不错。”永平处处学明昭,但是她和自己母亲的差别却是显而易见的。明昭不论是何等神态,都让人觉得乃是发自真心,浑然天成。而永平的一举一动,却让人感觉到郊揉做作,乃是刻意而为之。比如永平说这句话之时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仪一些,但是旁人并不会有所敬畏,反而在心地会有一些排斥:“可是要真有什么事,却不知道白大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说什么小人本事卑微,职位低下,无法帮殿下的忙,请殿下见谅,是也不是。”
  “公主说笑了。”白文躬身赔笑道:“公主只要有吩咐,不论是白文做得到的,还是做不到的。都将全力以赴,绝不迟疑。”
  “算了算了,你不用表忠心了。”永平看似不经意的挥手,但是她嘴角挂的一丝笑意却出卖了她,不过好在白文没有看到:“你现在是左羽林军中尉,观军容使了,结交官员也方便一点,近来母皇给本宫的差使并不多,许多官员都无法认识结交,这一点,就要靠白大人你帮忙了。”
  “公主吩咐,白文一定照做,请公主放心,不知公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白文躬身道。
  “暂时便是这样了,对了,你认观军容使,可正好与主将副将打好关系,具体如何做,不用本宫教你了罢。”永平摆了摆手道。
  “是。”白文躬身退了下去,永平长出了一口气,她与她的两个哥哥不同,她的两个哥哥君绍真和君绍朗已经封了王爵搬出了宫,入十六宅,而且他们办差很多,想要拉拢官员,他们可比她永平要容易得多。而永平居于深宫之中,想要拉拢人,必须从内侍下手,这个白文,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了。只是一个白文还太少啊。永平不无遗憾的想到。
  “永平。”永平只管怔怔的出神,却没有察觉沐风何时行到了她的身后。
  “父王。”转身见是沐风,永平连忙行礼道。
  沐风一如既往的轻笑着,但是笑容之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昨夜与明昭的一席话,不得不让他忧虑。虽然面容依旧清俊如少年时,但是心,却不可避免的一天天老颓了,宫廷的阴暗权谋,血雨腥风终究不能像青山绿水那样滋养着他,纵使深宫之中有他最爱的女人,还有他的孩子。可是那心,还是不可避免的从当年的洒脱通透到现在逐渐的灰暗了起来,或许,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吧。

  第十三节 断情

  “永平给父王请安。”见自己父亲来到,永平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道:“女儿刚才在想一些事,出了神,竟不知父王何时来的。”
  “我也是无事四下走走,见你在此过来看看。”沐风微笑道,虽然笑容之下隐忧依旧:“你球技练得如何。”
  “方才跑了趟马,等下武侍卫再陪我练击球呢。”永平眼光一闪,轻笑道:“反正现在母皇给我的差使少,时间多得是,来练马球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说起差使。”沐风却一反常态的问起了朝政:“你近来在朝廷上可好,参知政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父亲竟然问起了朝政,永平心头一震。沐风的不理朝政是举世皆知的。据说就是当年“甲申之乱”明昭有孕理事困难之时,他以皇夫平王之尊,亦没有参与朝政,而今日却主动问起朝堂上的事情。难道是母皇的意思,永平心头闪过一个疑问。顿了一顿,永平决定还是博上一把,毕竟就算不是母皇的意思,有父王向母皇进言,对自己现在处境的改善,也是大有益处的。于是笑道:“回禀父王,朝政上的事上有母皇和两位哥哥,还有政事堂的几位宰相,永平随于他们几位后面,自然是没什么麻烦。只是现在差使太少,女儿还想请父王帮女儿向母皇说上几句话,让母皇分派一些差使与女儿,在朝政上助母皇一臂之力。也免得女儿整天这般无所事事,要靠练习马球来打发时间。”说了又笑,道:“母皇对于父王向来可是言听计从,父王可要帮女儿这个忙啊。”
  沐风默然一阵,道:“永平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过问政事,你想替你母皇分忧这心自然是好的,若真有心,你便自己去向你母皇说罢。”
  “是。”永平见沐风回绝,也不奇怪,只是笑道:“女儿还是怕母皇,所以才想请父王帮忙,父王既是不肯,女儿明日自去上奏折便是。不过还是父王说话有效力些。”
  沐风尽力掩去脸上的忧色,强笑道:“这些朝政之上的事我向来不管也不懂,你撞木钟撞到我身上可是打错了主意。且不说这个,永平,你今年也十六了罢。”
  “是啊。”永平虽不知道沐风为何如此发问,还是点头应道:“已经十六了。”
  “十六,及笄了啊。”沐风低低的说了一句,却道:“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是是时候给永平公主挑个如意郎君,一等一的驸马都尉了。”他这句话,虽是笑着说出,看似开玩笑,实则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与明昭夫妻二十年,他对自己这位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妻子是无比的了解。昨夜一席谈话,明昭虽然说还有两三个月方才能下决断,但是却是有让永平去突厥蛮荒之地和亲的意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左传》里面赵国大臣触龙说服赵太后让赵太后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为质的一句话。虽然知道明昭的决断可能是对的。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不忍心看自己这个娇娇嫩嫩的小女儿去北方苦寒之地,想要避免那个最坏的情况的出现,在突厥使节到达上京之前为永平定下一门亲事是最好的一个办法,也是他最有能力做到的一个办法。
  永平果然只当沐风为转移话题开的玩笑,俏脸微红,道:“父王又拿女儿来开玩笑了。”
  “婚姻大事,岂是开玩笑的。”沐风微微一笑,道:“满朝才俊,永平你看上了谁,不管是谁,自当手到擒来。”
  “父王……”永平拖长了声音,撒娇道:“女儿才不想出嫁离宫呢,女儿只想留在宫中,一来伺候母皇父王,二来专心朝政,为母皇分忧,为我大卫尽力。”
  “你这就是孩子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道理。在你父王面前便不用害羞了。”沐风微笑道:“你看武侍卫怎么样。”
  永平这才察觉出来沐风并不是开玩笑,不过此时的她,哪里有心情去考虑这等儿女私情,摆在她面前的最大的事情,便是自己能不能成为一直无主的东宫的主人。当下正容说道:“父王,女儿说了不嫁便是不嫁,您不要再说了。至于武侍卫。”她扭头看了看在远处照料着马匹的武玄宿,眼眶略略有些红,却狠下了心,道:“女儿明日便要照常去政事堂参知政事,马球不练也罢。武侍卫也是女儿向二哥借来的,也该还回去了。”
  沐风凝目瞧了永平一回,见她脸现决绝之色,不由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不过此事就算我不说,以后你母皇也是会说的。”
  永平却不回答沐风,扬声将武玄宿唤了过来,笑吟吟道:“武侍卫,这些日子你教授本宫马球技艺,辛苦了。”
  武玄宿行了一礼,道:“多谢公主谬赞,属下奉江王之命听候公主殿下调遣,不敢言说辛苦。”
  “不过……”永平心头闪过一丝隐痛,笑容却依旧不减,道:“不过本宫明日便要回政事堂参知政事了,也没有什么时间练习马球,你明日,便不用再来了。”
  你明日,便不用再来了。武玄宿脑中轰然一响。再美的梦,终究也有到头的时候,现在,梦也该醒了。她是公主,自己只可抬头仰视的公主。虽然自己一直只求能看上她一眼,能听她与他说上一句话,便也心满意足了。但是她终究是公主,武玄宿啊武玄宿,你终于可以死心了。
  “是。”武玄宿依靠自己强大的定力维持住了自己的仪态,躬身行了一礼:“不知公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那就请武侍卫代本宫谢谢二哥了。”永平扭过头向沐风道:“父王可要下棋,女儿陪父王对弈一盘如何。”沐风望了望一脸木然的武玄宿,又望了望决绝断然的永平,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于一相情愿啊。
  是夜凝阴阁,明昭在前朝处理朝政尚未回来,对着天空半轮明月,沐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再度深深体会当初在江南,明昭为何一直对她有着抗拒之意。身在皇家,虽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风光权柄,荣华富贵,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身不由己的选择,手足之间的争权夺利,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孤寂。
  她,当初也是怕自己忍受不了罢。沐风自嘲一笑,虽然一直自认洒脱,但是在父女亲情这一关之上终究还是过不去。既然管不了,那便眼不见为静罢。收回目光,明昭的步辇正好行到了凝阴阁之下,沐风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想念那些青山绿水、二十年来,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在想什么呢。”明昭的嗓音在沐风身后响起。沐风回身,只是一笑,却未说话。
  明昭点头回应,行到屏风后面在华莹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轻便衣袍,行了出来。见沐风依旧立于窗前默然不语,挥手让华莹出去,行到沐风面前,微笑道:“可有心事。”
  他们夫妻二十年,相互之间,早已心灵相通。沐风也不会对明昭有所隐瞒,道:“方才立于窗前,见青天明月,突然想起了天下山水风光,想出宫游历一番。”
  明昭盯着沐风看了一阵,良久方才叹道:“你今日可曾去见了永平。”
  “是。”沐风也不隐瞒,苦笑一声,将白日马球场之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对明昭说了出来。明昭听了,脸色也淡淡的无甚变化,只是叹道:“永平这孩子,性子倒是比朕当年要坚毅上不少。若是朕当年……”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还是想得太过于简单。”沐风见明昭坐到了塌上,也苦笑着行到塌前与她同坐:“只是那武玄宿……”
  “便是今*****不说此话,永平这孩子的驸马,也不会是那武玄宿。”明昭脸色淡淡,道:“武玄宿乃是朗儿的心腹之人,莫说永平不敢嫁,朗儿也不会允许武玄宿成为驸马的。”
  沐风脸上此时的神色已经无法叙述,只是默然不语。明昭知他失落,持了他手,轻轻靠在他身上,柔声道:“宫中自来便是如此,这些事,你以后也不要管了。其实永平的抉择也不能算错,便是朕当年与那人,当初不也一样的是有着政治考虑的。”
  “云楚……”沐风低低的唤了一声。明昭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继续柔声道:“朕知道你是担心朕和你的这四个孩子——真儿虽不是你所出,但是也是你看着长大,也算是你的孩子。现在仪儿你不用担心,朕也不担心,剩下这三个,朕却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人来坐朕的位子。只可惜朕到现在也没能选出来。不过你放心,朕能将这人选出来,咱们的三个孩子也会有妥善安排的。虽然有些难为,但是你放心,朕定然能做到,你放心。”
  “我知道。”涩涩的应了一句,沐风首次痛恨自己为何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一窍不通,只能让自己怀中的这人,一人独自面对。
  “不过。”明昭突然说道:“你这一招眼不见为静倒是提醒了朕,你陪朕去大明宫休养一阵如何。”

  第十四节 虚先生

  翌日早朝,明昭没有上朝,只是遣王定宣了旨意,说是她最近身体不爽,暂去大明宫休养,由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皇长女永平三人共同监国,朝中一体事物,由他们三人会同政事堂一众丞相处理,皇夫平王沐风、皇三子君绍仪及王妃安素华随驾大明宫。
  明昭身体向来康健,虽然当年曾为刺客所伤,但是也未留下什么后遗症,此番突然称身体不爽,至大明宫休养,且将让三位皇子(女)共同监国。这番举动,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是当今在考验这三位皇子(女),要在这三位之中挑选出究竟谁能继承大统,成为自当今登基之后便一直无主的东宫的主人,至于皇三子君绍仪,这位沉静腼腆的廉王,似乎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太平王爷了。
  “禀奏皇上,安大人到。”万春殿内空空荡荡,女官华莹快步行了进来,躬身朝最高处的那人道。
  “嗯。”明昭应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的朱笔,脸色淡淡,道:“宣。”
  “是。”华莹再度一躬身,退出了万春殿。
  过不多时,安无忌躬身行了进来,已经五十六岁的他早已不复当年倜傥潇洒的安代诏模样,黑纱幞头下露出的鬓角已然斑白,颌下长须亦是七分黑三分白,脸现风霜之色,只有双目依旧深光湛湛,身形挺拔。他行礼道:“臣安无忌见过皇上。”
  “定中不必多礼了。”不知是否人年纪大了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望着眼前这个已将步入老年的人,明昭不禁想起元鼎二十三年那日的那名青衣小吏。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明昭抬手道。他们君臣三十年,几乎每一次单独相见,都是这样的开局。
  “谢皇上。”安无忌道:“不知皇上宣臣觐见,有何吩咐。”
  “朕明日便要去大明宫了。”明昭微微一叹。
  “是。”安无忌心中明了,道:“臣一定恪尽职守,辅助三位殿下处理好朝中事务。”
  “定中误会朕的意思了。”明昭微微一笑,但是眼中却闪过无奈与寂寥,道:“你平日里处理事务也十分辛苦,这次朕让三个孩子共同监国,你正好歇息一番。三个孩子处理政务,你在一旁看看,看看他们有什么长处与短处,得空……”顿了一顿,明昭继续道:“得空也可以让朕知道一下,这样朕以后才放心将大卫江山,交与他们啊。”
  对于明昭的言语,安无忌没有半点奇怪,君臣三十年,她的心思,他总是知道的。当下应道:“臣知道怎么做了,请皇上放心。”
  明昭点了点头,忽而笑道:“素华这孩子朕很是喜欢,也难怪定中当年总是藏着掖着不肯将她嫁出来,朕便是有这等女儿,也是舍不得嫁的啊。”
  “皇上见笑了。”说起了自己女儿,安无忌脸上也出现了笑意,道:“素华是臣的小女儿,平日里益加的疼爱了一些,也娇纵了,因此当初皇上……”
  “定中不必说场面话了。”明昭摆了摆了手,道:“朕当初说过仪儿是个能享清福的,素华嫁了过来,断然辱没不了她。”
  “臣只是希望她一生安康幸福而已,其余则别无所求。”略带着一丝苦涩,安无忌道。平日里他是不会如此的,但是今日,听明昭提起自己最喜爱的小女儿,安无忌又联想起现在的朝局,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朝中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三人共争嫡位,自己身为当朝宰相,虽然极力避免搅入这等事情之中去,但是却依旧不能避免。长子安青扬为大皇子君绍真颖王府长史,与皇长子的关系隐隐有如当年他与当今的关系一般。长女嫁与浙东观察使江嘉为妻,但是这江嘉却与二皇子君绍朗来往甚密。惟有这一个小女儿,嫁与不问朝政,一心做太平王爷的皇三子君绍仪,也算得一生平安。因此心神恍惚之间,安无忌将这心底之言脱口而出。说出口来,却不觉后悔,隐隐却还有一丝畅快。眼前这人,三十年前,宫墙之上,她曾说过,明昭视定中为友。这等友情,虽为自己在她登基前那日君君臣臣一语斩断,但是毕竟还是三十年的情分啊。
  明昭能体会安无忌的心情,她何尝不愿自己的子女一世安康幸福,但是她身为天子,却是天下最不得自由之人。“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何况是选天子乎,现在的她,也只能尽力保住这个无心嫡位的小儿子了。当下略有些黯然道:“定中与朕君臣三十年,还不信朕么。朕说仪儿是个能享清福的,素华嫁了过来,当与仪儿一同享这太平清福”
  “臣不敢。”安无忌慌忙道。
  “好了,该做什么事你都知道了。”明昭正待挥手让安无忌退下之时,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微笑道:“定中政事堂可还有急务否,若无,能否陪朕上宫墙一游,共赏这上京百里繁华之地。”
  安无忌微微直起了身,双目神光湛然,面带微笑,拱手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神情气度之中,竟是与当年昭庆殿的安代诏无半点分别。
  这一日皇长子从政事堂出来得极早,几乎是只将手中的一应急务处理完毕,再向底下官员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匆匆出了宫,回自家的颖王府去了。
  “王爷今日回来得好早。”王府长史安青扬正在君绍真书房整理文书,见君绍真行了进来,不禁奇怪道:“难道皇上今日没上早朝,不过就算没上早朝,王爷在政事堂不是……”
  “不要说了,请虚先生来。”君绍真坐在椅上,打断了安清扬的问话,挥手道。
  君绍真一贯以冷静与定力而闻名朝野,现在的君绍真虽然神态与往常没有多大分别,但是对君绍真相知甚深的安青扬还是看出了君绍真极力掩饰之下的那一份隐约的焦急,当下也不多说,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出了书房,向王府东院行去。
  君绍真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急急从宫中赶回,母皇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也不过的。不过是借此机会看一看他们三个之中谁有能力接任太子之位,而将三弟君绍仪一同带去大明宫,虽有偏爱这个小儿子的意思,却也有让他置身事外的意思。
  也好,君绍真心中暗暗一叹,三人之中,无论是谁最后登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子,其余二人,虽不能说就此活不下去,但是也不能在京中当太平王爷——激烈一点的是流放,若是还讲那两三分兄弟骨肉情分,天家颜面的话,便是寻个贫瘠之地分封而已。到是这个一直不搀和这件事的三弟,反倒成为三人都要拉拢的对象,甚至以后登基为帝,也要厚待于他,以显示天子之仁德。
  看来最舒服的还是他啊,君绍真苦笑一声,心中突然产生出一股厌倦之情。何必呢,费尽心力争夺不休,反而不如一开始便悠闲站在一侧的那人舒服。不过现在他是骑虎难下了,纵有退却之心,却无法实现。
  “王爷,虚先生到了。”安青扬的声音打断了君绍真的沉思,君绍真略一点头,站起身来,朝立于书房门口的一名黑衣蒙面之人拱手道:“虚先生请进。”
  这位黑衣蒙面人正是君绍真与安青杨口中的虚先生,乃是君绍真自地方寻觅而来的才智之士,明昭二十三年入颖王府。此人来历甚为神秘,君绍真只知他姓虚,至于名号来历则一概不知,而且一贯以黑巾蒙面,在颖王府两年,面上那块黑巾从未见他在人前取下来过。
  本来这等来历不明之人君绍真本不会重用,但是那人才智实在太高,对于朝中局势天下大势洞若观火,且多次为君绍真出谋划策,化解危机,慢慢的,君绍真也渐渐的接受了这个神秘的谋士为自己的心腹。
  说心腹这个词其实是不甚准确的,对于这个神秘的虚先生,君绍真有一种亦师亦友的情感,甚至,比这种情感还要更进一步,乃是一种莫名的依赖感。仿佛只要有此人在身侧,一切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今日他之所以匆匆从宫中赶了回来,心底也隐隐有一些要听这个虚先生意见的想法。
  “谢王爷。”那虚先生只是一拱手便大剌剌的行入书房坐下,这等无礼之举君绍真与安青杨都是司空见惯,并无半点反应,安青杨则侍立于下手。君绍真见了,便道:“青杨也坐罢。”
  “王爷匆匆自宫中回来,今日早朝之上,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虚先生语声低沉,道。
  “是。”君绍真道:“母皇今日未上早朝,只下了一道旨意说身体不爽,要去大明宫休养一段时间,并让我与二弟四妹三人一同监国。”
  “那王爷的想法呢。”那虚先生语声淡淡,听不出半点情感波动。

  第十五节 坐山观虎斗

  我,君绍真呆了一呆,方才道:“母皇的意思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不过是让我与二弟四妹共同监国,并趁此机会看看我们三人之中谁能当得大任,最后将皇位传与谁。”
  “既然王爷这般想,那又何必急急回王府来呢,留在宫中多做事,多给皇上好印象不是更好么。”那虚先生语声淡淡,但是君绍真和安青扬都有一个想法,就是眼前这人在冷笑,在冷笑。
  “这……”君绍真迟疑了一阵,道:“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些不安,因此急急回府,想向先生请教,愿先生不吝赐教。”君绍真为人严峻冷峭,城府颇深,能说此这等话,足以证明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虚先生依赖之情,竟达到了何种地步。
  那虚先生以黑巾蒙面,看不出脸上神色,眼中却闪过一道奇异光亮,缓缓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那虚某自当将心中的想法一一道出了,至于王爷信与不信,那便不在虚某的考虑之中了。”
  “先生何出此言,先生入我颖王府两年,为我出谋划策,多有奇谋。我哪有不信先生之理。”不知为何,在这位虚先生面前,君绍真总会不自觉的避免用本王或是孤这等显示身份的自称,而多用我字。
  “既然如此,那虚某便直言了。”那虚先生微微颔首,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三虎相争而最后得利之人又会是何人呢,王爷是否想过。”
  “三虎相争……”君绍真和安青杨都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那虚先生则双眼轻闭,书房内只有他幽幽的一句话在飘荡着:“得利之人莫过于坐山观虎斗者,王爷要提防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此语一出,安青杨立时顿悟,目射奇光,张嘴欲言,却突然想起一事,硬生生的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腹中。君绍真却闭上了眼,额头似有汗珠滴下,良久方才缓缓道:“纵使是坐山观虎斗,亦当以有才有德者居之,三弟德行虽不差,却无大才,且无天下之志。母皇一世英明,再怎么也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那王爷还有什么不安。”虚先生冷冷道。
  “我……”君绍真一时语塞。
  那虚先生站起身,冷笑道:“天下乃天子一人之天下也,交予何人之手亦从于天子之意愿。王爷与江王、公主三人相互争夺储君之位,各有一方势力。有势力,为君者必忌之。王爷可还记得当初王爷为何会从宫中搬出,皇上是王爷的母亲,却更是九五至尊的当今天子。于为母亲的一方面来说,王爷与江王的明争,与公主的暗斗,都成为她心中一忌;于为君的一方面来说,当今当初是如何为国之储君的,前朝太子谋反之事,距今不过三十年而已,王爷权位日重,却又与江王、公主互有矛盾。当今如何能不忌,玄武门之事可是史有明文的啊。”
  君绍真一时无语,安青杨却出声道:“先生此言依青杨之见,还是有些危言耸听了,王爷是皇上的长子,自古不立嫡便立长,睿王爷虽然不在了,但是王爷却依旧是嫡长子。且廉王素无争位之心,满朝皆知,先生只凭皇上带廉王去大明宫这一点便如此推断,青杨觉得实在是……”
  “愚者只看昨日,庸者关注今日,智者放眼明日。”当安青杨提到睿王之时,那虚先生下垂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只是凭借着长袖的遮挡,使得君绍真和安青杨二人没有看到,等到安青杨说完之后,那虚先生的手又松了开来,傲然道:“本朝立储向来是立贤,而立嫡或是立长,当今当初以女子之身尚能登上储君之位,这嫡长之说,又有什么用。至于何为贤者,哼哼。”那虚先生冷笑一声道:“得天子之心则为贤者,王爷若是连这等事情都不明白,那虚某也没必要浪费口舌了。还有,王爷上次不是说当今十分喜爱新嫁的廉王妃么,连永平公主数次索要都要不到的东西,只见得一面,便轻巧巧的脱给她,难道儿媳比女儿还要重要么。再说这位廉王妃,可要比廉王大上一岁啊。”
  “虚先生。”安青杨有些按捺不住,出声道:“家妹虽然得皇上欢心,但是就此推断说皇上爱屋及乌会以此对廉王有何帮助的话,恕青杨冒昧,那又是不对了。家父当初之所以同意家妹嫁与廉王,就是因为皇上曾保证廉王不会卷入储位斗争,家父这才放下心来。虚先生通晓天下之事,家父一贯的立场,先生应当不会不知道吧。”
  “青杨……”君绍真见安青杨有些激动,连忙道:“先生也只是为本王着想,虽是推测,却也无恶意。”
  “青杨冒昧了。”被君绍真如此一说,安青杨才发现自己的冒昧,连忙拱手道:“请王爷恕罪,请先生恕罪。”
  “长史大人。”虚先生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慨然,道:“令尊的立场虚某自是知晓,不过如果廉王没有任何风险便能等上储位呢。令尊应当十分疼爱令妹罢。如果事实如虚某所推断的一般,令尊还会严守中立么。而且,令尊效忠的皇帝,若廉王是未来的皇帝呢,令尊还会如何。长史大人再想一想,令尊对长史大人现在的立场,有什么表示没有。”
  “这个……”因为安青杨为君绍真之心腹,他与安无忌两父子现在已经有些貌合神离了,虽然在外人面前父慈子孝,但是安青杨在心底深深的知道,他的父亲,对他已经有戒心了。先那虚先生提了出来,他脸上不禁难看了起来。
  “先生。”君绍真见安青杨这般,心下有些不忍,他与安青杨其实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他和明昭母子相疑,与君绍朗永平骨肉相争。在权势政治的面前,骨肉亲情,总是那般的苍白无力:“先生之言甚有道理,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第十六节 有以教我

  那虚先生看了君绍真一眼,却回位坐了下来,道:“若是无虚某这人,王爷又准备如何应对。”
  君绍真望了一眼虚先生,苦笑道:“先生不必考问于我了,这等事,除了先生,我也无别人可以请教了。”
  “难道王爷就一直靠虚某,自己不能决断。”不知不觉之中,虚先生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甚至还有一些像教训的口气。
  安青杨脸色略略一变,君绍真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继续苦笑道:“先生教训得是,不过现在这等情况,也不是先生考问我智慧谋略之时,还请先生有话直说,至于如何决断,我自有定夺。”
  看着一脸静默的君绍真,虚先生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虚某之想法,不过一动一静而已。”
  君绍真没有出声,安青杨却问道:“敢问先生,何为一动,何为一静。”
  “虚某之前指出王爷要注意廉王爷,但是现在今上似乎还没有想把廉王推出来的意思,只是让他坐山观虎斗,所以现在王爷着重要对付的,还是江王和永平公主,另外还要尽量使得皇上对王爷有所改观。而这次监国,就是一次大好的机会。”虚先生道。
  安青杨目光一闪,道:“以王爷之才能,趁这次监国做出一番成就来并不难,但是问题是皇上指定王爷、江王和永平公主三人同时监国,王爷纵有心做出一番成绩,但却怕江王和永平公主掣肘,使事难为。万一成就没做出,反倒惹下祸端,使皇上对王爷的印象更不好,那就麻烦了。”
  “所以我要王爷‘静’。”虚先生点头道:“王爷参知政事多年,论经验,要比江王和永平公主丰富得多,而且王爷的能力,也是满朝文武有目共睹的,要是谁说王爷能力不够,怕是没有人相信。因此王爷在舰国期间,没必要大动干戈,只要做好本份便行。同时江王和永平公主也应当有借这次监国,在皇上面前凸现自己的想法,虽然都会有担心另外两人掣肘的想法,但是江王素来是个火暴性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因此虽然会有顾虑,却一样会做。而永平公主前阵子因河防之事被皇上训斥过多回,此次监国,她定会借此机会大做一番。此二人之张扬,正好凸显出王爷之安分,也让好让皇上放心,对王爷不再那么防备。所以王爷只须做好本分,一如既往便可以了。甚至有什么功劳,王爷也不必出头去抢,让江王和永平公主去争夺便是。安长史的令尊还在朝中,没有随皇上去大明宫。朝中大小事情,无一件瞒得过他的,有他在,在大明宫的皇上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就算明面上看不出王爷的功劳, 但是皇上心中有数,朝中的有识之士心中也有数。王爷这般行为,对皇上来说,能使皇上对王爷好感大增,对朝中了解此事的有识之士来说,则会倾向王爷,不管是明面上来投靠王爷,还是在心地里倾慕王爷。这对王爷来说,乃是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也。”
  君绍真默然不语,靠在扶手上的手指却在扶手上轻轻的来回移动。安青杨见状道:“此所谓将先取之,必先予之。先生好生厉害的眼光。”
  虚先生淡淡道:“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知此理者多,然行之者少。虚某不过行之而已。”
  “那先生所谓的一动呢。”君绍真突然出声问道。
  “动则是掩藏在静之下的。”虚先生语调不变,继续道:“此次三人同时监国,包括王爷在内,自当都存了一分大出风头之心。既有所求,自有所迷。依虚某推测,若是时机不巧,怕是江王和永平公主会起冲突。王爷要做的事,便是在这堆干柴上面泼一盆滚油,至于点火,则是不必。王爷可曾明白虚某的意思。”
  君绍真眉头微皱,并不答话。虚先生也不如何,起身道:“王爷,虚某方才出来之时正好沏了一杯枫露,算算时间,此时回去正好出色,再过得一阵,便糟蹋了。此茶千金不易,虚某不欲浪费,因此先行告退了。”
  安青杨脸色再度一变,却马上垂下头去。倒是君绍真松开了眉头,温言道:“先生请便,青杨代我送先生出门。”
  “是。”安青杨躬身道。虚先生则哈哈一笑,大袖一拂,转身踏步离去。
  送虚先生出了书房门口,安青杨躬身道:“先生好走。”持礼甚恭。虚先生却不置一词,踏步离去。在他的背后,安青杨慢慢的直起了身,望着向东院行去的那道带着几分神秘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一直虚先生的身影转过了弯,消失不见,安青杨才转身进了书房,方踏了一步,却又急急转身出去,挥手招来了两名侍卫,吩咐了一番,又望了望四周,这才转身再度入了书房。
  君绍真虽在思索事情,但是安青杨的进进出出他都知道,见安青杨行到他面前站定,却不说话,不由问道:“青杨怎么了。”
  安青杨没有回答君绍真的问话,反而正了正衣冠,掀起袍角双膝下跪,端端正正的三叩首后,方才直起身道:“臣,皇长子颖王伴读、颖王府长史安青杨冒死进言,恳请皇长子颖王殿下,诛杀颖王府幕僚虚先生。”言罢又是三叩首。
  君绍真面色微微一凝,道:“你为何会有此想法,说出理由来与本王一听。”
  “是。”安青杨直视君绍真,目光炯炯,道:“虚先生此人来历不明,且恃才傲物,长此以往,定酿成祸患,因此臣请王爷即刻诛杀此人,防微杜渐。”
  君绍真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擦,挑眉道:“青杨还在为虚先生的身份耿耿于怀么,以前你这般怀疑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先生入我颖王府都已经两年了,两年间,先生为本王出过多少奇谋妙策,化解过多少难题。你此时尚在怀疑,本王便不能理解了。”
  “请王爷恕罪,不管何时,青杨对虚先生的怀疑都不会消失。”安青杨固执说道:“不过青杨此次进言,不只是为虚先生之身份来历,高人才士自来便都有些乖僻行为,并不足为奇,不过此人恃才傲物,已经傲到王爷头上来了, 为免以后生出祸端,因此青杨请王爷诛杀此人。”
  君绍真眉微微一皱,道:“青杨你自己也说高人才士自来便有些乖僻行为,本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这等事情,还是能容忍于他的。”
  “但是此人之行为,已经超过了一般的乖僻行为了。”安青杨提高声音道:“您是王爷,他是幕僚,日后您登九五,您是君,他是臣。您几时见过臣子以教训的口气来对君主说话的,您几时见过臣子对着君主说走便走的。天地君亲师,天地之外,君为最大,便是亲与师,都比不过君。而此人不过是您的幕僚,无名江湖之人。青杨曾偶然见过家父的札记,里面有一篇是记载当年皇上登基的前一日家父与皇上说的话,家父如此言道:‘无忌当以臣子之心侍奉公主,公主也当以君王之傲对待无忌。’现在让青杨恐惧的不是虚先生对您没有臣子之心,而是您对虚先生没有君王之傲。傲在神而不在形,青杨看得出,您并不只是将他当作幕僚。因此,青杨冒死进言,请王爷诛杀此人。王爷便不肯,青杨要进言,王爷要杀青杨,青杨也要进言。”言毕便再不出声,只死死的盯住君绍真。
  君绍真容色木然,也不说话,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起身向外行去,只留下一句话:“知道了。”
  同样是在十六宅,皇次子江王府的练武场上,江王君绍朗正在贴身侍卫武玄宿的陪伴下练武。
  “再来。”一声大喝,君绍朗挥剑将武玄宿逼着连连退了五步,横剑当胸,喊道。
  “是。”武玄宿紧了紧手中刀,迎了上去,但是总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混不似当初的武玄宿。
  显然,君绍朗也发觉到武玄宿的不对劲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剑,紧紧皱起了眉头。武玄宿不明白君绍朗为何突然停手,但是主子停手,他自然也要停下来。当下生生的止住了脚步,亦垂下了手中的刀。
  “玄宿你怎么了,有气无力的。我江王府可没让你吃不饱饭啊。”君绍朗干脆抛掉了手中的长剑,大声道:“这可不是你武玄宿啊。”
  “属下……”武玄宿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有事说事,支支吾吾的干什么。”君绍朗行到他面前,拍了拍武玄宿的肩膀,道:“不就是为了我妹妹么。”
  对永平公主的暗恋一直藏在武玄宿心中,他谁都没有说过,此时却被君绍朗一口叫出,自以为隐藏得很成功的他顿时大惊,道:“殿下,属下对公主实在是……实在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敢想不敢说。”君绍朗重重的一拳砸在武玄宿身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般行为,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怀疑当初是不是看错你了。”
  “殿下……”武玄宿今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过。刚说了两个字,便被君绍朗打断了:“你不要罗罗嗦嗦的,来,陪我去喝酒,一醉方解千愁啊。”

  第十七节 江嘉

  望着依旧豪迈大笑的的君绍真,武玄宿不由鼻头一酸。边关近十年的征战,风刀霜剑,铁马金戈,尸山血海,一切都不曾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皱一皱眉,可是现在的他却只能哽咽不能语。
  君绍真将武玄宿的神情看在眼中,大笑之中又多了几分满意,一手拉住武玄宿,一面大声吩咐道:“来人,去摆上一席好酒,本王要和玄宿好好畅饮一番。”
  “多谢王爷。”武玄宿感激道。御下之术在于恩威并施,更在于因人而异。武玄宿这等人,以威降之固然能伏,却不及以恩降之能令其无比感激,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亦在所不惜。而恩并不等于是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而是有可能是一句话,一碗酒。看似寻常无奇的东西便能让这类人永世忠心不贰。
  君绍朗大笑着踏步走向飞云阁,武玄宿则紧跟其后。飞云阁是江王府内君绍朗最喜爱的喝酒的地方,一般只有君绍仪偶尔过来才能入这个阁子,寻常人等,是进也进不来的。这次君绍朗将武玄宿带至此处喝酒,更是让武玄宿感动不已。
  飞云阁高二层,飞檐斗拱,气象万千,比之皇宫中的殿阁,亦毫不逊色,虽只是王府,却不由得人赞叹,好一派皇家气象。君绍朗带着武玄宿行到飞云阁下,早有王府内侍候于门前,君绍朗点了点头,甚是满意,正要举步入阁之,一人却小跑出来,叩拜道:“禀报王爷,浙东观察使江嘉江大人求见。”
  江嘉。君绍朗微一蹙眉,转身朝武玄宿笑道:“浙东的地头蛇几时跑回上京城来了,本王竟是不知,说不得,玄宿,这一场暂且先欠着,得空再与你好好喝上一顿。”
  武玄宿垂首道:“王爷处理事务要紧,至于喝酒,王爷什么时候想喝,玄宿随时奉陪。王爷,玄宿护卫您去见江大人罢。”
  “不必。”君绍朗一摆手道:“你下去休息罢,来人,把本王酒房里那坛西川剑南春取给武侍卫。”说着拍了拍武玄宿肩膀笑道:“今日说好请你喝酒,现在本王虽没空陪你,但是这酒,你还是有得喝,这坛西川剑南春可是二十年的陈酒,好好喝,别糟蹋了。”
  “多谢王爷。”武玄宿躬身道。
  “谢什么谢。”君绍朗不已为意,笑笑道:“来人,替本王更衣。”
  说起浙东观察使江嘉此人,人们关注的并不是他的能力与政绩如何,虽然在这两项之上他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上京城内大小茶馆里闲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一是他的俊美,二则是他的岳父大人。
  江嘉亦是从科举之中一场一场搏杀出来的人才,当年考的是三史科,并且一举拿下了头名。按说中三史科的一般都稳当当的入国史官为史官修撰,一辈子稳当当的守着史料笔墨过着,老老实实的熬着资历,一步一步缓慢但是稳当的向上爬,没有什么意外到个七老八十便可以告老还乡,朝廷的赏赐虽不多,但是过日子却是够的,运气好一点的还可以熬个元老的资格。这江嘉却很是不同,入国史馆的第一天便与主官大吵一顿,罢官拂袖而出,刚好那日君绍朗与安无忌偶尔经过国史馆前,见这人狂放形态,君绍朗当时年纪虽然不大,却隐隐有了“侠王”风度,当场便忍不住击节叫好。安无忌并不说话,但是心中对这个年轻人却是十分欣赏的,不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有了这么一个当朝第一人的岳父,江嘉如何不被人议论。
  那日的一大吵倒给江嘉的宦途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经安无忌举荐,在陇西当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之后数年之间,连连晋升,才不过三十出头,便当上了开衙建府起居八座的一方诸侯——浙东观察使。
  不过这般传奇的经历却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让人们念念不忘的,却是他那无比的俊美。江嘉的岳父——当朝第一人的安无忌安相爷年轻之时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可是比起这个女婿来,却还是差上一截,当年他中了科举红袍簪花打马游街之时,本来最应受关注的进士与明经两科的头名状元的光辉都被他压下去,暗淡无光。究其缘由,便是他那混不似世间人物的俊美,就算是男人看到,亦为之惊叹。比如现在跨入二堂,一眼望见江嘉的君绍朗。
  “江嘉见过王爷。”江嘉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仍未蓄须,脸上肌肤洁白无暇,有如最上等的白玉,散发着惊人的光辉、眉锋斜挑、星目朗朗,鼻子高挺秀美,唇红齿白,身形挺拔潇洒。无一处不美,就连君绍朗也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好美的人物。
  “江大人无庸多礼,来来来,坐。”心中虽然惊叹此人的俊美,君绍朗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当初江嘉之所以在国史馆与主官争吵,其实就是因为他太过俊美,那主官偏生又是有那龙阳之好的,一见自己手下来了个这般的绝等人物,言语之中不免有些过火。而江嘉又因为生来俊美,不是被人误认为女子就是当作相公,因此越发的听不得这些话,所以才大吵了起来,若是别的,他当时说不定还忍了下来。不过这一闹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朝中有那些癖好的官员们得知此事后都不敢招惹于他,倒让他自在了不少。君绍朗对这个掌故自是熟悉,自不会扯容貌这一方面的问题。
  江嘉此人其实并不是张狂之辈,只是当年那一场大闹太过于出名而已。君绍朗虽摆手让他坐下,他却还是拱手恭恭敬敬的等君绍朗落座方才在下首坐下。
  君绍朗微笑着看着眼前持礼甚躬之人,随意问道:“江大人几时进的京,可曾见过母皇了。”
  “回禀殿下。”江嘉的声音悦耳非常,并不似男性之暗哑低沉,也不似女性的高细尖锐。若不是眉宇之间女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勃勃英气,单就这道嗓音,君绍朗几乎就要将眼前这人看作女子了。
  “回禀殿下。”江嘉道:“下官昨日到了上京,今日至宫门前求见,内廷传出旨意,让臣暂时在上京候上一阵,因此未能得见皇上天颜。”
  “呵呵。”君绍朗轻笑道:“母皇明日便去大明宫休养,今日要做的事定然不少,你见不着也是正常的,便是本王,要见母皇,也不是说见就见的。不过这般也好,你在上京城多呆些日子也好,江南虽是鱼米之乡,却怎么也比不上上京城的繁华的。”
  “是,下官知道,谢王爷提点。”江嘉欠身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君绍朗面色微微一凝,道:“今日早朝上的事,你可听说了。”
  “是。”江嘉脸色亦是一凝,笼上一层煞气,点头道。
  “那你看大哥和三妹会如何出招。”江嘉虽不在上京城,却被君绍朗依为心腹,说话亦没有什么忌讳。
  江嘉眉微微一蹙,道:“现在局势十分明显,对王爷来说,是个机会,但是危险,却是很大的。”
  “怎么说。”君绍朗挑眉问道。
  “以下官所见,颖王殿下和公主殿下一定与王爷的想法十分相似,都想趁此监国机会让皇上对自己刮目相看,但是王爷是否又曾想过,若是王爷一心想要在这一段时间做出一些政绩,会不会欲速而不达,若是有人在背后再推一把,过犹不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叔夜言之有理。”君绍朗点头道,江嘉字叔夜,他本来的字并不是这个,却因仰慕嵇康嵇叔夜之为人,而改的字。史载嵇康“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论起美貌潇洒,江叔夜与嵇叔夜还真是不相上下。
  君绍朗不是苯人,此事他也曾隐隐想到过,此时被江嘉一语提醒,立刻醒悟了过来:“那依叔夜之见,本王应当如何做呢。”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江嘉曼声吟道。
  “好一个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君绍朗击掌赞道:“君一言可抵千金。正好,母皇在突厥使节团到上京之前是不会回宫了,你要见母皇也基本是不可能。这一段时间里,你正好住在本王王府内,有什么事情,也好向你讨教一番。”
  “讨教不敢。”江嘉欠身道:“王爷有问,嘉不敢辞,不过住在王爷府内,还是怕御史们说闲话。”
  “不要理那些御史。”君绍朗斜眼道:“他们最擅长的不过是捕风捉影,便是说闲话也不过是几只苍蝇嗡嗡叫上两声,没什么大碍的。”
  “王爷。”江嘉再度欠身道:“终究还是不妥,再说我一年难得回一次上京,内子已经随同下官到了上京,现在已经回岳父府里去了。”
  “既然如此,还是不勉强叔夜了。”君绍朗想了一想,也觉得不妥,当下也放弃了之前想法,笑道:“数夜重情意之人,自是娇妻重要,不过若得空,还是要到王府来,叔夜之高才,本王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一切但凭王爷吩咐。”江嘉道。
  正在江嘉在江王府内和君绍朗相议之时,皇宫太极殿内,却也有两个人也在议论着他。

  第十八节 翁婿

  勿忘九一八!!!勿忘国耻!!!
  勒住了马,江嘉不禁抬头望了一望眼前的这座府邸。定乡公府,一等国公、大卫宰相,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如此了。自己这个岳丈大人,当真人杰也。
  这厢江嘉尚在出神,守门的小厮老早便迎了上来,讨好的要扶这个以俊美而闻名上京城的姑爷下马。江嘉微一皱眉,挥手让那小厮退下,自己翻身下马,身手矫健,看来在武艺上也有几分功底。江嘉随手将手中马鞭扔给了那小厮,一面向侧门行去,一面问道:“二小姐呢。”
  “回姑爷。”迎上来的是门上总管安福,他与两个兄弟安禄安寿都是自幼在安府为奴,安无忌尚在乡里读书之中就跟着安无忌的,因此纵是府内一众主子,对他们兄弟几个都是很客气的。
  安福躬身道:“小姐在后花厅陪太太说话呢,小的引姑爷进去。”
  “不必了。”安福说的太太乃是安无忌的元配,陈氏,江嘉的夫人安影便是陈氏所出。江嘉微笑道:“我自己识得路,不必劳烦总管了。岳丈大人还在宫中办事么。”
  “回姑爷,老爷今日回来得早。一柱香时分之前回的府,现在也应该在花厅呢。”安福躬身道:“既然姑爷不让小人带路,那小人便告退了。”
  “嗯。”江嘉也不多做理会,自寻了路昂首踏步行了进去。却不知安福在后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姑爷,怎么能漂亮成这样。”
  江嘉一贯任外官,在京中并无府邸,年年入京觐见都是住在岳丈安无忌府中,因此对安府十分熟悉,自寻了路到了花厅,却见妻子安影与岳母陈氏正在一侧的软塌上说话,两母女一人一手的针线,想是在讨论那些针线活计,岳父安无忌一袭便袍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嘴角不时浮出笑意,应当没有睡着。
  江嘉整了整衣冠,方才跨了进去,躬身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是叔夜啊。”陈氏闻言抬起了头,她今年也年过五旬,一贯温婉的气质并没有随着岁月的变迁而有所变动,见女婿在门口见礼,当下笑道:“自家人便不用多礼了,进来坐下罢。”
  “谢岳母大人。”江嘉知自己这个岳母是大家出身,极讲礼法,因此虽然听她如此说,却还是再行了一礼方才行了进去,果然陈氏的脸上更增了几分悦色。江嘉行到妻子身边,与她絮叨了几句,又笑着与陈氏交谈了一阵,说的也无非是些江浙的风土人情。
  “叔夜坐我身边来吧。”过了一阵,一直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未出一言的安无忌突然道。
  “是。”江嘉起身应道。陈氏亦知道丈夫有话要对女婿说,当下起身笑道:“影儿陪娘去花园走走罢。,你小时种的那从芭蕉还在呢。”
  “是。”安影亦是聪明人,朝丈夫温婉一笑后扶住母亲,朝安无忌微微一躬,行了出去。
  “岳父大人。”江嘉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这位身为当朝宰相的岳父大人绝不仅仅是要与自己说些闲话,当下行到安无忌身前,道。
  “树夜坐吧,只有我们翁婿两个,你就不必多礼了。”安无忌也不起身,微笑道。
  “是。”江嘉拣了张圆鼓凳坐下,心中却在思量,岳父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为入京觐见还是为了现在朝中几位皇子的事情。
  “叔夜在浙东观察使任上已经四年了罢。”安无忌的语气出奇的轻松,仿佛真的是翁婿两个在闲话家常:“四年才回来两次,你也辛苦了。”
  “浙东一带虽是鱼米之乡,百姓温顺富足,没有什么大祸患,但是一是离京城较远,二来闲杂事情却也不少,因此入京觐见的次数也就少了,不过好在圣上体谅,没有降小婿的罪。”江嘉轻笑着,小心应答道。
  “呵呵。”安无忌亦是一声轻笑,拈须道:“在家中就不用说这些话了,有这份心也就是了。我是说叔夜你娶了影儿也快十年了,我们翁婿两个竟没好好相对谈心过。这话要传讲出去,还不叫外面的人笑掉大牙。”
  “岳父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谁敢说闲话。”江嘉道。
  安无忌自嘲一笑,道:“算一算,今日怕是我这几年来头一次在申时之前回家,也算难得了。”
  江嘉连忙应道:“皇上倚重岳父您,这是阖府上下的福气,便是小婿,也跟着沾了点光彩。就拿这次监国的事情来说,皇上虽然指定大皇子二皇子和永平公主三位殿下一同监国,但是依小婿愚见,皇上最终倚重的还是岳父您啊。”
  安无忌目光一闪,想起方才在含章殿与明昭的一袭谈话。龙座上的那人面容略带疲倦,但是眼中的神采却让人捉摸不透。见自己站定,那人淡淡的开口:“朕方才见了请安折子,才知定中你的贤婿已经到京了。朕还记得四年前升他为浙东观察使的时候,朕正好身体有些不适,让真儿代朕见了,三年前觐见,朕又有事不能见,让朗儿代朕见的。这天下闻名的浙东观察使,朕竟没见过——他中举那时也太过久远了,而且人又多,朕竟记不得了。”说了又笑。
  “皇上谬赞了,江嘉虽是臣的女婿,但是却也是皇上的臣子。朝堂之上只有上下之分,并无翁婿之情。”安无忌慌忙应道,天威日重,这四个字他现在感受得是越来越深了, 虽然明昭对他依旧如前些年一般并无差异,但是他的心中,却明白不论如何,当年安待诏和明昭公主的那等情景,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呵呵。”明昭轻笑道:“朕不过是和定中你闲话家常而已,定中多虑了。这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论起来,他也能算是个皇亲了,朕是在想,虽然朕明日便要去大明宫休养一阵了,定中也不妨带他去大明宫,朕想见见。”
  安无忌垂首道:“臣明白,臣谨尊皇上旨意。”
  “定中。”刹那间,明昭似有些失神,左手无意识的翻弄着龙案上的奏折,道:“朕阅了吏部的考评,乃是卓异,而且观其风评,也是能员一名,现今我大卫,就是要这等年轻有为的人才,定中你选女婿的眼光当真不错,若是再年轻得几岁,朕可要和你抢人,给永平招赘个驸马了。”
  “皇上说笑了。”安无忌应道,心中却在咀嚼明昭那句“现今我大卫,就是要这等年轻有为的人才。”明昭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提拔江嘉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安无忌在琢磨着。
  明昭看着安无忌眼光闪动,嘴角微微上翘,面色却是一凝,道:“不过定中你也知道,加入党争乃是宦途大忌,朕也不喜欢。虽然水至清无鱼,朕的朝堂之中也不可能避免党争之事,但是朕对朕看中的人才,向来是不喜欢他们加入党争的。”说到此处,明昭语音一顿,望了安无忌一眼,言下之意,自是不言自明了。
  “臣明白。”若是这还听不出来,安无忌真该即刻上表请辞告老还乡,可是安无忌还没老,亦没糊涂,当下应道。
  “如此甚好。”明昭眼微微眯起,悠悠道:“朕听说他今日在宫门外候了一回便去了十六宅了。这可不好,十六宅是皇亲国戚的居所,外官能少进便少进一点。定中你回去提点你女婿一下,朕还想好生调教一番,给朕的继位者用,可别还没飞起来,便折了翅膀。”按说若是对寻常人,明昭的话自不会说得如此明白,可是眼前这人是安无忌,君臣三十年的情分,因此明昭说话也没什么遮拦。
  “岳父、岳父。”见安无忌并不说话,只呆呆的出神,江嘉不禁出声唤道。安无忌这才从回忆之中醒过来,他知自己失态,一笑道:“方才想起一事,竟出了神,对了,我们方才说到哪里来了。”
  “小婿说到皇上最倚重的还是岳父大人,这让小婿与有荣焉。”江嘉道。
  安无忌淡淡一笑,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我还算不上君子。再得圣恩有什么用,一旦我病老归西,以后的日子,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走的。”
  “江嘉明白。”江嘉点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用民间俗语来说就是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
  “正是如此。”安无忌目光之中隐隐有些赞许,叹道:“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话虽粗,理却是极精到的。你虽是我的女婿,但是历来我看你与青杨,并无二致,一般的希望你们成材,你可明白。”
  “江嘉明白。”
  “如此便好。”安无忌微笑这点了点头,道:“方才皇上召见了我,对你颇有赞许。只是。”安无忌顿了一顿,目光逼向江嘉,道:“你方才是从十六宅回来!”
  勿忘九一八!!!勿忘国耻!!!

  第十九节 真身

  “你方才从十六宅回来。”安无忌语气依旧淡淡,但是那目光却是无比的逼人,直射江嘉。
  江嘉一震,随即垂首道:“是,小婿方才……”
  “不用解释了。”安无忌看似随意的一摆手,其间自然而然却流露出摄人的气度,道:“江王殿下起先对你有恩,你入京拜见是应当的。但是你现在是浙东观察使,身上穿的是我大卫的官服,拿的是我大卫的俸禄,管的是我大卫的百姓。为谁效忠,效忠于谁,这你应该知道,而且要知道,效忠可不是嘴上喊两句空话而已。”
  “是,江嘉知道。”江嘉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岳父是收到了什么风,在提点于他,不过他与君绍仪的关系之深,岂是安无忌这几句敲打就能让他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的。这一宝,已经押上了,纵使再想回头,却也无路可退了。
  安无忌眼将闭而未闭,江嘉是个什么心态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毕竟那件事关系重大,自己和他的关系又如此密切,能提点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至于以后怎么办,含章殿内的那人自有处置。因此他也不过分操心,只是说道:“叔夜聪颖,定有自己的决断,老夫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要小心下决断,莫要看好你的人失望。好了,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要休息一下,你去静园陪陪影儿罢。你们成婚也有十年了,怎么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呢。”
  江嘉眉毛一跳,对安无忌最后一个问题避而不谈,只是说道:“岳父教诲,江嘉已经全部记下,请岳父放心,江嘉定会谨慎处理的。”
  “那就好。”安无忌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对江嘉对自己问题的回避并没有什么反应,闭上了眼,他随意的像是吩咐下人晚饭要加一条鱼一般的对江嘉道:“皇上三日后要在大明宫召见你,到时候你随我入内觐见便是。”
  静园在安府西侧,本是安影尚未出阁时所居,后来安影嫁与江嘉,这地方便闲了下来,只有安影归宁之时方才住上几日。江嘉一路行了过去,虽然长廊两侧风景如画,他却无心欣赏。岳父安无忌方才若有若无的敲打,最后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在对比以往安无忌对这等事的态度,难道……
  江嘉心头一凛,生生止住了脚步,若真如自己所想,那接下来的棋要如何走,那须得好好考虑了。摇头一叹,他将满心的烦恼暂时甩开到一边,举步跨入了静园。自己现在的状态,江嘉很清楚,不论是君绍朗,还是安无忌,都不是容易应付的人。看似平淡无奇的两次谈话,着实让他耗尽了心力,现在的他,最需要的是休息。
  静园园如其名,十分的幽静闲适,里面也不似外间一般仆役众多,只有安影的闺楼前站了两名丫鬟,见江嘉进来,一起行礼。
  江嘉也不理会,只微微的点了点头行入了闺楼,举步上楼,正要去塌上躺一阵之时,却意外的发现本该在花园之中陪岳母陈氏赏花的妻子安影却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绣花。
  听见脚步声响,安影扭头朝江嘉道:“怎么了,和父亲说完话了。”
  “嗯。”江嘉低低应了一声,坐到了安影身侧,想起了方才安无忌随口提及的问题,脸色略变了变,沉声道:“方才岳父大人问我们为何还没有孩子。”
  “啊。”安影原本已经低下了头继续绣花,听得江嘉此言,手一抖,食指立刻被绣花针刺破,但是她却没有顾及自己的手指,惊道:“什么,父亲,父亲问起此事了?”
  “不用太担心。”江嘉神情之间有些落寞,却微笑着安慰安影道:“岳父也只是随口提起,我后来把话岔开,他也就忘记了。”
  “可是……”安影的紧张神色并没有因为江嘉的安慰而有所缓解,反而更加紧张,绣花针也丢到了一侧,双手抓住江嘉的衣袖,焦急道:“可是有一必有二,父亲这样问,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件事了,要是他在留心一点,那你不是……”
  “没事的。”江嘉道:“我此次入京觐见,最多也只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加倍小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至于孩子,实在不行,等我们回浙东,领养一个说是我们的孩子也就够了。反正离上京这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到是。”江嘉轻轻的搂住了安影:“倒是你,相国府的千金小姐,却要委身于我。假凤虚凰。”她低低苦笑了一声:“是我对不住你。”
  “说什么傻话呢。”安影直起了身子,温柔微笑道:“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不悔,我不怨。上天既然将我们配做了一对,那便是一对了,都十年了,你难道还如此想么。”
  “是我不对。”江嘉望向窗外,神情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我自小女扮男装随父亲游历天下,从未想过自己是个女子,与男子有什么差别。后来竟上京应试,竟中了三史头名,竟闹出那事,竟遇上了你,到现在,竟也搀到朝廷党争之中来了。”
  “听你意思,莫不是朝政之上有什么不顺心之事。”安影疑惑道。
  “嗯。”江嘉应了一声:“岳父方才敲打于我,示意我不要与二皇子走得太近,而且似乎也是皇上的意思。只是我现在与二皇子的关系,又岂是说断便断得了的。而且。”江嘉顿了一顿,继续道:“三日后皇上要在大明宫召见我,这三日,恐怕就是皇上留给我做决断的时间了。”
  安影略略侧了侧头,道:“朝政上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帮不上你。只是我常听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难的事,只要一步一步的做,最终还是会柳暗花明的。”
  “你说的是。”江嘉点头道:“皇上现在只是透过岳父来隐隐表态,至于皇上到底要如何,还是要等觐见那日才知分。至于二皇子那里,暂时冷一冷也是好的。一时给我们留条退路,二来也能让那班御史少说点闲话。”江嘉神色有些惘然,道:“重要的,还是三日后的觐见啊。”

  第二十节 觐见(上)

  “臣浙东观察使江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宫清思殿内,江嘉随着岳父安无忌入宫觐见明昭,此时她正在清思殿上行大礼叩拜。
  “起来罢。”明昭是在侧殿见的江嘉,穿的也比较随意,只着了一袭暗黄常服,未着帝冕,飞天髻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插着,薄施脂粉,额点梅花妆,端庄典雅且又高贵大气。
  “谢皇上。”江嘉施礼起身,在安无忌身后躬身站立。明昭见他举止有度,不禁微微点头,却朝安无忌道:“定中说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在政事堂事多,就先回去罢。”
  “是。”安无忌略一迟疑,明昭将他支使开,到底要如何盘问江嘉呢,对于自己的爱婿,安无忌虽然不喜他与二皇子来往甚密,但是毕竟还是自己亲自为爱女挑选的女婿。他也不希望江嘉有所失,但是明昭的话语虽然温和,意思却是很明白的。罢了,安无忌暗叹一声,江嘉也不是什么不晓事的人,自己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当下也不再言语,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安无忌退了出去,明昭方才再度出声道:“朕早闻卿家之名,不过卿家几次入京叙职朝见朕都有事没能见到卿家,今日一见,方知果然名不虚传。”说了又微微一笑,只是眼中却快速的闪过一道寒芒,一瞬即逝。
  听得明昭此言,江嘉脸色立时便是一变,这番话明昭虽是笑着说出,言语也十分温和,但是其中内藏乾坤,那一句“名不虚传”虽无所指,但是江嘉心中明白,这是指她的容貌。本来寻常女子多以自己的美貌为荣,但是江嘉自小跟随父亲,做男子教养,现在又女扮男装十余年,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几乎已经把自己当作男子了,而且就是这副容貌,给她带来不少烦恼。因此她现在对别人对自己容貌的评价,已然是忌讳莫深,若是寻常人,她怕早已翻脸,只是现在在眼前笑吟吟的是当今天子,对谁翻脸,都不能对这人有半点不敬的表现啊。
  吸了口气,江嘉迅速将自己的心神定了下来,拱手道:“臣以前未能得睹天颜,是臣德行浅薄,今能觐见皇上,是圣上隆恩。至于皇上的嘉奖,臣断不敢受,也受不起。”
  “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眼前这年轻人,倒也有几分气性。明昭看着江嘉,心底也多了几分满意,暗自思量到,难怪定中要将女儿嫁与此人,这等人才,当真难得,只是容貌过于俊美,望之不似男子。不似男子,明昭眉一敛,却吩咐道:“朕可是难得夸赞于人的。华莹,给江卿家看座。”
  “是。”华莹应道,她是明昭最为亲信的女官,这等事情,自不必她动手,她应了一声,当下便有两名宦侍上前,为江嘉设下座位。江嘉谢了恩,也便入了座。
  明昭又吩咐华莹去取了两本奏章,在手边几上展开,道:“卿入京之前的奏折朕早已收到,不过想着卿家即将入京,朕也没有急着发下去,想着留着等卿家见朕之时顺便给卿家便是。”说着又侧目道:“卿家这一手字当真不错,极得王右军之神韵,当得清俊二字。”
  “谢皇上。臣自幼受父亲教导,习得便是王右军的书法。这么多年,若无寸尽,也无颜去见家父了。”
  “呵呵。”明昭微微一笑,却敛了容,道:“不过卿家奏折上所请之事,倒是十分新鲜,朕为政三十余年,从未有人提过,卿家有何把握朕会答应。”
  说起政事,江嘉也忘了之前心里的不愉快,道:“臣奏折所言,其实并不新奇,先人早有论断,臣不过将其总结而已。就以废租庸调制而言,早在太祖之时,中书舍人马元便上奏太祖,曰‘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本文节选自唐太宗时马周奏与唐太宗的奏折),说的便是租庸调给百姓的危害。”
  “那既然有害,为何朝廷还行之百年不异呢。”明昭问道。
  “回皇上。”江嘉微微欠身,道:“租庸调于太祖太宗之时,虽略有危害,但确实是良法,使朝廷受益良多。只是到了现在,世移事变,太祖太宗时的法度,并不适合于现在,不但百姓为其荼毒,便是朝廷,于其中获利,也是很少了。现今土地多归于大地主与寺院,天下九成百姓只得一成地,却依旧要照旧例纳九成的税。百姓之苦甚矣,长此以往,请皇上恕微臣妄言,定将造成官逼民反之局面。皇上尧舜之君,定不会坐视不理。”
  “好一个妄言。”明昭声音之中带了三分怒意,道:“现今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有谁敢造反,有谁想造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江嘉昂然道:“皇上若一味沉湎于以往之太平局面,臣敢断言,乱世不久矣。”
  “乱世,汝知何谓乱世否。”明昭厉声道。
  “臣只知,若百姓不得食,无衣,便为乱世。”江嘉道。
  明昭眼中闪过思索神色,口气略缓了一缓,道:“这等说法倒也新鲜。不过这废祖庸调,改税法,朕不能只听你一人之言,你再就此事专门写一份奏折,先交给朕看看,再转与政事堂交给众位宰相并户部商议。”
  “皇上圣明。”江嘉早知明昭是个从谏如流的性子,当年张宝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德,明昭也没有把张宝南怎么样,反而重用于他。自己这一番话,更不用担心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后怕,毕竟天威难测啊。
  “另一条整治漕运的倒是可以马上实行,朕原先也下过江南,还特地去看了漕运。漕运乃是关中最为重要的血脉啊。漕运若不通,上京城六十万人,包括朕,都要饿肚子啊。记得那时黄河泛滥,漕运不通之时,连朕都要去洛阳就食。现在一想,唉……”明昭想起当年之事,不禁叹气。
  叹气过后,明昭继续道:“朕观卿家之提议,着实可行。改‘船头’督运为官府自运。这一点好,如今天下太平,各地驻军多有惫懒,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也是好的。改散装为袋装,并加印记及设立漕卫也是不错的。漕卫就可以由河卫兼任了。至于分段而运,那其间的交卸不是太耗劳力么。”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江嘉道:“原先漕运,都是各地漕船直入京师,且不说路途遥远,漕卒思乡,只说南船直接入黄河、渭水,船体船工不适北方水情,多有翻船之事。现在以臣之议,以江、汴、河、渭的不同水情,分别造船,分段接运,南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黄河,河船不入渭水,这样在不同的河道行驶适合之船只,船工又熟悉水道水情,翻船之虞,自然也少了些。”
  “嗯,看来卿家是下了工夫的。”明昭细细听着,又命华莹记下,道:“这等革新,除弊不少。漕运畅通,卿家当记一功。”
  “臣不敢。”江嘉心中有些恍惚,难道自己猜错了,皇上今日召自己入宫,真的只是为了政事,这两本奏折是自己上京前呈上的,其实是写给二皇子,让二皇子以此革新,树立自己的势力。没想到皇上竟然留中不发,自己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奏折按例是可以直达天听的,现在皇上留中,那二皇子岂不是见都没见着。
  “卿家不必过谦。”明昭心中却存着另一个打算,眼前这人,若说他是女子,可天下哪有这等女子,若说他是男子,天下又哪有这等男子。不论如何,明昭对自己这个臣子,都十分的好奇。只是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喉头,不然……
  收敛心神,明昭又问了一些事情,君臣二人若不论各自在心地的猜疑,倒也说得上是如鱼得水。说到盐政上来时,明昭叹道:“朕当年为了断绝盐政弊病,特地将盐铁转运使分为二职,想不到才不过二十余年,盐政之上又有如此多的弊病了。”
  “皇上明鉴。”江嘉欠身道:“商者,逐利而动,其实天下无不如此。不然圣人也不会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盐铁二项,获利之丰,当真令人瞠目结舌。为了得利,自然便会有人钻那些空子,盐政的不断变更,就是为了堵住这些漏子,为朝廷,为百姓牟利。”
  “嗯,朕也知道。”明昭微微点头,道:“你在浙东,那里贩私盐的情况怎么样,你是如何应对的。朕听说一船盐从沿海到上京,价比黄金啊。”
  “回皇上,一些小民三五十斤的贩卖是免不了的,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臣也不太注意这些,臣命各地重点注意的是那些大贩子,不过这等人都十分狡猾,臣在浙东三年,真正处决的大盐贩,只有一个。”江嘉道。
  明昭听了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出神,江嘉也不敢打扰。眼观鼻,鼻观心。正沉默间,却见一名女官行进来禀报道:“廉王殿下与王妃来了。”

  第二十一节 觐见(下)

  明昭正与江嘉说话间,一名女官行了进来,行礼道:“皇上,廉王殿下与王妃来了。”
  “哦。”明昭应了一声,道:“叫他们进来罢。”
  “是。”那女官领命出去。不多时,三皇子廉王君绍仪并同王妃安素华便并肩行了进来。说起廉王妃安素华,倒和江嘉扯得上亲戚关系,论辈分,这位王妃还得叫江嘉一声姐夫。不过论身份地位,江嘉是不论如何也不敢受她这一声称呼的。
  “儿臣给母皇请安。”二人并肩行到明昭面前,给明昭见礼,坐在一侧的江嘉也早在君绍仪和安素华踏入清思殿之时,起身侍立。
  明昭见二人行来,心中甚是欢喜,抬手笑道:“不用这么多礼数了,起来罢。”
  “是。”二人领命而起。江嘉则踏前一步,行礼如仪:“臣浙东观察使江嘉见过廉王、王妃殿下。”
  君绍仪微微一点头,温文有礼,道:“江大人好。”王妃安素华也回了半礼,却笑道:“几年未见姐夫了,不知姐姐可还好。”
  “谢王妃挂念。”江嘉道:“内子也是十分挂念王妃的,王妃出嫁,内子本想赶回来,却因事而未能成行,她心中也懊恼了许久。”
  “姐姐果然还是挂念我的。”安素华眼圈略略有些泛红,安影嫁与江嘉之时她年岁虽然尚小,但与安影的姊妹之情,却是极深的,因此堪堪说了两句,便触动了情肠。君绍仪知她心意,轻轻的拍了拍她手,示意她不必难过。明昭在上位也见得极是清楚,道:“素华姊妹情深,仪儿……”
  “儿臣在。”君绍仪慌忙应道。
  “今天下午你陪素华出宫,让她们姊妹见上一见,说说话。或者,宣进来见也是好的。”明昭见安素华情态,却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这几个勾心斗角的儿女,暗暗的叹了口气。
  “是。”君绍仪应了,又道:“儿臣和素华请见,本是想讨母皇的恩旨的,却没想到还不用讨,母皇的恩旨便下了。”安素华则盈盈一拜,道:“儿臣叩谢母皇。”
  “起来起来。”明昭笑着抬手道:“都起来,看座。江卿,你也坐。”说了又招安素华近前,持了她手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骨肉相见乃是天经地义,你和你姐姐现在虽然身份不同,却也还是姐妹,有什么见不得还要巴巴的来跟朕请旨。”
  安素华这几日随着君绍仪在大明宫侍奉明昭,极得明昭喜爱,听了明昭这话,却只腼腆笑着。江嘉看了却心惊不已,没想到当今对自己这个小姨如此喜爱,难道是爱屋及乌,那三皇子。正胡思乱想间又听明昭吩咐道:“朕还要和江卿议些政事,素华你先去临风阁告诉你父王,说朕议了事便过去与你们一起用午膳,你也不必再过来就在那等着朕。”
  “是。”安素华应了一声,君绍仪亦起身道:“儿臣和素华一起去罢,不打扰母皇议政事了。”
  明昭却没有应这个请求,只是道:“仪儿你先坐着,朕等下还要问你的差使呢——便不问,身为皇子,多多参知些政务也是好的。”
  君绍仪望了一眼明昭,眼中闪过疑惑神色,应道:“儿臣尊旨。”安素华知这里已不是自己呆的地方,当即盈盈起身,道:“儿臣告退。”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江卿。”见安素华离去,明昭又把话题转到政务上,道:“方才咱们是说到盐政来了罢。你做得不错,盐政之弊,不在于那些靠苦力贩卖私盐养家糊口的斗升小民,而在那些大盐枭身上。关于如何处置这些大盐枭,卿家可有什么良策否。”
  “回皇上。”江嘉在心中斟酌着字句,道:“这等盐枭,往往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关系人脉是极深的,要处置一两个,关键在于一个快字。不给其翻身之机,快刀斩乱麻,让他的关系人脉无用。可是要彻底根治,请皇上明鉴,臣实无这等能耐。”
  明昭看着眼前的这个浙东观察使,却是越看越喜爱,有才干,知进退,不卤莽妄为,懂大局。这等人才要是卷入储位斗争之中,着实太可惜了。而且身份也有些可疑……想到这里,明昭心头却突然一阵明悟,既然是人才,能为自己用便好,自己堂堂天子何须如市井小民一般探人私隐,是男子也罢,是女子也罢,又有什么分别。想通了这一点,明昭也不再刻意想江嘉到底是男是女,只是微笑道:“朕调你入京,为翰林学士如何。”
  翰林学士向来有内相之称,位虽不高,权却是极重的。明昭这么说,便是想提拔江嘉。若是寻常人,自当高高兴兴的谢主隆恩,可是江嘉却拒绝道:“臣之长处在于民政,而不在文章。皇上委臣以翰林学士,是对臣的提拔,可是臣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不堪为皇上所用,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愿继续为浙东观察使,为皇上治好浙东一地,皇上若是不许,臣愿去岭南,在蛮荒之地为皇上治出一个物鹄民丰的岭南道来。”
  “朕不过是说说而已。”明昭道:“浙东一地,既是产盐之地,运河又自其而发,单是盐政漕运两件事,就够麻烦了,虽然有盐道转运使和漕运使,但是这个观察使也是少不了的。仪儿,你说是不是。”
  君绍仪坐在椅上,静静听着,并不出声,明昭突然一问,他思酎片刻,道:“母皇说得极是,儿臣这两年虽不管政务,但是前时在政事参知政事之时也知道这个观察使的重要。盐政乃是国家税收极重要的一部分,而漕运则关系关中命脉。这两件,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丝毫懈怠不得的。”
  “嗯。说得不差。”明昭觉得是时候敲打一下江嘉了:“既然如此,卿家便继续任浙东节度使,至于卿所上奏折,朕明日发政事堂让他们商议个条陈出来去办,漕运交给工部和河道巡查使张宝南共办便是,至于这废租庸调,以银粮而代的事,须一位皇子或是公主来主持方好。卿认为朕的几个皇子女,谁能担当此任。”

  第二十二节 母子交心

  “卿认为朕的几个皇子皇女,谁能担当此任。”
  明昭此语一出,不但江嘉立时变了颜色,就连一侧的君绍仪亦是心中暗惊,他早向母亲明昭明里暗里多次表明自己无意嫡位,不愿参与到这储位争夺之中去。明昭命他去做古籍编纂,也算是给他的回应。只是今天,却有些奇怪。先是说“身为皇子,多多参知些政务也是好的。”,自己反正是打定主意做闲散王爷的,莫说母皇在时自己不会去管政务,便是有一日母皇去了,不论是大哥二哥还是小妹永平登了那九五之位,自己也依旧是不问政事,只会埋首故纸堆的闲散王爷。既然如此,多多参知政务又有什么好处呢。再便是母皇当着江嘉的面问自己对浙东观察使一职的看法,后来又问江嘉众皇子之中,谁能办理废租庸调制的事情。自己虽不管事,却也是皇子,母皇莫不是……
  相对于君绍仪的胡思乱想,江嘉想的却要简单得多,她早知道今日觐见乃是当今逼自己表态之举,而自己,却是深深知道,做出这样的一个抉择,是多么的困难。这三日她思来想去,却也只得了一字,曰:“拖”
  江嘉自是知晓这一个拖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是现在的她,却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拖得了一时便是一时,拖得了一刻便就是一刻了。她沉吟半刻,还是选择了回避,欠身道:“臣一贯在地方,虽久闻众位皇子英名,却着实与众位殿下不熟悉,因此请皇上恕臣愚钝,臣着实无法替皇上分忧。”
  “哦。”明昭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悠悠道:“不过朕听说,你和朗儿十分熟捻,这次入京,还特地去了十六宅的江王府。”
  若说明昭方才那句话只是敲打,现在这句话则是咄咄逼人了。但是江嘉却不慌不忙,道:“臣不敢欺瞒皇上,臣与江王殿下私交是有的,不过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臣为观察使数年之中,只不过入京数次,江王殿下也从位出过京城,因此臣虽与殿下有私交,对殿下,却依旧是不熟。”
  “不熟好啊。”明昭的感叹似有所指,道:“这样也不急着定下来。你也不忙回浙东,再过得月余,东突厥的使节团就要到了,朕会在太极殿开大朝会,你也来罢。”
  “是,臣尊旨。”江嘉起身应道。
  “嗯。”明昭面容之上闪过一阵疲色,挥手道:“你退下罢。记得将文书呈与政事堂。”
  “臣尊旨。”江嘉见明昭让她退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行礼之后便退出了清思殿。
  “母皇。”江嘉退下后,君绍仪咬了咬牙,唤道。
  “什么事。”明昭轻闭双眼,应道。
  “儿臣……儿臣……”那话在嘴边转了三四次,最终吐出来却变成了:“儿臣见您好象有些劳累了,要不要到塌上休息一下。”
  “不必了。”明昭唇边泛起一抹笑意,道:“朕终究是老了,咱们去临风阁吧。你父王在那里也等不久了。”华莹听得明昭这一句话,连忙吩咐身边宫女去准备步辇。君绍仪亦起身行到明昭身前,道:“儿臣扶母皇出殿吧。”
  “你母皇虽然老了,可没老到连路都走不动。”明昭笑着开了一个玩笑,起身道:“难得今日只有我们母子二人,仪儿,等下你陪朕走到临风阁去,就当是散散步罢。”
  君绍仪却道:“临风阁离这里不近,母皇还是乘步辇吧,儿臣走路跟着,陪母皇说说话。您看如何。”明昭却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母子二人出了清思殿,向临风阁缓缓行了过去。华莹及一般侍从则在三五丈后远远缀着。
  “仪儿。”明昭遥遥望着太液池的水光,出声问道:“你觉得江嘉此人如何。”
  君绍仪心中咯噔一声,暗道难道真的猜中了。但是母皇的问话却是不能不回答的,当下应声道:“儿臣一向在弘文馆编纂图书,政务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但是从今天来看,此人也是个人才,毕竟母皇如此欣赏于他,又是安丞相的爱婿。您和安丞相看上的人,定然不差。”
  这话君绍仪自认为十分得体,既不得罪人又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却没有想到明昭竟是一声冷笑,道:“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太极拳打得出神入化啊。”
  “儿臣……”君绍仪没想到明昭竟会如此,欲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好,额头汗珠立时便冒了出来。
  明昭停下脚步,负手于身后,略带一丝怅然道:“这事朕不再问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帮朕出出主意如何。”说着也不等君绍仪回答,便道:“朕有心立太子,你认为在你们四兄妹之中,立谁是最好的。”
  “这个……”君绍仪不论如何也没想到明昭又是一个烫手山芋扔过来,接又接不住,抛又抛不得。讷讷了半日最终还是垂首道:“儿臣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明昭哼了一声,似是觉得自己对小儿子太过严厉,便放缓了语调,道:“仪儿,方才在殿中,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的担心。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朕和你两人,再无第三人,。难道在你母亲的面前,你都不敢说实话了么。还是朕这个母亲,已经不能让你说出心底的话了。”
  “母皇,儿臣……”明昭语调苍凉,君绍仪立时便红了眼圈,垂下了头越发的低了。
  “好了好了。”明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前面有个小亭子,咱们到里面去慢慢的说。朕的仪儿啊,转眼间也长大了。”
  太液池侧凉亭之中,只得明昭母子二人对坐,亭外五丈方圆,都无一人,连华莹,也被明昭挥退了。
  “母皇。”君绍仪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眼眶红红的,不敢抬起头来看明昭。
  “抬起头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般扭扭捏捏的。”明昭知君绍仪心意,道:“朕知道你的打算。今日在清思殿之中,朕问你政务不过是让江嘉看一看,让他警醒一下。这人是个人才,朕想拉他一把,让他别陷入党争之中浪费了。”
  “儿臣当时心中确实有些害怕。”君绍仪最终还是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毕竟眼前这人,是他的母亲啊:“母皇是知道儿臣向来的心愿的。儿臣读史书,这历史上为了储位的争夺着实让人害怕。子杀父,弟弑兄。他们都是骨肉至亲啊。儿臣……儿臣现在冷眼看着朝局,大哥与二哥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了,而永平也不甘示弱,儿臣一是不想争,更是狠不下心去争。因此便下定决心做一个逍遥王爷,不敢碰朝政。母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因此也给了儿臣这个古籍编纂的差使。”
  “嗯。”明昭看着眼前这个小儿子,微微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样说出来比咱们母子你猜来我猜去,是不是要好得多呢。咱们是天家,这些事是免不了的。所以朕不责怪真儿朗儿和永平他们。可是你,仪儿,朕知道你是最老实的一个,可是也学着向朕使心机了,朕的心,总归是有些……”说着又叹了口气:“朕自从十五岁那年,前废太子,也是朕的兄长刺杀先皇谋反,朕被封为储君之时,就一直在想,生于天家,究竟是幸或不幸。可是事实却是如此,不管是幸运也好,不幸也罢。朕终归是生于天家,所以朕要承担起这个责任。这一担,便是三十年啊。”顿了一顿,明昭继续道:“你比朕幸运,朕肩上这个担子,是朕一定要扛的,但是你,却有人抢上去扛这千均万斤重担。”
  君绍仪默然不语。明昭自嘲一笑,望向天际缓缓漂移着的白云,道:“你父王看似从不管朝堂上的事情,但是其实暗地里也和朕提过多次,让朕立储,只是你父王不知道,立储这一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下决定的啊。不过朕已经向你父王保证过,不论最后怎么样,你,都会没事的。”
  “儿臣。”君绍仪此时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道:“母皇,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儿臣这两年冷眼看着朝局,心里有些想法,说给您听听,或许,或许能让您稍稍解一点烦恼。”
  “嗯,你说。”明昭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为帝者,注定是不能有太多的情感的,可是明昭终究还是一个人,是一个母亲。
  君绍仪在脑中清理了一下思路,清了清嗓子,道:“先从大哥说起罢。大哥是出了名的‘冷面王’,严峭冷峻,助母皇处理朝政多年,在我们兄弟之中,大哥的能力是最高的。而二哥则是武艺高超、急公好义,被百官和百姓称为‘侠王’,人望极高。四妹年纪虽不及大哥二哥,但是志向极高。”
  “这是长处。”明昭微笑着看着君绍仪:“那短处呢。”
  君绍仪略一沉吟,道:“大哥是冷面王不差,但是他也太过于严峻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哥却好似只张不弛,略有些……儿臣对大哥不恭了……略有些刻薄寡恩。”
  “这是实话,没什么不恭的。”明昭嘴角挂着笑意,眼神却冰冷,道:“你说得不差,真儿的短处便在这里,朕有些害怕,朕若是立了他,万一哪一日朕去了,他对你可能尚还好,可是对朗儿、永平会怎么样,那就难以知晓了。”苦笑一声,明昭续道:“你继续说。朗儿呢。”
  “二哥人望是极高的,待人也宽厚,可是太过宽厚终究是不好,请母皇恕儿臣冒昧了。母皇对百官们已经够宽厚了,可是二哥对官员们更宽厚,这样一来,文戏武恬,国家便不好治理,我大卫的百年基业也麻烦了。至于永平,永平志大才疏,才干不足。”君绍仪本欲还加上一条德望胸怀不足的,一想起玉镯那件事,还是停了下来。
  “仪儿。”明昭望向君绍仪:“若不是你过于软弱,只凭你这一番话,朕便想改变初衷,让你再如朝堂磨练了。能看得如此透彻的,满朝文武里,又有几人,真儿朗儿和永平,在眼光着一项上,又怎么比得上你。”
  “母皇……”君绍仪立刻变了颜色:“儿臣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
  明昭笑笑,道:“朕也只是说说啊,你太过良善,心肠太软。朕当年也吃过心软的大亏,你若为帝,碰到的麻烦比朕会更多,你这副心肠,是当不了的。”
  “母皇英明。”君绍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儿臣着一番话,也只是纸上谈兵,比才干,儿臣比不过大哥,比人望,儿臣比不过二哥,比志向,儿臣比不过永平……”
  “不要自谦了。”明昭打断了他的话语,悠悠道:“你娶了素华,也是朕保定中家的一着。定中与朕君臣三十年,现在也落得跟朕一样的困境。”安无忌长子安青杨为颖王府长史,次女安影嫁的江嘉却是二皇子君绍朗的人,这事君绍仪自然知道,当下应道:“儿臣定然好好对待素华,尽力保安氏一族。”
  明昭微微一笑,道:“或许也不用你,定中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你好好对朕的媳妇就好了。素华这孩子,朕很是喜欢。”
  “素华是儿臣的王妃,儿臣一定好好对她。”君绍仪保证道。
  “嗯。”明昭目光之中有着赞许,道:“谈了这么久,也该去临风阁了。朕也有些倦了,你让华莹去叫他们取步辇来罢。”
  “是。”君绍仪转身出了亭子,唤了华莹吩咐清楚后又折身进了亭子,道:“母皇您暂且等一下,步辇马上就来。”
  “好。”明昭点头道:“今日的谈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会太太平平的做你的逍遥王爷的。朕的儿子,也不一定都要为朝政奔忙,为皇位勾心斗角,你说是不是。”
  ^-^庆祝生日,连解三章……

  第二十三节 另起风波

  第二日,被明昭留中不发的江嘉的奏折终于被转到了政事堂,不过明昭却没有指定由谁来负责,只是在朱批里淡淡的留了一句,江卿所奏之事甚佳,政事堂可择一人主理此事,速速办理。
  不过虽然明昭在朱批之中没有指明由谁来主理此事,不过大家都知道废租庸调着实不是件小事,现在三位皇子(女)监国,主理之人定然是要从他们三人之中选取,至于是谁,这却着实是个大问题。
  也是因为这个主理之人,政事堂里众位皇子(女)和宰相们之间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安无忌手中拿的正是江嘉再度呈上来的废租庸调及以钱粮代调的详细奏折,其实江嘉的奏折在安府之中他早已看过了。现在他心中想的不是如何去好好实行,而是在感叹,感叹自己这个女婿。江嘉是有才的,这个他早已知道,不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可是让安无忌担忧的是,江嘉与二皇子走得实在是太近了。手中的这份计划几乎就是给二皇子铺路,让二皇子通过此事在朝中树立威望。转眼瞥了一眼正在一侧与营州太守交谈的君绍朗,安无忌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将手中奏折合上。转目见大皇子君绍真行了进来,连忙起身朝君绍真行了过去。
  “殿下。”安无忌拱手为礼。君绍真淡淡的一点头,道:“安丞相有什么事情么。”
  “这是江嘉关于废租庸调一事新呈上来的奏折,不知殿下看过没有。”安无忌还是决定从君绍真这里着手,将手中的奏折递与君绍真。君绍真却不接,仰着脸道:“这折子本王已经看过了,母皇的朱批既然要我等早早执行,那便宜早不宜迟,及早施行的好。”
  安无忌眉一跳,道:“那以殿下的看法,这主持之人,定谁为好。”
  君绍真木着脸道:“母皇的朱批之上说是由政事堂内择一人主理,并未定是由谁主理,安丞相可与其他丞相商议一下,定下来是谁。本王现在手中正在忙边关军粮调度,是丝毫也缓不得的。安丞相和众位丞相定下来是谁便是谁罢,本王信得过安丞相的眼光。”
  安无忌心中一震,君绍真这几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的。可是怎么会呢,如此大一个功劳,他怎么会争也不争便放了过去。疑惑着再看了一眼君绍真,安无忌决定再试探一番:“殿下奉皇上圣旨监国,此事并非小事,殿下还是与江王殿下、公主殿下与政事堂一众宰相我们一起商议一番的好。”
  “不必了。”君绍真冷冷的打断了安无忌的话语,道:“此事虽然不小,但是本王手中这些事也很急,耽搁不得,你们计议便是的。”说着也不等安无忌回答,拔腿便进了自己的书阁。安无忌呆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心道如此也好,只有二皇子与永平公主争,麻烦总比三人一起争要小。
  虽然如此宽慰自己,但是安无忌心中的怀疑还是不能削减,三十余年的宦海生涯给他的经验,让他知道此事绝绝不是如此简单,不过君绍真事都做到这份上了,想从他口中探出他的心意是不可能的了,安无忌叹了口气,随手拉住一个书吏,吩咐道:“去请永平公主过来。”
  “皇上的朱批及江嘉的奏折本相相信二位殿下和众位大人都看过了,皇上的意思很清楚,此事需一人主理,而且因为事情非同小可,因此本相以为当从二殿下和公众殿下二位当中选取一位主持此事,不知二位殿下意下如何,众位大人又有何想法。”将君绍朗和永平及政事堂一众人请到一起,安无忌还是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他不想参与到几位皇子的斗争之中去,而且明昭,也不会允许他参与,两年前那件事,他还是记得的。
  “安相。”首先出声的是君绍朗,他皱皱眉出声道:“大哥呢,母皇下诏,可是我们三人一同监国,而且安相也说了,此事非同小可,为何不见大哥人影。”
  “二殿下,是这样的。”安无忌笑着解释道:“大殿下现在正在处理边关粮秣之事,边关不容有失,所以大殿下分不开身。而大殿下自己也说对我们商议出来的结果会毫无异议,因此这次会议,大殿下便没有来。”
  “是这样啊。”君绍朗挑了挑眉。看来大哥是不准备和自己争这个功劳了,不过就算他争去也无所谓,君绍朗嘴角微挑,泛起一丝得意。
  “至于人选问题,不知二殿下……”安无忌问道。
  “本王当然是非常乐意,不过最终是本王还是四妹主持此事,还是要由众位大人决定,本王和四妹都不好说话,是不是,四妹。”君绍朗将话头转向了永平公主,附带一个得意的眼神。
  永平公主“哼”了一声,起身道:“本宫是不会主持此事的。安相和众位大人不用费心选了。”
  “殿下……”此语一出,不仅是安无忌和君绍朗大惊,就连其余如中书令王举之、御史中丞沈岁寒、门下侍中吕元舀都变了颜色,这永平公主是怎么了,这还没开始议便如此大的火,难道是谁得罪了她不成。
  王举之见机极快,知道不能由永平公主这般下去,连忙道:“不知公主殿下为何如此,您是皇上亲命的监国公主,这等事情,还是要商议一下的好。”
  “王相不必说了。”永平冷冷的截断了王举之的话,斜眼道:“本宫不同意废租庸调,江嘉妄言国政,蛊惑母皇改变国政,实是我大卫罪人。众位大人不上书劝阻,本宫上书,而且本宫还参了江嘉一本。奏折已经递到大明宫母皇那里去了。本宫坚决反对废除租庸调制,因此也绝不会主持此事,众位大人慢慢议罢。本宫回去处理事物了。”言罢也不理目瞪口呆的众人,便转身离去。
  “二殿下这……安相这……”王举之吃永平公主这一番排揎,脸上颜色一变再变,但是又冲着永平的身份,不好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口气,绷直的身子也颓然弛了下来。
  安无忌眼中闪过厉芒,永平公主这一道奏折一上,在大明宫休养的那人,怕是又不得安宁了。但是他身处这个位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王相不必如此,公主殿下既然有她自己的主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听凭皇上圣断便是。”说着又转向君绍朗,道:“既然公主殿下不愿主理此事,那便只能让二殿下操心了。”
  “这是本王份内之事。”君绍朗淡淡笑着应了下来,心中却暗自警醒,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永平这小丫头,心计城府是越来越厉害了。她知道这个差使是争也不好,不争也不好。若是争了这个差使,未必能做好,就算废尽心力做好了,人们赞扬的却是提出此议的江嘉,而江嘉又是他君绍朗的人。辛苦来辛苦去,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若不争,自己办理好这个差事,不论是朝中的威望还是民间的民望,都将大增。要打击自己,也只有釜底抽薪这一计了。好个小丫头,哥哥竟差点看走眼了,只不过永平啊永平,你还是年纪太小,这事是母皇认定的,你难道以为你能和母皇争吗,你不记得当年为张宝南之事,母皇是如何斥责你的么。
  果然不出安无忌所料,在大明宫的明昭,现在正对着永平呈上的奏折紧紧皱眉。
  “皇上。”伺候在一旁的华莹见明昭脸色不佳,眼珠转了一转,上前道:“皇上,天气太热了,您去太液池边纳纳凉吧。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不好放冰块,寒气太重了。”
  “不必。”明昭脸色凝重,挥手命华莹退下,却又问道:“除了永平,其他比如安丞相,真儿,朗儿,有没有奏折上来。”
  华莹小心的看了看明昭的脸色,道:“回禀皇上,现在只有永平公主一份奏折,至于二位殿下和安大人他们,并没有奏折上奏。”
  “哦。”明昭又将目光投回了奏折之上,良久之后她眼中闪过焦躁神色,反手将那奏折合上,起身在屋内踱起步来。华莹伺候明昭多年,知道明昭这番动作就表示她心中烦躁无比,当下垂手不敢言语,至于屋内其他伺候着的人则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如木偶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明昭在屋内转了十几个圈之后,众人的救星终于到了,平王沐风一声骑装,笑呵呵了行了进来,见屋内情形,虽是一呆,却又立刻恢复了原状,朝华莹笑道:“怎么了,又是什么事情惹皇上生气了。”
  明昭听得声音,转头见沐风进来,便住了脚步,道:“你怎么来了。”
  “呵呵。”沐风一声轻笑,道:“仪儿和我打赌比赛马呢,我正好过来看看你事物处理完了没有,若是处理好了,便去给我们爷俩当个裁判。怎么样,不知皇上有没有这个空闲啊。”
  沐风一进来,屋内的气氛便大见缓和,明昭也不禁微笑道:“偏生你们事多,朕……”
  “呵呵,你不是说来大明宫休养的么,朝堂上的事,还是让孩子们帮你应付一阵罢,他们都大了,能处理事情了。”沐风又侧着脸问华莹:“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太医在外面,皇上今日请了脉没有。”
  “回禀王爷,皇上刚才一直在看奏折,太医在外面没有进来,因此尚未请脉。”华莹松了一口气,有平王在,皇上再大的脾气,也发不起来了。
  “那还不快去宣。”沐风吩咐道:“请脉向来是按时的,耽误了时辰诊断便会有偏差。”
  “是。”华莹一欠身,出去了。
  明昭望了一眼沐风,眼中闪过温柔神色,摇了摇头,回椅上坐下,沐风也拣了张椅子坐下,笑道:“等下太医进来请完脉,咱们便一起去马场。这屋子里也闷了一点,外面可舒服多了。”
  “嗯。”明昭应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华莹引了太医进来,便示意那太医免礼,伸了手让太医请脉。过了一阵那太医诊断完毕,躬身道:“皇上脉象甚好,不过似是心中有些郁结,请皇上放宽心结,不必过于忧虑。”
  “朕知道了,你下去罢。”明昭挥了挥手,道:“你明日不用来了,朕明日要回宫。”
  “回宫……”沐风奇道:“咱们才在大明宫住了几日,你不是说要等突厥使节到了再回宫么,难道突厥使节提前到了。”
  “不是。”明昭叹了口气,幽幽道:“沐风,朕也不想回去,只是朕的好女儿啊,闹得朕不得不回去。”
  “这个……”沐风欲言又止,毕竟他向来不问朝政,听明昭话语,似是永平又闹出什么事,让明昭必须回去处置。
  “你不必过问了。那事虽说不是很大,可是朕总是觉得,还是要回去的好。”明昭面容之上带了一层疲色,对着繁杂的朝政,她不会疲惫,但是对着自己的儿女,她总觉得有些心力憔悴,毕竟,那都是她的骨肉啊。
  “太医说你心气有些郁结,难道是因为永平。”沐风皱了皱眉,道:“我看还是暂时不要回罢,有什么事把永平宣来问清楚就是的。你今年身子一直不好,难得休养,便不要管这么多了。”
  明昭想了一想,最终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华莹,传朕旨意,明日宣永平公主至大明宫觐见。”
  “是。”华莹欠身应道。
  长出了一口气,明昭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沐风,还记得那天朕和你说的永平的婚事么,朕看,可以定下来了。”

  第二十四节 谁将汉女嫁胡儿

  望着威严的龙首殿,随着引路内侍缓缓前行的永平公主心头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明昭今日为何召她前来,她在昨日接旨之时便早已知道。虽然已在心中想好说辞以及应对之策,但是现在到了龙首殿前,她的心,却在莫名的一阵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可测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一般。
  沉思之中,永平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她的潜意识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告诫着她,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殿下。”引路的内侍见永平停下了脚步,微微侧了侧身子,小声提醒道。
  “哦。”永平立刻警醒了过来,尽管心中那阵空落落的无所依靠的慌乱的感觉依旧存在,但是她还是不停的告诉自己,没事的,母皇再怎么样,也只会斥责自己一顿,而且说不定运气好的话,那件事便成了,二哥这条计策虽然高超,但是却也不见得有用,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就是这样告诫着自己,永平继续迈开了步子向龙首殿行去。
  到了龙首殿前,守在殿外的竟是明昭最宠信的女官华莹。华莹见永平到了,移步上前,方一躬身,正要说话只时永平却听得身后父王沐风一声呼唤:“永平。”
  “父王。”永平转身,眼见果然是父王沐风,脸上慌忙带了笑容,正要行礼,沐风却三两步上前,扶住了她,眼中满是怜惜之色,低低道:“你放心,父王不会让你母皇那样做的。”
  “父王……”永平正愕然间却听得身后华莹道:“给平王殿下请安,给公主殿下请安。禀奏王爷,皇上宣了公主殿下议事,王爷若要见皇上,还是……还是……”迟疑了一阵,华莹继续道:“还是请王爷过一阵再来罢,或是在偏殿等候也好。”
  永平虽不明白沐风所指究竟是何事,但是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那就是父亲沐风和自己一同进龙首殿那绝对是有益无害,华莹语音未落,还不等沐风答话,她便转过了身,摆出公主的架势,斥责道:“华莹女官此言差矣,父王有特许,可以随时随地见母皇。母皇和本宫议事,父王有什么听不得的。你是母皇宠爱的女官,本宫平时也敬你三分,但是敬你三分并不是让你没上没下。以父王的身份,难道还进不得龙首殿,以父王的身份,难道也是你一个三品女官能阻拦的。除非有母皇的特旨,不然你凭什么拦父王。”
  “公主殿下。”明昭确实没下旨意不让沐风入殿,但是身为明昭的贴身女官,昨日明昭和沐风破天荒的首次争执她是看在眼中,她更知道明昭今日宣永平公主入宫是什么意思,知道沐风入殿的后果。当下咬了咬牙,不动声色的回应道:“公主殿下斥责得是,皇上确实没下旨不准平王殿下入殿。但是华莹想的是皇上与公主议事,平王殿下在一侧未免无聊,不如去其他地方散散心,等候一阵。若平王殿下是有急事要见皇上,那公主不妨在外面等候一阵。”
  “不必了。”沐风扫了华莹一眼,沉声道:“我就是要和永平一起进去见皇上。”
  “那……”沐风一出声,华莹便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绝对不是自己应付得了的,连忙道:“那华莹马上进去通报。”
  “不必。”沐风一挥手,踏步向殿内行去,永平略一踟躇,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华莹一皱眉,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永平来了啊。”明昭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响,以为是永平到了,懒懒的一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华莹给公主看座。”话一出口,明昭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一看,却见沐风与永平一前一后的站着。她一皱眉,心底暗暗涌起一阵烦躁之情,又见华莹急匆匆的行了进来,一脸焦急神色。心中略一思量,便知其中根究,当下直起了身,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儿臣给母皇请安。”永平见明昭睁开了眼,连忙行礼道。
  “嗯,起来罢。”明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事怕是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简单,道:“不用那么多礼数了,坐吧。”明昭这话虽然是对永平说了,眼睛却一直看着沐风。华莹机警非常,连忙上前道:“王爷请坐,公主请坐。”
  沐风沉着脸坐了下来,昨日他和明昭因为永平的事大大的起了一番争执,虽然过后心中有些懊悔,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不然女儿的一生,怕是都要在那蛮荒苦寒之地度过了,因此他一早便在龙首殿外等候,截住女儿,陪同女儿一起来见明昭,等下不管明昭怎么说,他都要尽力堵回去。
  永平几乎是从未见沐风在明昭面前甩脸色,偷偷瞥了一眼沐风,又转目看了看明昭的脸色,见母亲的的脸色虽是淡淡,但是目光之中却透着几丝无奈,心中便暗暗一喜,看来现在倒是父亲占了上风,父亲又站在自己这一边,等下便不必害怕了。当下一躬身,浅浅一笑,道:“谢母皇赐坐。”这才坐了下来。
  明昭此时心中亦是暗叹,她本想好好跟永平说那件事的,现在沐风怎么一来,若是还是按之前所想的去做,定然是成不了的,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说好了。略略想了一想,明昭嘴角微弯,带了点微笑,温和的朝永平道:“永平,突厥使团还有多久到京城。”
  永平此时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回答自己上那封奏折,不同意废租庸调的事情,没想到明昭竟劈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事情,她愣了好一阵后,方才回答道:“回禀母皇,计算时日,突厥使团还要……还要半个月的样子到京城。”
  “嗯。”明昭似是不经意的瞟了沐风一眼,见他脸色大变,张嘴欲言,又道:“半个月啊。永平,你整日在政事为朕分担国事,辛苦了啊。”
  “为母皇分忧,不敢说辛苦。”永平心中更是奇怪,难道母皇今日把自己宣到这里来,就是要夸奖自己么。那,那奏折的那件事。母皇难道不生气。不过疑惑归疑惑,能得到明昭的夸奖,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代表,她在明昭心中的地位,又重了一分了。
  “知道这样回话,永平果然是长大了。”明昭叹了口气,道:“也难怪啊,你也十六岁了。朕十六岁的时候……”
  “母皇英明睿智,儿臣当然比不上母皇当年。”马屁总是要拍的,不过永平却没注意一旁父亲沐风脸色已经一变再变。
  “呵呵。”明昭一声轻笑,似是对这个马屁极为受用,略带一丝惆怅,道:“今日不说这些。转眼间,你都十六岁了。也该嫁人了。”明昭不顾顿时变色的永平,也不顾站起身来要说话的沐风,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不给永平和沐风一丝一毫插口的机会:“突厥使团此次进京便是要向我大卫求亲,用为我大卫藩属。朕已经决定,让你出嫁突厥。为突厥王子妃。”
  “不行。”永平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事实,沐风便大声喝道:“我不同意。”
  明昭斜着瞥了沐风一眼,目光冰冷,冷冷道:“朕已经做了决定了,永平,从现在起,你也不必到政事堂去辛苦了,专心留在公主殿准备出嫁罢,朕明日回宫,你出嫁的一应事宜,朕亲自来操心。”
  “母皇。”永平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明白为何在殿外父亲要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一定不让母皇那样做、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恩爱有加的母皇与父王,今日竟会如此。尽管刹那间明白了这么多事,永平还是在心底听到了自己的呐喊,不要,我不要。她一声大呼,跪了下去,泣声道:“母皇,儿臣不愿出嫁,儿臣……”
  “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必管那么多了。”明昭站起了身,道:“朕方才已经宣礼部的人来,令他们着手准备了。虽然时间着实有些仓促,但是朕亲自来办这事,定然不辱没了你。朕累了,要去休息了,你回去罢。”说了又吩咐道:“朕要休息了,不论是谁,都不得进来。”说了便向后殿行去。
  明昭这最后一句吩咐摆明是说给沐风听的,沐风没有想到明昭竟是半点解释都没有,便如此霸道的下了命令,更不给自己一点时间。刚牙一咬,一手重重拍在座椅之上,用力奇大,那椅子立刻便被震散了架,一阵声响之后,地上便多了一堆木料。
  明昭听到那阵声响,脚步却不停,她知道,如此此时她停了下来,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母皇。”永平心头一阵绝望,悲声呼喊道:“母皇,儿臣不愿出嫁,请母皇收回成命,请母皇收回成命。”只是这般呼喊却没有半点作用,华莹心中略有些不忍,上前准备扶起永平,柔声道:“公主殿下起来罢,这是大喜事……”
  话上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便着了永平狠狠的一掌,华莹白净的脸上立时便多了五条指痕。永平心知一不做二不休,母皇已经下定了决心,软语哀求是绝对没有用的,倒不如大闹一场,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下戟指骂道:“你是个什么人,竟敢这样说话。你打量本宫不知道,便是你这样的小人在母皇面前进谗言,让母皇把本宫嫁到那蛮荒之地去。此时还来假惺惺。”
  “公主……”华莹眼中闪过恼恨神色,脸色却不变,见永平如此,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唤了一声便退了开来。永平见华莹退开,心中更是得意,大声朝明昭的背影道:“儿臣不愿嫁,母皇若是不肯收回成命,儿臣就在这里跪死。”
  明昭身形一滞,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在那呆了一刹,又举步行了进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竟没有说一句话。
  等君绍仪夫妇收到消息赶到龙首殿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一入殿,君绍仪和安素华都吓了一大跳。只见眼前本该放置坐椅的地方只剩了一堆木块,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是四妹永平,父王沐风阴沉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华莹,竟也是肿着半张俏脸,毫不言声的垂手站在那里。母皇明朝,却不见了身影。殿内的气氛,着实诡秘到了极点。
  君绍仪和安素华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君绍仪略一思量,示意妻子暂时不要动,举步行到沐风面前,躬身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沐风没有答话,只是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君绍仪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又道:“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四妹什么事惹母皇生气,让母皇罚她的跪。儿子等下就进去帮四妹讨个人情,让母皇免了四妹的处罚怎么样。”
  可是沐风已经没有回答。君绍仪无法可施之下只能向妻子打了个眼色,示意妻子去永平那里打开话头。安素华聪慧无比,立刻明白了丈夫了意思,移步行到永平公主面前,蹲下了声,柔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永平本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安素华这一问,却更是火上浇油,若不是她还指望着君绍仪帮她求情——君绍真和君绍朗是绝对靠不住的,他们两个早巴不得自己走——只怕立刻便闹将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狠狠的盯了安素华一眼,没有说话。
  安素华一呆,便起了身,朝丈夫摇了摇头。君绍仪一叹,把目光望向了华莹,不过他知道,华莹的嘴比眼前的这两个还要严。因此也不浪费气力,只是摇了摇头,这般静静的站着。
  自上午至日暮,天边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知这般聚了散了多少回。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可是这殿中众人的姿势,竟是一点也没有变。
  终于,君绍仪耐不住了,在妻子耳边道:“这般下去不行,咱们还是想办法见一下母皇吧。”

  第二十五节 封地

  君绍仪见天已入暮,在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当下在妻子耳边轻轻说道:“这般下去不行,咱们还是想办法见一下母皇吧。”
  “嗯。”安素华脸上也挂了层疲色,悄声道:“你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不。”君绍仪摇了摇头,道:“母皇素来喜爱你,而且今日之事,我进去也不好说话,倒是你,还好一些。”顿了一顿,又道:“你还是暂且等一等,我吩咐他们弄点点心进来,你进去也好开口一些。”
  安素华柔顺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君绍仪则转身吩咐起内侍来。
  尚食局内一应事物都是随时预备的,过不多时便捧了过来。君绍仪接了个条盘,递与安素华,道:“今日劳烦你一下,自己端进去,我再劝一劝父王和永平。”
  “嗯。”安素华接了,也不多话,只朝丈夫温柔浅笑,示意君绍仪不必太过担心,便缓步向后面寝殿行了去。君绍仪则一皱眉,走向了沐风。
  “殿下,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正在安素华端着条盘,缓步移向寝殿之时,一直未出声也无动作的华莹阻止道。
  “女官。”安素华话语轻柔,道:“母皇有旨女官奉命行事自是天经地义,可是母皇在里面一天未出,也没有用膳。莫说母皇近来身子骨不好,便是一般的人,也经不住这般。素华请女官为母皇计,她老人家的身子可受不住啊。”说这话之时,安素华一直望着华莹,目光之中,大有含义。
  华莹如何不知道安素华的用意,现在这个样子,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也只能让安素华去见明昭,那样的话,事情也会有点转机,不管怎么样,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当下无声的一叹,欠身退开。安素华亦是一欠身,柔声道:“多谢女官。”
  “儿臣见过母皇。”进了寝殿,安素华一眼便见了明昭靠在塌上出神。当下微微一福,道:“儿臣听说母皇中午未曾用膳。怕您伤了身子,吩咐他们做了点点心,也还清淡可口,还请母皇用一些。”
  明昭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安素华,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终究化为一叹,道:“朕领了你的心了,不过朕不想用,你拿下去罢。”
  “母皇您还是不管怎么样也要用一些。”安素华不但没有退下,反而行到了明昭的面前,道:“您的身子要紧啊。若是这些不合母皇胃口,儿臣请母皇赐示,母皇想用什么,儿臣亲自去给您做。”
  “唉。”明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很有感叹,道:“也罢了,就用点罢。素华,要是永平能像你一样,朕能省多少心啊。”
  永平公主,安素华心猛的一跳,脸上却不露半点痕迹,转身将条盘放置好,自端了碗长生粥,小心呈与明昭,微笑道:“儿臣如何能和永平公主比得,公主才学甚高,能为母皇分担国政,儿臣却不过只能在这些小地方伺候母皇。让母皇顺心罢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啊。”那一小碗长生粥明昭只略用了两勺,便放下了,叹道:“朕问你,当初朕把你指给仪儿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儿臣那时还小,不敢有所想。”安素华低眉顺目应道。
  “想便想,有什么不敢想的。”明昭目光苍然,道:“朕当年也是父皇给朕指的婚。朕心里也抗拒过,也不愿过,甚至还在父皇面前摆过脸色。朕也有当年啊。”
  安素华垂下了眼睑,并不接话。果然明昭那些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接着又道:“所以永平不愿,朕是能理解的。可是朕,当年还是应下了啊。”
  “母皇英明。”安素华道:“永平公主只是一时略有些想不开,等过一阵便自然能理解母皇苦心了。”
  “苦心。”明昭略略扬起了头,嗤之以鼻:“朕问你,朕有什么苦心。”
  明昭有什么苦心安素华却是知道的,但是她更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是决决不能说的。因此只是道:“儿臣读书,左传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皇今日对公主这般,也是因为如此。”安素华这些话看似不着边际,却是另有所指,以明昭之能,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当下明昭看安素华的目光便带了些诧异,良久后颔首道:“不愧是定中的女儿。”又道:“你进来,不止只为朕送食物来罢。”
  “母皇明鉴,儿臣是想替公主讨个人情。”安素华也不隐瞒,道:“公主在外面已经跪了快三个时辰了,还请母皇开恩,让公主先行起来再说。再这么跪下去,对公主的身子不好。”
  “朕可没让她跪,是她自己要跪的。”明昭冷笑道:“素华你这人情怕是讨不到了。”
  安素华不慌不忙,道:“母皇方才也说能理解公主为何如此,也说过您也有过当年。您就看在当年的份上,让公主起来罢。”
  “看在当年的份上。”明昭一扬眉,略有所思,却摇头道:“朕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改了。”
  “儿臣知道母皇是为了公主好。可是公主不愿去突厥,不愿远离大卫。母皇何不从了公主的心愿。让公主一步。”安素华道。
  “让一步。”明昭眼中泛起神采,道:“你可知朕心里在想什么。”
  “儿臣只是猜测,不敢说出来。”安素华道。
  “果然,你与仪儿一般,都是内秀。昔公子纠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朕没打算让永平当重耳,可是也不希望她和公子纠一般。”明昭见儿媳已经猜到自己的心思,也不再隐瞒,淡淡道。
  “所谓内外,并不是不在大卫才算外。母皇何不与公主一块封地呢。”其实这些都是君绍仪告诉安素华,安素华再自己组合着说出来的。
  “封地。”明昭喃喃道。
  “是。”安素华道:“公主不愿去突厥,父王也不愿公主去那苦寒之地受苦,母皇何不与公主一块封地,让您、父王、公主都称心呢。”
  “素华。”明昭眼神骤然凛冽了起来,道:“这是谁教你说的。”
  “回禀母皇,这是王爷平日里与儿臣论及古书里的事说的。”安素华垂下了头。
  “也罢。”明昭长长一叹,道:“去那苦寒之地,朕也有些舍不得,你说得好,就这样罢。让他们都进来。”

  第二十六节 不甘

  明昭还是在第二日回了宫,朝中百官们都隐约听说大明宫里出了些事情,至于留守监国的两位皇子,更是将那事打听得一清二楚,毕竟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想瞒也不瞒不住。
  回宫的第二日,明昭上了早朝,早朝上的第一件事是命二皇子君绍朗主持废租庸调,改革税制之事。此事倒是没惹起多大的轰动,毕竟大家早知道主持此事的定然是监国的三位皇子(女)当中的一位,而且皇长子君绍真这次摆明了置身事外,而永平公主则旗帜鲜明的要反对此事,更兼之提出废租庸调,行新税制的是江嘉是君绍朗的人,这件差使,不让君绍朗来做,还能让谁做。
  若说第一件事不能让朝臣们起什么感触的话,明昭宣布的第二件事可是让满朝文武炸了锅。明昭降旨,说是皇长女永平已经及笄,要为永平选驸马一名,凡各大世家青年未婚子弟皆可参选,朝中六品以上的青年官员也可参选。一月后,在凤台,明昭要亲自为永平公主择婿。
  凤台择婿,这乐子可就大了。刘族和吕族两大世族立刻就动起脑子来了,另外有一些庶族官员也开始谋划了起来。有些年长的甚至还想起当年元鼎皇帝为当今择婿的事情来。不过还是有些人敏锐的把凤台择婿之事与前日大明宫里的那一件事联系了起来。比如深知内情的君绍真君绍朗两兄弟,还有安无忌。
  果然,明昭第三道圣旨就证实了安无忌的想法。明昭谕旨,说永平成婚在即,不便再在政事堂内处理国政,诏令其退出政事堂,至兴庆宫安心休养待嫁。
  这道圣旨一下,才有些聪明人想起传闻里前日发生在大明宫的事。看来这太子的名分,是轮不到永平公主了。大殿之上的官员们脑袋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想法。靠向永平公主的官员们更是开始着急了,永平公主和颖王、江王两位皇子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做下属的自然和两位皇子那两系的人物闹得更厉害。现在皇上一道选婿圣旨一下,立刻剥了公主的权力,而且几乎是断了公主登上储位的念头。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将来不论哪位王爷登基即位,都不会太过亏待于她,可是他们这些小虾米怎么办。年老的甚至已经在想是不是告老归田的好,还没那个资格告老的则多数在思量着转而投靠哪个主子比较好。比如左羽林中尉,观军容使白文正是其中代表。
  白文的左羽林中尉,观军容使是永平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现在白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树倒猢狲散乃是必然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是大皇子好呢,还是二皇子好,白文脑袋里现在在思量着这个问题。
  且不论白文最后思考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总之,被无数人看好能成为第二个明昭的永平公主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或许,以她的才干眼光,参与到政治中来对她,对明昭,对大卫,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现在她以嫁人而终结了一切,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吧。至于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那就不是我们暂时能想象推测得到的了。
  由于永平这一日并没有上朝,所以虽然暗潮涌动,明昭的第三道圣旨还是很顺利的颁布了下去。而此时在公主殿,百官们关心的焦点,永平公主,现在正在将自己关在房内,悲哀的回忆着前日的事情。
  那日她在大明宫跪了有将近一日,最后还是靠君绍仪夫妇的说情明昭才再次召见于她。说是同意她的请求,不让她出嫁突厥。但是却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招驸马了,还定下了凤台选婿的事。并让她退出政事堂,安心待嫁。最后在母亲隐约的话语之中她还听出了,成婚之后她不能呆在上京城了,必须和驸马一同去封地“安居”。
  安居这两个字中包含了什么意思永平是明白的很,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苦心筹划费力争夺的那件东西将永远的离她远去,但是她却没办法再抢回来。
  “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母皇的算盘已经精明到她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事实上她也没什么话,没什么资格来说话了。唯一能帮上她的父亲也将他的资本用在了不让自己去突厥的那件事上,至于凤台择婿,父亲不但不反对,相反还有些高兴。
  对于父亲,她更不能说什么了,从懂事起,她便没见过父亲与母皇有半点不和气,现在父亲为了自己竟能和母皇对着来,对母皇甩脸色,作为一个女儿,她能要求自己的父亲做到更多么,尤其悲哀的是,她的母亲是天下第一人,当今天子,明昭皇帝。
  “罢了……罢了……”打磨光滑镶嵌着珍贵宝石的铜镜映出了永平苍白的面容,永平整整一夜没有入眠,早上也没有唤侍女来替她梳妆打扮,长长的发丝凌乱的披在了只着一件单薄月白丝袍的永平的肩上。她一手轻抚青丝,一手轻轻摩挲着自己在铜镜里的倒影,失去血色的双唇不断的开阖,吐出两个简单的字眼:“罢了……罢了……”
  罢了……罢了……罢了……罢了……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永平心底的那团火焰终于爆发了出来,她用力一拂,梳妆台上的一应事物都被她一股脑的拂到了地下。镶着珠宝的铜镜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已然有些变形;妆奁盒四分五裂,飞到墙角的那只是九玉钗,那是她十岁生日里母皇赐下的,上有九鸾,五色并呈,价值连城;地下滚的那么大颗的夜明珠是那只金凤步摇凤口里含着的,天下无二,是去年过年时母皇赏的,还有那个,还有那个……
  可是这些有什么用,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只有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才可能拥有这些东西,才能将这些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东西随手赏赐。这就是权力的诱惑,是至高无上无任何约束的权力的诱惑。生在皇家,生在皇宫之中,永平几乎是从一出生就明白了权力给她带来的好处,年纪渐渐大了之后,她更无比清楚的明白没有权力的痛苦,所以她要争,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去争。可是……
  可是争了这么久,竟然是这么一个下场,虽然她知道这个结果并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所以她才在不停的告诉自己,罢了吧,放手吧。可是她怎么能放手,对权力的渴望已经完全的融入了她的骨子里,她的血肉里去了,她不敢想象她在封地里整天对着一个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情形。
  她喊了出来,她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放手。”
  对,不能放手。发泄过后的永平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出嫁和离开上京并不能代表什么,她还活着,这就有得争,封地是么,在封地也不见得会比在上京城内差。母皇啊母皇,你若真想将我赶绝,还是让我出嫁突厥的好,现在有了封地,我能做的事,会更多了。
  在公主殿内永平最后下定了决心的同时,早朝已经结束,百官退出含章殿后三三两两的离开,各自回到各自的衙门,开始新一天的事务。大皇子君绍真回到了政事堂专属于他的那个书阁,吩咐了不许人打扰,默默的出神。
  二弟这一着棋果然高超,不但在不动声色之中抢去了了一个大功,在百官之中人气上升,而且连消带打的让永平失了势,虽然永平失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不知进退,但是那事也算得上个引子。
  其实平心而论,君绍真并不希望永平就此失势,这倒不是有什么兄妹之情。而是因为他们兄妹四人,君绍仪早早的便选择了退出,剩下他、君绍朗,永平三人相互争夺,永平在时凭她张扬的作风,自然能引去君绍朗大部分的注意力,自己便可坐山观虎斗。现在她一失势,自己便不可避免的要和君绍朗开始正式对决。所以虽然少了一个对手,君绍真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情。
  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可要好好的策划谋划一下了。君绍真脑中又不禁浮现出了那个从不肯现露自己面容的虚先生,还是去问一下虚先生的意见罢。君绍真暗暗想道。
  “臣请殿下诛杀虚先生。”突然,安青杨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他脑中响起。杀了他,杀了他,你会是未来的皇帝,你不能对他有依赖,你要突破自己的心魔,你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君绍真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含章殿侧殿内,明昭宣了安无忌觐见。龙座之上的明昭眉宇之间略有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疲惫,但是她语调依旧,淡淡道:“定中,朕想立太子了。”

  第二十七节 真面目

  “定中,朕想立太子了。”明昭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安无忌的脑中。永平公主之事方平,明昭就对着自己说出要立太子,她,她到底在想什么,记得当初自己上书于她,请她立储,却被拒绝,现在却突然想起要立储,她,她到底在想着什么,还是借这句话来告诫自己让自己告诫自己的一子一婿。
  想起安青杨和江嘉,大卫朝的第一宰相更加的头痛了。这一子一婿各自保着几乎是水火不容的两兄弟,不管哪一方得势,另一方总没有好日子过,甚至入狱斩首也是有可能的。宦海沉浮三十余年,对于官场的残酷,安无忌实在是太了解了。以前事情还没这么急,安无忌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来对待安青杨和江嘉,可是现在……明昭就要立太子了,永平公主是完全不可能的,三皇子宅心仁厚,若他为太子,对自己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可是那只是如果而已。现在安无忌能想的,只是明昭究竟会在君绍真和君绍朗中间选择谁。
  “安相。”王举之的声音传如了安无忌耳中:“你脸色不好啊,怎么了。”
  “没什么事。”安无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方才头有些晕,坐一坐就好了。”
  “那安相可要注意一点啊。”王举之的关切也有得两分真心,毕竟安无忌也算得上是他的座师,当年在昭庆殿共事之时也有几分香火之情。
  “嗯。”安无忌应道,顿了一顿,岔开话题道:“大皇子管着边关粮秣之事,昨日与我说了,要户部速速发粮,公文行下去没有。”
  “方才已经办好了。”王举之道:“行的是政事堂的相印,可还好。”
  “烦劳王相了。”安无忌道:“我先去那边休息一阵,约莫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
  “无妨。”王举之道:“对了,我刚才看见了令公子,叫他来伺候一下你罢。”
  “青杨。”安无忌皱起了眉。青杨怎么会来政事堂,按道理他是应该在颖王府的啊。不过此时他不准备见安青杨,毕竟这是政事堂,他是大卫宰相,尚书令安无忌,而他却是颖王府长史安青杨,尽管他们是父子。更何况,明昭刚才的那一句话还在他心头萦绕着。
  安无忌正待出言拒绝之时,却见其子安青杨着一领绯色袍服,自君绍真所处的阁子内行了出来。不由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偏生王举之也看见了,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还真是巧啊。”因而便高声唤住了安青杨。
  安青杨快步行了过来,躬身行礼道:“见过父亲,见过王相。”
  “不必了,不必了。”王举之呵呵笑道:“我方才还在和安相说起你呢,你……”
  “青杨随我来罢。”安无忌打断了王举之的话,背着手,向自己的阁子行去。安青杨一呆,脸上堆起笑容,朝王举之一躬,道:“王相,青杨先去了。”
  “呵呵。”王举之轻笑一声,抬手道:“去罢。”
  “父亲。”入了安无忌独处的阁子,抬眼见父亲正坐在书案前,心思一动,躬身道:“儿子见过父亲,因颖王府里有事急着要找王爷,又怕下人来说不清楚,因此儿子自己来了。只是没想到……”
  “不用说了,这是王府里的事,你操心是应该的,我不是王府属官,你也不必说与我听。”安无忌面色冷冷的说道。
  “是。”安青杨再度一呆,应了一声之后又小心的提起话头:“父亲……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安无忌目光投向垂首恭声答话的长子,目光之中透出复杂神色,曾几何时,父子之间也会如此客套与冷漠,而这一切,竟是在自己一步步的刻意的放纵与疏离之下造成的。猛的,他心头涌上一阵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脱口而出,道:“青杨,不要去颖王府了。”
  “父亲……”听到父亲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安青杨一阵愕然,不禁问道:“父亲,您……您是什么意思。”
  冲动过后的安无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安无忌立刻便知道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多么的愚蠢,多么不合时宜。收拾起慈父情怀的安无忌立刻回到了平时大卫宰相安相爷的状态,面容之上古井不波,淡淡道:“你在王府之中居住多时,也未回家,你母亲思念于你。”
  “是。”身为安无忌的儿子,安青杨自然听得出安无忌这话只是遮掩而已,他道:“儿子不孝,让娘亲担忧儿子,儿子今日去想王爷告个假便回去了。”
  “不必。”安无忌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或许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他们的选择,或许放任自流才是最好选择,他摆了摆手道:“你有空再回家罢。对了,大皇子上完朝后便出宫了,不在宫内。”
  “是,儿子告退了。”安青杨躬身道。
  “嗯。”
  安青杨自是不会相信父亲的解释,他已经知道父亲当时为何会那样说了。这次入宫,他是要向君绍真禀告一件急事,只是没有想到君绍真竟然不在宫内,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父亲,父亲会对他说出那一句话。安青杨心头一阵惘然。但也只能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在利益还是在情感哪一方面,他都无法与皇长子君绍真撇清关系了。或许,父亲也知道的。安青杨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从政事堂出来,过恭礼门转通训门,安青杨自嘉福门出的宫,出了宫,他策马赶回十六宅颖王府,君绍真不在宫中,那很大的可能是回了颖王府,那件事着实重要,他必须亲口告诉君绍真。
  到了颖王府门口,安青杨翻身下马,快步向君绍真的书斋行去。此时天气已经颇为炎热了,安青杨的额上满是汗珠,只是现在他却无心擦拭。也不用人通报,安青杨快步踏入君绍真的书斋,只见南窗下,一人正持了一本书看着,面目依稀便是君绍真,安青杨也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喊道:“王爷,宫里有消息来。”话尚未说完,只见那人猛的一转头,竟不是君绍真。

  第二十九节 是谁之子

  凌凛!!!
  睿王!!!
  安青杨原本在一边慢慢顺气,一边听凌凛说话,听到那一句之时,猛然呆了,等回过神来已然岔了气。他一手指着凌凛,想要说话,却因为猛烈咳嗽而无法说出半个字。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惊诧。
  凌凛,睿王。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他明白得很。元鼎二十四年的双科状元,当今女皇的第一任皇夫,君绍真的生身父亲,一连串的头衔,但是,他更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凌凛冷冷的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挑,道:“我知你不信,不过我何必冒一个死人的名头,有必要么。”
  安青杨却像没听到他的说话一样,方才在死神面前依旧直立不屈的双腿,此时却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如面条一般,软软的瘫了下来。于是,安青杨坐到了地下,咳嗽已经停了,但是他依旧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的盯着凌凛,似乎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看穿,把他的一切,甚至到一根汗毛都看个清楚透彻明白。
  凌凛干脆蹲了下来,轻笑道:“你是想问一个死人是怎么复活的么。皇宫内苑,竟能入刺客,事后又不问主谋何人,可能么。不过安定中也着实好严的口,连自己儿子没察觉出任何异像。”
  默然良久,安青杨终于艰难的说出了话:“难怪你言语之间对家父如此熟悉。”
  “哈哈。”凌凛站起了身,击掌而笑道:“不愧是安定中之子,果然不凡。”
  “那你入王府,是真的想助王爷了,还是当年因为当年宫中的什么事。”扶着柱子,安青杨艰难的站了起来,但是言语之间,却是无比的坚毅。
  “你想问当年之事,不怕惹祸上身。”凌凛斜眼瞥了安青杨一眼,眼神凛冽。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有祸上身,又有何畏。”安青杨正容道。
  “若是各有一半,你信与不信。”凌凛转头不去看他,道。
  “不信。”出乎意料的是,安青杨竟然这样回答。
  凌凛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回答,眉一挑,已经略见怒气,冷冷问道:“为何?”
  “我若是能信你,你也不会以实言相告,是不是,睿王殿下。”安青杨至此,已经完全回复了平常的睿智本色:“我从未信过你,你也从未想过我会相信你。所以你将实情说了出来,以事实来逼我。”
  “不愧是安无忌之子。”到了这个时候,凌凛才真正收起了眼中的轻视之色,肃容点头道:“我的身份是绝对见不了光的,就连圉儿,也不能说啊。”
  “圉儿?”安青杨不明里就,疑惑问道。
  “他本名是叫圉儿的。”凌凛惘然道:“那是前朝元鼎皇帝赐的名。只是有了平王之后,世上再无我凌凛之子君绍圉,只有皇长子君绍真了。”纵使他的心早已如冰般坚,铁般硬,却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父子日日相见却不能相认,甚至连名字都不是原先的那个了。虽然对凌凛依旧敌意颇深,安青杨也不禁很是感慨。顿了一顿,他转开了话题,道:“王爷不能知道你的身份,是因为当年之事,定然曲折。如果我告之王爷我今日所见,王爷定会彻查你的来历。王爷一旦得知你真正身份,那就……”
  “对。”凌凛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定会把那件事的内幕,完完全全的告诉你听。”
  “你这是拉我上贼船。”安青杨嘴上如此说,却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从你看到我面目的那一刻起。你便注定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死,二是与我同坐一条船。你会如何选呢。”凌凛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欣赏这个年轻人了。
  “或是你死。”安青杨毫不忌讳自己的想法。
  “哈哈。”凌凛笑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我原本是想要你死的,不过有一点却救了你。”
  “什么。”安青杨皱眉道。
  “你效忠的人是圉儿,不是什么大卫或是皇帝。”凌凛道:“因为你效忠的是圉儿,所以你会全心全意为圉儿打算,而不会去考虑其他东西。这是说服我把你留下来的一个理由。”
  “你入王府,是要对皇上不利。”从凌凛的话中,安青杨立刻推测出了一个结论。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波动。或许,凌凛说的对,安青杨效忠的是君绍真,只要不损害到君绍真的利益,其他人,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与他完全无关。
  见安青杨冷漠如此,凌凛却泛起了一丝笑意,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说起我入王府的目的,却要从元鼎二十八年我‘死’的那回说起。其实当时对外宣称的也没错,明昭当年是被刺客所伤,只是刺客是我罢了。”
  当下,在安青杨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凌凛好象讲故事一样,把三十年来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清清楚楚讲述了出来。从元鼎二十八年在宫中刺了那一剑,到后来流放沙洲,到后来逃离,到后来与君昕平和雍王合谋政变,一直到他乔装入了颖王府为止。
  “后来,你都知道了。”讲叙了约有半个时辰,凌凛用这一句做了个总结。不过对比讲述者和听者两个人的表情来看,凌凛的漫不经心倒像是局外人,而安青杨的一脸紧张却像是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你入王府莫不是想利用王爷的身份,来逼宫夺位。最终达到你报仇的目的。”这句话干系着实太大,安青杨虽然极力命令自己控制住,控制住,却语音却还是免不了有些颤抖。
  “你看穿了也没用。现在的事实是圉儿必须考虑夺位的事情了。”凌凛悠然道。
  安青杨却嗤之以鼻:“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
  “哼……”凌凛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再骗自己了,现在的形势你和我一样看得清楚。更何况,你已经知道了当年事情了,试问龙椅上的那个人,会让自己仇人的儿子来接任那个位子么。”
  “可是王爷也是皇子。”安青杨驳斥道。.
  “可是他更是我凌凛之子。”因为知道书斋四周无人,所以凌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这……”安青杨迟疑了。是啊,虽然一样是自己的骨肉,可是这一个的父亲当年却曾手持利剑刺入自己胸膛,其那三个的父亲却与自己相依相伴二十年。换了自己是当今,做出的选择恐怕也会那样吧。摇了摇头,他想把脑中那可怖的设想甩掉,但是那设想却越来越鲜明,越来越鲜明,仿佛就是真事一般。
  默默的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安青杨,回想着自己刚才说话,凌凛却有一丝懊悔。当年那个抱在自己怀中无比可爱的肉嘟嘟的小生命,自己生命延续,唯一的骨肉,对自己而言,就真的只是一个复仇工具么。
  念及于此,凌凛的语音也不禁柔和了起来:“你与你父亲,倒是很像。”
  “是么。”安青杨眉头越锁越紧。
  “是啊。”凌凛叹道:“你们父子,都是一心一意的人,就如你一心一意为圉儿一般,你父亲当年,也是一心一意为那人啊。”
  安青杨自是明白凌凛所指的那人是谁。再度默然之后,他硬邦邦的甩出了一句:“可惜王爷与你不像。”
  “你说什么。”凌凛此时正是有些愧疚,却猛然听得安青杨此言,不由大怒,重重一拍坐椅扶手,只听得木头“坷拉”一声,半边扶手已经到了地上去了。
  安青杨却丝毫无惧,冷笑道:“你还会在乎王爷与你像或不像么。王爷现在不过你手上的一个工具,一个让你达成目的的工具,你又何曾将他当作过儿子。你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既然没把王爷当作过儿子,又何必惺惺作态来追究像与不像。”
  “你……”凌凛为之气结,偏生又无话可说。若他心里没有那一丝愧疚的话,安青杨这一番话,对他自是没有什么效力,可是偏生他心里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之情。
  良久,仇恨终究是战胜了内疚。原本颓然垂下的头此时又直立了起来。凌凛眯缝起眼睛,道:“好一个牙坚嘴利的安青杨。若是在战国,你可行张仪事了。”
  “我偏好苏秦。”安青杨终究是不动声色:“话也说完了,我们也算有共识了,要不要定个盟约保守秘密。”
  “盟约就是来给人违反的,要来有何用。”凌凛冷笑道。
  “说的也是。”安青杨笑笑道:“关于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之事,你有何看法。”
  “这个啊……”凌凛无所谓的笑一笑,正准备说话之事,却猛的剑眉一竖,一个旋身转到桌前,快速拿起放在桌上的面纱,将自己牢牢蒙好。出声道:“外面是谁?”

  第三十节 天高地远

  “外面是谁。”安青杨原本松弛下来身体立刻绷紧了,书斋外向来是没有人的,连侍卫都是在五丈之外巡逻。外面如果有人,如果那人将今天自己与凌凛交谈的内容听了去,那,那后果……他的脸已经呈铁青色了。
  安青杨急,凌凛更急,戴好面巾之后随即一个旋身,安青杨只觉眼前一花,便失去了凌凛的踪影。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马上冲出了书斋。
  虽然安青杨反应不慢,但是毕竟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等他寻到凌凛之时,眼前浮现的却是这样的情形。
  只见凌凛单手抓住一名小厮的衣领,目射寒光。那小厮双股战战,脸已呈灰白之色,想是惊恐至极。安青杨眉一皱再皱,最终还是上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回……回禀长史大人,回禀虚……虚先生。”若不是凌凛抓住这小厮的衣领,恐怕他早已软瘫在地了:“小人……小人是来打扫书斋的,但是侍卫……侍卫大哥说虚先生在里面,小人就没敢进去,想……想在这里等虚先生出来后再进去打扫。后来……”
  “好了,我知道了。”安青杨却认得这小厮,知他的职责是打扫书斋,颖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他一手安排布置的,因此也不怎么怕有外面的奸细,只是,只是方才这事太过重大,容不得一点闪失,他向凌凛打了个眼色,却道:“我和虚先生还有要事要商议,你不必在此等候了,先下去吧。”
  凌凛此时已经松开那小厮的衣领,果不其然,那小厮站立不稳,立刻软在了地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爬了起来,颤声道:“谢大人,谢……谢……谢虚先生。”显然,他对凌凛害怕已极,一个谢字连说了三次才好不容易说了出来。
  “去吧。”安青杨轻轻挥手,目光却投向凌凛,但凌凛却对他的目光视若未睹,竟负手转身进了书斋。安青杨刚牙一咬,脸上现出恨恨神色,却只得在那小厮离去之后叫了一名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入了书斋。只是他不知道,他本来要寻的颖王爷君绍真,在他回王府后不到一柱香时间也回来了,却没入书斋,方才,已经离了府,一人打马向城外行了去。只留一群侍卫在后面拼命追赶。
  “你是什么意思。”先不说君绍真如何如何,只说安青杨恨恨入了书斋,却只见凌凛却在书架前寻书,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禁更是火上心头,低低吼道。
  “这人没听到我们的谈话。”凌凛也不回头,道:“而且不必我出手,你自然也会料理的。长史大人,我区区一个幕僚,何必惹这等麻烦。”
  “哼。”安青杨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事情已经解决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他转移了话题,说道:“还是继续说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之事吧。你看王爷要如何应对。”
  “不变应万变而已。你又不是想不到,何必来问我。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话说多了也没有意思,我走了。”凌凛一手拿着两本书,抛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踏出了书斋,只留下安青杨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尽管不论是明昭或是安无忌都曾明里暗里警告过江嘉最好不要去十六宅,不要和君绍朗有太多的牵扯,但是这一次,江嘉还是踏入了十六宅内江王府的大门,只不过,这一次,江嘉是来道别的。
  “怎么这么急着走,母皇不是有旨,让你在突厥使者到了之后觐见的么。”望着一脸严肃的江嘉,君绍朗心中不免一惊。
  “回禀殿下,前几日,臣已经得蒙皇上召见。浙东一带诸事繁杂,臣久留京城,也不是上策,更何况盐务,漕运,改税制等一系列变革即将展开。臣提前回去,也是为配合王爷行事,做的准备。”江嘉绝美的面容之上不见半点情绪波动,连说话都是几乎无懈可击的上下应对之语。
  果然,君绍真皱起了眉,甚是不悦,道:“叔夜,现在并不是朝堂之上,有必要这样恭敬么。你把我君绍朗看成什么人了。”
  “王爷明鉴。王爷是君,江嘉是臣,江嘉不敢逾越。”江嘉垂首道。其实她今日本可以不来,也不必来。但是,她却来了。
  “哼。”君绍朗焦躁了起来,大声道:“这么说,你今日是以臣子身份来与本王告别的咯。可是本朝有例,皇子王爷不得蓄意结交大臣。江观察使,本王怕明日母皇案上又多了一本参奏本王结交大臣的弹劾奏章。江观察使,您还是请回罢,以后也不必登本王王府的门了。本王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对着发怒的君绍朗,江嘉也只有无奈苦笑了,或许不来江王府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做出的抉择还是来了。让君绍朗这样发怒一回,自己心里的愧疚,应当也会少点罢。顿了一顿,她略带苦涩的说道:“王爷,今日江嘉一出您这王府,日后当再无机会入您这江王府了,也再无机会入百里上京城了。我已经向皇上上了奏章,明年此时,我就要转为岭南道观察使,并请皇上免了我的每年觐见叙职,改以表章。江嘉江叔夜,此生再不入京。”
  “什么。”君绍朗顿时忘了发怒,大惊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浙东观察使不当,母皇拔擢你为翰林学士你不当,好端端的去当什么岭南道观察使,那地方是人呆的么。你又没犯错,又不是左迁之人。你这到底是干什么。还有,什么永不入京,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爷。”江嘉缓缓起身,深深一躬道:“江嘉多谢王爷关怀,并请王爷恕罪。王爷,江嘉要干什么,以王爷之才智,定然是知道的。江嘉今日本可以不来,但是却来了。江嘉有些话本可以不说,但是却说了。王爷,您就当江嘉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罢。岭南道天高地远,江嘉也只能靠那个地方来原离朝政纠葛了。不过说到底终究是江嘉对不住王爷。请王爷受江嘉一拜。”说着便深深的拜了下去。
  而君绍朗也顿时明白了江嘉的意思,嘴角逸出一抹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意,语调沧然:“好一个天高地远的岭南道,好一个江嘉。江嘉,本王那么不值得你相信么。”
  “王爷,江嘉若是不相信你,这些年来也不会做这么多事情了,只是,”江嘉垂下眼帘,道:“江嘉着实是累了。请王爷放过江嘉吧。江嘉这岭南道观察使也只会做一任五年,五年之后,臣要退隐了。”
  “都是退隐,何不现在就退。”君绍朗略带讽刺的说了一句。江嘉听了却没任何反应,只是再度深深一拜。
  “罢了,你想走就走罢。”君绍朗起身道:“我不过是个没用的主子,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啊。”
  “江嘉累了。”江嘉却只是垂首吐出四个字。
  “你这次第一次来见我之时却不累。”君绍朗脸现痛苦神色,大事未举,先折一翼。这不论是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王爷,江嘉着实是累了。”江嘉却一再坚持自己的理由:“王爷,以江嘉现在的立场,有些事,江嘉本没有资格说,但是江嘉还是忍不住要说。王爷现在已经揽下了江嘉所上奏折之上的大部分事物。而且这些事物纷繁复杂,王爷要做决定,最好还是先找各部的官员确认一下。以免出错,被颖王爷抓住把柄。还有,王爷若能把那些事情处理好。不论是官望还是人望,甚至是君心,都会有所收获的。只是江嘉却有一语赠王爷,欲速则不达。最后便是永平公主的事,现在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政事堂内就只剩王爷和颖王两位皇子了。王爷千万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能忍则尽量忍。最好不要和颖王正面冲突。……”
  终于迈出了江王府的大门,江嘉没有回头看,做出每一次抉择都会牺牲掉一些东西的。但是这些牺牲,却是完全值得的。那是因为……
  望着眼前的马车,江嘉泛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这是安府的车,在车旁,婷婷袅袅的一名女子微笑而立。正是她的“妻子”——安影。江嘉缓步上前,一手握了安影的手,微笑道:“影儿,不用再担心了。我们,明日,便回浙东了。”
  “嗯。”安影温柔的应了一声,道:“快上车吧。咱们回家。”
  “是啊,咱们回家。”江嘉扶安影上了车,在自己上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王府。眼中闪过一道落寞却幸福的神光。

  第三十一节 出头鸟

  在江嘉携安影离开上京城返回浙东的第三天,突厥使节团终于到上京城了。明昭令皇长子君绍真率礼部及鸿胪寺一众官员主理此事。其实若是一般前来朝见的使节团倒不必劳烦君绍真。只是这只使节团着实有些特别,这次前来不仅是朝见和求亲,更重要的一个任务是——护送乐平公主,抱琴的骨灰回大卫。
  当初明昭六年,突厥王子阿莫多在君绍真的寿宴之上当场求亲,明昭为安突厥人之心,将贴身侍女抱琴认为义妹,封永平公主,出嫁突厥。后来阿莫多成为突厥可汗,抱琴身份尊贵,理所当然成为了大妃,并诞有一子,名曰阙特勤,被阿莫多立为汗位的继承者。按理说,抱琴本该在突厥安享荣华,只是她思乡太过,从到了突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挣扎了十数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去世。去世之前留下遗言,希望阿莫多能将她的骨灰送回大卫。因此才有了这个使节团。
  突厥这个使节团到上京城的三日后,明昭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召见突厥使节。
  “阕特勤奉命送母亲的骨灰回到生养阕特勤至爱的母亲的土地上,伟大而仁慈的女皇陛下,感谢您在十九年前将阕特勤的母亲送到突厥的草原上,这样才有了如今跪伏在您面前的阕特勤,现在母亲在突厥草原上的日子已经结束,请您让她在天朝的土地上得到永远的安宁吧。”
  太极殿正中央,使节团的正使,也就是抱琴之子,阕特勤正跪在殿上,双手捧着抱琴的骨灰,大声说道。
  龙座之上的明昭虽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此时还是不禁潸然泪下。听完阕特勤的话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侍立在侧一身女官打扮的侍书去接过。
  侍书早已嫁与武应安为妻,按理她是不可能也不能出现在太极殿上的,更没资格穿这一身女官服色。只是明昭念她和抱琴姊妹情深,给了侍书特许,让她立在殿上。
  侍书没有说话,只是一躬身便缓步下了丹墀,向阕特勤行了过去,脸上两行清泪,无声的流着。
  待侍书接过抱琴的骨灰之后,阕特勤用突厥最隆重的礼节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
  “中书令。”明昭终于出声了。
  “臣在。”中书令王举之出班躬身应道。
  “替朕拟旨。”明昭双目之中泪光闪闪:“葬乐平公主于皇陵之侧。以后……永伴朕侧。”
  “臣尊旨。”
  君绍朗这些天的心情不好,很不好,非常的不好。不仅仅是江嘉的抽身退出,还有改租庸调制所带来的一系列的麻烦。
  漕运那一方面倒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分段交运在交运码头的选择上有些麻烦,后来君绍朗干脆奏请明昭,专门从国库拨款在四河之中的三个交运点上特别开辟码头,专门用以漕运。真正的麻烦却是出现在改租庸调之上。
  当初在大明宫江嘉觐见之时,就已经把为何要改制说得清清楚楚了,
  “不但百姓为其荼毒,便是朝廷,于其中获利,也是很少了。现今土地多归于大地主与寺院,天下九成百姓只得一成地,却依旧要照旧例纳九成的税。百姓之苦甚矣,”
  百姓受苦,朝廷亦无利。得利之人乃是各地的贪官污吏及地主豪强。现今要改制,把本来属于官吏及地主豪强的利益抢夺过来,一半予朝廷,一半予百姓。那些人如何能答应。明昭深居宫中,且对改制之事异常坚决,自是无人敢去触动当今天子的龙须了。因此纷纷把主意打到了主理此事的君绍朗身上。自恃功高拒不服从者有之,阳奉阴违者有之,求情说好话撞木钟者有之。魑魅魍魉,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也正视因为这些原因,君绍朗主理此事已经一月有余,可是在该租庸调制之上,却依旧没有半点进展,唯一有好消息传来的还是浙东,可这是江嘉的地头,她早已施行了不少时日,若还没什么成就出来就着实是个笑话了。至于其他的地方,无一例外的上的都是诉苦的折子。这些折子明昭连看都没看,全都转到君绍朗这里来了。这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明昭是想要君绍朗独立完成这躺差使,她不看过程,只看最终结果如何。
  “哼,又来一个。”翻着桂管观察使送上来的折子,君绍朗草草一阅之后将折子重重的拍在书案之上,这帮子封疆大吏一个个的都串通好了,连上上来的折子都是一个腔调,连说假话都不肯花点心思。简直都没把他君绍朗放在眼里。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君绍朗又开始头痛了,下午又是例行的觐见,五日一次,向明昭报告事情的进展。虽然明昭每次听完都是淡淡的应一声“知道了”便再无表示。可是君绍朗知道,母皇对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绝对是不满意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看来不给这帮子不知进退只知道一心捞钱的家伙一个警告是不行的了。君绍朗突然想起岭南节度使、义武节度使等七八名封疆大吏现在都在京城叙职。就拿他们开刀罢。君绍朗狠狠的一咬牙。
  叹了口气,君绍朗叫了个书吏进来,吩咐了一通,正在提笔写文书的时候,却听见外面政事堂大堂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君绍朗本不想理会,但是那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他原本就因为差使不顺而有些心烦气躁,经这一闹更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底腾腾的一股火冒了起来,禁不住将手中笔一抛,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政事堂大堂,君绍朗一眼望见檀州刺史兼防御使,武威将军申行正在大堂内大声吵闹,他是三朝老臣,政事堂的一众宰相虽然品阶高上他数阶,却也拿他无法。
  君绍朗其实在一踏入大堂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若不出来,这事就和他没关系,现在他出来了,政事堂中以他为尊,自然是要他来处理这件事了。可是有胆子且能够在着政事堂闹起来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料理的。料理得好还没什么好处,最可能的是得罪某一方,或者是双方都得罪。可是这不论哪一方都是得罪不起的,尤其是在现在他还君绍真已经开始正面交锋的时候。至于得罪双方,那更是……
  正在君绍朗后悔之时,大堂里的王举之已经看到了君绍朗了,有了这么一个替死鬼,王举之怎肯放过,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是君绍朗有些关系。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一躬身道:“见过江王。”
  “见过江王。”堂内其他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行礼,只有申行却还昂着头,鼓着嘴没有动作,但是却也闭了嘴不再说话。
  被王举之推了出来君绍朗却也无法,只得上前几步,道:“各位大人有礼了。”又转头问王举之道:“王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举之眼中神光一闪,知君绍朗有心把他也拉下水,只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替死鬼,如何肯再下去趟这趟混水,但是君绍朗既然点名问到了他,他也不好不说话,正在腹中筹措说辞之时,申行却帮他解了围。
  不管形态还是神情都十分粗豪的申行大声嚷嚷道:“殿下,是老申来找政事堂的大丞相的麻烦的。老申一年来上京觐见皇上一次,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檀州去的,只是听说朝廷要改什么制,把祖庸调都改折成钱。这些本来不是咱们武将官的事,但是户部昨天给了我个文书,说什么因为改制,以后调到檀州的民夫减一半以上,削减的折成钱,要老申自己去想办法招募民夫。我的殿下,檀州是个什么地方您还不知道,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哪里找得到民夫,就算找得到,就户部给了那几个铜钱,能召几个。老申去户部,户部那帮兔崽子说这是政事堂的意思,这不,老申就来找政事堂这一帮大丞相的麻烦来了。”
  申行这一番话听起来十分有理,但是君绍朗心里明镜似的,再明白也不过了。所谓租庸调,大卫律法上有规定:每丁每年向国家输粟二石,为租;输绢二丈、绵三两( 或布二丈四尺、麻三斤),为调;服役二十日,称正役,不役者每日纳绢三尺(或布四尺),为庸 。申行所指的民夫,就是庸了。其实尚在太祖时期,出“代役钱”代替劳役就已经很普遍了。到了现在,更是没有几个人会去服役,都是出的代役钱。这已经成为惯例了。更何况檀州乃边关之地。那里的徭役多由发配的罪犯去做。改租庸调就是对其他地方有再大的影响,对他檀州,也是没什么影响的。
  但是君绍朗却又不能将实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是个粗人的申行其实心思细密得很。而且今日来政事堂闹上这一回绝对是不少官员在背后出的主意。矛头对准的就是新政,想用这个来试一下自己的态度。毕竟大卫立国已经上百年,许多事情虽然已经不合时宜,但是要改起来,麻烦和问题,却是大大的。
  正在君绍朗犹豫之时,却见君绍真在安无忌的陪伴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行了进来。

  第三十二节 联名折

  “见过殿下。”众人见君绍真与安无忌一同行了进来,连忙拱手行礼道:“见过安大人。”即便是与君绍真闹的有些水火不相容的君绍郎亦只得拱手道:“皇兄好,安大人好。”
  “嗯。”君绍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众人,却斜眼望向依旧气鼓鼓的申行,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的望着申行。只看得申行心里发毛,原本十足的底气不知道为什么一下便变得只剩三分了。
  觉得情况不妙的申行只能选择主动出击,深吸一口气后踏前两步,故意松垮垮的行了一礼,眼皮也不抬的就那么大大咧咧道:“老将申行,见过殿下。”
  君绍真也不理会他情态如何,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抬手道:“免了。”
  见申行如此,君绍朗倒是一乐,他原本正懊恼今日这件事麻烦得很,没想到一转眼君绍真便冒了出来,正好把这烫手山芋接了过去,因此越发的不肯说话,只定住了在那里看热闹,看申行会如何出招。
  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申行没有再和君绍真说了下去,反而朝一旁默然不语的安无忌道:“安大宰相,您是尚书令,管着六部的,你说,这事怎么办吧,反正今天不给我老申一个答复。我老申就赖在这政事堂不走了。回到檀州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那还打个鸟仗,守个俅关啊。”说完了还翻了个白眼,活脱脱一个兵痞无赖像。
  当然,申行这个样子绝对是装出来的,而且不理君绍真,直接找安无忌也不是事先谋划好的或是他突然灵机一动,而且对着这位冷面皇子,申行总有些畏惧之心,为了避免与君绍真正面相对,他才选择直接找安无忌说。
  安无忌脸色微变,正要说话之时,却斜眼瞥见君绍真脸色不对,寒如九天玄冰,心知君绍真定然要有所举动,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只冷眼看着将要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君绍真一声冷喝:“申行,这是政事堂,不是你撒野放肆的地方,安丞相乃我大卫宰相,你这般情态,不分尊卑。还不快向安丞相和政事堂的各位大人磕头赔罪。”
  君绍真这番话疾言厉色,一点情面都不给申行这个三朝老臣留,这让申行在面子上如何挂得住,再说,如果他真的按君绍真之言叩头赔罪,那今日来的目的就完全达不到了,之前那一场大闹不但完全浪费,而且日后叫他如果在朝为官,如何统御下属。
  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申行这个向来横行霸道惯了的檀州刺史。所以尽管对君绍真还有些畏惧,但是腾腾往上冒的那一股气冲了上来,便什么也管不得顾不了了。
  只见他申行斜着眼睛上上下下将君绍真打量了一番,从鼻孔里嗤出一口气,轻蔑道:“回禀殿下,我老申说话向来就是这德行,安丞相是丞相,可是他管不到我老申头上来。再说这要不是政事堂,我还不来呢。殿下要想老申走,行,你下个手谕批个条子,把咱檀州那里民夫的事给了了,我老申二话不说,这就走;可是要了不了,嘿嘿,殿下您就是赶也赶不走我老申。”
  眼见申行一副“老子就跟你耗上了”的表情,君绍真的脸越发的冷了,几个凑在里面的低品官员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便是几位宰相,也禁不住心底寒涔涔的,不知这个冷面王爷要如何发作了。
  君绍真听了申行的话,也不再看他,只扬着脸大声吩咐道:“申大人冰西瓜吃多了糊涂了,连礼数都不记得了,来人,给本王把他拖出去,让他在太阳底下晒晒,兴许就会记得什么叫做上下尊卑。”
  君绍真的侍卫就伺候在门外,听到主子如此吩咐,立刻抢进来四个人,向君绍真一躬身便上前去抓申行。申行没有想到君绍真竟然会来这一手,不禁脸色大变,横一掌打退了前来抓他的侍卫的手,怒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老申我历经三朝,就是先皇和皇上都没有这样对老申过,你……”
  “哼。君绍真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大闹政事堂,这就是大罪一条,。本王原本念你是三朝老臣,想给你些面子。却没想到你冥顽至此,来啊,与本王把他拉出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没想到申行也能掉两句文,他现在已经被四名侍卫牢牢压在地下,却依然昂起头,大声吼道:“我不过是因为民夫徭役之事来政事堂寻个说法,怎么就叫做大闹。”
  “民夫徭役朝廷自有定例,轮得到你来非议朝纲。”君绍真的话语冷得像冰:“来人,把申大人给本王送回驿站去,替他请个大夫好生调养着。”不是君绍真不想治申行,只是今日再怎么说,申行也只有过,而无罪,要责罚也不会太重。
  “哼。”见君绍真语气松动,申行甩手将侍卫挣脱,恨声道:“好你个颖王爷,老申记下了。”
  “本王想还有一件事申大人要记下。”君绍真目光凛冽如刀:“本王等下就要上奏母皇,弹劾申大人吃空额,喝兵血。申大人好生想想怎么写辩解折子罢。”说完也不等申行说话,只一挥手:“送申大人。”
  眼见申行半拉半拽的被侍卫弄出了政事堂,众人看君绍真的目光都禁不住多了几分畏惧,只有一旁的君绍朗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中多了一丝妒忌及思虑。
  将目光转回到政事堂众人,君绍真之前凛冽无比的目光慢慢的柔和了起来,但是依旧无人敢与他对视。嘴角挂了一丝冷笑,君绍真摆了摆手道:“各位大人散了罢,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事,这件事本王等下觐见母皇回禀告母皇的。与众位大人无关。”
  “是。”得到君绍真保证的众人都散了去,这种事,能不参合进去最好就不要参与进去。
  “皇兄今日好威风啊。”不知想到了什么,君绍朗嘴角挂了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拍手向君绍真行了过去,道:“真让绍朗佩服,佩服。”他打着哈哈说道。
  君绍真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淡淡的说了句:“多谢了。”便转头向依旧立在一侧的安无忌道:“安大人,阙特勤该到了宫门口罢,母皇吩咐要本王带他觐见,本王先过去看看,安大人是跟本王一同还是……”
  安无忌看了看君绍真,又看了看君绍朗,嘴角缓缓的浮出了一丝笑意,道:“殿下,皇上有旨意,要我先行觐见,问礼部关于永平公主凤台选婿的事情。看来怕是不能陪殿下去接阕特勤王子了。”言罢向君绍真君绍朗二人点头一笑,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君绍朗这日回王府回得极晚,下午那个要召那数名封疆大吏至政事堂训话的手札,他思量了许久。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看着下午君绍真与申行的对立,他心中隐约有了些想法。只是要如何施行,却还要费些手脚。
  因现在是三伏炎天,君绍朗没有坐车,只带了武玄宿等数十名侍卫策马回了王府。到得王府前面,武玄宿抢先下了马,小跑两步,来替君绍朗牵住马。
  若是在平时,君绍朗定然要嘉奖一番,只是他今日心中烦乱,只就着下马石下了马,随手将马鞭扔给随侍在身后的侍卫,踏步向府门行去。
  方才踏上石阶,却见原本是他的贴身内侍,现在升了王府总管的万象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因而住了脚,皱眉道:“什么事。”
  “见过王爷。”万象先行了一礼,才凑到君绍朗跟前,小声道:“王爷,光禄寺卿蒋先常蒋大人和檀州刺史申行申大人在府内已经等了您两个多时辰了。”
  “哦。”君绍朗微微一挑眉:“他们来干什么。去,就说王爷我不舒服,叫他们改日再来。”
  “啊……是。”万象呆了一呆方才转身进去,还没行上两步,却被君绍朗唤住了,道:“算了,本王去看上一看,看看这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臣见过王爷。”
  “末将见过王爷。”
  蒋先常和申行在王府的花厅内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君绍朗行了进来,两人都松了口气,连上上前行礼。
  “不必了。”君绍朗也不抬眼看他们,只随意挥一挥手,径自行到上座坐下,立刻便有侍女络绎不绝的送上来毛巾冰块水果之类的东西,好不热闹,闹得蒋先常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下口,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点,君绍朗仿佛才想起厅内还有两个人,懒懒的一抬眼,道:“两位大人是贵人,自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本王有什么事,直话直说,本王还有事是呢。”
  “是。”蒋先常连忙赔笑道:“王爷果然是快人快语。申大人今日在政事堂一时冲动,得罪了王爷,后来回了驿馆,心里想着不妥,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来王爷府上赔罪,因此拉着下官来见王爷。希望王爷赏下官一个薄面,饶了申大人一回。”
  “请王爷大人大量。”申行也躬身道。
  “道歉。”君绍朗随手拈了粒冰湃葡萄扔到嘴里,皱眉道:“两位大人没去错王府吧,这可是江王府不是颖王府啊。”
  “看王爷这话说的。下官虽然不才,申大人虽然有些糊涂,但是是哪个王府自然是分得清楚的,自然是来给您二殿下,江王爷道歉的。”蒋先常道。
  “呵呵。”君绍朗打了个哈哈,道:“这到奇怪了,今天下午,好象和申大人闹起来的不是本王啊。而且本王今天连话都没跟申大人说上一句,这申大人怎么就得罪本王了呢。本王真的很好奇啊。”
  “呵呵,王爷心里是明白的,就不要为难申大人了。”蒋先常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道:“这是向王爷赔礼道歉的礼物,王爷看看,可还合心意。”
  “无功不受禄,申大人没有得罪本王,至于这礼物,本王也收不得。”君绍朗心中略有些奇怪,面上却还是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王爷不要推辞了,看看再说吧。”蒋先常干脆上前,将那东西塞到君绍朗手中,笑嘻嘻道:“王爷看了若是不中意,是扔也好烧也好,一切随王爷的意。不过下官觉得,王爷一定会喜欢。”
  “你这么说本王倒有些好奇了,不过事先说好,本王若是不喜欢,就会一把烧掉。蒋大人你不会心疼吧。”君绍朗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也不再推辞,只用手掂了掂那包裹,略带些玩笑说道。
  “这个自然不会,不过王爷还是先看罢。”蒋先常道。
  “好,本王就来看看。”打开包裹之时君绍朗还有些满不在乎,待到看清楚里面那物件上写的几个字后,他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眼中射出利芒,左右一看,冷然吩咐侍奉在侧的侍女:“你们都下去,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进来。”
  “是。”众人退下。
  看着君绍朗这份情态,蒋先常笑容里多了一份得意,道:“这份礼物,王爷可还满意。”
  君绍朗迅速镇定了下来,警觉的望着蒋先常道:“这礼物虽好,但本王怕受不起啊。”
  “王爷乃是天湟贵胄,哪有受不起之理。”蒋先常笑道。
  “你们想要什么。”君绍朗也不和他废话,直接问道。
  “王爷爽快。”蒋先常竖起大拇指,道:“实不相瞒,这折子上众位联名的大人都觉得租庸调制虽可改,但是太急了也不好。治大国如烹小鲜,您说是不是。”
  “可是此事是母皇下的决定。”君绍朗有些犹豫。
  “王爷聪慧,怎能不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理。”蒋先常道。
  君绍朗思虑了一回,道:“本王还要再考虑一番,这东西,你先拿回去罢。”
  “不必,王爷慢慢考虑,下官和申大人先行告退了。”蒋先常拱了拱手,与申行退了出去。只剩下君绍朗艺人呆呆看着那物件出神。那物件其实是一份奏折,上面用正楷字工工整整写着十三个字“奏请皇次子君讳绍朗为储君折”

  第三十三节 烹小鲜

  “朕知道了,既然阕特勤你有心,朕自然要成全于你。”望着坐在下首的阕特勤,明昭目光之中多了几许赞许并柔和,点头道。
  “多谢伟大而仁慈的女皇陛下。“阕特勤方才提出了要在上京城学习中原文化的要求,本来他还有些害怕明昭不答应,此时得到明昭点头同意,自是大喜,连忙起身,以突厥礼向明昭致敬。
  “我大卫最高学府乃是太学,阕特勤你要学习中原文化,就入太学学习罢。”望着阕特勤,明昭心中不禁有些感叹,当年封抱琴为乐平公主,送其出嫁突厥之时仿佛还在昨日,时光流转,光阴飞逝。一转眼,抱琴已经离开人世,而她的儿子,竟也那么大了。
  “是。”阕特勤再行一礼,在内侍的示意下躬身退出了万春殿。殿内便只剩君绍真与安无忌侍立在侧。
  “定中。”明昭望向殿外,神色苍然。
  “臣在。”安无忌躬身应道。
  “这事就烦劳你了。”明昭淡淡道:“乐平公主已经去了,阕特勤虽然是突厥人,但是咱们也不能亏待于他。”
  “臣尊旨。请皇上放心。”其实这么一件小事完全不必要劳动安无忌这个大卫宰相,至于明昭为什么点名要安无忌来料理此事,在场的三人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
  “嗯,无事你们也下去罢。”明昭有意无意的看了君绍真一眼,道:“朕也老了,不行了,料理不了那么事了。好在真儿朗儿都长大了。”说了便微微一笑。
  “母皇。”君绍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把方才的事说出来,毕竟那事虽然被自己强力压下去,但是闹出的动静绝对不小,母皇没有理由不知道的,与其让母皇来问,不如自己先说出来的好。
  明昭静静的听了君绍真的叙述,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句:“朕知道了。该如何做便如何去做罢。”说了也不理君绍真,径自起身离开。
  君绍真本以为将这事禀报于明昭,不管是责罚还是赞许,明昭总会有所表示。可是现在母皇竟然没有半点表示,不知道对自己的行为是赞许还是反对。因此心中不免有些郁郁,出了万春殿之后也不说话,只闷闷的走着。与他同行的安无忌见他这番情态,心知他为何如此,不由出声道:“殿下。”
  “啊。”君绍真一呆之后方才反应过来,道:“安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安无忌微笑道:“只是想起昨夜读书读到的两句话,觉得甚有道理,想说与殿下一听,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
  “自当洗耳恭听。”君绍真自然知道安无忌绝对不会说废话,道。
  “岂能事事顺心,但求问心无愧。”安无忌淡淡道。
  君绍真垂下了头,随即抬头道:“多谢安大人,本王知道了。”
  “儿臣见过母皇。”翌日早朝之后,明昭宣了君绍真至万春殿觐见。
  “真儿起来罢。”明昭微微抬手,道。
  “是。”君绍真依命起身,恭声道:“不知母皇召见儿臣,有什么吩咐。”
  明昭见他恭谨,微笑道:“不必如此了,朕叫你来其实也是为了家事。”
  “母皇的意思是。”君绍真疑惑道。
  “呵呵。”明昭轻声一笑,道:“你也知道,永平凤台选婿的日子快到了,这也是件大事,朕虽然交代了礼部和宗正寺去办,但终究有些不放心,你身为兄长,这事也得管上一管,所以朕才叫你来。”
  君绍真心中咯噔一响,昨日方才禀了那事上去,母皇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可是现在却特特的交代自己这个闲差,难道是。君绍真心中念转如电,外表却半点不露,只是依旧以平常那副冷淡表情应道:“儿臣领旨。”
  明昭见他应了,点头微笑道:“你向来细心,这事交与你去办,朕也放心了。朗儿最近事多,且按他那性子,也做不来这等繁杂之事。他那性子,还得好生磨练一下啊。”
  正说话尖,华莹却行了进来,躬身道:“禀报皇上,二皇子求见。”
  “哦。”明昭似乎心情不错,先朝君绍真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华莹。”又吩咐华莹道:“宣朗儿进来罢。”
  “是。”华莹一躬身退了出去,过不多时君绍朗便昂首阔步的行了进来。行到殿前,方才向明昭见礼,动作潇洒好看:“儿臣给母皇请安。”
  “罢了,起来吧。”明昭挥手道。
  “是。”君绍朗也不拘束,随即起身,又转向侍立在一侧的君绍真,躬身道:“大哥也在啊。”
  “嗯。”君绍真冷冷的回应了一声,不过他向来便是如此,明昭和君绍朗也不以为奇。
  见礼已毕,倒是明昭先开的口:“朗儿过来,有什么事么。”
  “回禀母皇。”明昭一开口,君绍朗立时便收拢了之前的嬉笑神色,正容道:“母皇让儿臣负责改制之事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这段时间,儿臣并没做出多少成绩,还请母皇降罪。”
  “朕又没怪你,降什么罪。这等改制之事,朕未登基之时也曾做过,确实难做。你不要急噪,慢慢来,不必太过着急。须知治大国如烹小鲜。”明昭给君绍朗吃定心丸。
  “是。”君绍朗又是一躬,道:“儿臣也知道这个道理,再加上这段时间处理事物不少,因此有些想法。”
  明昭一挑眉,道:“哦,有什么想法,说来一听。”
  “是。”君绍朗略带紧张的瞥了在一旁默不作声就像个木头人一般的君绍真,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躬身道:“儿臣的想法都在这奏章之中,母皇一阅便知。”
  明昭也不说话,只轻轻一点头,身旁侍奉的内侍便趋前取了那奏折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了,展开便看,起初看之时脸上尤带笑容,渐渐的便敛了不见。她平素一目十行,看折子的速度奇快,君绍朗这折子也不长,一般来说,一盏茶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明昭这次看得出奇的慢,约莫两柱香之后方才放了手中的奏折,沉吟道:“若按你的设想,这改制须得三年以上才可初见成效,这也太慢了一点吧。”
  “回禀母皇。”君绍朗道:“母皇之前也曾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况且租庸调之制在我大卫已经行了百年之久,要想改制,非三年不可。江嘉之前的折子里计划是三月,儿臣以为江大人太过想当然了。改制之事,在浙东或许能取得成效,但是我大卫疆土何其广阔也,各地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论。所以儿臣才会有了这么一份修改的计划。”
  君绍真虽然不管改制之事,但是也知道当初江嘉的折子里是说改制在三至六月内便可完成,现在君绍朗却如此说,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哦。”明昭淡淡的应了一声,让人听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又翻了那折子看了一回,突然问道:“朗儿,听说昨日檀州刺史在政事堂闹了起来。”
  “是。”君绍朗虽然不知明昭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但是这件事的另一个见证人君绍真也在这里,他虽然有心替申行掩盖,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老实回答道:“回禀母皇,确有此事,不过儿臣到那里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皇兄便到了,有皇兄在,儿臣也没什么事,只站在那里看看热闹罢了。”
  “嗯,真儿也给朕说了。”明昭道:“对于申行,你认为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这个难题着实不好回答,不过现在申行也算靠到君绍朗那一方了,说不得君绍朗要提他说些好话,因此道:“申将军虽然咆哮政事堂,行为之上有无礼之处,但是一来他是三朝老臣,多年来卫戍边疆,劳苦功高,二来申将军咆哮政事堂也是事出有因。因此儿臣认为,不宜重责,罚俸半年,以示惩戒足矣。”
  明昭定定瞧了君绍朗半日,忽地展颜一笑,道:“朗儿也历练出来了,说的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见。不错不错,便如此罢。来人,传翰林学士为朕拟旨。”
  “王爷回来了。”这日傍晚君绍真回府之后的脸色实在是大大的难看,一路行回书斋,下人们都是避之不及,直到到了书斋,安青杨迎了上来,方才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嗯。”君绍真低低应了一声,径直踏入书斋。
  安青杨见君绍真脸色不善,心知朝上定然有些变故,因而问道:“朝上出了什么事么。”
  “朝上没出什么事。”君绍真寻张椅子坐下,道:“只是下朝之后母皇召了本王,给了本王一个差使。”
  “什么差使。”安青杨问道。
  “主管永平凤台选婿之事。”君绍真闷声道。
  “啊。”安青杨吃了一惊,道:“这……这事当是礼部和宗正寺,还有内廷管的啊,皇上怎么会……”
  “依我看,还不止如此罢。”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说话的正是虚先生———凌凛。

  第三十四节 抉择

  “虚先生。”君绍真闻声而起,看着脸罩黑纱正步入书斋的虚先生凌凛,略一皱眉,出声道:“先生有何计较。”
  “呵呵。”凌凛一声轻笑,笑声却隐隐透出了寒意,道:“若只这一事便让王爷如此不安,那只能说虚某看错了王爷。”
  安青杨已经知道凌凛底细,闻言深深皱眉,连忙插口道:“虚先生此言差矣,操办永平公主凤台选婿一事看上去虽然风光,但是只不过是虚衔而已,皇上似乎用的是明升暗降之策,王爷觉察出不对也是正常的,先生何出此言。”
  凌凛自知安青杨用意,冷冷一笑,道:“是与不是,王爷是最明白的,王爷……你说是不是。”
  凌凛与安青杨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而君绍真却在盯着凌凛出神,目光之中神色复杂无比,只是二人都没有注意而已,待到凌凛向君绍真发问,他眼中复杂神光立刻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神色,古井不波。点头道:“先生说得不错,此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若说是明升暗降,母皇也没有剥去我其他差使,让我专行此事。实则让我不安的是,母皇今日对二弟的态度。”说着便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
  “王爷……”安青杨想了一想,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尚未来得及说,君绍真却截断了他的说话,转向凌凛,轻声道:“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如此明显之事,王爷还要问虚某有何看法。”凌凛两眼望天,神色倨傲不已。君绍真微微苦笑,垂下了头,低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绍真今日心神不定,具体要如何应对,还要请先生指教。”
  安青杨心中隐隐觉察出此事应当不是如表面那么简单,正欲出声反对,却想起凌凛的身份还有他和凌凛的约定,只得恨恨将话吞回腹中,待到与君绍真独处之时在说。打定了这个主意的他干脆站在一侧,观察起凌凛来。
  凌凛眼中闪过得意神色,却故意先不说话,只在书斋内慢慢踱步,转了两个圈之后方才拣了张椅子坐下,嗤道:“先下手为强这句话王爷应当是非常清楚吧。”
  安青杨和君绍真都是一震,知道凌凛到底想干什么的安青杨几乎就要喊了出来,不过好在他还是勉强控制了下来,因为他非常明白,如果他现在提出反对,不仅凌凛可能当场把他弄死,更重要的是凌凛的身份一暴露,那君绍真的处境就是真的非常不妙了。所以他用尽全力告诫自己,把那股冲动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但是表面上还是不禁表露了一些出来。凌凛瞟了安青杨一眼,眼中留出不屑神色,但是还是盯了安青杨一眼,安青杨自是觉察到了。他知道这是凌凛在警告他,咬了咬牙,安青杨选择了将头低下去。
  君绍真的反应倒没安青杨那么激烈,但是凌凛没有看到的是,君绍真的手已经慢慢的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但是他还是在不断的用力,以至于骨节都开始泛白了。不过尽管如此,但是君绍真的表情却还保持着一贯的冷漠,他望了凌凛一眼,淡淡道:“先生可否将话说得再清楚一些,如何先下手为强,对谁先下手为强。”
  王爷,安青杨几乎就要喊叫了出来,想起那日凌凛与他说的那些事,他便心惊不已,他想逼你弑君杀母啊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为,万一做了,非但在史书之上将留下千古骂名,而且成功的几率也非常之低。且不说母子天性,二皇子还在那里虎视眈眈,就是你不顾念亲请,只把他们当作对手,你也不是当今皇上的对手啊。十二岁开始助先皇处理朝政,十六岁为储君,二十岁登基,到现在明昭二十五年,其间发生多少大事,多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一个个的倒了下去。千万不要被他迷惑啊,王爷。
  不过安青杨还是控制了下来。凌凛没有理会表情怪异的安青杨,只是斜眼道:“对谁先下手为强,就要视乎谁对你有损害了,至于如何先下手为强。”凌凛缓缓的吐出四个字:“凤台选婿。”
  是夜,颖王府书斋之中,一灯如豆。君绍真一人独坐其中,怔怔出神。
  “王爷。”门被悄无声息的退开了,安青杨行了进来,到君绍真身前,躬身道。
  “嗯。”君绍真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看他,道:“青杨过来,有事么。”
  “王爷。”安青杨咬了咬牙,下跪道:“今日王爷与虚先生所计议之事,青杨认为万万不妥,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如何不妥。”君绍真依然没有看安青杨,语调平静得异乎寻常。
  安青杨没有想到君绍真竟是这副情态,怔了一怔之后方才俯身下去,道:“王爷,正如青杨白日所说,青杨以为皇上将公主凤台择婿之事交与王爷办理其实对王爷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至于二皇子之事,青杨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说到这里时,安青杨抬头看了看君绍真,见君绍真依旧是那副漠然神态之后,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道:“改制之事,滋事体大,皇上任命二皇子主理此事,定然是知道会有阻力的,皇上不出面,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二皇子支持,不管二皇子进展如何,都要给二皇子支持。不然皇上的态度一旦稍微表现出一些不满,底下那些官定然会借这个机会起来大闹。到时候二皇子便很难做了。今日之事,皇上心里不一定像表面上那般不在意,可是在面子上,却又不得不如此做,所以请王爷三思。至于虚先生所提出的在凤台择婿之时先下手为强则是万万不可,王爷,那可是弑君杀母的大罪啊。一旦做了出来,不但在史书上会遗臭万年,而且是不可能成功的,王爷三思啊王爷。”
  “青杨。”君绍真瞥向安青杨,嘴角竟浮出一丝笑容:“谁告诉你本王要对母皇动手的,谁告诉你虚先生要教唆本王向母皇动手的。”
  “虚先生他……”安青杨狠狠一甩头,心中暗自警告自己绝对不可以乱说,沮丧道:“这些,这些都是青杨所猜测出来的,可是王爷,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王爷。”
  看着一脸焦急的安青杨,君绍真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在一刹那间变得锐利无比,仿佛要将安青杨看个通通透透清清楚楚,冷然道:“既然如此,那白日里当着虚先生你为何不说,为何要到现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方才要到本王面前来说,既然虚先生不怀好意,你为何不当场指正出来,为何要人家背后说。青杨,这可不是你啊,这可不是本王所认识的安青杨啊。”
  “王爷,我……”安青杨被君绍真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同时,他的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难道王爷……知道了些什么吗。
  静静的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安青杨,君绍真缓缓的起了身,再缓缓的走近安青杨。随着君绍真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安青杨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烈了起来。千万不要是真的,千万不要是真的,虽然已经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但是安青杨在心中依旧在向满天神佛祈祷着,千万不要是真的。
  君绍真行到了安青杨身前,眼中带着三分漠然三分讽刺三分悲哀还有一分甚至连君绍真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神色,缓缓的蹲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尽管这笑容在安青杨眼中看来,比哭都要难看,可是,君绍真的的确确的是在笑,他在笑。
  就在安青杨认为自己快要崩溃,忍不住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不管自己说出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管君绍真会有什么反应,不管凌凛会怎样对待自己,他受不了,他要说出来的时候,君绍真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为什么,青杨,你瞒得我好苦,好苦啊。”君绍真语调淡然,但是安青杨知道,君绍真,大卫的皇长子,颖王爷,他要爆发了。
  你知道了,不知是说给君绍真听还是说给自己,安青杨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好象突然之间完全消失了,连维持跪姿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只能软瘫在地下,恐惧的看着即将要爆发的风暴。
  君绍真终于爆发了,他这样平素沉默寡言,将什么事都放在心底的人,一旦爆发起来,比什么都可怕。君绍真的眼瞬时间变得通红,他吼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君绍真,原名叫做君绍圉的这个君绍真,有一个与我母亲,与我身为大卫天子的母亲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父亲,有一个已经死了却还戴着黑纱自称虚先生,名叫凌凛的父亲是不是。我的母亲灭了我父亲的全家二百三十人,却单单留下了他,还跟他生下了我,生下了一半流着皇家血液一半流着罪人血液的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有我,你说,母皇你说,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不在我还毫无知觉,不知道这个世界悲哀痛苦的时候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母皇,母皇,为什么。”
  看着已经看癫狂的君绍真,安青杨没有再说半个字,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劝慰阻止君绍真,也无力去劝慰和阻止。
  “青杨,你告诉我。”君绍真突然狠狠的抓住了安青杨的衣襟,此时的他,面目只能用狰狞这两个字来形容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本王,我该怎么办,本王该怎么办,杀母替父报仇,还是杀父来以正国法,你说啊,你告诉本王啊。”
  “王爷……”第一次,自八岁入宫为君绍真伴读以来,安青杨头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没用,他无法给他的王爷解决任何问题,此时的他,只能呆呆看着,看着君绍真经受着痛苦折磨、煎熬,天人交战。
  忽然,一行清泪自君绍真的脸上滑落,他死命揪住安青杨衣襟的手也颓然松开,然后,他也学安青杨一般,跌坐于地,神色由之前的狰狞可怖渐渐缓和,但是那份悲哀,却浓厚了起来,浓的,化也化不开。
  “青杨,其实那天你和……你和他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君绍真凄然道:“我以前确实是叫君绍圉的,圉儿,圉儿,母皇总是这么叫我的,在我有印象以来,我就只有母皇,没有父亲。就是平王。”君绍真自嘲一笑:“虽然他对我极好,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叫过他一声父亲。”
  顿了一顿,君绍真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我出天花的那个时候,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到母皇在叫我,感觉到母皇在抱我,在给我擦汗,为了我大发雷霆。后来,我醒过来,才知道,母皇为了我,几天内就从洛阳赶回了上京。还有楚族叛乱之事,母皇那时候怀着二弟,将军们都出去布置了,平王也去东宫控制北门四军去了,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守在母皇面前。我说,我要护卫母皇,我要护卫母皇。从那时侯起,我就想着,我要护卫母皇。”
  君绍真的声音缓缓的低了下去,再缓缓的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书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放置在书案之上,这房中唯一闪着光亮的小灯也灭掉了,书斋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逐渐回复了力气的安青杨发现窗外耀起了红光,出声道:“王爷,天亮了,王爷,天亮……”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那片红光绝对不是天亮的颜色,而是火光。是火光,绝对是火光,而且是冲天的大火,而且那起火的地方,竟然是……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君绍真则平静的站了起来,行到窗前,望着燃起熊熊大火的凌凛所居的东院,平静但凄然的说道:“青杨,我终归是要做出一个抉择,而这个,就是我的抉择。从那日知道一切后一直在思索考虑之后做出的抉择。”

  第三十五节 百年同一梦(大结局)

  时光荏苒,转眼间便就要到凤台选婿的日子了。这一阵,宫中都是喜气洋洋,人人相见都是脸上带笑。尤其以平王沐风最是高兴,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而现在,他最喜爱的小女儿也要招赘驸马了。为人父者,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高兴呢。
  不过除了他高兴之外,还有一人似乎并不那么高兴,明昭在这些日子面色只是淡淡,也不见得特别高兴,沐风知此事原由,也不多说。至于凤台择婿的主角,和高兴的父亲和淡淡的母亲比起来,那则是大大的不高兴了。
  自那日明昭在朝堂之上宣布了要进行凤台择婿,并明永平退出政事堂之后,永平便到了兴庆宫一人独居,直到大日子的前两日方才回来,在公主殿却也是整日里闭门不出,就是沐风,也遭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
  甘露殿偏殿之中,明昭正在试穿明日凤台择婿大典之上的礼服,她早已说了,这次由她亲自主持,再加上这关系到永平的终身大事,因此丝毫也不得马虎。这一身礼服以暗红色为主,上纹龙凤呈祥纹,内着明黄内孺,十二破金缕裙,金玉双鱼是依旧不变了,倒是平日大礼上所着的帝冕却换成了金冠,吉庆喜气。
  “嗯。”看着大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明昭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满意。随即便命侍女服侍脱下了礼服,改着平日里穿的半新不旧的常服。转头问华莹:“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酉时了。”华莹依旧是女官服色,却因最近宫里有喜事而是新衣。
  “好。”明昭转身在塌上坐下,问道:“政事堂那边可有奏折送过来。”
  “回禀皇上,政事堂暂时没有,只是……”华莹犹豫了一阵,方才道:“只是有一封折子,是三十余名各地官员联名上的折子。方才才送到的。”
  “联名折。”明昭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后道:“拿来给朕看看。”
  “是。”华莹领命而去,过了一阵之后再度进来,将那折子双手呈与明昭,明昭接了那折子,并不马上打开看,只是看着封面上的标题怔怔的出了好一阵神,华莹则侍立在侧,一点响动也不闻。
  “华莹。”明昭终究是没有去翻开那本奏折,却想华莹问道:“你看了这本奏折。”
  华莹躬身道:“华莹不敢。”
  “那看了折子上的标题。”
  “是。”
  “好。”明昭挥了挥手,道:“除了华莹,你们都下去。”
  “是。”待到其他宫女宦侍都退下之后,明昭叹了口气,道:“华莹,你跟朕,二十五年了吧。”
  华莹敛身道:“是,自从那日皇上在鹰鹄院救下奴婢,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
  明昭再度长叹一声:“二十五年,不过华莹,朕要再苦你一阵了。”说着,竟将手中那份奏折移到烛火之上,点燃了那份由三十多名官员联名上书的奏折。
  翌日的五凤台之上,可谓热闹非凡,不但聚集了大卫朝廷和各大世家之中几乎是全部的青年俊杰,朝廷百官,宗亲藩王也都纷纷来到,不过这次的主角却是大卫公主——永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中,当今皇上——明昭,与皇夫平王沐风一同出现在高台之上,三位皇子则跟在明昭与沐风身后,至于永平,因今日是她的大日子,不便露面,只端坐在纱帐之后。令人看不清面目神情。
  “众卿平身。”明昭含笑命众人免礼,吩咐道:“开始罢。”
  “是。”殿中省监王定领命上前吩咐。君绍真三兄弟则分尊长分别落座。
  三兄弟之中,君绍朗应当是最心不在焉的一个,昨日那折子已经呈了上去,只是母皇到现在还没有反应,不知道。正思索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事,不禁皱起了眉头,向来侍奉在明昭身侧,与明昭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华莹今日却不见了踪影,不应当啊,如此重要的时刻,华莹女官不应当不在场的啊。
  正在君绍朗疑惑之间,却听见身边的君绍仪在低声唤着他,因而凑身过去,问道:“三弟,什么事。”
  “皇兄。”君绍仪一脸焦急神色,道:“华莹女官被母皇发配到冷宫去了。”
  “什么,冷宫。”君绍朗一怔,明昭对华莹的宠爱几乎超过了对他们几个子女的,就算华莹做了什么错事,也不应当有这么重的惩罚啊,而且华莹在宫中多年,一贯小心谨慎,也出不了什么大错啊:“华莹女官怎么了。”
  君绍仪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女官在整理奏折的时候,不小心失手将一份很重要的奏折烧掉了,而那奏折,母皇都还没过目,也没有底本没记档的。似乎那奏折很重要,母皇才这般大发雷霆,皇兄,等下还是去给女官求个人情罢。”
  奏折!难道是?君绍朗没有回答君绍仪的话,他立刻想起了昨日的那份奏折,要真的是那份,就麻烦了。
  这边两兄弟还在说话,那边择婿却已经结束了,雀屏中选被明昭招为东床的却是去年三史科的第二名,现为史官修撰的文清河。此人年约二十三,仪表堂堂,倒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此时正在含笑接受众人的庆贺。君绍朗勉强将心思放到这边,暗自叹道母皇防永平也算防到十二分了,就连驸马,也是特地选的这般人物。正感叹间,明昭突然站了起来,正在交头接耳的众人连忙陪着起身。
  “众卿。”明昭双手一抬,笑容满面,大声道:“今日朕为永平择下良婿,心中实在是高兴非常。”
  “皇上洪福,公主洪福。”
  众人像事先排练好的一般,齐声呼道。
  “好。”明昭略一点头,继续道:“今日是大好吉日,朕就趁这个机会再宣布一件喜事,朕,决意立储了。”
  明昭此语一出,台下立刻热闹了起来,众臣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明昭为何突然想起要立储,到底要立谁为储。台上的三位皇子也是情态各异,君绍真神色依旧冰冷,君绍朗也不见了平日的飞扬跳脱,一脸的凝重,倒是君绍仪,却是一派轻松神色,至于永平公主,因为纱帐遮住,看不清脸色。
  “众卿家。”明昭再度出声之后,议论之声立刻消失不见,偌大一个场地,只听到明昭的声音:“众卿曾多次上表,要求朕为我大卫立储,不过朕以为,立储为国之大事,不可草率行之,因此一直将众卿的奏折留中不发,留出时间来观察朕的儿女们,哪一个能为一国之君,至今。”到这里明昭特意提高了声音,为了这个决定她思考了很久,在前一阵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她想了很多,想起了当年太极殿上父皇宣布立她为储,想起了在含章殿答应父皇下嫁凌凛,想起了父皇突然逝世之后自己收拾局面,登基为帝,想起了那透心的一剑,想起了大哥临死前的仰天狂笑,她想了很多很多,回想起自己四十六年的生命,恍惚间,竟如一梦。
  以前庄周梦到了蝴蝶,栩栩然自己就是一只蝴蝶,醒来却又是庄周,却不知道是庄周做梦梦到自己是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自己是庄周。孰真孰幻,谁又能知晓。不知为什么,在宣布决定之时,明昭的脑中竟然浮现出这个故事。.
  或许,自己是真的累吧,人终究不是神,不能把任何事都做到十全十美,现在大卫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在宣布储君之后自己的几个儿女依旧会有矛盾发生,甚至可能会兄弟手足相残。可是自己着实不想管了,累了啊,累了啊。明昭暗自苦笑。
  定了定神,明昭大声道:“皇长子君绍真,品行纯良,处事有道。朕,决意立其为储,为我大卫太子。”当时正是申酉之交,西方一轮红日缓缓下落,不过,明日将会有一轮更大更红的日头升上来的。
  明昭二十五年,上立皇长子君绍真为太子,同年,分封永平公主至川中,封地三十一县,分封皇次子江王君绍朗至扬州,封地三十五县。皇三子廉王君绍仪留上京,侍奉君侧。
  明昭三十七年,尚书令,定乡公安无忌殁,上大恸,亲至安府,扶馆恸哭。安无忌谥“文正”,事见《刘仲武安无忌列传》。
  次年,平王薨,病死万春殿。上郁郁,明昭四十年崩。储君君绍真即位,建元武德,是为成宗。上谥曰神,庙号圣宗。
  ——《卫书•;圣宗记第十一》
  全书完

  后记

  先说一下结尾,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人说我是烂尾,其实全书的最后一个高潮在于君绍真的抉择,至于明昭立储,只是把事情交代完全清楚。其实第三卷真正的主角是明昭的四个儿女,明昭在第三卷之中只能算一个隐形BOSS。
  《女帝》全书大约六十万字,从去年的十月开始写,到现在竟然花了九个月,速度比乱世好一点。呵呵。我以前说过,女帝还在构思的时候我就知道绝对是本扑街书,现在看起来,扑得也还算漂亮。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最高兴的还是有一批书友,感谢深海水怪,感谢韦可,感谢恶劣蛤蟆,感谢起点的书友,感谢晋江的书友。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
  废话完毕,至于新书,大概构思已经有了,至于什么时候发……嘿嘿,再说吧,至此全书已经完毕了,问心剑下台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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