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一卷 风华初露 下 作者:问心剑

来源: 玉珠 2007-05-30 00:30:5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3130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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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节 十之八九

  要说元鼎二十四年这年的春天什么事件在大卫朝中乃至京城直至天下最能引起轰动,不是科举考试难得一见的出现了一个双科状元。也不是公主殿下大张旗鼓盘查各部亏空,最终却交由户部打理草草了事,而是一个他们两人共同有份的话题,当今元鼎皇上为储君明昭公主择定了驸马,人选就是文武双科状元凌凛。
  不过凌凛此时已然不在京城,三日前,他与科举后一同被明昭选入昭庆殿参赞文书的邵元长、王举之、施上淳四人一同被明昭派遣至京畿道各地,发放赈济、助百姓们度过春荒。
  其实按凌凛现在的身份是根本没必要也不太可能去做这些事情,元鼎将二人的佳期定在明昭公主十六岁生辰之日,元鼎二十四年的七月七日。现在已然四月出头了,离大婚之期不过三个月,礼部、宗正寺、殿中省,内侍省一应衙门都为了公主的大婚忙得晕头转向,可是明昭公主偏偏一道命令将他派遣出京城,算计时日,不到五月是回不来京城的。据说当今皇上元鼎本有心将他留在京中,不去这一趟,谁知圣旨尚未下,刚放点消息出去,凌凛就上表元鼎,极力要求去办这一趟差,元鼎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昭庆殿中,东宫冼马安无忌接过内侍呈上的一道奏折,瞟了一眼折子面上那一道龙飞凤舞的行草字迹,脸上浮出耐人寻味的笑意,转目瞥了眼上位身着常服,头戴掐丝百宝金凤头饰簪一只红玉金步摇的明昭,一拂袖起身便向那人行去,轻巧的将折子放在了明昭的书案之上,但笑不语。
  明昭正看完一道奏折,蹙着眉头在想批复之语,一本折子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微微一惊之后,放下手中的狼毫,仰头望了望立在自己书案前一身绯色官服乌纱幞头的安无忌,也不去看折子,只是问道:“这是那里来的。”
  安无忌眼中闪过笑意,道:“公主何不自己看看。”
  “是凌凛呈上的折子罢。”明昭叹道,安无忌似乎对自己和凌凛特别上心,当初将凌凛派遣出京之时,安无忌的反对声音最大,不停的劝谏自己,能用到的理由几乎全部用上了,最后要不是凌凛主动请缨要去,恐怕还安静不下,这凌凛出京不到三日,他又拿了这道折子来,明昭发现这个最为自己器重的冼马有向罗罗嗦嗦的太傅的发展的趋势了。
  “公主不看看。”安无忌一点也不奇怪明昭能够猜中,悠然道。
  明昭摇头苦笑,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属下太过放纵了,放纵到私事都要来插上一手的地步,不过她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安无忌现在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什么顾忌——虽然她本意正是如此,可是现在她真是后悔呀。脸上闪过诸多复杂神色之后,明昭正容道:“他们出京不过三日,有什么好看的,折子里不过是例行的请安之类的事情,待到真正做出点成绩之后我再看也不迟。”
  话虽如此说,明昭犹豫了一下也不顾立在一旁的安无忌嘴边越来越明显的笑意,拿起那道折子细细的阅了一遍,微一沉吟之后掾笔在手,满满的蘸上一笔墨汁之后,在折子上书起了她拿手的簪花小楷,待到折子上的天头地角都被明昭秀丽的小楷字填慢之后,明昭才满意的放下手中的狼毫,吹了一口气,想合上折子,却发现安无忌依旧立在自己身侧,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批复。
  饶是明昭并不如世间小女子一般羞涩,且和安无忌熟悉无比,还是忍不住粉腮上一阵阵红晕浮现,嗔怪的横了安无忌一眼,明昭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仪态,道:“定中不去整理文书,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安无忌一拱手,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行去,正背着明昭暗笑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感叹的声音:“定中现在没什么要紧事罢,陪我在宫中走一走如何。”
  四月的里的春光正好,明昭却没有去御花园那等春色迷人之地,反而带着安无忌登上了宫城城楼,摒退侍从,负手临风、遥望繁华上京,风景如画,令人心旷神怡,整日埋首于公文国政忙得两眼发昏的安无忌顿感神清气爽,长吸一口气,赞道:“公主竟然知道这等好去处,令人精神大振,无忌佩服。”
  明昭微微一笑,远眺着上京景色,似是回忆又似是对安无忌说话:“这地方原是我小时侯调皮,满皇宫乱跑偶然寻得的地方。那时候年纪尚小,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但是日子,却比现在要舒心快乐得多。”
  安无忌听明昭话中之意,似是对现下的生活颇多感慨,当下安慰道:“公主可是近来操劳国政太累了,现在也没多少要紧事,不如告个假,去兴庆宫、大明宫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上几日,一是养好精神,二来也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不用了。”明昭叹一口气道:“国政倒也罢了,我身为皇储,这些本是应该做的,只是有些事不能如人意,不免一时感叹而已。”
  安无忌心中暗自一惊,莫非……当下小心试探问道:“公主说的是什么事,可否说出来让无忌替公主排解排解。”
  明昭侧目白了安无忌一眼,悠悠道:“我与定中说这些话,自未将定中看作外人,你也莫拿那等揣摩上意的工夫来敷衍于我,明昭视定中为友,定中莫已上下之礼待明昭。事实上。”明昭狡黠一笑:“你也越来越不把我当公主看了,那么多的事都隐瞒于我。让我一直蒙在鼓里,那日还差点在父皇面前出了丑。”
  安无忌知道明昭说的是凌凛暗恋于她的事情,心中叹着公主向来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竟糊涂了起来,论年纪公主也不小了,却一心想着国家天下,未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再深吸一口气,安无忌道:“无忌蒙公主视之为友,不甚荣幸。”这话安无忌确实也是出自内心,一年时间由从六品拔擢至从四品,升迁之快,朝中难有几人比得上,这倒是其次,自从入了昭庆殿,明昭便没将他看作过外人,一应大小事务都与他商议,推心置腹,君臣际遇,如鱼得水。论私交,二人也是极好,平日里言笑无忌,更有安无忌在宫中上夜之时,明昭处国政太晚,便不回凤舞宫休息,二人剪烛论文,彻夜长谈,无上下之分,君臣之际。因此明昭说出这一句“视定中为友”,着实让安无忌感动不已。
  “你以为我是对父皇给我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不喜欢么。”沉默了一阵,明昭悠悠说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至于他……”明昭顿了一顿,道:“我其实心里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只是……定中,你知不知道,我最羡慕的是什么。”
  “是什么。”安无忌听得正入神,明昭如此一问,他自然而然的接口应道。
  “鸟儿。”明昭仰视天空,道:“我最羡慕是的鸟儿,羡慕鸟儿们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小时候总以为长大了最好,不用受什么拘束,没想到人越大,位越高,受到的拘束也越大,到现在,一言一行,都不能自己随心所欲了。”
  安无忌心中恻然,他突然明白了明昭的心情,其实明昭对成亲下嫁凌凛并不反感,甚至嫁的不是凌凛,是任何一个世家子弟,她也不反感,她反感的是,她的人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终身大事,都要受约束,受她的身份,她的责任的约束。
  凌凛虽是真心爱慕于明昭,但是元鼎择定他为驸马,也不是没有半点利益考虑。明昭日后便是一国之君,身为明昭的丈夫,自是位高权重。外戚向来是帝王头痛的一支力量,不少王朝衰败,也是因为外戚专权,或者是外戚宦官朝臣夺权。凌凛父母双亡,更无亲族,自无外戚之烦恼,而且元鼎为政二十余年,深感士庶之分严重,世家居高位,英俊沉下僚。世家势力尾大不掉,庶族人才不得拔擢,极想打破这种局面,因此极力提拔庶族有才之人。凌凛出身寒门,以之为明昭丈夫,对世家大阀自是一个打击。另外凌凛文武双全,于朝政之上也是明昭一大助力……
  安无忌叹了一声,想说什么来安慰明昭,却又感到无话可说,讷讷了半日,方才说道:“这里风大,公主站一会也要回去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正如这里,风景虽好,但是却不能久立,公主以保重身体为重,自然要放弃这里的景色了。”
  “嗯。”明昭转过身来,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怎能强求太多,定中说得是,我不过一时感叹,也好,回去罢……回去罢……”

  第四十八节 大婚

  白云苍狗,时日流转,元鼎二十四年的春天很快的过去了。凌凛在五月初便回了京,京畿道赈济之事做得极为出色,不但确保七十万贯确实换成粮食一斗一斗的发放到了百姓手中,而且还顺带抓出了几个已赈济为名,行贪污之实的贪官。
  元鼎正愁着凌凛身份太低,大婚之时难看,此时凌凛立了这么一功,这功劳虽然不大,但是官声却极好,也给了元鼎一个替凌凛加官的机缘。在凌凛回京奏报的那一日,含章殿便传下圣旨来,加封昭庆殿通事舍人为殿中省监,位从三品,依旧在昭庆殿听用。
  不过凌凛现在的身份在昭庆殿内也委实尴尬,明昭倒也大方,见了一面听取奏报之后一挥手说凌凛你这一路赈济百姓抓捕贪官辛苦了,暂且放你假去休息罢。至于休息多少时日却是提也不提。凌凛何等聪明,自是知道此时在昭庆殿是呆不得了,谢了恩想要离去,却对上了明昭的如水双眸,不由心神荡漾,两人对视了一回,明昭起身行到凌凛面前,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好生保重。”又塞了个物件放他手中便让他离去了。出了昭庆殿一看却是明昭时常佩在身上的玉佩,凌凛自是更为激动,连怎么出的宫门都不知道。
  到了六月下旬,整个大卫朝廷都是在为公主的大婚而忙碌,反倒是两个主角都闲下来了。明昭也不去昭庆殿处理国政——身体有了点起色的元鼎一定坚持要自己处理国事,因此明昭自十二岁参赞朝政以来除开新春年假头一次连着上十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凤舞宫内看书下棋,再闲得发慌之时便去御花园内走一走,坐一坐,一应朝政,一概不管也不好管——此时的大事大多是与她的婚礼有关,难道还要让新娘子自己去主持操办婚礼不成。
  至于凌凛,则在驸马府内与一众好友谈诗论文,也不出府门,眼见就是要当驸马的人了,万一出门游荡闹了点什么风流韵事出来,那可是……凌凛原先住的地方是伏久客栈罗老板替他与颜静月施上淳寻得的一座幽静小院。他被定为驸马之后,那地方自然是住不得的,元鼎赐下一座大宅子为他的府第,虽然还没有正式与明昭成婚府门上不敢堂而皇之的挂上驸马府的匾,但是一应好友往来却都是如此称呼。不过这府邸却也算是浪费了,卫朝法制,公主嫁人谓之“下嫁”,驸马迎娶公主谓之“尚”,婚后虽然一般都是住在夫家,可是明昭何等身份,身为大卫储君的她自是不能住到这里,而新婚夫妻也不能两地分居,因此明昭婚后还是住在太子东宫凤舞宫,至于凌凛,也只能随着自己的储君妻子入住皇宫了。
  中土婚俗古礼可分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以至亲迎等六个阶段礼节。皇室亦不例外,这些东西都不必明昭与凌凛劳心,自有礼部的人操心,不过亲迎这一段便有点为难了,最后也只好抬着鸾轿在皇宫内转一圈代替。
  明昭的婚礼持续三日,自七月五日起,至七日明昭生辰之日结束,热闹非凡、排场无比盛大、举国沸腾、大街小巷无不张灯结彩,百官上表庆贺,各地藩王急急回京来参加这个婚礼,连边关也来凑热闹,与明昭交好的三杰龙易、封神破、高冲八百里急奏捷报一路高呼入京,给明昭的这个婚礼更加添加了几分喜气与祥瑞。至于大赦天下万民同庆的圣旨也早贴遍了整个大卫国土。
  七月初七的婚礼正日,凌凛一身大红袍子喜气洋洋终于得偿夙愿迎娶到了佳人,经过太庙祭祖、社稷祈福这一系列皇室特有的繁文缛节和拜堂这一无论贵贱成婚必然有的礼仪之后,凌凛终于熬到进洞房的时刻了。
  皇室婚礼好在一点,虽然繁冗,却无一般平民百姓家热闹得那般不堪,至于闹洞房则更是没有了,凌凛在宫中女官的引导之下,忐忑不安的踏入了凤舞宫。
  新房选在了凤舞宫寝殿,这本是明昭的闺房。女官引着凌凛行到了新房前,便止住了脚步,凌凛之前受过宫中礼仪教导,知道这是在等正殿挂灯笼出来。公主与驸马虽是夫妻,却也有上下之别,一般的公主与驸马都是分房而居,公主如想与驸马同寝,则会命侍女在房门前挂上两盏灯笼,驸马见灯笼则可入内与公主同寝,如无灯笼则须回房自睡。
  凌凛这厢才立住了脚步,殿门两侧的长廊之上便鱼贯行出两行宫女,为首的高挑大红灯笼,径直挂上之后垂手碎步退开,引路的那名女官朝凌凛一笑,道:“驸马爷请进,下官便不伺候了。”言罢径自退开,偌大的寝殿前,此时只得凌凛一人立在其中了。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凌凛终于下定决心跨上了寝殿的台阶,伸手欲推不推数次,凌凛煽了自己一个不重不轻的耳光提醒自己之后方才推开了那一扇仿佛重逾千斤的殿门。
  推开殿门,喜字高挂,红烛在堂,内中珠帘低垂,粉纱半拢,一缕缠绵悠长的香气钻入鼻孔,凌凛不由心神一荡,想起内中的那人儿,更是不能自已。
  红纱帐,鸳鸯被,雕花床围,明昭端坐床前,红衣在身,一脸恬然,身侧侍立着侍书抱琴两名侍女。凌凛压下心中的激荡,趋前几步,按照之前教的礼节,向明昭行礼。明昭敛身还礼两人并肩坐好之后便是侍书抱琴两人开始动作,剪下二人一缕头发相缠置入锦囊以示结发夫妻,洒帐高声祝唱“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再一串繁杂却福兆祥瑞的礼仪过后,替两人满上了交杯酒,侍书抱琴躬身退却,洞房之中,终于只剩下明昭与凌凛两人了。
  偷偷瞥一眼表面看起来依旧恬然自若实则晕红扑面的明昭,凌凛拿起事先满好的酒杯,递到身侧的人儿面前,轻声道:“公主……公主请用。”
  明昭“嗯”了一声,接过酒杯,微微侧脸与凌凛对视,手臂交缠满饮下那一杯交杯酒之后,明昭一对水眸更是波光涟涟,凌凛却在这一对水眸面前败下阵来,垂目道:“公主……”
  话尚未说出口却被明昭的轻轻话语给截断了:“寄傲,以后不必……不必如此拘束了,唤我明昭就可以了。”
  “是。”凌凛几乎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之后才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尴尬抬头却一眼瞥见明昭双眸之中满是笑意,他想了一想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不禁笑了出来。本来略显紧张尴尬的洞房场面经此一笑,气氛也松弛了下来,凌凛似乎又回复了自己倜傥不群本性,连声轻笑道:“凛之罪也,凛之罪也。”
  明昭见他如此,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娇媚白了他一眼嗔道:“什么罪不罪的,当真难听。”
  “是……是……是。”凌凛也不明白自己此时怎会如此放得开,乍着胆子一边赔笑一边伸手搂住了明昭的细腰。明昭身子轻轻一颤,却顺势靠到了凌凛的怀中。温香暖玉抱满怀的凌凛再也按奈不住,轻轻挑起明昭的下巴,将嘴唇贴了上去。
  红烛高烧,芙蓉帐暖,被掀红浪,春宵一刻,千金不易。
  附:殿中省简介,殿中省,隋置殿内省(因避杨忠讳),唐高祖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改名。监掌天子服御之事,设监1人,从三品,少监2人,从四品上,为监之助。下统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分掌皇帝膳食、医药、冕服、宫廷祭祀张设、汤沐、灯烛、洒扫以及马匹、舆辇等事务。殿中省所掌皆皇帝紧要差事,故多由亲信、贵倖者任之。如唐太宗时,以外戚窦诞为殿中监,玄宗即位之初,以姜皎为殿中少监,出入卧室,陪燕私。李令问是玄宗在藩邸时的旧臣,后任殿中监知尚食事。出入卧室,陪燕私,这个这个,凌凛这个殿中省监就是以后为明昭登基为帝准备的,具体……反正皇帝的一些私事都归这个殿中监管。

  第四十九节 缠绵

  簇真香。似风前拆麝囊。嫩紫轻红,间斗异芳。风流富贵,自觉兰蕙荒。独占蕊珠春光。
  绣结流苏密致,魂梦悠飏。气融液散满洞房。朝寒料峭,殢娇不易当。着意要得韩郎。(万俟永•钿带长中腔)
  红烛已停,经历了人生四大得意事之一洞房花烛夜的凌凛在半夜云翻雨覆之后的沉睡中悠悠醒了过来。凌凛上身微挺,想要起来,但一动之后随即又躺了回去,大卫公主明昭,他的新娘子现在正偎依在他的怀中,睡得正香。
  一手拢着薄被之下不着寸缕的娇媚赤裸身躯,微笑看着明昭风残雨骤后酣睡甜睡的恬静脸庞,凌凛不禁想起了昨夜的几番巫山云雨。他终于成了她的夫婿了,昨夜,他心爱的人儿,甜蜜微笑着任他为所欲为,两人亲密无间的契合之后更是紧紧的缠上了他,一刻也不曾分离。想到这里,凌凛情欲又动,他明显感觉到下体的某一个东西再度硬挺了起来。正暗笑自己贪得无厌昨夜索取了那么多现在居然还在想这事之时,宁静安谧的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嘈杂之声。凌凛自幼习武,耳力甚好。侧耳听了一阵,却是殿外准备伺候新人起床的小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被年长的女官斥责。感觉没什么意思凌凛也不再听了,转头去看怀中的佳人,却发觉明昭身躯轻轻一动,似是要醒过来了。
  由少女变做了少妇的明昭醒了过来,睁开双目却见枕边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两相对视之下明昭想起昨夜种种羞人情态,不由脸红过耳,刚想闭眼钻到凌凛怀中却感觉那一只不安分的大手在自己一丝不挂的身躯上来回游走,明昭更是大窘,用力推了一把想把凌凛推开,怎耐二人气力相差太远,非但没有推开,反而凌凛双手一圈,自己整个儿被丈夫圈在了怀中。
  看着明昭的小女儿情态,凌凛不由心怀大放,还故意凑到明昭耳边调笑道:“昨夜公主的衣衫是凛脱掉的,今日凛当全始全终,为公主穿好。”此语一出,立时换来明昭的几个白眼,和纤纤素手的一拧。芙蓉帐内立时又闹腾了起来,个中情形,绮旎风光,实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这一闹,又是将近半个时辰,帐内才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明昭伏在凌凛赤裸的胸膛之上,娇喘细细,凌凛一边努力平复着气息一边含笑看着明昭,两人都没有说话,都不想破坏帐中这份难得的温馨。
  好一阵子之后,叩门的一声轻响清清楚楚的传入两人耳中,明昭娇媚一笑,道:“起来罢,莫要叫人笑话,等下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凌凛应了一声,起身着衣,明昭却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草草着上中衣之后便出声唤人进来伺候。
  得明昭召唤,在殿外等候已久的一众侍女立刻行了进来,给新人见礼之后,凌凛被一名年长严肃的女官引到另一间屋子内去换衣裳,整理发饰,明昭则是由贴身侍女侍书抱琴伺候着去沐浴去了。
  待得凌凛整理出来回到新房,明昭却还在镜前梳妆打扮,由于是新婚,向来喜欢素色服饰的明昭穿得还是一身绯红衣裙,不过与昨日婚礼上的吉服却又有不同。绯红牡丹丝罗裙衫,外罩暗黄绣凤袍,披一条同色丝帛帔,环佩铿锵、云髻高耸,只看得凌凛心神俱醉。
  明昭正揽镜自照,却从铜镜中看得凌凛呆立在自己身后,当下回身笑道:“看什么。”凌凛这才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道:“看所看也。”
  明昭白他一眼,只因侍女们都在身边,不肯与他笑闹,起身挽了他手道:“步辇在外等候,既然已经整理好了,我们就快去给父皇请安罢。莫要父皇久等。”
  出了寝殿,自有仪仗在外等候,凌凛虽常在宫中走动,但是这后宫却是从未来过,更别说坐在步辇之上如同观景一般赏着皇宫的景色了。
  入了含章殿,元鼎正在和颜静月下棋,见小太监通报,高兴的弃了棋子一叠声的吩咐让他们进来,按礼法请安行礼之后,元鼎吩咐二人坐下,拈须笑道:“朕早有旨意,吩咐你们今早不必来请安,怎么又来了。”
  明昭羞涩一笑,轻轻道:“请安乃是礼法所在,明昭怎敢废。”
  元鼎见爱女晕红双腮、眼波流转、神采飞扬,心中高兴不已,笑道:“朕今日起得早,不及等你们,已经用过早膳了,明昭我儿来父皇这里蹭早饭可是蹭不到的。”
  明昭亦笑着回道:“明昭就不信父皇竟然吝啬到一顿早饭都舍不得的地步,出凤舞宫的时候侍书还特意呈上了冰糖燕窝粥,我都没用,只说着到父皇这里来讨好吃的。”
  “呵呵。”元鼎大笑道:“好、好、好,还是朕的公主厉害,秦重,去把清风饭端上来,大暑日的,用这个正好。”说着又道:“这几日天气炎热,皇儿想去哪里销暑。驸马,你也说说。”
  凌凛那里插得上话,但笑不语,倒是明昭轻笑道:“父皇去哪里消暑,明昭和寄傲就陪父皇去哪里消暑。往年都在兴庆宫,那里可好。”
  “兴庆宫不错。”元鼎笑道:“你和驸马就去那里住上些时日罢,至于朕,就不去打扰你们了,新婚燕尔的朕一个老头子掺在里面岂不讨嫌。”
  “父皇……”明昭被自己父亲打趣,自是娇嗔不依,不过眼角眉间俱是笑意,看来对元鼎这个安排是十分高兴的。
  翌日明昭就和凌凛一起去了兴庆宫,夫妻俩月下对酒,花前吟诗,偌大一个兴庆宫在七八日间被他们游览了大半,呆到第十日上,还微服出了趟兴庆宫去上京城外的玉龙山上赏青泉瀑布,以消暑意。日子过得惬意无比,其间于永理、安无忌一应昭庆殿中人还来请了个安,与二人聚了一日。
  外界皇亲贵族,藩王世家为讨好公主,宴请的帖子流水价的送入兴庆宫明昭的寝殿内,明昭却是看也不看,连拒绝的借口都懒得想了,到后来,司礼女官干脆不禀报明昭了,帖子也不接,冷着脸回绝:“公主不得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一日凌凛正在龙池边与明昭下棋,司礼女官一路小跑过来,凑在明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明昭接过司礼女官手中的大红压金帖子,略略一翻,朝凌凛嫣然一笑,道:“寄傲,三日后陪我去河间王府赴宴可好。”

  第五十节 王府夜宴

  相对其他权贵没事找事的宴会借口来说,河间王的名目也算得上堂堂正正——四十三岁的生辰。四十三岁虽然不是个整寿,但是作为一个王爷来说,热闹一番也是应当,平日在封地都是大肆铺张,到了京城,为怕逾制,虽没有在封地之时的铺张,但也热闹非凡。
  河间王府的宴会乃是夜宴,明昭在兴庆宫内呆到酉时中刻天色微微发暗方才乘上马车,一众随从簇拥着向布政坊河间王府行去。明昭虽然没有可以掩饰身份微服出行,可是也没有大肆铺张动用公主仪仗,只带了侍书抱琴两名贴身侍女,武应安领着二十名侍卫护卫,这等架势虽然不小,但在豪强权贵遍地的京城却也不难见,一路行去,倒也没引得多少人侧目注意。
  “公主殿下驸马爷到……”门官中气十足的呼喝声中,明昭与凌凛并肩而行,跨入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喜气洋洋的河间王府,还没走上几步,却见河间王君德载引着一众人自正堂快步行了出来。明昭不便拿大,也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公主大驾光临,可是给了本王一个天大的面子啊。”人未到,语先闻。河间王大笑道,笑声之中更透着几分得意。
  明昭微微一笑,在河间王一行人十步前停住了脚步,屈身福了一福道:“王爷生辰,明昭怎敢不来,论起皇族辈分,您还是明昭的叔叔呢。”身侧的凌凛亦躬身一抱拳。
  “公主这样,叫本王如何受得起呢。”河间王见明昭行礼,连忙上前抱拳躬身回礼,同时偏头吩咐身后侍立的两名锦衣青年道:“庚儿、辰儿,快点给公主见礼。”
  明昭一笑道:“可是大世子与二世子,论起辈分年纪,也算得上是明昭的哥哥们了,明昭怎敢受礼,王叔您还是让二位世子起来罢。”
  “公主是君,我等为臣,君臣不可废,这是应当的。”河间王本是一脸得意,此时明昭又叫他一声王叔,这下更乐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不过他倒也没喜昏了头,转向明昭身侧的凌凛,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这便是凌驸马了吧,果然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和公主相配,果然是天作之合啊。”河间王这个马屁拍得极好,表面是赞凌凛,实际上高兴的却是明昭,有几个女子不喜人夸赞自己的夫君呢。
  凌凛一欠身,道:“王爷过奖了。”神态不卑不亢,极为得体。
  “没有没有。”河间王虽不老,却也是个人精子,知道要想与明昭拉上关系,拉拢这个新出炉的驸马爷才是最佳的选择。因而上前持了凌凛手道:“久闻驸马乃是文武状元,过一阵本王要和儿子们去西郊打猎,不知驸马……”话没说完,却又突然转口向明昭道:“该死该死,竟忘了公主,公主意下如何。”
  明昭自知这是河间王拉拢人的手段,她今日破例答应赴河间王府的夜宴本就是为了拉拢河间王,河间王主动靠拢更是省了她不少事。当下笑吟吟道:“打猎又不是什么坏事,寄傲自然会应下的,是不是,寄傲。”说着一对美目瞟向凌凛。
  凌凛哪里不明白明昭的意思,也接口笑道:“这个自然,王爷狩猎定在了哪一日,凛一定到。”
  “呵呵,本王乃是个闲散王爷,时时都有空,不比公主驸马国政繁忙,只看凌驸马何时有空便是何时。”正说着河间王突然一击额,脸上显出几分懊恼神色,道:“怎么光顾着说话没请公主驸马进去呢,快请进快请进,各位王爷都到了呢,正在里面,只等公主一来,便可以开席了。”
  河间王说得不错,几位在京的藩王都到河间王府正堂内,来参加这一日的晚宴,不仅如此,各大世家都派出了显要人物前来祝贺,朝中权贵竟有半数以上云集在王府正堂内,再加上明昭亲自道贺,河间王这个面子可挣得大了。
  明昭一入正堂,河间王便一叠声的吩咐开席。推让了半日明昭才以“王爷今日乃是寿星,应当上座”的理由把正位座推让给了河间王,自己与凌凛并肩坐了左侧第一席,左侧第二席坐的是一脸阴沉的雍王,对面的右侧第一席坐的乃是胖得似座肉山的夏王,第二席坐的是徐王,再往后便是一应高官权贵,不过令明昭有点吃惊的是安无忌竟然也出现在这里,而且位次还比较好,看来河间王为了巴结明昭,可谓是费尽心思。
  凡是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河间王贵为王爷,今日宴会贵客又是如此之多,这场夜宴上的歌舞自然也不俗,请的乃是当下京城最为红火的歌舞伎班子上林班来助兴。几场歌舞下来,见惯宫中供奉绝妙歌舞的明昭也不禁拍手叫好,心道这个上林班能在京城如此红火,果然有几分本事,名不虚传。
  此时大堂中央正是一名锦衣少年挥剑起舞,那少年生得面目如画,身型翩翩,乃是一等的俊秀人物,偏生阴柔之气重了些,倒有点像女子,可女子又学不来他那份气质,剑舞得也好,缠绵如水银泄地,柳丝随风,无处不在。
  凌凛一边看一边靠近明昭,笑道:“我原先时常听说这上林班的台柱白朱乃是一等的舞伎,一舞天下醉,一笑天下倾,本来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昭尚未答话,侍立在他们身后的武应安却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兔儿爷罢了,什么一等不一等的。”
  明昭心细,早瞥见了对面河间王二世子痴痴的望向这白朱,这二世子君辰有龙阳之好明昭是知道的,早先为了这事还闹出过一场风波,河间王上表自罪,自请削三县封地方才了结了那事,那是明昭一手经办的,自然清清楚楚。见君辰望向白朱的情态,而白朱剑舞之余又是一个媚眼一个媚眼的抛向君辰,明昭眉一皱,已然明了,轻声叹道:“应安说得不错,不过这是人家王府,还是少议论的为好。”
  说话间,白朱剑舞已然结束,如雷掌声之中河间王二世子君辰闹地特别起劲,明昭冷眼旁观,冷笑不语。
  这厢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河间王正要祝酒之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却是雍王,只见他道:“早听闻驸马爷文武双全,文才本王见过驸马爷考试的卷子,端得是文采风流,只是这武艺,却从来没见过,不知驸马爷可否给本王及河间王一个面子,露上一手如何。”
  若是在平时,凌凛大可直接拒绝了之,可是方才雍王话中牵扯上了河间王,拒绝的话恐伤了河间王的面子,给了明昭一个了然的眼神,凌凛长身而起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雍王如此说,凛亦只好从命,剑舞一段为河间王爷寿如何。”
  “如此甚好。”雍王眯缝着眼睛,阴阴笑道。
  道一声“献丑了。”凌凛紧了紧腰带,稳步迈入这正堂中央,自有从人呈剑上来,凌凛接剑一看,脸色却微微一沉,原来那剑极尽富丽,金线流苏,银丝绕柄,吞口手柄之上更是镶这几颗偌大的宝石——这分明是方才上林班台柱白朱剑舞之时用的剑,此时却让凌凛以此剑舞……
  凌凛呆了一呆,还是接过长剑,挥手示意从人退下。屈指一弹,剑做龙吟,凌凛剑眉一扬,和着这清越剑声一字一句吟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为君笑,饮君酒,为君吟。”一边吟唱,手中剑越舞越快,如疾雪飘风,银球价的在堂前团团滚动,比之之前白朱的剑舞,毫不逊色,与白朱的剑舞相比,凌凛胜在剑舞之中的那份阳刚之气,没有白朱的阴柔缠绵。良久,凌凛收剑慨然而立,气定神闲。
  众人此时才懂得叫好,掌声雷动,其间又杂着那位河间王二世子怪声怪气的叫好声音。凌凛眉头再皱,也不去理会于他,正准备施礼离场之时一个物件却从君辰坐的席位之上飞向了凌凛。凌凛身一侧,反手一抓,凝目去看之时却是一朵金花。
  这但凡世家贵族饮宴之上,若看中某个歌舞伎,座上宾客可以金花玉佩一类事物掷之,以示求欢,这等行径被认作是风流韵事,已然形成风气。但是此时君辰以金花掷凌凛,非但是把他看成舞伎一类人物,而且还视之为娈童。凌凛此时立在中央,众目睽睽,在座宾客已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喧闹的大堂立时寂静无声,无人说话,亦无人动作。凌凛一手持金花一手持剑向君辰狠狠望去,眼中杀气腾腾,只是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有动手。
  居于正位本在和夏王对饮的河间王早在自己儿子怪叫之时已然心知不妙,但是终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不肖子竟会如此大胆,做出这等行径。颤抖着也不顾一杯酒全部撒在自己的新袍子上的河间王刚想出声打个圆场,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循声望去,却是居于上位的公主明昭脸色铁青,狠狠的将手中玉箸拍在了案几之上,恨声道:“王爷今日莫非是存心拿明昭与明昭夫婿取笑。”言罢也不管瘫在正位的河间王如何哆嗦,拂袖而起大步行至依旧双眼喷出滔天怒火的凌凛面前,挥手打掉了那一剑一花,拉着凌凛便往外行去,座上宾客如云,但皆摄于明昭气势,无一人敢出声相劝,只眼睁睁的看着明昭一行人大步出了河间王府。那惹下大祸的君辰却依然不自知,犹在那带着八分酒意不知死活的喊着:“怎么……怎么走了……”

  第五十一节 心头刀(上)

  好好一场宴会之上闹出这等事,明昭一众人前来赴宴的勃勃兴致自然一扫而空,匆匆回了兴庆宫。明昭的气略微消了一点,想说出什么话来劝解凌凛之时,却又发现着实想不出什么话——这等情形明昭这等身份,无论说什么话恐怕都是火上浇油。早早歇息到了床上,明昭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枕边的凌凛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也不知睡还是没睡——翻了半夜烧饼、临近天亮之时才迷迷糊糊的眯了过去。
  夜里既然没有睡好,明昭起身自是比平时晚了不少,凌凛早已起床,不知到哪里去了。侍书正伺候她梳饰装扮间,司礼女官却进来了。
  这司礼女官已年过四十,原先是在坤宁宫端孝皇后前伺候的,端孝皇后殁去之后调拨到了明昭身前。她和安无忌乃是本家,宫中人都称她为安司礼。
  明昭自铜镜中见安司礼手拿着一张大红名贴,脸顿时冷了下来,道:“司礼在宫中的时间比明昭的年岁还长,怎么糊涂了起来,那等人不冷脸打发他们滚出兴庆宫去,还拿着名贴到我寝殿中来做甚么,存心气我不成。”
  安司礼是瞧着明昭长大的,对这公主的脾气是再清楚也不过的,知明昭这回是真的生了大气,当下赔笑道:“若是那等无良之人的帖子,奴婢那里会接,还带进公主的寝殿内来,不当面唾他一脸才好,这是冼马安大人的帖子,他一早就在宫外候见了,只因公主一直没起身这才……”
  “嗯。”明昭应了一声,脸色大见和缓,道:“定中来做甚么,宣他进来罢。”
  “是。”
  安无忌被引进了龙池侧的花萼楼二楼,明昭正在临窗观景,见他进来,转身道:“定中一大早急着要见我,到底有何事。”
  安无忌先施一礼,又按明昭的示意坐入椅中,这才开口道:“无忌方才在宫门口见河间王爷正在宫门前候见,那可是王爷,公主如何……”
  “定中。”明昭寒着脸止住了安无忌的话头,冷冷道:“河间王果然好手段,连你都成了他的说客,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公主这话就未免有点胡乱猜疑了。”安无忌正容回应道:“犹记那日宫城之上公主之言,今日却又如此,无忌在昭庆殿一年有余,是个什么样的人天地可鉴日月可知,公主既然这样猜疑无忌,那无忌也只好上书请辞了。”
  被安无忌少有的强硬态度顶了回来的明昭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方才那话是我说错了,定中莫怪,昨夜的那事你也见着了,我现在想起都……唉……忍不住心头火发啊。”
  “这个无忌自是知道。”安无忌一欠身,道:“敢问公主,平日里朝中大小藩王各大世家多少大大小小的宴会公主不去参加,反而河间王一个无关紧要的生日宴会公主却去了呢。”
  “这事以定中又不是不知道,现下反了来问我。我知道你想以大局为重来劝我,可是寄傲昨夜受如此大辱,我怎能不理,更何况要是就这般放过,岂不让世人以为我明昭乃是可欺之人。”明昭脸色一凛,愤然道。
  “可是无礼之人乃是二世子,而非河间王啊。”安无忌劝解道。
  明昭哼了一声,道:“那又有何分别。”
  安无忌摇了摇头,道:“昨夜无忌冷眼旁观,瞧出了一点东西,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一听。”
  “你说罢。”明昭虽然生气,却也没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地步,叹了一口气,道。
  “剑舞本不关驸马的事情,是何人极力让驸马去舞这一段剑的,这是其一;其二,公主可否注意,驸马剑舞之时所用的那把剑乃是之前上林班台柱白朱所用的剑——那白朱非但是个舞伎还是个娈童。且不说这舞伎所用剑舞之剑都是特制专用的,就算是王府武库中取出来的,堂堂王府不会小气到连两柄剑都拿不出罢。这分明是在挑衅驸马,好在驸马当时忍了下来;其三,那二世子再怎么糊涂,再怎么荒唐,那龙阳……龙阳之好搬不上台面也是应该知道的,何况他当年还因此而受过重责,何至于糊涂至此,还有二世子已金花掷驸马之后,雍王的表情公主可曾注意。”安无忌问道。明昭当时只顾着生气,哪里还会注意别人的表情,当下摇了摇头。
  “无忌却注意了。”安无忌道:“满堂宾客都是目瞪口呆,只有雍王一人还在怡然自乐的自振自饮。公主可有何想法。”
  “莫非……”明昭蹙起黛眉,疑惑道:“莫非雍王事先就知道定又这一幕的,对了,寄傲剑舞也是他提的议,难道……难道……”
  “不错。”安无忌振眉道:“无忌怀疑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雍王,公主极力拉拢河间王就是想分化藩王,各个击破,雍王也非蠢材,他这一手就是逼着公主将河间王一脚踹开,最好踹到他的阵营里面去。昨夜公主走了以后,宾客纷纷告辞,偏偏雍王却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若无忌估计得不差,昨夜河间王书房之内,一番长谈是少不了的。”
  “定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昭语气沉重:“可是那事实在叫人无法忍受,寄傲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受得了那般侮辱,即便是我,也……”叹了一口气,明昭轻轻摇头。
  “公主,这忍自本来就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不忍也得忍,古有韩信受跨下之辱,最终成就大业。”安无忌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若有顾虑,无忌愿为说客,去说服驸马。”
  “不必了。”明昭摇头,良久涩然问身边侍立的司礼女官道:“驸马现在何处。”
  “在树林里练剑呢,奴婢方才去看过,没有大半个时辰怕是停不下来。”司礼女官躬身应道。
  “那好吧。”明昭终于做出了决定:“去请河间王来罢,我在这里见他,注意,引他进来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碰到驸马。”
  “是。”
  “无忌也先回避一下。”安无忌躬身道。
  “去罢……”明昭挥了挥手,语气沉重。

  第五十二节 心头刀(下)

  河间王比安无忌来得更早,昨夜的那件事发生后,公主拂袖而走,一众宾客也连忙起身告辞,本来喜气洋洋的宴会立刻冷冷清清,不过他在乎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明昭公主的态度。河间王的实力在诸多藩王之中并不算强,而且他已年过四十,根本没有那份争权夺利的心,只求着太太平平的做他的逍遥王爷就是的。但是身在皇家,身为藩王,没有一点靠山,想做逍遥王爷也做不得,因此他才极力巴结明昭,希冀等靠上未来皇帝的这棵大树,安安逸逸的过完下半生,也让子孙们永享富贵。
  明昭在诸多王侯将相的邀请之中独独答应了他的,这让他兴奋不已且大有面子,这棵大树眼见就可以靠上,从此太平无忧。可是谁知自己那个不肖子一朵金花丢过去,这一切顿时成为泡影,而且只怕还有大难降临。
  匆匆结束了宴会,气急的河间王少有的动用了家法,五十板子下去,二世子君辰怕是有两个月起不来身。不过河间王明白,这还不够,连夜亲自写了请罪折子一早呈了上去,也不顾一夜没睡,用冷水擦了擦脸又赶到兴庆宫来给明昭请罪。
  河间王在兴庆宫外等候了已经快有两个时辰,连后来来的安无忌都进去了,可是里面硬是还没有一点消息,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亲随管家刚说了句:“等了都俩时辰了,还没信,估计是见不着了,王爷明儿再来罢。”却被他一个耳光扇过去,怒喝道:“本王都没喊累,你就想着溜了,等,今日等不到等到明日,明日等不到等到后日,一直到等到为止。”
  又过了好半日,宫门才在河间王的殷切注视下再一次开启了,出来的是兴庆宫太监总管朱方。他一声高呼“有请河间王”让河间王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拉住转身欲走的朱方,河间王自亲随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入朱方怀中,赔笑道:“这点小意思给朱公公喝茶了。”
  朱方本是一脸严峻,掂了掂包裹的重量之后脸色才略微的缓了下来,低声道:“王爷这下可气着公主了,里面透出消息说,公主生气得很,底下的人自打伺候公主以来就没见公主气成那样的。公主肯见您是好事,说明还有得圆场打,只是等下进去说话可要小心了。”
  “多谢公公提点,少时本王还有谢礼,只盼望公公能在公主面前替本王美言几句。”河间王擦去额上的汗珠,心道还好,还有转圜之机。
  “这个杂家可是无能为力了。”朱方低声道:“杂家向来只管着这兴庆宫里的杂事,公主不过是来兴庆宫消暑的,王爷要想托人说情,还得找公主身边的人才是,比如司礼女官安司礼……”
  “这个……”河间王转身又从管家那里拿来一个小锦囊,塞到朱方手中,道:“公主身边的人本王不熟悉,一切劳烦公公如何,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我府上拿。”
  “这个……”朱方沉吟良久,方才堆起笑道:“这个杂家尽力而为,王爷快请入罢,让公主久候可就不好了。”
  明昭见河间王的地方依旧是花萼楼的二楼。河间王甫一入内,见明昭端坐椅上,连忙抢上几步,竟跪了下来。
  明昭唬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河间王,道:“王爷为何这般,论辈分您还是明昭的王叔,这叫明昭如何担得起。”
  “公主……”河间王死活不肯起来,连连垂首哀叹:“本王无德啊,竟教养出那么个孽障,公主恕罪啊……”
  明昭自是不肯让河间王再这么跪着,道:“那是二世子的错,与王爷何干,您快点起来吧。”
  河间王见明昭如此,又只说是二世子的错,是错不是罪事情便小很多了。当下也借驴就坡,站了起来,却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竟然挤出几滴泪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也。我自然有罪。昨夜已经对那个孽障行了家法,也呈了请罪折子,只是不管如何,也抵不了那小孽障犯下的滔天大错啊。我现在来和公主请罪了,公主要打要骂要责要罚,便是要砍了那小畜生,也是应当的。”
  砍了,明昭心中一阵冷笑,若是河间王下得了那个狠心,说不定储君之位便是他的了,何至于现在如此。但是嘴上却说道:“王爷言重了,这件事虽然是二世子的错,也不过是因为酒醉糊涂,不算大错,倒是明昭,罢宴而走,扰了王爷的寿筵,却是罪过呢。”
  “公主如此说,我情何以堪啊。”河间王心头憋着的这一口大气这才透了出来,演戏更是卖力,眼泪愈加的多了:“公主不责罚,是公主仁德,不过这罚是不会免的,我已经上了请罪折子,一切只听候皇上发落了。”
  明昭却道:“王爷放心,父皇那里,明昭一力保下王爷便是,王爷乃是国之柱石,以后明昭还要多多依仗呢。”
  “哪里哪里。”河间王在宫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朱方又说公主气得不得了,哪知一见之下,竟似对昨夜的事情毫不在意,满口的只安慰自己,自然知道这是明昭拉拢人心的话,却也感激无比。明昭说出那句多多依仗的话之后,他自然而然的接口道:“但凡公主有何吩咐,河间王府上下定当全力以赴。”
  退出了花萼楼,随着小太监向宫门行去,河间王只觉神清气爽,本来以为会麻烦无比的事情竟一下就了结了,顺势还攀上明昭这棵大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此不论见何物都觉得特别的可亲可爱。行到狭窄曲折处,那小太监上来扶他,立时便是一个金元宝赏了过去。这厢里谢王爷赏还没闹完,河间王却惊恐的发现,一身煞气背负长剑的凌凛立到了他的面前。
  “驸马爷好。”河间王定了定心神,也不是很害怕,毕竟明昭已经答应了下来,这驸马再怎么生气,也 无关大局,最多多送点礼赔罪便是。
  “王爷好。”凌凛冷冷回应,眼睛内的煞气却一阵高过一阵:“昨日王爷说要去狩猎,不知是几时,一定要带着二世子去啊。”
  河间王心中一凛,被凌凛盯得全身发毛,连忙道:“我那孽障已经被我行了家法,打得两个月下不来床,恐怕没办法陪驸马爷去打猎了,至于我,我……我不日便要回封地去了,这狩猎之事还是……还是……”说着便悄悄转动身子,想要快点离开。
  凌凛也不拦他,大步走开,却留下一句话:“叫二世子出入小心一点,这京中的治安,可不是太好,莫断了手脚去了。”
  明昭冷着脸看着眼前一折为二的剑,道:“这是驸马早上去练剑用的剑么,怎么会这样。”
  “是。”跪在地下的侍卫应道:“属下那时正好巡逻经过驸马爷练剑的地方,听见一声巨响,忍不住看了一眼,属下看见驸马爷竟然一剑把一根海碗碗口粗的树给斩断,这剑也断了,驸马爷呆看的半晌,把手中的半截剑给扔下,拔脚便走了。”
  明昭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去把那里处理好,不要说与别人听,知道么。”
  “是……”
  “驸马呢。”明昭转向司礼女官和侍书。
  “关在房内一直没有出来,却叫人送了不少酒进去。”侍书抢先答道。
  “安司礼。”明昭沉吟了半晌,却道:“吩咐下去,下午回宫。”

  第五十三节 不知我者

  “驸马呢,怎么没来用晚膳。”冷冷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明昭问道。
  “回禀公主。”抱琴木然回禀道:“奴婢已经去请过了,驸马却说身体不适,不能陪公主用晚膳了。”
  明沼黯然一叹,今日见河间王之事是凌凛不知如何知道了,凌凛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昨夜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便是寻常一个人也定要讨回公道的,可是为了拉拢河间王,分化藩王势力,明昭不得已接受了安无忌的建议,安抚河间王,这报仇之事也要不了了之。
  下午回宫之时凌凛也不与明昭同车,自骑了一匹马说是护卫公主,却远远的坠在队伍的后面,回了凤舞宫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直到现在用晚膳还不出来。
  抱琴却是个冷人,也不顾一旁的侍书频频的给她使眼色,还是把那下半句话给说出来了:“只是奴婢认为驸马并没有不适,哪里有身体不适还在喝酒的。”
  喝酒,明昭心头一阵苦涩,却不愿在侍女面前表露出来,只提起筷子道:“既然驸马身体不适,那就不要打扰他了,少时吩咐小厨房送长生粥过去吧。”
  可是这一餐饭明昭如何吃得下,挑了两箸素菜放入口中食不甘味的嚼了嚼,便放了筷子说吃饱了,侍书等一众侍女知她心情不好哪里敢劝。侍书在肚中将河间王和凌凛骂了个千回百转之后转身去了厨房,想精心制点平素明昭爱用的点心稍晚一点进上去。抱琴却依旧一脸的冷然随侍在明昭身后。
  明昭回了寝殿,吩咐抱琴去趟含章殿将一应邸报奏章底稿拿过来——她参赞朝政四年,所有重要奏折皆是由她先行看过再决定转呈给元鼎还是退回三省办理,这回因为大婚而月余不理朝政,然而底下人习惯尤在,邸报及各种奏章的底稿撰本都送一份至含章殿。这一月下来,大事小事,也不知累积了多少,看来明昭这一夜是打定主意不睡了。
  抱琴领命去后,明昭也没有唤别的侍女进来伺候,自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透过窗户向左配殿凌凛的居所飘去,最终实在忍受不住,终于放下手中书,向左配殿行了过去。
  果如抱琴所说,凌凛在喝酒,而且喝得还不少,明昭踏入左配殿之时,立时感觉到一股刺鼻酒气扑面而来,而凌凛,正站在窗前,手持酒壶,冷冷望着自己。在凌凛的脚边,横七竖八的歪着不少酒壶,看样子,已然喝得不少了。
  明昭皱了皱眉头,还是上前关切说道:“寄傲,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还喝那么多酒,不要喝了,等下小厨房就会送长生粥来,用一点吧。”
  凌凛冷冷的看着眼前带着关切神色的明昭,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明昭亦举目与他对视着。慢慢的,凌凛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可是还是举起手中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也不管酒液飞溅,道:“多谢公主关系,不过凛这是心病,只有酒才医得。”
  明昭神色黯然,道:“寄傲,我知道你对我见河间王并答应在父皇面前保他及君辰之事很不以为然……”
  “什么,你居然还要在皇上面前保奏河间王还那该死的家伙。”凌凛本来以为明昭只是答应不主动去找河间王府的晦气,没想到,现在看架势是要把这件事情轻轻拂过,完全当作没发生,至于那二世子君辰,更加会是逍遥自在。
  “寄傲,你听我说。”明昭苦笑一声,道:“河间王二世子确实很过分,我也一样的很生气,而且按礼律,这般行为也是要受到责罚的。只是现在朝廷上,我的位置似安实危,前往河间王府就是为了拉拢河间王,毕竟多一份实力,以后便多一分安全。若要真的追究下去,河间王非但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要成为我的敌人,那就真的不值当了,所以寄傲,你暂且忍耐一下吧。”
  凌凛脸一沉,冷笑道:“你是储君,大卫以后的皇上,有什么似安实危的,一无人与你争储位,二你与皇上父女情谊深厚,根本不怕皇上什么时候会废了位,待到你登上九五之座之时,天下也是你的,你怕什么。你怕的不应当是朝中这些所谓的势力,而是域外强敌,怕的应当是天下百姓,怕得是应当是治国不当,百姓之水覆了你这至尊之舟,而不是怕这些。党争之乃是亡国之由,你身为储君,非但不制止党争,反而自己结党……”顿了一顿,凌凛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营私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转头继续冷笑道:“那个二世子君辰在封地之内无恶不作,来到京城也是骄横跋扈,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按我大卫律,便是杀头,罪行也是足够的,你正好乘机为京城及河间百姓除了这一害,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完再不言语,只是冷笑看着明昭。
  明昭一生之中,如何这样被数落过,尤其是被枕边人如此数落,又气又急,眼泪差点便夺眶而出。不过她极力忍了下来,咬着嘴唇反讽回去:“你非河间人,来京城又不过几月,君辰的劣迹怎么了解得如此透彻,今日上午怕是没有去练剑,是去查实君辰的劣迹,为你报复找个好名头吧。”
  凌凛性本偏执,方才那么数落了明昭,心中已然后悔了,只是那一份孤傲却死撑着不肯放,明昭这一反讽,立时将他心中那几分懊悔给冲了个无影无踪,亦针锋相对道:“我看公主殿下不是因为要拉拢河间王,而是安大冼马来做说客的面子吧。”安无忌在昭庆殿之中乃是明昭第一得力之人,明昭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而且私交也甚好,凌凛曾听小太监们说过,明昭多次和安无忌彻夜畅谈,丝毫不顾忌君臣之分,男女之别。他非是圣人,心中自是老大的不高兴,但是那时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生着闷气,后来安无忌替他开解心结,他才知自己误会了安无忌,此时一时气急,却又把压到心底几乎要忘记的心结抛到明面上来了。
  “你……”明昭没有想到安无忌竟然会说出这般话语,安无忌与她情谊好,这是事实,她也曾听到些龌龊小人的风言风语,说是安无忌是因为她明昭才升官升得如此快的,中伤安无忌是以色侍人之徒,不过安无忌总是云淡风清的笑笑,表示不用理会。明昭亦是那般心胸豁达之人, 虽为安无忌不平,也只是一笑了之,后来权位渐重,这般流言也早已消失不见,此时却在凌凛的口中说了出来。
  明昭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女子,纵使聪明智慧,也不过是个女子,平日里朝野之上劳心劳力,为了大局忍气吞声,甚至连丈夫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也不能发作,也要忍下来,只是那一番苦心非但不为人所理解,反而要受自己丈夫对自己品行的无端指责。眼泪登时唰的涌了出来,挥手便是一掌扇在凌凛脸上,怒声大喝一句:“胡说八道。”转身摔门离去。

  第五十四节 谓我何求(上)

  翌日,朝堂之上。
  明昭新婚之后头一回上朝,自然吸引了一众官员的注意,虽然畏于明昭的身份权位不敢明着指指点点,但是暗地里相熟的同僚之中彼此注目示意还是免不了的。明昭却不理会,只冷着脸立在自己的位上,也不与身旁的刘仲武等三省长官交谈,直至元鼎驾临。
  这日朝会之上议的第一件事果然便是河间王上表自罪,并请削封地及处置二世子君辰,元鼎尚未来得及说话,明昭强忍着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恶心不快,出班保奏河间王。
  明昭这一保奏,朝堂之上立时震动,那日去参加河间王寿筵的官员着实不少,其中不少言官甚至都准备好了弹劾奏章,准备弹劾河间王教子无方,二世子君辰不尊礼法,有辱皇家体面。一来君辰的作为确实很过分,许多官员——不论是与明昭交好还是与明昭无甚交情的官员都看不下去,尤其是一些道学之士,更是视之为龌龊行径;二来也是有讨好明昭之意,毕竟这种顺水人情并不难做。可是明昭这一保奏,将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许多准备进表的官员都握住了袖中精心写就的奏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递将上去,递上去会有好处,不递上去又会如何。
  明昭却没有注意这一众官员心思的兴趣,此时的她,虽然在必恭必敬的向元鼎陈述着保奏河间王的理由,但是她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立在右侧前列的雍王。
  果然,雍王本就阴冷的脸色更是冰得可以冻僵人了,明昭视向地面的目光闪过一丝得意却无奈的笑,正在此时,一篇保河间王的文章就此打住,天衣无缝。
  宝座之上的元鼎却一改平常的暴躁性子,平心静气的听完明昭的禀奏,但是语气却凛冽无比:“这等事情居然发生在我大卫王爷的寿筵之上,还是我大卫王族中人,更何况受辱的乃是朕的女儿女婿,明昭,你不必多说,朕定要严加追究。”
  明昭收拾心情,正容禀道:“那日之事,不过是二世子酒醉之后开的一个玩笑,并非本意,亦不是王爷的过错,常言道,不知者不罪,当时二世子已然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更何况王爷乎,那日乃是王爷的寿筵,明昭前去为王爷贺寿,未至终席却拂袖而去,却是对不住王爷。”
  高座之上的元鼎看不清神色,道:“皇儿所言到也不无道理,河间王。”
  “臣在。”河间王应声出班。
  “此事乃是在你府上发生,你预备如何处置。”元鼎问道。
  “回禀皇上。”河间王知元鼎这般问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台阶下,一直提在嗓子眼的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回禀道:“此事实是臣教子无方,臣愿削三县封地赎罪,并已将那孽障重责五十杖,并禁足半年,请皇上再重重责罚。”
  元鼎拂上颌下白须,暗暗点头,却不予回应,却转向满朝文武,道:“众卿家有何看法。”
  这父女俩外加河间王的这一番做作,满朝文武谁看不出这一件本来足以让河间王在朝堂上永远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就此会被轻轻揭过,袖中中藏着弹劾河间王奏章的文武大臣谁人敢拿将出来,只是满心懊悔着自己消息不灵通,早知出预备一份保河间王的奏折不是更得君心么。连始作俑者的雍王亦只能满腔怒火的盯着明昭和河间王。正在满朝文武都以为这件事即将轻轻揭过去之时,一道清朗强硬的声音响起。“臣有本要奏。”
  元鼎已经准备开口说话,此时却被这道声音打断,脸色顿时一变,不止是他,河间王、明昭,甚至是雍王,脸色都是大变。
  “臣右拾遗沈岁寒有本要奏。”殿尾百官列中出行出一名青衣官员。
  右拾遗,隶属于中书省,官从八品下,这等低品官员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朝议的,但是拾遗乃是谏官,“左右拾遗,掌供奉讽谏,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弊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因此卫朝法制,特许左右补阙及左右拾遗参加朝会。但是由于位阶太低,这四名谏官在朝会之上,基本只能算是摆设,甚至在元鼎中期,有将近两年这四个官位之上是没有人的,后来在刘仲武的强烈建议之下,元鼎才答应了再为这四个官位选拔上合适的人才。但是这四个官位不受重视也可见一般。
  毕竟进谏的主要工作都在于御史台,他们官位即高,又有监察之权,而且多是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四大家族即使权倾朝野,御史台也是他们永远插不进钉子的地方,纵使硬生生的插进去了,也会遭到一众同僚排斥,什么都做不了,另外还有一众中书舍人,通事舍人都有进谏之权,大事补阙拾遗不敢奏,小事那里轮得到他们。
  这个沈岁寒明昭是认得的,与凌凛是同一科进士,进士科的第二名,明昭也颇为欣赏此人文中的风骨,却认为此人见识太过迂腐,因此才没与凌凛一般调到昭庆殿听用。后来在吏部考试,评为卓异,却不知怎么调到右拾遗这个清而不要的官位之上。
  元鼎望向眼前这个根本没什么印象的右拾遗,挑眉道:“卿家有何要奏,与朕奏来。“元鼎为人刚愎自用,这一朝谏议之风并不盛,不是如此,也不会闹出左右补阙拾遗官位之上两年无人的事情来。
  “臣要奏之言皆在奏本之中,请皇上御览。”沈岁寒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份素色奏章,一撩官服下摆跪下,双手高高举起,道。
  元鼎使了个眼色,侍立于一旁的秦重会意,小步跑下丹墀,接过沈岁寒手中的奏章,返身回到元鼎身侧,呈与元鼎,元鼎接过那份奏折,张开随意瞟了一眼便放下,道:“不过是些老生常谈,也略有几份道理,既然如此,河间王。”
  “臣在。”河间王一个激灵,心中暗自诅咒这个右拾遗出来搅什么混水,跪下道。
  “朕便罚你罚俸三月,二世子君辰行为不端,剥去世子爵位,以后不得入京。”元鼎将自己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谢皇上隆恩。”罚俸三月,这年头还有谁守着那几分俸禄银子过日子,河间王一点也不操心;君辰永世不得入京,河间王也不准备再让自己的那个孽子再到京城来给自己惹麻烦了,凌凛那日的煞星样子还深深刻在河间王的心里了;至于剥去世子爵位,这一条才让河间王有点心痛,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君庚乃是庶出,虽是长子,却不得他欢心,他真正溺爱的是正出的二儿子君辰,世子位也在君辰身上,此时剥去了世子爵位,便无权继承自己的王位。一肚子邪火的河间王顿时把气撒在了这个右拾遗身上,心想着找个机会绝对要那个不识趣的家伙好看。
  顿了一顿,元鼎继续说道:“此事就此了解,众卿家以后不得再提起了。另有一事,朕要与众卿家商议,北衙左羽林将军丁忧回乡守制,此位一直虚悬,朕想问问众卿家有何人选要推荐给朕的。”

  第五十五节 谓我何求(下)

  卫朝法制,皇宫防卫由禁军统管,府兵宿卫长安,驻屯在皇城的朱雀门内。位置在南,故称南衙。禁军的任务是守卫皇宫,位置在北,故称北衙。禁军共分四军,乃是左右羽林军与左右龙武军,合称北门四军。
  四军各有将军统率,各成系统,直接受命于皇帝,虽然名义上有禁军大将军,但是那也只是名义而已,北门四军乃是护卫皇宫的力量,掌握了北门四军,就等于掌握了皇帝的生死,试问哪个皇帝会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的刀柄送到别人手上,因此成为虚设。就是北门四军,相互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不断,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闹总比团结一致对自己好,因此只要不闹得太过份,皇帝一般是不会过问的。这左羽林军将军掌管北门四军之一,乃是一等的要职,向来都是元鼎拣心腹亲自指定的,从不征询朝臣意见,现在居然这样说,朝中大臣尽皆顿时茫然,无甚人回应。
  元鼎看了看无所反应的百官,再一次问道:“众卿家有何人选要推荐给朕的。”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卫尉寺卿楚破出班奏道:“臣以为左金吾卫楚平宇为人公忠能贤,久经战阵,颇得军心,以之为左羽林军将军乃是再好也不过,请皇上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
  登时就有几名楚氏族中人和亲附楚族之人出班附和。
  “臣以为果毅校尉朱介久在京师,熟悉宫中防务,以之为左羽林将军方为佳,请皇上定夺。”出声的是工部侍郎孟千之,四大世家表面上是同气连枝,实际上暗中纷争不已,左羽林军将军何等职位,孟族怎会坐看这个位子落到楚族手中,果毅校尉朱介乃是孟族族长孟天银的门生,左羽林军将军这个位置让他坐上,对于孟族,乃是一大助力。
  “臣附议……”
  ……
  当下自然有孟族子弟及亲近孟族之人出来附和。
  吕族乃是以文名冠于天下,立于四大家族之中的,虽说因为去年元鼎立储之事前任族长吕公仑遭元鼎处分后自杀,吕族势力大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吕族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势力的,虽然没有子弟或者是门人在军中位阶高到可以来竞争这个左羽林将军的,但是吕族并没有放弃,既不能为己用,亦不能为敌用,因此保举的乃是向来已中立而闻名的右千牛卫霍养仲。朝堂之上,立时成了一众官员的辩论场,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四大世家之首的刘族却没人出来竞争,大卫丞相尚书令刘仲武立在明昭身后,眼将闭未闭,似是要睡着了。
  元鼎亦为一众官员可以说是争吵的辩论烦恼不已,趁了一个空挡,出声问道:“林祖威你乃是上柱国大将军,武将之首,你有何建议。”
  林祖威出班淡淡应道:“臣以为众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臣也难以取舍没,一切由皇上定夺。”轻轻松松的就把这个球抛回给了元鼎。
  “儿臣愿保举一人。”正在元鼎继续寻找着询问之人之时,明昭出班奏道。
  “哦,皇儿要保举的是谁,说与朕听听。”元鼎讶然道,眼中却放出了喜色。
  明昭正容道:“举贤外举而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儿臣保举驸马都尉,殿中省监凌凛任此要职。凌凛乃是武举头名状元,虽一直为文职,然武艺兵法,皆为上上之选,因此儿臣保奏他为左羽林军将军。”
  明昭话音未落,元鼎便接口道:“如此甚好,皇儿所言正合朕意,既然如此,便这样定了,中书省替朕拟下旨意,门下审核过后,明发天下。今日朕也乏了,就此退朝,还有什么事的,递折子上来罢。”
  “退朝……”秦重高呼声中,这一日的早朝,便如此这般的结束了。
  “公主召唤凌凛。”昭庆殿右配殿内,凌凛向明昭见礼。
  昨日二人大吵了一番,是夜明昭寝殿之前的那一对大红灯笼自然是没有挂起来的,按道理二人是应当分开几日不见面彼此冷静一番才好,可是为了左羽林将军的那事,在吵架的第二天,明昭又把凌凛召到了自己的面前。
  昨日打了凌凛一个耳光,明昭虽然心中有一丝的愧疚,但是身为大卫储君,帝国公主的骄傲却让她选择忽视了自己的感觉,毕竟凌凛所言,着实是过分了一些。此时又见凌凛这种情态,更是恼怒不已。不过明昭唤凌凛前来乃是为了左羽林军将军之事,因此明昭还是压下心中不快,说道:“寄傲,今日朝会之上议了事,父皇要调你的官职。”
  “是么。”凌凛误会了明昭的意思,眼中露出狂喜神态,也不管自己之前与明昭的矛盾,连声道:“是要将我调到刑部还是大理寺,若是刑部便再好也不过了。”不知为何,凌凛对刑部和大理寺这两个掌管天下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衙门特别感兴趣。在兴庆宫二人闲聊之时,凌凛曾不止一次的向明昭提过,明昭当时虽然奇怪,但也不愿扫了凌凛的兴致,笑着应道说,既然你如此喜欢,那回宫之后我便向父皇进言,调你去那里任职便是。此语一出,凌凛更是狂喜,竟起身长揖向明昭道谢,闹得明昭也更是奇怪。
  明昭见凌凛如此神色,心中竟没来由的一阵愧疚,低低回道:“不是刑部。”
  “不是刑部那便是大理寺了,大理寺虽然没有刑部那般……可是也可以啊。”凌凛大喜之下竟然没有注意明昭的神色。
  “也不是大理寺。”明昭深吸一口气,道:“乃是左羽林军将军,亦是从三品。”
  “不是大理寺,那是什么……”醒悟过来的凌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左羽林军将军,这……”
  “是左羽林军将军,前任将军丁忧出缺,父皇今日早朝征询起接替人选,我便荐了你。”明昭道。
  呆了一呆,凌凛脸色一沉,道:“我不任。”
  “寄傲……”明昭黛眉紧紧蹙起。
  “公主殿下,凛不才,亦不愿任此要职,请公主回禀皇上收回成命,若公主不愿,凛将亲自上表奏报于皇上。”凌凛冷然道。
  明昭终于怒了,沉声道:“寄傲,羽林军将军乃是要职,多少人争着抢着要,今日朝堂之上,楚家,孟家,吕家,为了这个将军几乎打了起来,你却说不要,你究竟要使性子使到什么时候去。”
  凌凛是个遇强则强的执拗性子,明昭如此说话,他的回应便更是激烈,傲然道:“羽林军乃是禁军,何等的尊贵,军纪何等的严明,凛何等人也,何德何能等做这羽林将军。”
  明昭自然知道凌凛乃是在反讽,禁军乃是天子近卫,又多以世家子弟充之,在京城之中无所不为,名声极坏,凌凛自命清高,这番不去倒不一定是和自己怄气,乃是见不得羽林军一贯之行径,这才不肯的。当下气也略微的消了一点,苦笑道:“我知你不愿,可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北门四军之权是外放不得的,不然一个将军也值得三大家如此争夺,你便屈就一番,待日后有了合适人选,我再奏请父皇调你去刑部如何。”
  凌凛瞟了明昭一眼,眉一挑,那番“意尽”之傲气又显露了出来,冷然道:“我原在燕北读书之时,曾闻公主公忠体国,为政三年却从不结党营私,乃是一等的孤臣正臣,因此也大为倾慕,却不知公主登了储君位后竟然性情大变,不虑天下百姓,却以党争为重,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如何斗垮政敌,扩大自己的势力。君子不党的古训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百姓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看来我凌凛,当真是看错人了。”
  这番话说得极重,但是明昭却出奇的没有发怒,只是一味的低头苦笑。凌凛的心思她懂,当年初替父皇整理奏章之时她也抱的是个正臣孤臣的心思的,只想着为大卫王朝,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父皇在时替父皇分忧,父皇若是去了,便辅佐大哥,永葆大卫江山。
  可是世事无常,她那里能想到,自己竟然以女子之身成了大卫的储君,未来的皇帝。登了这个位子,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像之前那样做了,凡事不能只论是非黑白对错,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即使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亦是必须的,何况是在朝堂之上争斗,及扩大自己的势力呢。凌凛是抱着儒家读书人的心思来看一切事物的,可是她不能,藩王对着皇位虎视眈眈,四大世家为保障自己的势力亦在与自己明争暗斗,多少大大小小在朝在野之人对自己以女子之身居储君之位不满,若只是一味的当那正臣孤臣,只怕父皇驾崩之日,便是她明昭身死之时。可是这一切,又如何能对凌凛说起,他又如何会理解。明昭这时才真正理解到,历代帝王为何要称孤道寡,这万乘之君,才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啊。
  明昭心中黯然,不禁低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明昭的低声吟唱,深深的嵌入了凌凛的心中,一时之间,他忘了之前与明昭的不愉快,忘了明昭醉心于争权夺势给自己带来的失望,只是呆呆的看着一脸苦痛的明昭,良久,长叹一声,转身推门去了,也不再说不任羽林将军的话了。
  明昭木然立了好久,连凌凛离去都没有动,直到后到,安无忌的声音在右配殿外响起。
  “公主,右拾遗沈岁寒今日呈与皇上的折子从含章殿送过来了,公主不是要看么。”
  附:唐朝北衙四军将军实际上是个空壳子,没有一点权利,实际权利都在两个神策军中尉身上,问题是神策军中尉都是由宦官担任,总不能把凌凛给阉了让他去当神策军中尉吧,笑……好在是架空历史,也没必要要求那么严格,因此在这里把权利还是还给四军将军,至于神策军中尉……就当没有那个官职吧,唐朝的宦官专权太变态了,我还不想在小说中写出个高力士来呢。

  第五十六节 沈岁寒

  虽然一心记挂着凌凛任左羽林军将军的事情,但是明昭在朝堂之上也着实注意了一下那个很“不识时务”的右拾遗沈岁寒。明昭与元鼎不同,她自幼读前朝史书,受少傅于永理之教导,很注重纳谏,每一个调入昭庆殿听用的官员,明昭都要亲自对他们说明言者无罪,要他们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行为,对于朝中言官,明昭亦是异常的尊重,并自书条幅一幅,“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悬于昭庆殿配殿内,以为警戒。
  下朝见凌凛之前,明昭吩咐安无忌去含章殿一趟,托秦重将沈岁寒的奏折拿来自己再看一看。明昭对自己父皇的脾气很是了解,这折子放下是绝不会再拿起来的。在那等情况之下,元鼎和明昭要放过河间王的意思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就算是瞎子,也应当看出来,不再搅这潭混水。可是沈岁寒一个平素根本不受重视的低品言官,却偏偏站了出来。不是愚笨便真的是刚直不阿。进士科的第二名,自然不可能是愚笨,因此明昭才有心提拔于他,这才要来折子自己细细阅览一番。
  明昭收拾心情,缓步出了配殿。安无忌瞟了明昭还略略泛红的双眼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躬身将手中的那份素色折子递与了明昭。
  明昭接过奏折笼入袖中,点头道:“辛苦定中了,现在天色已近午时,怎么还不去用饭。”
  安无忌微笑应道:“江南西道,江南东道,淮南道的晴雨折子一起送上来了,还没写节略呢,我写完节略再去也不迟,倒是公主,该去用膳呢。”
  明昭摇摇头道:“我不饿,等下叫侍书送点点心来就够了,上一次送来的晴雨折子昨夜我看了,连着十几天大雨,年初称水时便知今年有洪水,一直以为是黄河,却没想到是长江。但愿老天保佑,平安度过才好。”
  “公主放心。”安无忌道:“这几道观察使前几日都上了折子,说是雨势虽然大,但因之前已经提早准备,应当不妨事的。”
  “但愿如此。”明昭道:“但是防范于未然亦是必要的,定中,节略你也不要写了,用过午饭之后回来替我起草一道文书,昭令这几道官员勤加防范,并从工部选派官员分至这三道守堤,江南鱼米之乡,我朝赋税大半出于此,若是有什么闪失。”
  “是,无忌知道了。”安无忌应道:“那几本折子在无忌的书案上。”
  “我知道了。”明昭轻轻挥手:“你去罢,若是饿着了我可要但个虐待朝臣的罪名呢。”
  “公主说笑了。”安无忌见明昭还有心情开玩笑也就把心放下了,一拱手出了昭庆殿。
  此时正当午膳时间,平素忙忙碌碌的左配殿也难得的冷清了一下,里面只有两名当值的文吏在那里整理一应无关紧要的奏折文书底本,见明昭进来都起身行礼。明昭应了一声也不管他们,自去安无忌书案上取了晴雨折子,再行到自己书案前坐好,一本一本的翻看。看沈岁寒的奏折之时脸上尤带喜色,看那几本晴雨折子之时,脸色却凝重了起来,到后来几乎是挂上一层寒霜。不待看完,明昭脸色一沉,高声唤道:“来人,快去请于少傅及安冼马回来,要快。”
  那两名正在整理文书的文吏不知明昭为何突然如此,呆了一呆之后才有一人应声去了。明昭见另一人依旧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脸色又是一沉,喝道:“还呆着干什么,快去将上次送上来的晴雨折子与我找出来,快点。”
  “是……是……”
  于永理及安无忌在饭堂被明昭召回,急急赶归昭庆殿之时,明昭已然在自己书案上铺开一大张全国山川地势图,正拣着长江中下游的几道细细的看,手中还拿着一本书,不时的对照着。见他们二人进来,明昭挥挥手示意二人不用行礼,道:“打扰老师和定中用饭了,你们过来看看。”
  “是。”于永理安无忌对望一眼,知道定然有大事要发生了,也不多说,上前靠到明昭书案之前,看着明昭的素手在那张地图之上指指点点。
  “公主莫不是担心长江的水势么。”安无忌出声问道。
  “不是担心。”明昭紧锁眉头,道:“恐怕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正在来京城的路上,你看看那个晴雨折子,连着二十二日大雨,长江之水该涨成怎么样子了,我大婚这一阵,没有管这些事情,竟不知已然严重若此了。”
  “公主不必焦急。”于永理拈须道:“三省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应当有应对之策,公主这般急躁,倒似显得三省无能似的,传出去也不好。”
  “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明昭摇头:“我昨夜将这些日子的奏章邸报大致的看了一下,三省虽然发了文书要这几道严加防范,却没有做好万一堤破的预备,如何安置流民,如何赈济,如何填补缺口,都没有预备,反而一直催着漕运运粮入京。不行,我要去向父皇讨旨,让漕船暂时停下来,以防万一好掉转船头回去赈济灾民。”
  于永理安无忌再度对望了一眼,这次是安无忌出声道:“公主这……长江堤坝这几年年年修筑,应当不致如此吧。”
  “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安全。”明昭固执的说道:“定中,你去知会工部尚书曲中直一下,就说我未时中刻要见他,并让他带水部侍郎员外郎一起来,我有事请教。”
  “是。”安无忌应道:“我等下就去。”
  “嗯。”明昭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道:“等下要侍书去凤舞宫库房内取一个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给你,你顺路去中书省将那东西赠与右拾遗沈岁寒,就说我明昭赏识他文中的风骨,赏与他的。”
  当日下午,明昭在昭庆殿与工部的一众人议了一下午的事,详细询问了水情堤坝往年如何防范等一应事物,后来又连着下了几道钧命,均是为了江南水情。好不容易结束之时,已然到了申末酉初。吩咐安无忌代自己送工部一众人出去后,明昭揉揉眼睛,接过侍书送上的热毛巾轻轻的擦了把脸,闭眼休憩了一下。
  “公主。”送工部一众人出去的安无忌回来了。
  明昭睁开眼睛,直起身子道:“定中也回去休息吧,今日累着你了。”
  “公主,无忌无能。”安无忌苦笑道。
  “哦,为何。”明昭挑眉讶道。
  “公主要无忌送的那个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无忌没有送出去。”安无忌道。
  “哦,”明昭应了一声,道:“想是没有见着沈岁寒,那也无妨,下回再去也就可以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会有更多的事呢。”
  “不是。”安无忌摇头苦笑道:“无忌见着了,可是当无忌说明来意之后,沈拾遗却道,言官不与外臣结交乃是定制,多谢公主好意,沈某无福消受。说着就拂袖走了,留着我捧个瓶子站在那里。”
  “哦。”明昭却来的精神,道:“居然是这样,看来这一届进士科里有几分傲骨之人不少啊,言官当是如此,起初是我想差了,倒害得定中你受窘了。”
  “无忌不敢,”安无忌躬身道。
  明昭眼中放出光来,道:“我本想提拔他去御史台,既然这样,便让他继续在拾遗位上再磨练几年罢。”安无忌定定的看着明昭,也不知明昭对这个右拾遗到底是赏识要提拔他呢还是排斥要打压他。

  第五十七节 江南水情

  翌日元鼎没有上朝,这在百官看来也算是常事,元鼎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是借着丹药一阵阵的精神才健旺些,可是药性过了之后更是萎靡。为此,明昭不知将太医令应天叫过去训了多少次了。可是元鼎依旧的固执的信任着那个上清真人,明昭也没有办法,甚至有一回武应安见明昭愁眉不展想要替公主分忧竟然自告奋勇的要摸去虚极宫宰了那牛鼻子老道,虽然被明昭阻止了,可是其中的利害由此也可见一般。
  这一日元鼎虽然没有上朝,倒是催着门下省迅速的通过了任凌凛为左羽林军将军的事情。凌凛似乎是那一日被明昭说服了,虽然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却也接受了这个职位,明昭代元鼎于朱雀门前授与他印玺、宝剑,甲胄,凌凛正式由文职转为武职,不过殿中省监的哪个职位却没有卸下。他成为了北门四军之一北羽林军将军,手握八千禁军,又是驸马,立时成了京城一等一的实权人物。
  明昭见凌凛接受了任命心情甚好,一脸笑意盈盈,由朱雀门返昭庆殿都示意不要步辇,与于永理安无忌施上淳一行人边行边谈。明昭自幼博览群书,见识极广,又因凌凛答应接受左羽林军将军一职而心情大佳,于永理安无忌与她相处得久还不如何,施上淳一干新进舍人却皆有如坐春风之感。
  一行人正行到太极殿前,由太极殿前的御道转东便可行至昭庆殿,此时于永理正卖弄学问告诉一应年轻人这太极殿的典故,说得施上淳一干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明昭虽然已然听过多次,却只是微笑静静听着,并不插口,亦无不耐之态。正在此时,一声连着一声的高亢的呼喊之声却打断了于永理的话头。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
  人未到,声先闻,由远及近连着三声“江南道八百里急奏”之后,一骑快马终于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出现了,那骑入宫速度亦不减,一径冲至太极殿台阶前才昂然立马,马上的传令兵滚鞍下马,当下自有侍卫上前牵住马匹。那传令兵两三步快速跑上台阶,在紧闭的太极殿大门前双膝轰然跪下,自背后的上好楠竹精制的信筒之中取出插着三根鸡毛以示紧急的奏报,双手高高举起,继续高声喊道:“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太极殿前的侍卫亦一起高声呼喊,声震十里。
  “快。”明昭脸色大变,急道:“定中随我去含章殿,老师带着施上淳你们回昭庆殿候命,江南道急奏,怕是我昨日担忧之事已然成真了。”
  “是。”众人均知这八百里急奏非同小可,齐声应诺之后按明昭吩咐各自去了。
  明昭赶至含章殿之时那道八百里加急还没有送过来,一应高官闻信亦匆匆赶来,刘仲武赶到含章殿前,与明昭刚打了个招呼之后,那道八百里急奏便送将了过来。这一众人虽然知道这道八百里急奏肯定是有关江南水情的,但是江南水情具体如何,他们是一点也不知道,因此都张着脖子望,似乎想望出点什么来。
  秦重自内一路小跑出来,接过急报却不理殿外的一众官员,转身径自入内。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秦重再次出来,传达元鼎的口谕。
  “吾皇口谕,宣皇储明昭、丞相刘仲武、中书令楚文森,沈明臣、工部尚书曲中直,户部尚书郭维觐见,其余人等,一律散去。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废物……”元鼎着实是生了大气了,那份八百里急奏被他重重砸到了跪在地下的刘仲武,楚文森一应人脚边。明昭因为前段时间大婚没有管事,这才侥幸没有和刘仲武他们一般命运,只是侍立在侧。此时她见元鼎因生气而连连呛咳,连忙上前替元鼎抚平气息,安慰道:“父皇莫要生这么大的气,气坏的龙体可不值当,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救济灾民吧。”
  明昭的劝告还是有一点效果的,元鼎虽然还是满脸怒气,语气却柔和了不少,看着明昭,元鼎道:“皇儿莫要替这一群废物说好话,朕放心他们,这才在你不方便的时候将这一大部分国政交与他们掌管,谁知道竟然……大堤破口达十七处之多,泽国千里,淹没良田无数,百姓死伤流离无数,遍地横尸,瘟疫将至……这……这……这是朕的大卫江山么,这是朕的大卫江山么。你们说说……你们说说……”
  “臣等有罪……”众臣连忙磕头请罪。
  “有罪,有罪。”元鼎气得从卧榻之上站到地下来,满殿的兜着圈子,一边快步行走一边骂道:“好,好好……你们有罪,朕就让你们去江南,去江南,去给朕当沙包把那十七处口子给填好……去啊……去啊……”
  “父皇。”明昭见这样任由元鼎发脾气下去也不是办法,连忙上前扶住元鼎,柔声宽慰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填好决口,安济灾民,收拾尸体,避免瘟疫爆发,另外还有水后安置流民,助其再建房舍,过冬衣物口粮的一应事物要办。还是先处置好这些事物再来处罚各位大人吧。”
  “皇儿说得有理。”元鼎慢慢平息了下来,愤然道:“尔等各降三级,留任听用,并罚俸三年,以之赈济百姓。”
  “谢皇上隆恩。”
  元鼎身体本不好,方才又生那么大的气,气一消,精神立时委顿了下来,只能靠在卧榻上不住的喘气,明昭亦只能暗暗摇头。元鼎好不容易稍微定了一下,道:“明昭。”
  “儿臣在。”明昭应道。
  元鼎伸手去揉太阳穴,缓缓道:“这等大事,本该朕去做,可是朕的身体……这次,又要靠你了。”
  “儿臣一定竭尽全力。”明昭早知道这件事最后会落到自己身上,若是元鼎要自己去管,那才是怪事。当下曲身应道。
  明昭接过这件事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对于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事情明昭却没有想到会那么的麻烦。江南的雨依旧在下了停停了下,十七处决口堵了又决,决了又堵。流民四处流窜,虽然明昭下令各地不得驱赶流民,开仓赈济,可是大大小小的麻烦依然不少,比如各藩王的封地大多封锁不准流民进入,后来甚至大肆屠杀流民,导致大大小小揭竿而起的土匪强盗不知有多少,人食人的惨剧也经常发生,此时正当夏末秋初,天气闷热,瘟疫亦流行了开来,太医署的太医除了少数几个留在皇宫照顾元鼎的身体之外,期于都派往疫区去控制疫情。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明昭忙得焦头烂额脚不着地,一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的时候,京城开始流传起了谣言。

  第五十八节 谣言四起(上)

  谁也不知道谣言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是从什么地方起来的,是什么人说出来的。总之,似乎一夜之间,那些关于明昭的谣言在京城之中似乎人人都在说,人人都在传。
  “你可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洪水那么大么。”
  “这还不知道。”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警惕的望望四周,道:“还不是因为咱们大卫朝的这个女太子,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几百年前,也是有个皇后,想要当女皇帝吗,结果老天不愿意,一个天雷下来把皇宫劈垮一半。今年的这场大洪水啊,说不定就是老天震怒,给咱们大卫朝的警告呢。”
  “是啊是啊……”
  ……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青楼楚馆,茶肆酒家、遍地流传,并随着一个一个坏消息的传入,愈演愈烈。
  明昭虽在深宫之中,对这些谣言还是有所耳闻,但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不知来路的谣言。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回过寝宫睡觉了,每天都是忙到三更在书案上迷迷糊糊的迷瞪一阵子,然后又被一系列的急报吵醒,用冷毛巾敷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之后再努力处理一应事物。吃饭也没有好好的吃,不是被奏报打断就是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在饭桌上睡着了。
  因此按照明昭现在这样的状态,莫说是三两句偶尔流入耳中的不知来历的谣言,就算是有人告她谋反她都没精力来理。安无忌虽然几次在她耳边提醒,可是明昭只是摆摆手,示意安无忌不要担忧,空穴来风,自不会长久。但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谣言的驱动下,竟然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一日,明昭见过从江南道兼程赶过来的官员,详细询问一切之后,憔悴的俏脸之上终于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道:“大堤已经稳固了,水位也降了下去,连日晴朗,看来长江是不会再决口了。”
  “恭喜公主,辛苦了这么久终于有个好消息了。”中书令楚文森,沈明臣两人现在干脆在昭庆殿内轮流办公,省得明昭下的命令还要送到政事堂去麻烦一趟。
  “不是恭喜我,是恭喜我大卫朝,恭喜我大卫子民啊。”明昭是打心底里高兴,这场大洪水,几十年一遇,经过她快一月的辛劳,情况终于有了好转,你叫她如何不高兴。
  “是啊。”邵元长等一等昭庆殿属官都出声附和道:“不过这也是公主之德,值得恭贺啊。”
  “不过。”明昭语气一转,道:“不过大堤保住了还只是开始,之后的事情还是很多的,譬如安置灾民,助回乡重新耕作,划分无主之田,这些都是马上要着手进行的事,另外,淮南道下蔡县实行的以工代赈乃是一个好法子,王举之。”
  “下官在。”
  “你再去询问那两个江南道来的官员,把那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消息问清楚,写出个条陈来,和同僚们商议修改之后明发天下,推广这个法子。”
  “是,下官一定尽力。”
  “好……”
  “公主……”正在说话间,安无忌却踉跄着跑进了昭庆殿,高声唤道。
  “定中怎么了。”安无忌少有如此失态,明昭脸色一变,焦急问道。
  “宫门……宫门前。”安无忌想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气喘吁吁,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说来。”嘴上说着不要急,明昭自己却是一脸的焦急神色,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一向从容的安无忌急成这样,绝对不是小事。
  “太学生聚集宫门前,声称这场洪水乃是上天不满公主居储位,伏阙上书,要求皇上……要求皇上废了公主的储君位。”安无忌双膝一屈,跪伏于地。
  “什么……”安无忌此语一出,满堂震惊。
  “凌驸马已经带兵过去拦阻了,可是不得指令,不敢轻动,请公主迅速下令,是驱散还是……”
  “哪群王八蛋,我去宰了他们。”侍立在一旁的武应安忍受不住了。他身为明昭的贴身侍卫,明昭这些日子日夜劳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非但没人赞扬公主一心为国,反而那群酸书生却来捣乱。他年轻气盛,腰刀出鞘,拔步便要向外奔去。
  “应安你给我回来。”明昭怒声喝止了武应安,思量一阵后冷然道:“定中先去宫门前吩咐寄傲暂时不要妄动,我随后便来。侍书,伺候我去更衣,应安,去与我准备车驾,其余人等,继续处理事物。”
  “是。”众人齐齐应道。
  卫朝法制,皇太子车驾在皇帝车驾基础之上减一等,赤质,金饰诸末,重较。箱画虞文鸟兽,黄屋。轼作赤伏鹿,龙辀。金凤一,在轼前。设障尘。硃盖黄里。轮画硃牙。左建九旒,右载闟戟。旂首衔金龙头,结绥及铃緌。八鸾在衡,二铃在轼。驾赤骝四,金勣釳方,插翟尾,镂锡鞶,缨九就。富丽堂皇,极尽皇家气派,明昭性本简朴,不喜这等奢侈之物,因此平常在宫中,常用步辇代之,或干脆步行。她成为储君一年有余,乘这车驾的次数也不过寥寥数次,这一次,为了这件事,明昭身着朝服,再一次的坐到了这辆车上。
  九九八十一枚大如圆盘的黄铜钉钉就的朱漆宫门在八名小太监合力推开之下,缓缓的打开了。两匹纯白照夜狮子马拉就的皇太子车驾自内行出,明昭身着明黄凤纹朝服,披一条同色丝帛帔,头佩黄金红玉凤,额头上点一点梅花妆,腰际佩双玉鱼袋,并同色香囊、玉佩等物件。身侧侍书抱琴二侍女做女官打扮侍立在侧,武应安按刀随车步行。这一派头,越发显得庄严肃穆,自有一番王者气象,令人不敢直视。
  那群太学生本来均是吵吵闹闹,明昭这一出场,立时在气势下压倒全场。太学生们的吵闹之声立刻小了大半,少数几个顽固者继续嚷嚷了几句之后,觉得气氛不对也立刻闭嘴不言了。本来沸反盈天的宫门前立刻安静了下来。
  车驾在距离那群太学生约二十于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一旁的凌凛见机极快,连忙单膝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储君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储君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宫门口维持次序的一众羽林军齐齐单膝跪下,高声呼道,声震十里。甚至不少前来闹事的太学生亦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稀里糊涂的随着羽林军高声喊道。
  明昭自车驾上缓缓站起,先扫视全场,然后抬手高声道:“众位请起。”

  第五十九节 谣言四起(下)

  凌凛是在校场接到属下的报告赶到宫门口的,在指挥着部下维持着次序,不让太学生太靠近宫门的同时,他的内心也在矛盾着。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对于这些太学生忧心国政的心情也很是能理解,读书之人,哪个没有读过孟老夫子的“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哪个没有一份忧国忧民之心,因此他也指示着属下只要太学生们的行为不是太过出格也不必过于理会,但是另一方面,太学生们的理由也让他感到很可笑,虽然暂时与明昭不睦,但是明昭这一月以来的辛劳他也是知道的,昭庆殿虽然有心躲着尽量不去,但是还是有很多机会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巡夜,半夜三更,加急奏章出入昭庆殿,他也看在眼中,更何况,他是根本不相信女主祸国这一说法。
  此时明昭甫一出现,便压住了沸反盈天的这群太学生,凌凛心中一宽,施礼起身之后快步行至明昭车驾旁,按剑侍立。
  明昭斜眼瞥见凌凛侍立在自己身旁,心头立刻泛上一阵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滋味,不过明昭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收敛心神,明昭把注意力转向了面前的这群太学生。
  抱琴伺候明昭多年,明昭一个眼色,她便知道应当如何做。踏前两步,抱琴站到了车头,朗声朝那些依旧站立不跪的太学生们道:“储君殿下驾到,尔等如何不跪,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快快下跪。”一众羽林军亦齐声喊到。立时便有几名太学生扑通跪了下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太学生跪了下去,到后来,整个宫门前的数百名太学生几乎都跪了下去,只剩下七八名领头之人,依旧傲然站立,不过眼力甚好的凌凛却发现那七八人之中,一大半的人的腿脚都在微微发颤,真正可以算得上是不惧的只不过一两人而已。
  明昭此时已经坐回车驾内去了,她见这七八人依旧强撑着不跪,心中便有了定计,出声道:“抱琴退下,本宫要亲自来问。”
  “是。”抱琴施一礼后退回明昭身侧。明昭示意车驾行前,到领头站立的那数人面前方才停下,道:“本宫乃是当今皇上诏告天地社稷祖宗,于百官之前亲封大卫储君,见储君而二拜六叩,尔等身为太学生,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自是必修之科目,本宫要问尔等,这礼学到哪里去了,国子监祭酒、司业、博士、助教没有教过尔等么。”
  明昭之问犀利无比,而且这些太学生之行为,确实也是于礼不合,立时有几人语塞,讷讷着不言语跪了下去,可是还有两人并肩而立,其中一年长者傲然道:“我等跪大卫公主,却不跪大卫无德之储君,君无德,百姓即废之,储君亦然。”
  “哦。”明昭不怒反笑,挑眉道:“汝是说本宫无德,那本宫又如何无德,汝不妨说与本宫听听。”
  那年长者动动嘴唇,准备说话,与他并肩而立的年纪稍幼的那人上前一步,大声道:“不用我大哥来说,我来说。”
  “大胆,还不跪下。”武应安与凌凛同时上前喝道,不过二人上前的目的却不一样,武应安是要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酸书生,而凌凛却是爱惜这人的傲气,有心护他一护。
  “寄傲,应安退下,让他继续说。”明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直让面前与她对视的两名太学生心中打鼓:“尔二人姓甚名谁。”
  “是。”二人抱拳退后。
  “我今日既然前来,自是不怕。”那年幼者高声说道:“我乃汝南马负书。我大哥乃是巴陵张宝南。”
  “好。”明昭点头道:“马负书,本宫就听你说说,本宫如何无德。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一笔‘太学生马负书于宫门直斥储君明昭无德,后斩于菜市口,临刑前大喊,快哉!快哉!’的。”
  “哼。”马负书确实是抱着这般青史留名的心思前来的,此时被明昭说穿心事,脸上便有点挂不住,冷哼一声之后想了一想道:“天地乾坤阴阳,自有定制,三纲五常乃是圣人所言,向来如何有女子为君者。燕啄王孙,知汉祚之将尽;龙嫠帝后,识夏庭之邃衰。今天降洪水,乃是上天警告,圣人所言果然不虚,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明昭轻蔑的瞧了慷慨激昂的马负书一眼,冷笑一声道:“本宫还以为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惊世之言,原来不过是只是老调重谈,毫无新意。”
  “虽是老调重谈,亦是圣人至理。”马负书顶了回来。
  “哼。”明昭轻蔑道:“尔要说圣人之言,现在本宫也来和尔等说说圣人至理,三纲五常首要的是什么,君为臣纲,尔等遵从了没有,天降洪水,那舜之时为何还有三年大水,需大禹来在治理,那舜是不是无德之君,如若本宫乃是和舜一般的无德之君,那本宫倒是很情愿当这等无德之君。”
  “这……”马负书没想到明昭词锋锋利如此,一时语塞接不下话。
  明昭得势不饶人,继续说道:“尔等自诩忧国忧民,难道忧国忧民便是不顾大卫律法,群聚于此,要废本宫的位便是忧国忧民么。江南受灾之地泽国千里,百姓离散流难,既然尔等忧国忧民,淮南道观察使近日上表本宫,说是正缺守堤之人,尔等不如去守这千里长堤,造福江南百姓,天下万民。”
  明昭此语一出,立刻便有几名跪伏于地的太学生匍匐着向后退缩着。马负书亦不自觉的向后退着,反倒是张宝南,挺身向前,双手抱拳道:“宝南愿往,只是宝南有一言问公主。”
  明昭的本意本来是吓唬这堆太学生,没有想到张宝南竟然会挺身而出,道:“你说吧。”
  “公主说我等此时聚集宫门前不是忧国忧民,那宝南想问一声,公主又是如何忧国忧民的。”面对按刀怒目的武应安,张宝南凛然不惧,亢声道。
  “那你是要本宫把起居注给你看咯。抱琴,起居注是你记载的,拿与他看。”明昭正容道。
  “是。”抱琴自怀中取出一本黄绫封皮的书册,缓步下车,行至张宝南面前,递与了他。“起居注乃是皇室密册,本不能与人看,今日本宫破例,与你一看,只是问你敢不敢看,本宫不敢自诩明臣,但是这忧国忧民四字,本宫还是知道的。”明昭道。
  张宝南拿着那本起居注,颤抖着却怎么不敢翻开,猛的一跪,叩首道:“宝南愿去守堤。”

  第六十节 求情

  “公主就这么的放过这群酸书生了么。”昭庆殿中,武应安愤愤不平的嚷道。
  “是啊。太学生这等行为着实过分,乃是大逆不道,还请公主下令,由国子监祭酒一路查……”说话的是邵元长,但是他突然想到国子监祭酒乃是安无忌的岳父,心中懊悔不已,当下闭嘴不言。
  “定中你说呢。”明昭斜靠在上位的椅子之上,起初还精神奕奕的明昭在回到昭庆殿后便显得疲惫无比,此时的她,以手扶额淡淡说道,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安无忌犹豫了一回,还是说道:“无忌以为公主还是不能追究。”
  “为什么不能追究,那些臭酸书生,整天无所事事,只会四处乱吠。还咬到公主身上来了,不杀一儆百以后公主还怎么立威啊,那不是由着那些臭书生更加放肆么。”明昭尚未接口,气愤不已的武应安就跳出来嚷嚷道。
  “立威是立威,但是这件事,公主一定不能追究。”安无忌容色肃穆,道:“公主起先在宫门口说过这一句话,无忌认为公主说得很对,不会让史书上留一笔‘太学生马负书于宫门直斥储君明昭无德,后斩于菜市口,临刑前大喊,快哉!快哉!’,自古文人好名,太学生如此这般,虽然也有一份爱民之心,但是求名之意亦是有的,公主若追究,不是趁了他们的心么,如果公主追究了下去,那史书要怎么记载公主,万世之后公主的名声又会如何。”
  “这……”武应安没有想这么多,“这”了半天之后转身一拳重重的打在了柱子上。
  “定中虽然言之有理,但我明昭也不是求名之人,流芳百世又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不过是后人评说而已,我关心的,只是大卫江山的万代稳固和天下百姓啊。”明昭轻叹道。
  “公主……”安无忌抱拳道。
  “不过这件事是不能追究下去。”明昭打断了安无忌的说话,叹道:“我若追究,岂非寒了天下仕子之心,以后又有谁会愿意替朝廷效力。”
  “那就这样放过他们不成。”武应安哝咕着。
  “不过有人愿意守堤,我便成全了他吧。”明昭语调之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意。
  “公主请手下留情。”出声的竟然是凌凛,他自宫门前明昭去见太学生起就一直侍立在明昭身旁,后来更是迈进了他极力不想进入的昭庆殿。方才他一直未出声,明昭也装做没有看见。
  “哦。”明昭看着凌凛,眼中透出复杂神色,挑眉道。
  凌凛一咬牙,狠下心行至明昭面前,单膝下跪道:“凛请公主饶过张宝南。”
  明昭静静的看着凌凛,目光之中透出一阵了然,凌凛却是低垂着头,没有与明昭对视。由于是他们两夫妻说话,其他人都知趣的垂首默然不语。良久。明昭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寄傲你去把张宝南带到昭庆殿来吧,我有事问他。”
  “是。”从明昭的话语之中凌凛似乎得到了一些启示,连忙应下转身出了昭庆殿。
  “定中。”明昭的语调凛冽无比。
  “无忌在。”安无忌应道。
  “你与应安去查明这些流言是自何而起的。”
  “是。”
  张宝南惴惴不安的随着凌凛入了昭庆殿,向居于上位的明昭行礼。
  “你不是不愿跪本宫这无德储君么。”明昭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凌凛。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有她,凌凛与张宝南三人。
  “宝南愿去守堤,请公主示下宝南当去何处。”张宝南却不回答明昭的问话,叩了一个头之后说道。
  “寄傲。”明昭示意凌凛:“这是起居注,你去拿与他看。”
  “学生不敢看。”凌凛尚未接过那本黄绫为封的书册,张宝南便亢声道。
  “本宫特赦你无罪。”明昭轻笑着讥讽道:“本宫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留待有用之身,不行无意之事。”张宝南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学生不敢看。”
  明昭眉一跳,却没想到张宝南看破了自己之前的用意,那时明昭心中着实气愤无比,尤其是马负书的那一句“无德之储君”更是让他恼火不已,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让抱琴把起居注给张宝南看也确实有杀其之心。不过明昭此时的用意却不是这般。明昭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本宫派你去长江守堤,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张宝南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为什么。”明昭斜眼道:“离开京师繁华之地,太学生似锦前程,去那等蛮荒之地,守着大堤,与江水为伴,与日月同眠,你也愿意。”
  “学生愿意。”张宝南眉眼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笑意:“学生学的就是进士科,四书五经,却对《水经注》等兴趣颇大,只是家中定然不许我去学,公主将学生发配去守堤,到了了学生的一桩心愿。”
  明昭呆呆了看了张宝南一回,似乎想从其中看出虚假之处来,良久方才道:“那么说本宫还是做了一桩好事咯。”
  “公主贤明。”张宝南应道。
  “那本宫便不会让你如此轻易的如愿以偿。”明昭一声断喝,将张宝南及凌凛都吓了一跳,凌凛更是连忙道:“公主……”
  “寄傲暂且莫说话。”明昭道:“既然你对水经注等治水典籍颇有研究,那本宫就要让你留在京城三年,专研治水之方略,治水之术学成之后,本宫再派你去守堤,务必不能有一处决堤,你可敢答应。”
  张宝南本来脸色大变,此时明昭这一番话,他登时喜上眉梢,大喜道:“多谢公主恩典。”
  “好。”明昭点头道:“之前的事本宫也不追究了,但是本宫要问你一句,这么多太学生聚集宫门,是谁组织的,莫要告诉本宫乃是你自己。”
  “这……”张宝南沉默良久,抬头道:“让公主失望了,正是学生。”
  “早知你会如此说。”明昭轻轻一叹:“你不说,本宫还查不出么,好罢,你暂且回去,明日去工部衙门水部侍郎那里,这三年,你便以行走职位在工部学习治水方略罢,三年后,本宫再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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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节 和好

  看着张宝南退出了昭庆殿,明昭终于能长长的舒一口气了。此时殿中只剩她与凌凛两人,气氛立时便有些尴尬,明昭犹豫了一回,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想走到凌凛面前去与他说些什么话打破这份尴尬。却不想她连日劳累,劳心劳力,饮食睡眠极无规律,方才又闹出如此大一档子事,至此暂时了结,明昭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不由的软在了座椅之上。
  凌凛也觉察出气氛尴尬,但是他更知道这是与明昭重归于好的一个大好机会,正低头寻思着要说什么话之时,却听到上头明昭所坐之处响动不对,抬头一看,却见明昭脸色煞白软在了座椅之上。此时的凌凛脑袋里那里还会想什么与明昭的不睦和尴尬,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明昭打横抱在怀中,快速向右配殿明昭在昭庆殿的寝殿奔去,一路疾走一路大声喊道:“来人啊,快宣太医,宣太医……”
  待到明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一睁开眼,凌凛关切的脸便出现在面前,只听得凌凛高兴的低喊道:“太医,太医,公主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接着,太医令应天便出现在明昭视线之中,他小心的凑上前来,给明昭把脉,不多时便轻笑道:“驸马爷放心,方才下官断得不错,公主是因为太过劳累又多时未曾好生休息,这才晕倒的,只要好生休养几日,下官再开几个药膳方子,连药都不要用,便可以好了,只是以后还请公主以凤体为上,多多休息。”
  “我晕倒了么。”明昭挣扎着便想坐起来,却被凌凛一把按住,道:“好好休息。”接着凌凛又转身朝应天说道:“应大人请去开方子,真的不用用药么,方才我看公主的脸色……”
  “不用。”应天含笑打断了凌凛的疑问:“驸马爷还是在这里陪公主的好,下官开了方子之后便会交给侍书姑娘的,请驸马爷放心。”
  “如此多谢应大人费心了。”凌凛亦没有什么心情陪应天打官腔,得知明昭确实无事之后便下了逐客令,应天也不是蠢人,连声应着“应当、应当”便退了出去。
  明昭被凌凛按回床上躺着,心中却没有半点不悦之意,看着凌凛一脸紧张的向应天问话,明昭嘴角更是不由的浮出一缕轻笑。
  凌凛送走应天之后,便转身扑向床侧,一把握住明昭的纤手,嘴欲动而未动,想是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只是眼中直直射出的关切神色却已将一切都说出。
  明昭聪明如斯,凌凛的意思她自然看得懂,当下一笑,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显得别有一番风韵,反手握住凌凛的手,轻声道:“寄傲扶我起来吧,我也睡足了。”
  “这……”凌凛犹豫了一回,却没有拗过明昭双眼之中的温柔神色,终于还是坐在了床头,轻轻将明昭扶起,正想寻一个大枕头与明昭垫背之时,明昭却整个身子靠到了他怀中,凌凛身子一僵,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手轻轻扶住明昭的细腰,凌凛将身体轻轻的挪动了一下,好让明昭靠得更舒服。
  明昭靠在凌凛怀中,抿嘴偷偷一笑,却见侍书与抱琴红着眼睛侍立在两侧,心中一动,出声唤道:“侍书,抱琴。”
  “公主。”侍书与抱琴对明昭的关切之情并不下于凌凛,甚至尤有过之,只是因为身份而无法像凌凛那样,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此时明昭召唤她们,自是立刻应了上来,侍书甚至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明昭微微一笑,道:“抱琴,你出去和定中他们说一声,说我一时身体不适,明日便好了,会过去处理政务的,让他们不必担心。”
  “是。”抱琴一个是字堪堪应下,凌凛却急急插口道:“明昭你现在身体已经虚弱至此了,明日如何还要去处理政务,不行,你定要好好休养。”
  “抱琴去罢。”明昭微笑着使唤着抱琴出去,这才转向了凌凛,道:“寄傲莫要焦躁,现在水势虽然稳定了下来,可是尚有不少事情需要我主持善后,这事关三道百姓,我纵使身体不适也不能就此推脱,更何况我身体并无大碍,方才睡了那么久已然休息够了,忙完这一段,我再向父皇告个假,好生休养一段如何。”
  凌凛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明昭,休息了一夜之后,明昭脸上带着一抹苍白依旧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了昭庆殿处理一应事物。水灾过后的善后之事亦是个难题,不过好在前几年都是风调雨顺,而且卫朝百余年的积累并非史官记载的一句空话,在耗费亿万财物粮食,百姓死伤无数,一直到入冬的十一月,这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和它带来的灾难终于在大体上平息了。
  但是明昭却没有兑现之前与凌凛说的“忙完这一段便向父皇告假休息一阵”。西突厥因这一年雪大成灾,粮草不济,而时常骚扰大卫边境,明昭为此甚至连一个新年都没有过好,直至二月里边关一道捷报飞奔入京,三杰大破突厥兵,杀敌近万,俘虏近千,使西突厥退回阴山,不敢有所异动。边关这才稍微安宁了一些,不过接下来却又是一年一度的科举,明昭依旧坚持自己担任主考官,这又是一阵好忙。一直到了元鼎二十七年,明昭十九岁之时,才不得已的停下来休养,因为,她怀孕了。
  在元鼎二十四年的夏秋之际,明昭和凌凛虽然因为一些事情而夫妻感情不睦,但是很快这道缝隙便消失无踪,纵使明昭有时操劳国政未回凤舞宫休息,凤舞宫明昭寝殿前的那两盏大红灯笼却从来未取下来过,二人夫妻感情,由此可见一般。
  元鼎二十七年五月,太医署传出消息,正式确认明昭已有两月的身孕,元鼎二十八年正月十五,明昭于凤舞宫诞下长子,元鼎亲自赐名曰绍圉,从皇族姓君。
  元鼎二十八年二月,明昭偕驸马凌凛,长子君绍圉至大明宫休养,精神渐佳的皇帝元鼎重新理政,二月十一日,驻守边关已达四年的三杰之一龙易率二十军府卫士轮番宿卫京师,居南衙。众藩王为贺皇长孙明昭长子出世,亦齐聚京师。
  附:军府是唐代军队单位,府以下200人为团,50人为队,10人为火。上府1,200人,中府1,000人,下府800人。府兵叫卫士。明昭老哥君昕平被废为庶人,因此明昭的大儿子才是皇长孙。

  第六十二节 三月飞雪

  元鼎二十八年的这个春天冷得出奇,三月本应当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可是三月初二这一日,却又洋洋洒洒的下了一日大雪,整个上京披上了一层雪被,银装素裹,倒别有一翻风味。
  大明宫太液池畔一座高阁之上,明昭正和凌凛正对坐赏景谈笑。明昭今年七月便年满二十了,初为人母的她已然完全没有四年前初嫁之时的稚嫩之气,更多了一层成熟的风韵,便如同绽放的牡丹花,艳光四射,炫耀夺目,令人不敢直视;而凌凛经过这四年的磨练,也不复当初的年少轻狂,多了几分沉稳,但是熟悉凌凛的人却知道,凌凛当年的那份傲骨却没有被消磨掉,只是被深深的埋藏了起来而已。
  “今年还真奇怪啊,三月了,往年都是策马踏春的时候,今年却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凌凛手握酒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似乎有点感慨。
  “雨雪阴晴,皆有天定,也没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明昭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把话题扯到自己刚出生一月多的儿子君绍圉身上:“乳娘说圉儿很乖,吃了便睡,醒了也不哭不闹,只睁着眼睛四处看,刚才我去看了一回,粉嘟嘟的,真是很可爱。”
  凌凛微笑看着妻子眉飞色舞的说着儿子,心中一阵温馨,点头道:“是啊,圉儿的眼睛很像你呢。”
  “说到像,圉儿的眉眼,简直是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那时我那么辛苦把他生下来,我还真要怀疑是不是我的孩儿,怎么没一点和我像的。”明昭虽似是埋怨,但是脸上那幸福之色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凌凛见威严日重的妻子此时竟也会露出如此小女儿情态,不由心神皆醉,只记得定定的看着明昭,连话头都没有接上。
  明昭见丈夫只顾呆呆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虽然三四年夫妻没有了初嫁时的羞涩,但也奇怪,不由唤道:“寄傲,寄傲……”
  “啊……”凌凛这才醒过来,慌忙应道:“啊,什么事啊,明昭。”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酒冷了也不知道。”明昭一个眼色,自有伺候的宫女上前将凌凛手中的酒杯换了下来,换上一杯热酒。
  “没有什么,只是一时感叹而已。”凌凛轻叹道:“几年了,你终于不时时想着国政了。”
  明昭本来脸上尤带笑容,凌凛此言一出,笑立时僵了,过了好一阵才转成苦笑,亦轻叹道:“寄傲,现在……”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凌凛制止明昭继续说下去,摇头苦笑道:“你储君的身份决定了你必须如此,我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一时感叹而已,毕竟,毕竟我也……”凌凛没有说下去,明昭却了解了凌凛的意思,不论他如何杰出,也不过是个儿女情长的普通人,总是想着一家大小,其乐融融,可惜他娶的是大卫的储君,未来的皇帝,这些普通人都能享受到的乐趣,在他身上,却是很难实现。
  更何况,凌凛说他明白,但是明昭却知道凌凛并不明白。这几年,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出什么事,但是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四大世家,大小官员,各地藩王,大大小小的势力纠缠碰撞,错综复杂,还好父皇还在,压制得住,若是父皇有了个万一……那就……
  “寄傲,难得我得闲,不要说这些好么。”明昭苦笑着起身,望着窗外飞舞的片片雪花,道。凌凛亦自觉不应当提起这个话题,随着明昭苦笑一声,起身行到明昭身侧,不无愧疚之意的轻轻道:“对不起。”
  可惜天不丛人愿,正在明昭与凌凛正在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之时,门外却传来司礼女官的声音:“禀报公主,南衙龙将军求见。”
  “龙易。”与丈夫的片刻温存虽然被打断,但是听闻龙易求见的消息明昭还是没有什么不悦,明昭笑着应道:“他居然来了,安司礼快宣他进来吧,我就在……”顿了一顿,明昭瞟了一眼凌凛,道:“我就在这里见他。”
  “是。”司礼女官领命去了。明昭朝凌凛温婉一笑,凌凛摇摇头道:“我还是去看看圉儿吧。”
  “不用。”明昭拉住凌凛,轻笑道:“龙易到京也快半个月,这时候才来求见,也没什么大事,何况你居北衙,他在南衙,你们以后会打不少交道,先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这等雪天,龙易还是一身戎装,甲胄齐全外罩一件与盔甲同色的大红披风,越发显得英武不凡,被司礼女官引入房内,龙易快速前行了几步,单膝下跪,朝明昭见礼:“龙易见过储君殿下。”
  “你又来闹鬼了。”明昭一身轻笑:“还不起来取了头盔,这么冷的天还穿盔甲,之前的书信来往不是一直称公主的么,现在怎么又闹什么储君殿下了。”
  被明昭好一通数落,龙易却只嘻嘻一笑,弹身起来,道:“多谢公主,这盔甲穿出来不是更威风么。”
  明昭轻叹一口气,也不去理他,转向凌凛道:“寄傲你与龙易认识认识吧,我现在倒后悔把这么个活宝调回京师来,高冲多好,封神破也不错……”
  “别别……公主您可千万别。”这龙易却是个天性滑稽之人,连忙拱手求饶道:“边关那鬼地方,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那里比得上京里热闹舒服,这就是驸马爷吧,驸马爷,你可千万在公主面前帮我说说好话啊,要是公主再一纸调令把我扔回去……”他这一番做作,唱做俱佳。凌凛几乎都有点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看来京里确实繁华啊。”凌凛与龙易见过之后,明昭幽幽一叹,容色一正,冷然道:“南衙龙大将军到京半个月了才记得大明宫里还有个公主。”
  “公主……”龙易依旧嬉皮笑脸:“公主这话就过了,我来还带着兄弟们给公主还有皇长孙的贺礼呢,皇长孙呢,公主不会是嫌我长得凶,怕吓着皇长孙了吧。”
  “你呀。”明昭摇头轻叹,吩咐道:“侍书,去乳娘那里把圉儿抱过来。龙易,你这次入京高冲吩咐过你吧,半个月可曾看出什么来。”
  “多谢公主不嫌龙易长得凶。”龙易又是一个嬉笑,还起身打了长长一躬才回座正容说道:“临走前高大哥特地飞奔三百余里来我的军营与我说了一夜的话,来京城半月,看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
  “嗯。”明昭应了一声,道:“本来我是想让高冲回京的,但是没想到边关那边却着实离不开他,你向来聪明,只是遇事不及高冲沉稳,在京不比在边关,你自己要谨慎一点。”
  “是。”龙易脸上的那股嬉笑神色已然完全收拢了,应道:“高大哥也是这样吩咐我的,公主放心。”
  “那就好。”明昭道:“你带来的那些东西我就收了,但是你自己收东西也要小心,不能全部不收,但是也不能全收,自己把握好分寸,在京不比在军。”
  “公主关爱,龙易知道。”龙易道:“公主把龙易调回京,是不是……”
  “也没什么。”明昭摇头道:“你们三个在边关立的功劳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京,父皇身体越来越差了,南衙将军这个位置,我不能留给别人。”
  龙易正要点头应下之时,却听得楼下一阵响动,正疑惑间却有人闯了来,正眼一瞧,却是元鼎贴身伺候的老太监秦重。

  第六十三节 驾崩

  不单是龙易惊诧,连明昭也诧异于一直在元鼎身边伺候的秦重为何此时会到这大明宫来,而且还是不经通报便直接闯进来,正疑惑着要问话之时,秦重已然不顾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形象,高声道:“吾皇密旨,储君明昭跪听,无关人等回避。”
  什么,密旨。明昭凌凛龙易三人一下懵了,有什么事能让宦官总管元鼎贴身伺候的秦重从皇宫亲自跑到大明宫来,而且还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现在又是一道密旨,而且还只许明昭一人跪听,难道……
  龙易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躬身道:“末将暂时告退。”凌凛也接着醒了过来,朝明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之后,也是一躬身随着龙易出去了,至于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悄悄的蹑步退了出去。
  凌凛和龙易并没有在外面等上很久,房门刚被关上,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里面秦重一声喊:“公主……”
  明昭出事了,首先闪入凌凛脑中的便是这个想法,此时他也不顾什么密旨不密旨了,冲到门前,猛的一把将门推开,却见明昭脸色雪白,软瘫在座椅上,秦重正站在她身侧,小声的说着什么。
  凌凛这一动作,响动极大,房中的两人立时都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凌凛却不管那么多,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明昭身前,关切问道:“明昭,你怎么了,没事吧。”
  明昭轻轻的阖上眼,两行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反手抓住凌凛的手,一字一顿重重说道:“来人,备马,我要马上回宫。”
  “明昭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凌凛觉察出明昭的不对劲,那只握住自己的纤纤素手非但冷如冰,而且还在不住的颤抖着,他与明昭夫妻四载,不论什么事,明昭总是处变不惊,现在,到底,难道……
  “来人,备马,马上回宫。”明昭猛的睁开眼睛,大声且带着急怒喝道。
  “好。”凌凛知道这事定然不小,连忙高声喊道:“来人,准备车驾,公主回宫。”
  “不要车驾。”明昭霍然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备马!备马!!!备马听不懂么,备马回宫。”
  说话间明昭依然快步下楼,也不顾自己只穿着常服,未披大麾,就那么的朝风雪中行去。凌凛龙易秦重一干人等都追了出来,凌凛更是心疼的拉住明昭:“再怎么要回宫你也要先披上披风啊,侍书已经去拿了,你等一等,他们在备马准备了。”
  明昭停下了脚步,却不是为了大麾,而是铁青着脸吩咐道:“吩咐,今日这里伺候的人,全部管好自己的嘴,不准乱说,要是让我听到什么,杀无赦。寄傲龙易陪我入宫,快。”
  正在一众人等慌乱应答之时,明昭却又快步向前行了去,凌凛一把拉住秦重想问些什么,还没开口,秦重却一把甩开他,跟上了明昭。凌凛气愤的一挥拳,还是跟了上去。
  明昭就那么带着凌凛,龙易、秦重四骑一路绝尘出了大明宫,过含光殿,经西内苑至玄武门。按礼到了玄武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但是明昭却像是不记得这个规矩一般,策马毫不停留冲了过去,守卫玄武门的兵士刚要阻拦,却被她一马鞭扫了过去,怒声斥道:“不张眼的东西,还不滚开。”
  明昭是有禁宫乘马这项特权的,守门军士见是她,立刻便退了开来,顺带着连凌凛秦重龙易三人也享受了一回这般的特权,策马狂奔过夹道直奔至含章殿前。
  含章殿乃是元鼎素来起居之所,素来守卫森严,此时却又比平时严上百倍,密密麻麻的军士将含章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明昭刚快步冲上去,却被那军士阻了下来,刚想怒声斥责之时,秦重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大声道:“皇上谕旨,宣储君入殿面君,并同驸马凌凛,南衙将军龙易。”守卫军士这才让开。
  四人快速奔入含章殿,却发现殿内与殿外大不相同,一堆伺候元鼎的宫女太监挤在正殿角落低声哭泣,此外偌大一个殿堂,更无一人。明昭无心去理那堆宫女太监,急道:“父皇,父皇呢。”
  “皇上在左配殿里,公主您……”秦重话尚未说完,明昭便向左配殿里冲了过去,凌凛龙易亦想跟了过去,却被秦重拦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秦重道:“驸马爷请进,龙将军你……暂时先在这里等候一回。”
  说着也不顾龙易快步行进了左配殿。
  凌凛进了左配殿之时,第一眼便瞧见卧榻之上,元鼎面容扭曲七窍流血躺在上面,手里还摊着一颗朱红色的丸药,那东西凌凛认得,是无数次让明昭咬牙切齿的上清真人炼与元鼎的丹药,再往下看,明昭已经跪在了卧榻之前,凌凛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奇怪的没有听到明昭发出的任何声音,整个配殿内安静得只有站在卧榻之侧流泪的刘仲武劝解明昭的身音:“储君节哀顺便,皇上……皇上已经……龙驭上宾了”
  龙驭上宾……驾崩……去了……元鼎竟然就这么的去了,死了。这……凌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半个多月前最后一次见元鼎之时,他的精神比以往都健旺,还笑着对自己说,等圉儿百日之时,要大大的操办一场……大大的操办一场,话尤在耳,可是说话的那个人……此时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怎么会……怎么会……
  秦重也跟了进来,看见凌凛木然立在那里,黯然出声道:“驸马爷节哀,现在劝解好储君,主持好皇上的后事,继承大统才是要务,殿下怕是伤心过度,您……您去劝解一下吧。”
  明昭,对,明昭怎么样了。凌凛全身一震,连忙前行几步,来到明昭身侧跪下,恭敬三拜九叩之后,低声道:“明昭,你……”
  明昭终于出声了,却不是回应凌凛,而是一种冷漠无感情到不像是一个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那个上清真人呢。”
  “已经着人捉拿了过来,方才刘丞相问了话,现在锁在后殿呢。”出声的竟然是颜静月,他姣好如女子的面容此时也扭曲的不成样子了,亦是泪流满面。
  “千刀万剐。”明昭的话语之中透出无边的恨意:“马上拉至刑场,千刀万剐。”
  “储君千万不可。”正在殿中一众人正惊诧于明昭的恨意之时,刘仲武却猛的跪下来,道:“储君,此事万万不可啊,为了皇上,您千万不可如此啊。”
  颜静月和凌凛也明白了过来,吃丹药求长生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更何况是死于丹药之下,要是闹将出去,史官在史书上大大的写上一笔的话,那更是……当下也一起出声劝道。
  “更何况,那上清真人如何处置只是小事。储君殿下,还有更大的事等着您呢。”刘仲武继续说道。

  第六十四节 应变(一)

  “龙将军,殿下宣您进去。”正在龙易在含章殿正殿焦急的转着圈子之时,秦重自左配殿无声的行了出来,道。
  “是。”龙易虽然在心里出了一口气,但是刹那间却把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密旨、含章殿、公主的失态、如临大敌……这一切,方才都被他在心里用心的梳理了几遍,得出的结论却指向了大卫至高无上的那个人,会不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要如何,龙易一边在心底飞快的算计着,一边应着向左配殿行去。
  元鼎的遗体已经被移到了寝殿内去了,因此龙易并没有看到元鼎的尸体,忐忑不安的向明昭行礼的同时,龙易也将殿中的一干人等看清楚了,秦重和凌凛是不用说的,尚书令兼丞相刘仲武在尚未去边关之前也早已熟知,角落里那青衣提药箱的是太医,看服色,当是太医令应天,至于那名白面青年,应是受元鼎宠信的翰林供奉颜静月了,据说此人和驸马凌凛乃是同一榜的进士,私交甚好……
  正在龙易思索众人来历之时,靠在椅上脸色铁青似在闭目养神的明昭发话了:“龙易。”
  “末将在。”龙易一凛,收敛心神,恭声应道。
  “本宫命你。”明昭双目一睁,眼中透出无尽的杀气和无边的寒意,冷然道:“本宫命你,立刻快马回南衙。全城兵马,归你节制,自此刻起,关闭九门,禁止出入,全城戒严,无论达官贵族,王子皇孙,无本宫的令牌或手谕而出入者,立斩不赦、无事而游荡者,立斩不赦、另外,你再调三府上府卫士,将孟族族院围起来,严加监视,凡有出入者,一律报于本宫。你明白否。”
  “末将明白。”龙易单膝下跪,极漂亮的行了一礼,道:“但是按我大卫律法,调动兵马须得皇上手谕、金牌令箭或兵符,末将唐突,请公主将令符赐于末将,末将好依令而动。”
  “龙易。”
  “末将在。”龙易抬起头来,凝视着明昭,坦坦荡荡。
  “你是聪明人。”明昭道:“发生什么事你也应当猜得出,父皇……父皇驾崩了。”
  “啊……”饶是龙易已然猜出十之八九,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双膝着地伏地恸哭。
  “不要哭了。”明昭的声音寒如千载玄冰:“现在重要的是,第一,父皇驾崩的事情在本宫没有正式诏告之前不得外传,第二,除本宫手谕之外你不接受其他人的任何命令,第三,你只管外城,皇城及皇宫你不得派一兵一卒入内,就算皇宫起火,你的任务也只是戒严外城,外城出了任何一点乱子,本宫惟你是问。秦公公。”明昭转向秦重:“去取兵符及令箭来。”
  “是。”秦重应了一声,转身自墙边高柜中珍而重之的取出兵符及那一道金灿灿的令箭,呈与了明昭。明昭接了过去,却不交给龙易,冷然道:“令箭及兵符交与了你,这上京外城本宫就托付与了你,你接得下么。”
  “末将接得下。”龙易眼中神光大盛,斩钉截铁说道:“龙易为大卫效忠,亦为殿下效忠,殿下但有吩咐,龙易在所不辞,即便让龙易去杀人放火,龙易亦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殿下以诚待龙易,龙易以身报殿下,请殿下放心。”
  “好。”明昭霍地起身,行至龙易身前,将兵符令箭递与了他,道:“若有不丛者,你可先斩后奏。记着,若是万一其他军府驱使不了,先要用你的二十府卫士封住九门,不许人出入,再有余者,护卫皇城。”龙易双手接过,一叩首,道:“末将遵命。”起身大步朝外行去,再无一言。
  望着龙易大步行出的背影,明昭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赞许及安然,转向书案前,掾笔在手,瞬时间写就一道手令,交与秦重,吩咐道:“你去昭庆殿,将这道手令交与王公公,令他持此手令出宫召于少傅及安冼马入宫议事。”
  “是。”秦重领命而去。
  “寄傲。”明昭接连下着命令。
  “在。”凌凛亦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并不再说什么让明昭节哀小心身体的话,只是简单一个“在”字应道。
  明昭再取一道令箭,道:“寄傲你先去安定部下,然后再持此令箭接收其余三军的军权,北门四军由你统帅,若有不丛者,立斩之。”
  “是。”凌凛接过令箭,转身向门外行去,行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头朝明昭深深的看一眼,道:“你放心。”明昭亦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与凌凛,在得到妻子,或者说是未来的皇帝的回应之后,凌凛一甩头,大步行了出去,挺拔的背影带着断然与煞气。
  此时左配殿之中就只剩明昭、刘仲武、颜静月及应天四人了。明昭回位坐好,扫了一眼其余三人,冷冷道:“应太医去寝殿照顾父皇,颜供奉出去处理那些宫女太监,一定要让他们闭上嘴不能乱说,不然。”明昭冰冷的目光射在颜静月身上,看得颜静月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不然本宫便会让你闭嘴,明白了否。”
  “下官明白。”颜静月只觉遍体生寒,连忙应了快步出去。应天亦早退去了寝殿。
  刘仲武咳嗽一声,知道明昭有话与他说,收敛心神准备应答。果不其然,明昭沉默了一阵之后出声道:“刘老丞相,接下来我该如何做呢。”
  饶是刘仲武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之前雷厉风行胸有成竹的明昭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显得如此软弱,呆了一呆之后应道:“皇上驾崩之事如此突然,殿下当以稳定局势为上,以龙将军定外城,以凌驸马定皇城及皇宫殿下之决策极是英明,现在要做的是在确定局势尽在殿下掌握之中之后,再召集百官宣布皇上殡天,处理皇上的后事及择日登基,您是先皇立下的储君,继承大统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只要您一登基,京师安定,便一切皆好了。”
  “刘丞相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明昭淡淡说道:“只是我想问的是,那上清真人及推荐那道士入宫的人要怎么处治呢。”
  刘仲武眼中神光一闪即逝,垂头道:“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哦。”明昭一挑眉,道:“是刘丞相的意思还是刘族的意思,老丞相,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对于谋害父皇之人,我决不会放过。现在正是一个机会,只是不知族长的意思是。”话语之中,杀气腾腾。

  第六十五节 应变(二)

  孟子冶几乎是冲进穿云堂的,穿云堂上正在议事的一众孟族长老见一贯从容的孟子冶此时竟然惊惶失措若此,都不禁奇怪的站起身来,注视于他。孟天铁更是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孟子冶,关切问道:“子冶你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让你慌成这样。”
  在这等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孟子冶竟然是满头大汗,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大大喘了两口气后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焦急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在一众立时成了泥塑木雕的孟族长老之中,孟族族长孟天银惊呼出声,他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仪态,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抓住孟子冶透湿的衣衫,语调之中带着明显的颤音:“皇上驾崩,难道……难道是……”
  “是。”孟子冶拼命重重点头:“据说当时刘丞相伺候在皇上身边,见皇上驾崩,立刻着人去捉拿上清真人,我那时正好去虚极宫寻他,见那颜静月领人去拿上清真人,便躲在一旁。后来是买通的一个含章殿的小太监偷偷跑出来告诉于我的。我去含章殿外窥了一眼,那时含章殿已经被无数侍卫包围着了,不论是谁,都不能进入。我知道事情不好,便回来报信,临走前见秦重秦公公急急的从含章殿出来,想是去大明宫通知公主了。”
  在场的一众孟族长老都知道进现丹药的事情,想着皇帝暴毙于自己族人推荐进现的丹药之下,不少人都开始发颤了,更有一名长老整个人软在了座椅上,脸白如纸,不停的说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孟天银亦是面如死灰,抓着孟子冶的双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抓越紧,骨节都泛白了,双唇更是不停的颤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孟子冶可以算是在场之人中最为冷静的,或许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急促道:“皇上驾崩,继位的一定是公主,公主向来就与我孟族不睦,更有瓦解世家大族之心,现在再加上皇上驾崩与我孟族有关,公主登基之后,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族长,您要想办法啊。”
  “我知道,我知道。”孟天银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终于放开了孟子冶,不断的说着我知道来压制自己的澎湃的心情,转身慢慢向穿云堂上最高权利的象征——族长之位上行去。
  “族长,您要想办法啊。”孟子冶一声大嚎,跪伏于地:“此事若一个不小心,我孟族便是灭族之祸,孟族上百年基业,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中啊。”
  “我知道。”孟天银不愧是四大世家之中唯一不是高官甚至不是官的族长,初时的惊诧一过,他立刻冷静了下来,挥了挥手道:“你不要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族长,此事不能不急,不得不急啊。”孟子冶在从皇宫回穿云堂的一路上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很清楚了,知道此时决决犹豫不得,连连说道。
  “子冶,我现在心中乱,想不得事,你知道这事早,应当已想清楚了,你把你的想法说一说吧。”孟天银深吸一口气,道。
  “是。”孟子冶站起身来,道:“公主现在对我们孟族可谓是新仇旧恨皆有,有了这么一个把柄,她如何能不好好利用来打击甚至灭了我孟族,所以族长,现在犹豫不得,陇西王已在京中,南衙和关中驻军皆有我们的人,先下手为强,反正公主以女子之身登君位本是不合礼法,我们不如借拥戴陇西王起兵……”孟子冶竖掌成刀,狠狠的一斩,道:“到时候我们便是新朝元勋,还怕什么。”
  孟天银闭上了眼,似乎在思索孟子冶的提议,过了一阵,他睁开眼,双眸厉芒暴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摇头道:“不可。”
  “为何不可。”孟子冶脸色大变,急急追问。
  “三杰之一的龙易是公主的人,他带来的二十府卫士可不是摆着看的,我们虽有人在十六卫里面,但和龙易也不过是势均力敌,还有其他势力是依附公主还是中立还是倒向我们,我们没有任何把握;驸马凌凛统帅北门四军之一,而且北门四军中我们的人根本说不上话,皇宫基本就在公主的掌握之中了。关中驻军不得敕令,不得擅离驻地,就算我们矫诏,来去也要五日以上才到得京城,能不能入京也是一个问题。单比军力,我们便无五成以上的把握。那事,行不得。”孟天银摇头道。
  “可是族长,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么。”不仅是孟子冶如此说,一众孟族长老也出声附和着。
  “事情还没紧急到那种地步。”孟天银目光之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道:“皇上死于丹药公主虽然心知肚明,但是为了皇上的名声,她绝不会大肆张扬拿这件事来当我们的罪名的,如果那样一闹,史书上将如何写皇上,难道写“元鼎二十八年,上暴毙,死于丹药”么,一定不会的,因此事情还没如此急切。”顿了一顿,孟天银继续说道:“但是子冶说得也不错,先下手为强,公主虽然不能拿丹药之事大做文章,但是其他地方,却是免不了的,因此。”孟天银眼中幽幽寒光闪耀着:“绝不能让公主继位。”
  “那二哥想怎么办呢。”出声的是孟天银的四弟,孟天铁。
  “天铁。”孟天银拔高声音,唤道。
  “在。”
  “你现在马上去陇西王府,把这一切与王爷说明白,另请王爷去联络其他藩王。王爷带了近千护卫入京,自保当无恙,你要讨的是王爷的手令。关中驻军内,王爷的人不少,现在是时候动用了。”孟天银冷冷道:“你拿了手令,便飞骑出京,矫诏也好,怎么也好,务必要在三日之内带兵入京。”
  “是。”孟天铁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十一叔。”
  “在。”
  “你去朱介那里,要他防备着,不论谁来,都不得解兵权。最好能控制住一道城门。”孟天银继续吩咐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子冶,你去吕族和楚族那里,请吕元舀和楚文森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们商议。”
  “那刘族呢。”孟子冶疑惑道。
  “不行。”孟天银断然摇头,道:“刘仲武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皇上的提拔,他一个旁系子弟怎么当得上刘族族长,而且皇上驾崩的原由他也知道,刘族,怕是要靠到公主那边去了。唉……”
  “是。”孟子冶也迅速离去了。
  “其余人。”一连串的命令中,孟天银的族长威严淋漓尽致的表露了出来:“现在各自回各自的院去,约束子弟,集合族兵,做好一切准备。”
  “是。”偌大一个穿云堂,立刻便空空荡荡只剩孟天银和一直伺候他的老仆孟均了。
  沉默了良久,孟天银再度出声道:“孟均。”
  “老奴在。”孟均应道。
  “你去寻伯成来,我有事吩咐于他。”

  第六十六节 应变(三)

  果毅校尉朱介下统上府十二,统管上京西南延平门至安化门一段,待贤、嘉会等十五坊,位在正四品上。
  他出身贫寒,二十三岁至京城应武举之时因贫病交加而卧病客栈,客栈老板黑心,将其囊中所剩无几的铜钱搜刮一空之后不顾天寒地冻把朱介扔到一荒废已久的破庙内,若不是孟族下人偶然路过将其救起,他恐怕已然冻死于破庙内。后得当时尚未任上族长的孟天银栽培,利用孟族的关系送朱介至北疆投军,二十六岁因立功跃升至团长,其后一路晋升,四十二岁便成了果毅校尉,统军数万,成为孟族在军方势力最大,品阶最高的一人。
  而朱介有非忘恩负义之人,不仅拜毫无官位的孟天银为座师,逢年过节送入孟族的礼物如流水一般络绎不绝,在朝堂上,他也利用自己的权位尽全力为孟族争取最大的利益,甚至孟天银都起过让朱介入孟族之意,朱介也非常欢喜,不过后来却搁置了下来。
  这一日朱介去城墙上巡查了一回准备回衙一转便回府休息之时,他的心腹亲兵打马冲了过来,呈了一封书信与朱介,朱介看了后,面色铁青的将手中的信纸揉做一团塞入嘴中嚼烂吞下,冷喝道:“通知众将,说本校尉有事商议,要他们于半个时辰内至指挥府集合,逾时未至者,军法从事。”言罢也不等亲兵回应,翻身上马一甩鞭,扬起满地雪花去了。
  “点卯。”一身黑盔黑甲的朱介高据正堂,冷冷的看着堂下情态各异的将官,冷然喝道。
  “是。”当下便自有从官上前按名册点卯,朱介却不禁想起方才密室之中自己与孟族长老说话的情景。
  事成之后,你至少是个十六卫里的人物,至于以后有多大的造化,我孟族一时不好说,也是说不得的,只有前途无量四字送与你,辅助新君登基,乃是天大的功劳,你便不讨,新君哪里有个不赏的,总强似在这果毅校尉上苦熬数年却没半点升迁的希望好。
  来人是如此说的,可朱介却在心中苦笑,老师啊老师,你难道还是信不过朱介么,那日睁开眼,见你欢喜的叫着“总算醒过来了”,朱介便在心中已将性命卖与了你。这官位,难道朱介还稀罕么。西疆里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若不是一心想着还你的恩,那里还顾得这些蝇营狗苟,不自回了乡清净。只是救命栽培之恩,是一世也还不了的。这虽是杀头诛九族大逆不道的事,只要是老师您吩咐下来,朱介哪有不从,还用得着巴巴的派个长老过来与朱介说……
  正回想之时,从官已然将一应将官名字点清,却有三人未到,朱介便问原由。原来有一人只因原来在战场受的伤犯的老病,疼得着实起不来床,已派人来告假。朱介也不理论,正待问另两人何在之时,却见亲兵上来禀报:“沈、张二位将军已到。”
  “他们来得好早。”朱介冷笑,脸上便带了层煞气,喝道:“与本将军拖进来。”
  左右不免面面相怵,哪有将将官拖入来的道理,虽说是军营,但是京中太平已久,主将说的军法从事一般也不过吓唬吓唬人的,除非非要寻个错头将那人整死,平素里哪有这般的。有些个心思灵动的,便在思索外面沈张二位将军哪里得罪了朱介,寻思了半日却未想出。又待去问朱介之时,却见主将满面煞气,只得一叠声应着退出去,只说道:“将军宣沈、张二位将军进去。”别的一概不说。
  “二位将军好悠闲。”朱介不待沈、张二人行礼请安,便抢先说道。
  那沈张二人也是机警之人,听朱介语气不善,连忙下跪行礼请罪。
  “好,即已知罪,那本将军便不加罚了。”朱介存心拿这两人立威,听二人出口谢罪,嘴角早浮出冷笑,道:“军法官何在。”
  “末将在。”将官队列之中,闪出一人,抱拳应道。
  “好。”朱介提高声音:“本将军问你,这二人应当如何处罚。”
  “回禀将军,过时不至,按军法当鞭五十。”
  “好。”朱介一声断喝:“来人,将这二人剥去甲胄,拖至堂外,每人鞭五十,本将军要看着执刑,执法军士若有轻慢,一并治罪。”
  沈、张二人只当朱介不过一时心气不顺,他二人又因私事而迟了会,因而拿二人做做法,训斥一顿也就算了,哪知道竟真的要鞭打自己,连忙大声求饶,旁边也有素来与二人交好的将官出列与他二人求情。
  他们哪知道朱介这是存心立威,那人铁青着冷大声喝道:“依军法求饶者刑罚加倍,沈、张二人各鞭一百,其余求情者,本将这一次不计较了,再有求情者,与沈张二人同罪。”
  此语一出,不仅求情者纷纷闭嘴,就连沈张二人也不敢再说,五十鞭子他们自恃筋骨强健,还算勉强挨得下,一百鞭子恐怕要在床上趟个数月了,若是再翻倍两百鞭子,那打到后来,恐怕自己就是具尸体了,两失相较取其轻,心中只是暗暗祝愿执法者等下下手可要轻一些。
  “拖出去,执刑。”朱介知立威目的已到,接下来的鞭刑便是加把火而已,但是却是绝绝少不了的。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龙易带着八名亲兵踏入指挥府时,沈张二人的鞭刑堪堪才行了一半,这等雪天,朱介偏教在户外行刑,二人全身上下剥得只剩条长裤,一头一脸的雪,上身前后,都被那五十鞭子打得血肉模糊,偏生天又冷,血流不了多少,都凝结了,甚至还有的成了冰,因此经常一鞭子打下去,听到的声音不似打在血肉之躯上,反而像打在冰块上。
  不过龙易在边关四年,什么可怖景象没有见过,眼前景象虽然凄惨,也不过是挑挑眉,看上两眼,绕过去大步朝大堂行去。
  “朱校尉好。”龙易拱手道。他品阶不过比朱介低半品,论起手中实力和天恩来,还在朱介之上,此时过来又是奉了明昭或者说是未来天子之命,因此也不行上下之礼,只拱一拱手。
  朱介早于孟族来人那里知道龙易的来意,阴阴笑笑,也不瞧龙易,只是说道:“本将正在行军法,龙将军有什么事,待行过军法再说。”
  龙易本是聪明人,眼见堂外鞭笞之声依旧不绝,堂内一众将官兢若寒蝉,朱介又是这番模样——朱介是孟族势力他也早知道了,却不曾想到朱介竟会做出这种杀鸡吓猴的把戏,肚里不禁暗暗冷笑,却也不待那一百鞭子打完,高声道:“本将奉上命,节制京城大小驻军,令箭军符在此,朱校尉还不接令。”
  朱介心中暗道来了,却不起身,只冷冷道:“龙将军奉的上命是什么上命,为何本将从未曾听过。”
  “本将刚从宫内出来,你说奉的是什么上命。”龙易知道这下不好相与了,亦不和朱介纠缠,道:“你莫不是要抗旨不遵么。”
  “本将抗旨,那也要要请龙将军将旨拿来罢。”朱介左手移到案上,握住茶杯,斜眼道。
  龙易见朱介有些不对劲,左手持杯,莫不是个摔杯为号,再看两厢,虽有墙隔着,却也能听到一两声兵刃轻响,这端端是个鸿门的架势,心知不妙,冷笑一声道:“本将出来得匆忙,圣旨还供在衙中,既然朱将军要圣旨,那本将便回衙去取,告辞。”说罢也不待朱介答话,拔腿便走,未及半刻,便已消失在朱介的视线之中。
  朱介左手狠狠的攥了那杯子,只冷笑道:“他倒是个聪明人。”

  第六十七节 应变(四)

  吕元舀满怀心事的从孟族族府内出来之时,天已经全黑了。也不管家人上前殷勤伺候,自顾自的上了马车,挥手道:“回府。”
  “爷。”车夫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是吕族的家奴,伺候过吕元舀的父亲,吕元舀成了族长之后,便跟了吕元舀,出声道:“爷,刚才我们在这里等的时候,便来来回回跑过去许多军马了,还说是全城戒严,无通行令者一律不准四处游荡呢……”
  “这关咱们什么事,快点驾车回府吧。”吕元舀没有心情去想什么军马的事情,他堂堂礼部侍郎,吕族族长还怕这些事么,摆了摆手道。
  “是。”车夫一想也是,城里再怎么宵禁再怎么戒严也轮不到自家主子身上啊,当下打个呼哨,一挥鞭,那马车便缓缓的动了起来。
  可惜吕元舀和车夫都想错了,马车尚未行了半里路,便被一小队兵马拦了下来。
  “通行令牌何在。”为首一名队长拍马行了上来,就着手下兵士照红了半条街的火把冷冷的打量马车一阵,道:“龙将军早有将令,入夜后不得随意四处游荡,令牌呢。”
  那车夫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是自从跟了吕元舀后,什么大人物没有见过,甚至不少品级低一些的官员都把马屁拍到他身上来。宰相家人七品官,他当不上七品,当个八品也是绰绰有余的,这队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说话的口气竟然如此的不客气,更何况车厢里还坐着个主子,心里自然老大的不高兴,斜着眼道:“什么通行令牌,车头这盏灯笼你看清楚没,我家主子一道名刺送到你们将军府里去,你就得滚回边关那穷山恶水吃风沙去,还能在这里人五人六的乱吆喝,还不快给我家主子让开了路,仔细着点。”
  这番话若是常驻守京城的卫士听了,说不定还真个让了路,偏生这个队长和他的部下都是随龙易新进京轮番的卫士,哪里管你家主子是个什么狗屁官,尤其这一日非同寻常,龙易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谁,入夜后无令牌通行者,一律扣押起来,再加上这车夫说话口气如此恶劣,听得那队长老大的不高兴,自然更不会有好脸色了。那队长喝了一声道:“什么狗屁主子不主子的,我有军令在身,无令牌者一律扣押,看你们这样子定是没有的,兄弟们。”
  “在。”那队长身后的军士齐声应道。
  “给我把这狗娘养的捆了,拖在马后拉回指挥府去。”
  “是。”
  “你们敢……”见这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摩拳擦掌便要上来动手,车夫一激灵,身子一缩,大声喊道。车后吕元舀的四名侍卫亦不吭声拍马上前,持了兵刃在手,与这一干卫士对峙着。
  “你娘的……”那队长啐了一口,喊道:“竟敢动手,兄弟们,上……”
  正在这一场恶斗一触即发之时,远处长街之上奔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身着身着宫中侍卫服色,腰间跨着刀,因天色暗看不清面目,身后跟的穿的却是禁军服色。
  那队长听见身后马蹄声想,心道是同袍过来了,大笑道:“我兄弟们过来了,还不给军爷乖乖的束手投降,到时候可别怪军爷手下没留情。”
  正说话间,却听那队人马里有人大喊道:“前面马车里可是吕族的吕元舀大人。”
  “哈哈……”这回轮到了车夫大笑了,他站起身高声应道:“正是我家大人。”
  那队长立刻便阴了脸,恨恨转了马头,朝来人的那一方大声喊着:“今夜宵禁,何人在长街之上纵马,通行令牌何在。”
  那一队人马行得好快,几句话间便冲到了这两方人马面前,为首那人勒住了马,道:“可是龙易龙将军部下卫士。”熊熊火光之下映出了那人的面容,却是武应安。
  “正是。”那队长挺起了胸膛。
  “打扰了。”武应安自怀中掏出了令牌晃了一晃道:“我是宫中侍卫,奉上命召礼部尚书吕元舀吕大人入宫,这是令牌。”那队长注目看了一回,却是令牌无疑,虽然心中老大不高兴,还是吩咐属下让出了路。
  “武应安奉命请吕大人入宫议事。”武应安吩咐属下停住不动,自己拍马上前,持兵刃守在马车前的四名吕族护卫见是宫内来人,也默默的退开了,只是手中兵器却不曾回鞘。
  “有劳武侍卫了。”车内传出吕元舀的声音,方才车外发生了什么事他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自恃身份,不肯出来。“只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宫门也快下钥了,不知公主召吕某何事。”武应安乃是明昭的贴身护卫,是以吕元舀如此说。
  “武某奉上命请吕大人入宫,并不知何事,请吕大人快快随我入宫,莫要耽误时候。”武应安却含糊其词,只说是上命,出声催促道。
  车内的吕元舀沉默了一阵,道:“好罢,请武侍卫前面开路。”
  正在吕元舀随着武应安向皇宫进发之时,明昭却在含章殿内听着禀奏。
  “什么,吕元舀和楚文森都被孟族请去了。”明昭端坐椅上,身上一身纯素,头插白花,披一件白狐皮裘,出声道。
  “是。”跪于地上的侍卫将头压得极低,应道。
  “好罢,知道了,你下去罢。”明昭眉头轻锁,皱眉道:“难道孟族得到了消息。是谁走露的风声呢。”
  “储君不必焦虑。”坐在一旁刘仲武应道:“让秦公公把含章殿里知道实情的奴才们好生清点清点盘问盘问便可知道了。”
  “说得是。”明昭点头道:“秦公公。”
  “奴婢知道了。”站在明昭身侧的秦重跨出一步出声应道:“储君不必忧心,奴婢马上就能办好。”
  “嗯。”明昭道:“你去罢。”顿了一顿又说:“刘丞相,看来这孟族是完全把你排除在外了。”
  “那算他们还不笨。”刘仲武脸上带了层煞气,冷然道:“老臣受先帝大恩,怎么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就是他们不谋逆,老臣也要为先帝报仇呢。”
  明昭扯了扯嘴角,换了个话题道:“也不知吕元舀和楚文森何时能入宫,还有林大将军……”
  “储君放心,等将这边事情办完之后老臣便去找林将军,林将军乃是忠贞之士,老臣与他交情甚好,储君只管放心。

  第六十八节 应变(五)

  吕元舀踏入含章殿之时,中书令楚文森已经在殿内等了有一阵子了,翰林供奉颜静月垂手侍立在一侧,脸色凝重。吕元舀心中一紧,莫非孟天银说的是真的,难道皇上……
  吕元舀心中虽然不住思索,但是动作却半点不停,昂首阔步行至殿前,向象征皇帝的宝座行三跪九叩大礼后垂手退至楚文森身侧,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候。
  过了有一阵,元鼎的贴身太监秦重自左配殿小步快速行了出来,朝吕元舀及楚文森道:“奉上命,请二位大人入左配殿议事,刘大人已经在里面了。”
  楚文森拱手应道:“是。”吕元舀心中再一动,秦重为何只说上命,这上命却又是谁发的,为何不说圣旨或是吾皇口谕,还有将自己带进宫来的公主贴身侍卫武应安,当时说的也是上命,看来……
  秦重带二人入了左配殿,但是令二人惊讶的是左配殿内竟然空无一人,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没有,楚文森开口欲问,嘴唇动了几动,却又停了下来,秦重却脚步不停,直带着二人转向后店元鼎的寝殿。
  “秦公公,这……”元鼎的寝殿乃是禁地,楚文森及吕元舀不敢入,一起停下了脚步,楚文森开口问道。
  秦重却头也不回,道:“二位大人请入,莫要储君殿下及刘大人久等了。”
  储君殿下,刘大人,看来是真的了,吕元舀心中一黯,不由的垂下了眼睛,就这么一动,却没有看见楚文森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
  “二位来了。”在寝殿入口之处等候二人的是大卫宰相,刘族族长刘仲武,他的紫色官服之上打眼的束着一条纯白孝带,神情惨然。
  “刘大人,这是……”吕元舀心中一片了然明悟,却装出一脸震惊神色,踏前一步,张惶嚷道。
  眼前这二人做了什么,刘仲武又何尝不知道,冷着脸回应道:“二位请束孝带,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这回是楚文森喊了出来。刘仲武黯然点了点头,自身后取过两条白带交与二人束好,道:“皇上驾崩之事尚未诏告天下,二位暂且束上这带子,待到正式发丧之时再着孝服麻衣。”因见二人都束上了孝带,也不多说,拔脚带二人绕过屏风,行至龙床前。
  首先映入吕元舀眼帘的却是跪于龙床前,一身纯素,头带白花的明昭的背影,再往龙床上看时,却见明黄锦被内卧了一人,头脸用明黄帕子盖住,当是元鼎了,当下双膝一松,跪伏于地,大声哭喊道:“皇上……皇上啊……”声嘶力竭,楚文森亦是伏地号啕大哭,刘仲武虽知二人这哭声之中,五成是假的,但是还是禁不住随着流下泪来。
  “莫要哭了。”吕元舀和楚文森哭了一阵,跪在龙床之前的明昭突然冷冷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有事要议,你们行了礼便起来罢。”
  “是。”吕元舀楚文森哽咽着应了,但是已经哭发了声,一时半会之间却是收不回来,小声泣着行了大礼之后好一阵子才收了声。
  “应太医,好生照看父皇的龙体。”明昭的声音寒冷如冰,再深深的叩了九个头之后,明昭起身道:“二位大人起来罢,本宫有事与二位大人商议。”
  “是。”
  转回了左配殿,明昭坐了上位,这本是平素元鼎的位子,不过身为储君的明昭马上就要成为九五至尊了,坐在这里也不算逾制。
  “三位大人请坐吧。”明昭轻轻说道。
  “谢储君。”三人齐声应了一声之后方各自寻位子坐了。
  “吕大人。”明昭出声道。
  “下官在。”没想到明昭头一个点的就是自己的名,吕元舀心中一惊,起身恭谨应道。
  “你是礼部侍郎,父皇驾崩,你说接下来当如何办。”明昭斜眼望向吕元舀,虽是询问,但是语气之中却没有半点询问之意。
  “皇上突然驾崩,下官方才知道,心中大乱,惶恐不已……”吕元舀不知明昭是何种意思,嘴上说着些客套话,心中却在思索着当如何应对,不想却被明昭冷冷的打断了。
  “你是方才才知道么……”明昭一声冷哼,道:“难道孟族的族长大人没与吕族长你说起什么么,当然。”明昭扫一眼一旁的楚文森,接着说道:“还有楚族长,本宫不信二位族长百忙之中去孟族是为了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储君恕罪。”楚文森哪里坐得住,冷汗涔涔的下来,当即下跪叩了头道:“储君恕罪,今日下官是去了孟族族府中,不过……”
  “去孟族族府是什么大罪么,本宫恕什么……”明昭冷笑,同时重重拍了下座椅的扶手,道:“你也不必再遮瞒,本宫也不想再问什么了,只是想问你们,你们可知父皇是怎么驾崩的。”
  “皇上……”楚文森和吕元舀对视一眼,道:“皇上不是因病而……”
  “哼……他也敢说……”这次出声的竟然是刘仲武,他大怒道:“皇上就是因他孟族进现的丹药而驾崩的,他还敢……”
  “啊……”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答案,楚文森与吕元舀不禁惊呼出声。
  “老丞相不必动怒。”明昭傲然道:“孟族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本宫定要他们尸首无存。”
  明昭平素宽厚待人,吕元舀楚文森几时见过明昭如此威严情态,吕元舀更是隐隐觉得,明昭公主,已经不是平时见到勤勉仁厚的明昭公主了,那份君临天下,睥睨四方的威仪,王者之气的庄严,明昭公主虽然只是一介女子,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大卫国君这个位子,却是没有人更比她适合了,他突然觉得,孟天银的那个提议,真是无比的可笑。可笑这世人啊,都被隐匿住锋芒的明昭公主给骗了,十年磨一剑,锋刃未曾试。等到明昭公主这把皇者之剑真正初试锋芒的时候,作为祭品的,将会是多少的人头,多少的鲜血啊。
  正震惊之时,一名侍卫匆匆进得殿来,高声道:“龙将军急报。”
  “念。”明昭要继续为眼前的这两位族长大人下猛药,冷然道。
  “是。”
  那侍卫展开手中信柬,高声道:“龙易禀奏储君殿下,京中兵权已大半收于龙易手中,只是果毅校尉朱介拒不受命,隐隐有不臣之心,臣未奉命不敢妄动,已加派人手查看,请储君放心。”
  明昭听完,冷冷一笑,道:“二位大人听清楚了罢,陇西王真的比本宫要合适当天子么,孟族竟然冒这等滔天风险要助陇西王来登上大位,与本宫相抗,为此不惜谋害父皇,现在竟痴心妄想想要发动政变,看来本宫在孟族长心中,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第六十九节 君君臣臣

  已经快三更了,含章殿配殿一个小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明昭坐于椅上,玉容惨白,眉宇之间尽是深深的疲倦,但她明若朗星的双眸之中却依然燃烧着不屈的冲天的斗志,明昭低低唤了一声:“定中。”
  “是。”从下午便一直呆在这里替明昭分析形势情况的安无忌却不见有任何疲惫之态,应了一声之后关切说道:“公主,您精神好象不怎么好,要不先去休息一下,离早朝还早呢。”
  “不。”明昭摇头道:“寄傲那边还没有整编完毕,还有龙易那里,刘丞相去了林将军府,楚文森和吕元舀各自回去整理准备了,这些事都还挂在我心里,定中你叫我如何能去休息。”
  安无忌摇头道:“这些事公主急也急不来的,明日早朝乃是关键,您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呢。还是要保重凤体啊,有什么事,我会注意的。”
  明昭再度摇头,却起身到窗前去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侍卫,在灯火闪耀之下金碧辉煌巍峨雄伟的殿堂,宽阔大气的广场,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定中,你今日说话,恭谨了不少啊。”
  安无忌没有想到明昭在这个时候竟然会说起这种问题,呆了一呆之后道:“公主,先皇驾崩,您是储君,按礼您现在已经是我大卫国君了,只是还没有诏告天下而已,无忌蒙公主错爱,视之为友,但是无忌终究是臣,公主终究是君,无忌当以臣子之心侍奉公主,公主也当以君王之傲对待无忌。往昔种种,无忌僭越了,还请公主恕罪。”
  “恕罪。”明昭背对着安无忌,看不见神情,但是语调苍然,叹道:“连你也说起这种话来了,若是我真的登了基,自称了朕,是不是连对寄傲都要守这些臣子之心君王之傲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看来真的没说错啊。”
  “公主。”安无忌急急唤了一声,却又停了下来。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明昭打破了沉默。她苦笑道:“还记得那日在宫墙上我与你说的话否,定中,明昭既言视你为友,便不希望有什么改变,难道你也希望过着整天惴惴不安,揣摩上意的日子么。”
  “定中不愿。”安无忌轻轻说道,但是后面的话,一字一句,坚定无比:“定中不愿失一良友,但定中更不愿失一明君。”
  “难道帝王有一友便不是明君么。”明昭嗤之以鼻。
  “帝王可以有臣,有民,有宠,有奴,但却不能有友。”安无忌对上明昭的双眸,坚定说道:“在公主还没有成为帝王之时,无忌便最后再僭越一次了。帝王手握神器之重,持天下之权,一举一动,皆关乎天下万民生计性命,帝王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带给百姓的,却是惊天动地的改变。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公主认为以无忌为友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是公主想过没有,如果公主偏信无忌,而无忌却借机擅权,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甚至篡夺大权,公主只偏信无忌,而不听忠臣之言,后果将是如何。”
  “可是你不会的。”明昭眼现痛苦之色,咬着嘴唇道。
  “公主您不敢保证,无忌也不敢保证。古语有云‘防微杜渐’。”安无忌自嘲一笑,道:“公主聪明智慧,也不必无忌多说,从明日起,无忌只是公主之臣,公主只是无忌之君,君君臣臣,纲常之首,方才说的话,就当是公主之友安无忌与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罢。”
  明昭定定的看着安无忌,说不出的寂寞萧索,眸光黯然,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了,这也当是安无忌之友明昭与定中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罢。”
  “是。”安无忌躬身行礼,没有与明昭对视,他不敢。
  初见明昭,是五年前罢,那时的公主明昭,稚气尤存,却聪慧老练无比。短短几句交谈,却将自己由从六品礼部员外郎提拔至宫中,为翰林学士。之后登储君位、主持科举、查亏空、大婚、河间王之事、洪灾、边疆不宁……自己所做的,已经完完全全的逾越了一个臣子的本分,难道真是那日与凌凛所言的把公主视为妹妹;或是按公主所言,是好友;还是,自己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安无忌心头一阵悸动,他的理智无数次的告诉他,不可能的,他也清楚,不可能的。因此,他一直守着理智的那条底线。
  兄、友、臣。他的位置,永远只能是这三个。纵使午夜梦回之时,心底那淡淡情思翻腾,他也只能对自己说,不可能。
  明日,明昭公主便不再是明昭公主了,而是天子,大卫的君王,千古未有的一代女帝。只是自己,为何那么着急的撇开关系,不止是自己口中说的那么的冠冕堂皇罢。为何看见她那萧索的神情,自己竟会心痛。不过,心痛也好,痛过,也就好了。
  从此,安无忌只是明昭之臣,明昭亦只是安无忌之君。君君臣臣,天地纲常,不可更改。
  又是好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屋子里只有偶尔的烛花爆裂之声。窗外更鼓声响,已经四更了。
  “公主。”凌凛的出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寄傲来了。”明昭眼中神光一闪,最为信任的好友现在也只是一名忠心的臣子了,还好,寄傲,还有你,还有圉儿,谁说帝王就是孤家寡人,我不信!
  “公主。”凌凛哪里知道明昭心中现在竟然在闪这种念头,一抱拳道:“北门四军已经调配完毕,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好。”明昭一笑,竟是出奇的温柔:“寄傲你辛苦了,现在,只要等龙易和老丞相那边的消息了。”
  “公主,还有一事。”
  “什么事。”明昭一挑眉,讶道。
  “还有一人,要求见公主,是龙易龙将军派人送到宫门口的。”凌凛俊朗的面容之上,却多了几分厌恶之色。
  “谁。”明昭问道。
  “河间王。”三字,一字一顿,凌凛重重说道。

  第七十节 针锋相对

  更鼓声响,已经四更了。夜,本该是宁静安谧的,但是这一夜,却是注定的不得安宁。
  平时四更的上京城,正是大多数人酣睡正香的时刻。大街小巷之中,除了打更人之外,就是为了生活而早起劳作的穷苦人,当然,要早起上朝的文武高官门也准备出门了。
  但是,今日,却是不同的,昨日尚未入夜,南衙的卫士就已经满城飞奔了,胆小的老百姓从门缝里偷偷的向外看,熊熊火把,高头大马,盔甲鲜明的兵士,闪着寒光的刀剑。伴随着马蹄声呼喊声从自家门前奔过。准备上朝的官员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或多或少的卫士跟在他们的车马后,“护送”他们去皇宫。
  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着,而这一问题的谜底,却是在大卫至高无上的人所在的那个地方——皇宫。
  龙易的指挥府门口此时也是热闹非凡,二十名军士一手持兵刃,一手持火把,熊熊火光照耀的指挥府门前宛若白日,进进出出的兵士络绎不绝,但是却都不发一言,整个指挥府门前,除了马蹄马嘶脚步声,就只有呼呼的风声了。
  龙易此时正端坐在正堂高位之上,处理着进出兵士送上来的种种情报,明昭公主将整个外城都交与了他,他自是半点不敢懈怠的。
  龙易依旧是一身鲜红盔甲,平素整天挂着笑容即便是在阵前也不肯有半点正经的脸竟然是出奇的冷峻,这一改变让跟随他征战数年的亲兵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
  看着传令兵匆匆离去的背影,龙易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提笔撰写递给明昭公主半个一次的奏报之时,龙易却听到了府门口不该发生的喧闹之声,甚至,还有兵刃交加之声。
  “什么事。”龙易冷着脸问道,明昭公主将整个外城就交与了他,此时竟然在他的指挥府门口发生了不该有的事情,且不说如何向公主交代,就是龙易,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
  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冲了进来,禀抱道:“禀告将军,上柱国林大将军带着五百军马要见将军,兄弟们按着将军之前的将令回绝了,但是林将军执意要入,因此起了冲突,请将军示下,应当怎么办。”
  林祖威,他怎么会来这里。龙易疑惑着,难道是敌方,前来夺外城控制权的。龙易做了最坏的打算。
  沉吟了一阵,龙易霍然起身,昂然道:“本将出去看看。你先出去让他们暂且住手。另外,调一百人埋伏于两厢,听本将命令,摔杯为号。”
  “是。”
  "将军到。”呼喝声中,龙易带着八名亲卫自内行出,之前的冲突已经暂时停了下来了,但是双方依旧在对峙,兵士们依旧剑拔弩张,箭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
  “林大将军好。”龙易越众而出,嘴角斜挑,隐隐含着一丝笑意,只是一抱拳,并不行上下之礼。
  “龙将军好。”林祖威坐在一匹血红的胭脂马上,却着一身金甲,似笑非笑,并不将龙易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不知林将军此时前来,所为何事。”龙易轻笑道:“看这天色,林大将军也该去上朝了罢。”
  “本将上不上朝不劳龙将军操心。”林祖威依旧是那副喜怒不行于色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说道:“本将是与一人同来的,相信龙将军也会很有兴趣见到他的。”说罢也不等龙易回答,一招手,身后的军士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
  “敢问车里的是。”龙易眯起了眼睛,疑惑着,这林祖威,到底想干什么啊。
  很快,龙易的疑惑就被解开了,“刘丞相。”龙易惊呼出声:“您不是……”
  “先进去再说吧。”刘仲武脸色凝重,就着车夫的搀扶下了车。
  “是。”龙易警惕的望了望林祖威和他身后的五百卫士,侧身相让:“刘丞相,林大将军请进。”
  “好。”林祖威翻身下马,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不得乱动。反正龙将军也不会让你们进去的,本将就不讨这个没趣了。”
  这话正好说到了龙易心头正在思索的这件事上,被人说中心事,龙易脸皮却厚得出奇,嬉笑道:“不愧是林大将军,正好说中了龙易的心事,龙易这指挥府小,可供不起这么多的大神,林大将军体恤龙易,龙易感激不尽。”说着还嬉皮笑脸的打了个躬。
  “你啊……”林祖威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刘仲武受不了了,摇头叹着。
  “龙易听令……”一行人进了正堂,龙易尚未来得及说话,林祖威已经大步行到了正堂高位之上,大马金刀的坐好,冷然道。
  “龙易乃是南衙将军,受皇上直隶,不知听什么令。”龙易起初一楞,立刻反应了过来,根本不接令,斜眼道。
  “龙易。”刘仲武出声斥道:“林大将军是受储君之令,前来整顿外城的,你还不接令……”
  “刘丞相……”说起明昭,龙易容色一正,道“公主当初下令于龙易之时,你也在场的,无令牌手谕,龙易不敢听令。”
  “令牌在此……”林祖威出声喝道,手中,握的是金灿灿光闪闪的金牌令箭。
  龙易上前,双手接过细细的看了一回,正色道:“果然是金牌令箭。”
  “那你还不接令。”刘仲武急急喝道:“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在耽搁了。”
  “不行……”龙易语出惊人,道:“没有殿下的手令,龙易不敢接令,还请林大将军和刘丞相去请了殿下的手令在来吧。”
  “你……”刘仲武大怒道:“要是误了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是,龙易知道,因此才不敢接令。”龙易顶了回去,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怕本将斩了你么……”林祖威森然道。
  “林大将军不怕本将杀了您么。”龙易再度顶了回去。
  “难道你要犯上不成。”林祖威拍案大怒道。
  “哼……”龙易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正僵持间,一人按刀快步冲了进来,喝道:“殿下手谕。着令上柱国大将军便宜行事,外城军队,皆受林大将军节制,龙易接令。”来人却是武应安。
  “这……”龙易脸色一变,上前接过细细看了一回,转身转向林祖威,单膝下跪抱拳道:“请林大将军下令……”

  第七十一节 杀错放过

  太极殿殿门前,凌凛一身金盔金甲,卓然立于其上,昂首望天。
  “现在几更了。”望着泛出一抹鱼肚白的东方,凌凛悠悠叹道。这一夜真是太漫长了,长夜永漏,到时候景阳金钟九响,静鞭三声,百官入朝,她……就要成为大卫朝第十一代君王,开始一个新的朝代,千古唯一的女帝。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五更已经过了,再有一阵子,就要上朝了。”一道声音在凌凛耳边响起,却不似卫士们的声音。凌凛循声望去,却见武应安陪同着丞相刘仲武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了。
  “刘老丞相好,应安好。”凌凛行了一礼。
  “不敢不敢。”刘仲武和武应安亦含笑回礼,刘仲武道:“驸马爷,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您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了,这礼,老夫可受不起啊。”
  凌凛脸上闪过一抹不知是什么意味的奇怪神色,却岔开了话题,道:“刘老丞相,外城可布置好了。”
  “驸马爷尽管放心。”刘仲武双眉一轩,冷然道:“林大将军出马,还能有什么问题,何况龙易也不是吃素的人,宫城呢,看驸马爷如此悠闲,定然已经准备好了。”
  “悠闲不敢。”凌凛道:“太极殿乃是重中之重,因此我亲自带队守护,等一下不管有什么事发生,守护住了太极殿,明……公主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北门四军也已经换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按令箭行事,刘老丞相尽管放心。”
  “驸马爷行事,老臣哪里敢不放心。”刘仲武笑容之中大有深意,转头向武应安道:“武侍卫,路上抓到的那个人就交给驸马爷一并处置吧。”
  “是。”武应安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路上抓的……刘丞相,那是……”凌凛疑惑道。
  “等下带过来驸马爷也就知道了。”刘仲武笑而不答,道:“时候快到了,老臣先去含章殿向储君复命,武侍卫会和驸马爷说清楚了。请。”也不待凌凛回答,一拱手,转身去了。
  凌凛锁眉想了一想,出声问亲卫:“武侍卫呢。”
  “回禀将军,武侍卫在偏殿的密室内等您呢。”一名亲卫出声道。
  “好。”凌凛一点头,叫过一名副将:“你先在这里看着,本将去去就来。”
  “是。”
  “武侍卫。”挥退了护卫,凌凛独自进入了密室,武应安正独自一人站在屋内,却不见之前所说的那个被抓到的人。
  “驸马爷。”武应安拱了拱手,道。
  “人呢。”凌凛的目光越过武应安,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斑斑血迹,粲然夺目。
  武应安知道凌凛在看什么,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方才已经审完了,搁这里脏地,我唤人把那家伙拖出去了,驸马爷还想亲自审审。”
  “那人是什么来路。”凌凛皱了皱眉,不忍再看地上的那到处都有的血迹,把目光重新投到了武应安的脸上。
  “是陇西王派到宫中联络的人,那人也是侍卫。”武应安说着,却见自己手上沾着不少鲜血,撇了撇嘴,从怀中抽出一条白巾,一边擦手一边解说:“刚巧我也认识,陪刘丞相回宫的时候见着了他,我心里奇怪,叫过来一问,这才发现了,原来……”武应安压低了声音,爽朗的声音里也透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 寒意:“罗修,北门四军右羽林将军罗修,是陇西王的人。”
  “什么……”凌凛一惊,倒吸一口凉气,登登的后退两步,这才定住了身子:“不会的,罗将军怎么会是陇西王的呢。”
  “可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武应安道。
  “单单凭一个侍卫的一面之词,这……”凌凛摇头叹道。
  “在平时自然是不行了。”武应安的声音里透出少有的严肃:“可是现在,驸马爷,现在可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我们这里可出不得差错啊。”
  “让我再想想。”凌凛颓然寻了张椅子坐下,他任了四年的左羽林军将军,其他三军的将军也基本没有换过,与他交情最差的乃是这罗修,罗修此人,向来沉默寡言,不善与人来往。但是交情差归差,凌凛对罗修严谨的治军还是很佩服的,北门四军之中,论战力军纪,能与凌凛治下的左羽林军相比的,也就罗修麾下的右羽林军了。而且罗修向来也是以洁身自好闻名朝廷的。若是其他两军将军,凌凛或许还相信,但是这罗修,凌凛却怎么也不相信了。
  武应安却不似凌凛那么相信罗修,道:“既然驸马爷不能决定,那么,我就直接去找公主,请公主定夺去。”说着便要向外行去。
  “不要。”凌凛身形一闪,却拦在了武应安的面前,急道:“你再等等。”
  “ 等不得了。”
  正纠缠间,“啪、啪、啪。”响彻整个太极殿的三响静鞭之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两人脸色都是一变,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信息,“来不及了,上朝了。”
  凌凛一咬牙,道:“武侍卫护卫公主,我带人去罗修那里,他手里握有兵符,能调兵,危险得很。”
  “好。”武应安死死看住了凌凛的眼睛,道:“驸马爷,现在可心软不得,宁可杀错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真的出了什么事,您是知道后果的。”
  “可是我也不能滥杀无辜啊。”凌凛的反击在武应安面前是显得那么的有气无力。
  武应安狠狠道:“驸马爷,你好自为之吧。”说着转身出去了。
  凌凛再度颓然瘫在椅上,喃喃道:“不能杀错,不能杀错……”

  第七十二节 登基(一)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而悠长的鞭声在清晨空旷的太极殿前广场上回响着,身着紫绯绿青四色不同官服的上百官员按照职位高低分成两列向三层九十九阶汉白玉台阶之上巍峨雄伟金碧辉煌在初升的太阳光下折射出灿烂夺目的太极殿正殿行去,两侧的禁军卫士手持长枪,纹丝不动如钉子一般定在地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那么的有条不紊,似乎和平时的早朝没有任何分别,但是。
  但是不论是太极殿内正在等候百官入朝的明昭与刘仲武,还是行于文官前列的楚文森和吕元舀,还是孟伯成,孟子冶一众孟族中人,甚至是品阶最低的小官,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今天的早朝,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早朝。
  没有人去问为什么今日的早朝不是依常例在含章殿,而是在只有发生大事才会启用的太极殿,“护送”他们入宫的禁军手中的刀枪就能说明一切,大卫朝,在今日,真的是会出事,出天大的事,翻天覆地的大事。
  一十二扇紫檀木雕花朱砂为底金漆漆就的殿门已然洞开,幽深的大殿似乎在吸收着从外面传入的所有的光线,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三层丹墀之上九条金龙盘踞着的象征着全天下至高无上权利的龙椅,却在灿烂而诡秘的闪动着光芒。
  就是这个闪动着灿烂而诡秘光芒的物件,古往今来,千万年间,曾让多少英雄好汉,不世枭雄为止付出鲜血,生命,亲人,乃至所有的一切,只为着在这上面坐上一坐。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英雄或枭雄都能坐上这个位子,同样的,坐上这个位子的也不全是英雄或是枭雄,无数昏君乃至白痴都同样的坐在上面,君临天下。比如那个“何不食肉糜”的白痴儿,只是,坐在上面的人,无论是英俊或是丑陋,无论是睿智或是愚笨,无论是暴虐或是宽仁,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
  他们……
  都是男子。
  而今后,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子就要坐上这个无数人为之丧命,也能驱使无数人丧命的位子了,她能坐好么,谁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知道的,或许只有老天罢。
  百官已经按例分班站好了,没有往常早朝前的窃窃私语,没有熟人之前的含笑招呼,没有巴结上司的掐媚恭维,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只是低眉顺目的站着,或许,这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安宁吧。
  “储君殿下驾到,刘仲武丞相到。”
  老太监秦重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熟悉,但是熟悉的呼喊之中却有着不同于往常的内容,
  为什么是储君,为什么是丞相,为什么不是当今的元鼎皇帝,所有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在疑惑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有一些,在暗自握紧了拳头,还有一些,嘴角浮现出了冷笑。
  伴随着秦重的呼喊之声,均是一袭白衣孝服的明昭和刘仲武一前一后的行到了第二层丹墀之上。许多不知内情官员此时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疑惑,惊呼出了声。
  “刘大人……”
  “这是……”
  “怎么了……”
  “众位请安静。”重重的咳了一声,刘仲武出声制止了殿堂内嘈杂的人声,而站在正中的明昭,却出奇的在掩面而泣。
  “众位大人请安静,皇上已于昨夜龙驭上宾,驾崩了。”刘仲武神色一黯,声音却提高了不少:“现在请众位大人除下吉饰,着上孝衣,人来。”
  秦重会意,前行几步,一挥拂尘,立时便有数十名白衣小太监垂头碎步快速行了出来,手捧早已做好的孝衣,分发给百官。
  众官员此时才醒过神来,不少人一声不吭的接过孝服着上,也有不少人一怔之后随即伏地嚎啕大哭。明昭依旧掩面而泣,看不清表情。刘仲武则沉声呼喝指挥着,闹了好一阵子才稍微平息了一点。
  “众位大人。”刘仲武见场面终于平静了一些,再次出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已经驾崩,现在最要紧的几件事,一是处理大行皇帝的后事,此时由礼部,太常寺,宗正寺会同三省办理,百官皆协同处理,不得推委。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定在了含章殿,朝会过后,百官随同储君前往拜祭。众位大人明白了否。”
  “下官明白。”众官齐声答道。刘仲武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卫宰相,他说这些话虽然有些僭越,但是却无人反对。
  “第二,本官之前已然说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已经驾崩,立新君乃是迫在眉睫之事,大行皇帝生前已然立下储君,且储君殿下聪明智慧,监国理政不但百官敬佩,大行皇帝更是赞不绝口,储君殿下继位为君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现在。”刘仲武声音一顿,一拂袍角,率先下跪,朗声道:“请储君殿下立即登位,处理大行皇帝的国丧及一应朝政。百官跪拜。”说着便是端端正正的三叩首。
  “请储君殿下登位。”楚文森。吕元舀等人也接着跪了下去,大声呼喝道。
  他们这三人一跪,就等同于三大世家向明昭跪拜,奉请明昭为君,立时,殿中数百官员呼呼啦啦的跪下去一大半,有些人犹豫了一阵,也随同跪了下去。
  “本宫……”一直掩面而泣的明昭终于说出了今日在朝堂之上的第一句话:“父皇大行,本宫悲痛不已,暂时不能处理朝政,刘大人,你们……”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仲武抬起头来,两道白眉一轩,朗声道:“请储君殿下立刻即位。”说着转过头去,高声朝着依旧站立着的数十名官员,怒声道:“尔等如何不跪,是不是藐视殿下。”
  “我……”我了好一阵之后,一人站了出来,道:“下官……下官有事要问……”
  “尔区区一名少卿,就算有事,也不能在此时问。”刘仲武顺眼一瞧,却是孟伯成,心中了然,喝道。
  “下官想问,皇上究竟是如何驾崩了,昨日早朝,皇上的精神还非常好。”孟伯成一咬牙,大声说了出来,他的额头之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了

  第七十三节 登基(二)

  “下官想问,皇上究竟是如何驾崩了,昨日早朝,皇上的精神还非常好。”孟伯成的声音在高大的殿堂内回荡,本来还夹杂有低低哭泣私语声的太极殿立刻鸦雀无声,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
  孟伯成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内回响着,跪在地上的刘仲武不禁紧紧握起了拳头,明昭悲戚的神色之中也闪过滔天的怒意。
  若论无耻,孟族此举可以算得是无耻之尤,元鼎之死,分明就是孟族所荐的上清真人炼制的丹药造成的,孟族也因此知道元鼎有个万一,必将不容于明昭,因而才会和陇西王联合在一起。但是孟天银却指使孟伯成在大殿之上如此说,直指元鼎之死有蹊跷,甚至很有可能和明昭脱不了关系。
  但是不能不说的是,孟天银算得极为正确,虽然元鼎之死确实是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但是元鼎死于丹药之下的事,是一定会被掩盖起来,而最想掩盖,也必须掩盖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明昭。
  昨夜明昭与刘仲武一夜计议,知道孟族坚决不会坐以待毙,从孟族联络楚族吕族极陇西王联络众藩王就可以看得出了,更不要说果毅校尉朱介和右羽林将军罗修那里了。因此,明昭才决定,在这次早朝之上,除了宣布元鼎的死讯之外,还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皇位,再以至高无上的皇权来处置孟族,到时候便可是说是顺理成章了。
  当然,明昭也算计到孟族是绝对不会没有什么动作的,只是没有想到,孟族竟然会在元鼎之死这处着手,倒打一耙。跪伏于地的刘仲武已经是双烟喷火,恨不得跳起来找把剑把孟伯成刺上十几二十几个大窟窿,来泻心头之火。
  不过他为相二十年来养成的城府制止了他,刘仲武清楚的知道,现在他坚决不能站出来,不然孟族的矛头就会对向他,而且会是振振有辞的对向他,说他擅权。虽然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自己在朝臣之中的威望就会急剧下降,以后再到关键时刻,自己便不能站出来替明昭来抵挡了,因此虽然他刚牙咬碎,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明昭迅速的和刘仲武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愤怒。
  “看来孟少卿似乎还没把话说完全,孟少卿,本宫让你把话说完,说吧。”思索了一阵,明昭还是决定暂时以退为进,孟伯成不过是被孟族当作枪使的一个人物,今日孟族在这太极殿上的核心人物,其实还是殿尾身着绿袍的太常博士孟子冶。
  “臣……”若不是孟天银一再的吩咐于他,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威胁利诱等手段无所不用,孟伯成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刚才的那一句在肚中转了无数遍的话,而且他的勇气,似乎在刚才的那一句话里都消磨完了,哪里经得起明昭这一问,支支吾吾了许久,孟伯成两腿一软,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道:“臣……臣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臣只是……只是心中有……有一点点疑问才说问出来的……请……请殿下恕罪。”
  明昭和刘仲武没有想到孟伯成竟然是如此脓包,不由均在心中暗自冷笑,而孟子冶也在心中埋怨孟天银,族长啊族长,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脓包来打头阵啊。
  “殿下。”三大世家的族长哪一个不是油滑无比的老狐狸,孟伯成这一伏软,他们均知机会来了,楚文森立刻出声道:“不论如何,殿下即位为君之事才是这天下第一大要务,不论孟少卿心中有何疑问,都要等殿下即位之后再行解决,请殿下即刻登基。”
  “请殿下即刻登基。”刘仲武和吕元舀也接口齐声说道。
  “请殿下即刻登基。”他们三人一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都齐声喊道。孟族的上十名官员也站不住了,孟子冶一咬牙,示意众人暂时先跪下,等下再从长计议,因此孟族之人也都跪下了。此时大殿之上,只有第二层丹墀之上的明昭一人独立,在她脚下,匍匐着数百不同服色的官员,一派君临天下的气势。
  “众卿。”明昭知道现在时机已然成熟了,道:“父皇驾崩,本宫心中无比悲痛,现在心乱如麻,即位之事,还是暂且搁置一下,本宫还是以监国身份暂时……”
  “皇上不必推辞,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立刻登龙位,众臣行三跪九叩大礼,跪。”刘仲武声音之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坚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中,秦重会同昭庆殿太监总管王定一同上前,将明昭扶上整个太极殿的最高处,也是全天下的最高处——皇位。
  明昭也不抗拒,任凭秦重与王定二人将自己扶上龙椅,受了众臣的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悲泣几声,出声道:“父皇在位二十七年,为我大卫劳心劳力,受尽了苦楚,朕身为女儿,不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让他老人家因为太过劳累而离去,是朕不孝啊。”
  明昭这几句话,大有学问,她现在不称我,也不称本宫,自称为朕,这便将她的皇帝身份坐实,不在她的身份问题上给人以攻击的借口,其次,她轻轻松松几句话,便将元鼎的死因归咎于劳累成疾,也不让孟族再在元鼎之死的问题上大做文章,还让元鼎落一个勤政的美名,一举三得。
  “皇上自幼便替先皇分担国政,天下皆知,先皇也多次称赞皇上至仁至孝,皇上不必太过自责。”吕元舀出声道。
  “唉……”明昭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众卿先起来吧,咱们先来议议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吧,吕侍郎,你是礼部侍郎,大行皇帝也多次称赞你的学识,你先拟一个谥号出来朕与众卿议议。”
  “谢皇上隆恩。”吕元舀谢礼后起身道:“先皇文成武德,果毅刚明,谥号以臣的小见识来看,当以宪字为好。”
  明昭点头道:“宪字甚好,至于庙号,就朕自己来定吧,吕尚书方才说大行皇帝文成武德,果毅刚明,刚强直理、威强敌德、刑名克服曰武,大行皇帝的庙号就叫武宗罢。”
  “皇上所言甚善,追思先皇功绩,真是当得这个武字,皇上果然是天生睿智啊。”礼部尚书康守成道。
  明昭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至于朕的年号,就随便一点,朕还是公主的时候,先皇赐朕的尊号乃是明昭,就以明昭为年号罢,明年改元。”
  “尊旨。”众人齐声应道。
  “启奏皇上。”武应安此时却突然行了出来,道:“驸马都尉,左羽林将军,殿中省监凌凛有事禀奏皇上。”

  第七十四节 登基(三)

  “启奏皇上。”武应安行到丹墀之下,跪奏道:“驸马都尉,左羽林将军,殿中省监凌凛有事禀奏皇上。”
  “哦。”明昭一挑眉,道:“有什么事么。”虽然此时明昭口中正在说话,但是黛眉之下的那一双妙目却视向了偏殿通向正殿的朱漆门,那门张开了一条缝,安无忌正负手站在门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朝明昭打了个眼色,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了。
  “回禀皇上,臣不知。”武应安回禀道,
  明昭微一点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宣凌凛进入之时,明昭却道:“让他暂时先在殿外候一下,朕先处理好孟少卿的疑问再说。”
  已经退回丹墀之下,列于文官列首的刘仲武眼中神光一闪,他,已经明白了。现在外面一应事情应当已经处理完毕了,明昭现在要开始处置孟族之事,而这个胆小的孟伯成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而门外的凌凛,也是明昭手中的一张大牌,明昭在等候着最佳的时机把这张大牌放出来。
  不过,按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凌凛这张大牌似乎都没有必要出了,当明昭的对手,孟族,还真是不够格。当然,现在不是感叹对手的弱小的时候,怎么样用最简单的造成的后果对自己最有利的手段来处置孟族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孟天银,你等着吧。不自觉的,刘仲武低垂的面容罩上一层狰狞之色。
  武应安也因为这个命令而呆了一呆之后方才醒悟了过来,道:“臣尊旨。”
  “孟少卿。”明昭转向孟伯成,嘴角含这一丝笑意,似是成竹在胸的猎人拉满了弓,准备朝猎物射出那致命的一箭,又似渔人正在一寸一寸的收起已经洒下的大网。
  “臣在。”孟伯成头上豆大的冷汗一滴滴的掉落在他的绯色官服之上,现在的他,已经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听从族长之言来说那些话,就算被逐出孟族也比没有命好。
  “你方才说你对父皇驾崩之事尚有疑问,朕也不希望天下人在私底下议论,现在,朕便让你明白。”明昭道:“不过先皇大行之时,朕在大明宫,未能随侍在侧,此事是朕不孝。不过,朕知道,有一人当能解卿家之惑。太常博士孟子冶。”
  “臣在。”孟子冶心头一惊,明昭竟然会点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要把元鼎之死抖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现在宝座上的那个女人应当还没到这种不顾元鼎名誉的地步,
  “你乃是太常博士,常于大行皇帝驾前侍奉,大行皇帝在世之时也常对朕提起,说卿家甚得大行皇帝他老人家的欢心,想必大行皇帝驾崩之事,卿家也清楚得很吧。”明昭淡淡说到,但平淡的话语之中却暗含着无尽的杀气。
  “这个……”孟子冶一呆,心道这女人难道真的疯了。不行,怎么也要博上一博。一咬牙,躬身道:“回禀皇上,臣当时未能随侍,臣不知道。”
  “哦,不知道。”明昭秀眉微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放在膝上的手也在不停的敲击着,嘴里喃喃低语着:“不知道,不知道……”
  明昭这一举动将一众官员都搞迷糊了,孟子冶虽是太常博士,但是要在元鼎身侧侍驾的话也要蒙元鼎召唤,为什么独独要问他,秦重乃是元鼎贴身侍奉的太监,问他岂不是更好,不过每一个人都知道,明昭是话中有话,只是不知道等一下这个新登位的女皇要说出什么话来。
  就在众人都迷惑不解之时,端坐龙椅之上的明昭却率先发难了,脸沉如水,寒若冰的她突然重重一拍御案,怒声喝道:“来人。”
  “在。”武应安立刻蹿了出来。
  “与朕将光禄寺少卿孟伯成、太常博士孟子冶等一干犯上做乱大逆不道之人拿下。”明昭不理一众目瞪口呆的朝臣,大声命令道。
  “尊旨。”武应安转身朝向殿门,朝孟伯成孟子冶二人一指,大声喝道:“拿下。”
  “是。”立刻有数十名卫士手持长戈冲了上来,如狼似虎一般,将孟伯成和孟子冶还有几名孟族中官员按在地上。
  “冤枉啊冤枉……”孟伯成不等卫士冲上来自己已经软瘫在地,两股战战,只懂得大声呼喊着。还有几人不是同他一般大声求饶,便是奋力挣扎,可是他们哪抗得过那些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大汉们,刚挣扎了两下,便被饱以老拳或受了几脚,吃痛不过也只得乖乖受制了。
  孟子冶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的一人,他心知今日此事是绝不能善了了,当然,他也没想过会善了,此时他也不顾忌什么了,先一声不吭的任由卫士将他按住之后,然后亢声大呼道:“臣不服,臣不服……”
  “你有何不服。”看着殿下一片鬼哭狼嚎,明昭脸上挂着一抹冷笑,道,
  “臣不知何处犯了罪,难道臣在先帝大行之时未能侍奉在侧,未能回答皇上之问话便是罪过了么,还有孟少卿,皇上也说了不喜欢私底里有人议论先皇大行之事,如今孟少卿是光明正大的提出来,是为辟谣,又有何罪之有,还有这一众官员,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和尘还有孟少卿同为一宗便有罪了么,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满朝文武,怕是剩不了几个了。”孟子冶心知生死便在一线之间,虽然楚、吕二族向明昭效忠大出他意料之外,但是他还是想着便是死,也要在明昭和世族之间敲出一条缝来。
  “朕还没说为何抓你,你便说出了这么一大通,博士大人当真好口才啊。”明昭格格一笑,令人心生寒意,冷然道:“可惜朕不是昏君,不是为这事抓你们……孟族族长伙同陇西王,果毅校尉朱介等人一如谋反,大逆不道,难道博士大人要说你不知道?”
  “那有何证据,莫须有三字可是当不得数的。”孟子冶的心,便如同三九严寒之时被人从头到脚通通透透的浇上一桶冰水,但是他还不死心,依旧在做着临死的挣扎。
  “哼。”明昭冷哼一声,不再答话,高声道:“宣凌凛入殿。”

  第七十五节 登基(四)

  “皇上有旨,宣凌凛入殿。”
  在秦重和王定的呼喝声之中,那十二扇高大庄严的殿门背齐齐打开。和昨日的漫天飞絮不同的是,今日大雪初晴,并不大的阳光在皑皑白雪的反射之下,越发耀眼刺目。不过比这白光更为刺目的乃是殿外广场之上上千卫士甲胄兵刃之上闪耀的寒光,和为首金甲将军身上殷红的斑斑血迹,这将军,就是凌凛。
  太极殿内原本昏暗。此时两下一相对照,偷偷侧过身想去看门外究竟如何的官员们都不禁眯起了眼睛,但是很快的他们就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原因,
  就在紧紧跟在按剑大步入殿的凌凛身后卫士手中托盘之上那一颗须发皆张,双目怒瞪的头颅。
  “这……这不是右羽林将军罗修么,他……他怎么会……”受到惊吓的文官们不顾殿上礼仪,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凌凛不顾文官们的低低私语,径直按剑大步行至殿前,深深的注视了一眼龙椅之上的那名女子——他的妻,随即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极漂亮的军礼,道:“臣,驸马都尉,殿中省监,左羽林将军凌凛叩见皇上。”
  明昭发出低低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注视着凌凛,柔声道:“凌将军请起。”
  “谢皇上。”凌凛起身,按剑傲然而立。凌凛性本倨傲,常以冷脸对人,今日那张被冰雪寒霜掩盖的俊脸之上更浮着一层腾腾的杀气,配合着他那一身威武不凡的甲胄并同甲胄之上刺目的血迹,不少官员都偷偷的垂下了头,不想被这个煞星一般的人物看到。
  “凌将军。”明昭似是很满意凌凛现在的气势,微微点头之后再度开口道:“你将一切向诸位爱卿说清楚,也让孟博士知道,朕是不是以‘莫须有’而胡乱将人定罪的昏庸之主。”
  “是。”凌凛的回答异常简捷:“右羽林将军罗修受陇西王之命,会同孟族,暗自纠结禁军,准备谋害皇上,意图造反,并将陇西王拥上皇位。本将奉皇上之命整顿宫城防务,有先斩后奏之权,因此斩了此人,以诛叛逆、正朝纲。”
  “孟博士,你可听清楚了,是不是莫须有啊。”明昭嘴角斜挑,逸出一抹冷笑。
  孟子冶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是一直昂然高抬的头颅却不禁低下了几分。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之声。
  “河间王爷,东宫冼马安无忌求见皇上。”
  “宣。”明昭一拂袖,冷然道。
  “臣叩见皇上。”身着蟒袍的河间王君载德与身着绯服的安无忌一前一后行至殿前,齐声叩拜道。
  “二位请起。”明昭声音清冷。
  “谢皇上隆恩。”二人起身之后,站在后面的安无忌前行几步,躬身道:“臣安无忌有事要禀奏皇上。”
  “说吧。”明昭抬手道。
  “是。”安无忌恭谨道:“启奏皇上,臣奉命查探孟族谋逆之事,方才,河间王爷前来相告,说是陇西王前去游说于王爷,要王爷随同他一同谋反,并说有孟族之助,大事将成。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因此同王爷一同前来禀奏皇上,请皇上御断。”
  “孟族会同陇西王谋反之事朕已经知道了,不过。”明昭略一沉吟,道:“河间王。”
  “臣在。”河间王连忙应答道,他对当皇帝之事向来没有什么野心,更何况四年之前公主大婚之后的那件事让他对明昭更是感恩戴德,这四年之中,他虽然很少进京,但是相互之间书信礼物来往不断,一是河间王存心要攀明昭这棵大树,二来也确实是因为那件事而对明昭起了亲近感恩之心,到了现在,几乎可以说,河间王就是明昭这一方的人了。
  陇西王和孟族有勾结也是河间王告诉明昭的,明昭起初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孟族身上,混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藩王早早的和孟族勾搭上了。若不是如此,陇西王布置在皇宫之中罗修的那着棋恐怕真的会给明昭造成不少麻烦。
  此时安无忌和河间王出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孟族毕竟是百年望族,要处置他们,没有强大的理据就算贵为皇帝,也是不好下手的。
  四大世家之中,刘、楚、吕三族在这一场纷争之中已经投向了明昭这一方,不然,明昭也不会如此果断的向孟族下手。安无忌和河间王的过场是做给朝中其他小势力和官员们看的。师出有名,不管是什么事,这个道理都是适用的。
  “你把具体经过向朝中各位大人说说。”明昭道。
  “尊旨。”河间王躬身领命,道:“昨夜戌时,臣正在府内休息,陇西王却来找臣,说先皇驾崩了。当时臣是不敢相信也是不会相信,斥责了陇西王说他为何胡言乱语。陇西王指天誓日说是没有说谎,臣见他那般神色,心中便略微的有些相信了。正在哀伤之间,陇西王却……却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臣不敢复述,请皇上恕罪。”
  “王爷继续说吧。”明昭语调轻柔。
  “是,臣当时便吓呆了,我等藩王分封国土,位极人臣,已经是皇上赐与我等天大的恩惠了,怎么敢有那等不臣之心。臣当时便想怒斥陇西王,但是转念一想,陇西王敢如此大胆,必是有所恃。臣还是要将此情报报于皇上为好,因此当时胡乱敷衍了陇西王一通,等陇西王走后,臣便赶到宫门前,求见先皇,不想遇到了安大人,之后,安大人都说了。”河间王继续说道。
  “嗯。”明昭微微点头,道:“王爷公忠体国,乃是国之栋梁,王爷辛苦了,暂且退下罢。”
  “是。”河间王兴奋得一张面皮涨得通红,但是又顾虑道元鼎刚刚驾崩,此时若表现得太过兴奋免不了授人以柄,因此苦忍着退了下去,安无忌却退至了文官列中。
  “孟大人,你还有何要说的。”明昭秀眉斜挑,锋芒必露,双眼神光炯炯,威仪棣棣。此时的孟族,陇西王,都不过是被她玩弄于手掌之上奄奄一息的猎物罢了。
  “那只是陇西王之事,关我孟族何事。”孟子冶也算得是个百折不挠之人了,到得现在,依旧在反抗。
  “南衙龙易将军有奏章呈献皇上。”小太监再一次呼喊出声。明昭及刘仲武安无忌一众知情人都忍不住面容之上浮出一层得意之色,今天太极殿这场戏的最后一出,来了。

  第七十六节 短兵相接

  三月初三,雪初晴,大风起,甚寒。
  孟族族府外,长街之上,龙易率数十亲卫,驻马街心,注视着二十丈开外孟府高墙内外正在进行着的战斗。
  “打了有多长时间了。”忽而,龙易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之前分派命令之时的肃穆之色难以在他脸上找到半分,让人怀疑之前在指挥府与林大将军针锋相对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龙易身侧的这一众亲卫对他这种惫懒神色早已瞧惯,丝毫不以为意,当下龙易左侧一名行军参谋模样的人回应道:“将军,当有大半个时辰了,看来孟族早已做好了准备。”
  “真麻烦。”龙易又是懒洋洋一个哈欠,挥起马鞭,直指孟府,道:“传本将将令,调弓箭手上来,用火箭,给本将把那群狗娘养的射死烧死,射不死烧不死的再说,咱们兄弟,就暂时退下。”
  “将军。”那参谋急急叫道:“这……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本将说使得就使得。”龙易斜着眼回答道。
  “将军。”那参谋肃容道:“今日大风,一旦用了火箭,风助火势,这烧的就不止是孟府了,到时候咱们怎么交代啊。这可是上京城,进诚之前您不是郑重吩咐过了么,上京城不比边关,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啊。”
  “你少来了。”龙易神秘笑笑:“烧着了怎么着,那是叛逆举火自焚,关本将鸟事,至于烧到了别处,嘿嘿。”龙易嘿嘿一笑,道:“那是京兆尹的事,管我屁事,来人,传令。”
  “是。”那参谋见龙易如此说,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应道。
  龙易麾下之兵不愧为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精兵,退而不乱。他们或三人,或五人,或七人,结为小阵,边打边退。孟族族兵本来就打不过这些朝廷正规军队,现在敌人自己退却,自然也不敢追击。
  这边退得井然有序,后面弓箭手们进得也是十分齐整,在孟府外墙约十丈之地,弓箭手们分为两列,将孟府团团围住,长箭的箭头也不是寻常闪耀寒光的铁箭头,而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箭与寻常弓箭不同,这火箭沾上就着,沾不上也可能会被烧到,拿龙易的话来说,就是射死这群*****的,射不死也烧死那堆狗娘养的。
  孟族之人见龙易竟然使出了这么个招来,都不禁脸色大变,自从和朝廷军队打起来他们都没想过会活下去,如此拼命的战斗也只为拖延一点时间让其他人好把自己的或是兄弟的老婆孩子从地道送走。现在龙易动用了火箭,风又正大,这一烧……
  龙易却不管此时孟族中人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冷笑一声,一扬马鞭:“放箭……”
  “族长……”
  庄严肃穆的穿云堂此时之剩下孟天银一人独坐于那高高在上的族长之位上。此时的他,一夜之间便迅速的衰老下去。失神的双眼空洞的木然视着门外某一个遥远的地方。
  百年基业,一夕而毁,一夕而毁,百年基业。
  孟天银此时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年不屈不挠以白衣之身居族长之位的孟天银了;现在的他,不再是运筹帷幄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孟天银了,现在的他,已经只是一具毫无感觉的行尸走肉而已了。
  “族长。”一名身上脸上犹带血污的年轻人急急冲了进来:“族长,快走吧,前面顶不住了,您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走。”孟天银喃喃自语:“能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族长。”年年轻人急急道:“走得一时是一时啊。”
  “不了。”孟天银摆摆手,道:“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们走吧,以后隐姓埋名亡命天涯的生活,你们过吧,我老了,不想了。”
  “族长。”那青年一声长嚎,跪在了地下。
  “夜雨。”孟天银自身上取出一个红色包裹,唤道:“这是族长印,你拿着,子冶若能从宫中逃出,我孟族的下任族长便是他,不过,我看是凶多吉少了,子冶如逢难,你便接任为族长吧,我孟族上百年基业,没想到,竟然断送在我孟天银的手中了。”说罢惨然一笑。
  “族长……”那被孟天银唤为夜雨的青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去罢,去罢。”孟天银挥手,脸上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数十年的勾心斗角,倦怠的,不止是人心。
  看着孟夜雨频频回头的背影,孟天银再度出口唤道:“孟均。”
  “老奴在。”孟均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孟天银的面前。
  “动手吧。”孟天银淡淡说道:“没想到,到这个时候,只剩你我主仆两了。”
  “是。”孟均神色如常,应了一声,才能感怀中取出火折,一晃,就着纱幔点着了,随后,他步履如常,在穿云堂中点了数十个火头。等到龙易率兵杀过来之时,穿云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了。
  与孟府的“热闹”很不相同的是,本该同样“热闹”的朱介的指挥府前,却是出奇的安静。两方人马互相对峙,却静悄悄的一声不出,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马儿偶尔发出的长嘶。
  “朱介。”林祖威一身金甲,率先打破了沉默。
  “末将在。”出奇的,朱介竟应了这么一声。
  “好。”林祖威点头道:“你还说这一声末将,就证明你还记得我这个当年的征西大将军。”
  “是。”朱介应了一声。
  “当年你初入我军,单人匹马,三日三夜,疾驰八百余里,传递军情,累死了三匹好马,终于将军情送到,令我军大捷,你可还记得。”
  “记得。”
  “还是你,率五十勇士,趁敌不备,冲如敌阵,斩将夺旗。威风凛凛,你可还记得……”
  “……”
  “还是你,八千壮士,千里救援,舍升忘死,终解边关之围,你可还记得……”
  “……”
  “那为何你现在竟会如此。”林祖威一声暴喝,平地起惊雷:“你说,你为何会如此不忠不义,参与叛乱,你说……”
  “将军。”朱介道:“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此事,错在我一人,将军可否饶恕我这一众兄弟和我的家人。”
  “众将为你胁迫,这本将可保其无事,至于你的家人。”林祖威道:“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想要他们无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本将可向皇上求情,改为流配。”
  “那就多谢将军了。”朱介拱手道。
  林祖威拔出腰间配剑,道:“此剑随我四十三年,断过二十七次,斩敌无数,你要走,就让它送你上路吧。”
  “谢将军。”朱介上前接过那一柄曾染无数鲜血断送无数性命的宝剑,于项中一横,一代勇将,自此倒下。

  第七十七节大典

  看着孟族众官一个个被拖出殿去,明昭冷漠而高傲,无人敢直视的目光也不由的带上了一丝怜悯。成王败寇,现实,是如此的简单而残酷。
  暗吸一口气,明昭抛去了那些本不该出现的微妙情愫,昂然道:“众卿,该计议的事也计议完毕了,不知众卿还有什么要上奏的,若无事,就此退朝,众卿随朕去含章殿大行皇帝梓宫拜谒大行皇帝遗体圣容罢。”
  秦重踏前一步,高声道:“众卿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山呼万岁声中,明昭新朝的第一个朝会就在一系列的不可思议和惊心动魄之中过去了,但是对于千古唯一的女帝明昭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她数十年至高无上的帝王生涯的开始,她一生辛劳苦痛悲哀欢喜成功的开始。
  含章殿在内侍们的半夜忙碌之下,此时,已经变成了安放元鼎遗体的梓宫以及众人拜谒的灵堂。素纸飞扬,白幔飘飘,灵烛处处,香烟缕缕,一派肃穆悲哀。
  明昭率百官鱼贯而入,敬三柱香三拜九叩之后。司礼官一声“举哀”,众人这才放声哭了起来。其中,以头捶地悲声大作者有之,泪流不止哭成泪人儿者有之,随众干嚎光打雷不下雨者有之,木着一张脸伏在地下抠砖缝者亦有之。形形色色,百态纷呈。
  处在最前面的明昭看不到亦无心理会身后的百官是何种情态,大敌已去,压在她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也终于搬开了,起初强忍着的泪水此时终于可以尽情的发泄出来。此时,她再也不顾什么帝王仪态,现在的她,只是一名哀痛父亲死去的女儿,只是一名面对未知前途而暂时畏惧的小女子,在发泄着。
  刘仲武落后凌凛半个身位,跪在地下。见明昭哭得实在是太过了,皱了皱眉,这名两朝元老扯了扯前面已经换上一身素服的凌凛,低声道:“将军,皇上这般哭法太过伤身了,您还是去劝劝皇上,暂且止哀罢。”
  凌凛默默的点了点头,起身上前扶住明昭,低声道:“不要太伤心了,父皇已经去了,以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天下万民,大卫社稷,都要靠你呢。”
  现在普天之下,敢直呼明昭为“你”的,恐怕也只有凌凛一人了。现在他的身份,真是无比的特殊。单就官位上来说,他不过是区区三品将军和殿中省监,官位虽然不低,却也不是什么位极人臣。但是他却是当今女皇,至高无上的大卫主宰的丈夫。若是他和明昭的性别对调,现在的凌凛,或许会骄傲的被人们称为皇后娘娘,可是现在,身为“皇夫”的凌凛实在发现自己的身份是无比的尴尬。
  “嗯。”明昭没有坚持,点了点头便默默的任由凌凛将他扶起来。秦重见状上前,与凌凛一左一右的将明昭扶出了含章殿。
  “皇上,要回凤舞宫休息么。”秦重小声的问道。
  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满面泪痕的明昭清醒多了,摇头道:“不要,凤舞宫太远了,还是回昭庆殿罢,朕……我想在那里休息一下,要是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处理。”
  “是。”秦重高声唤道:“皇上摆驾昭庆殿。”
  “寄傲,你也上来陪一下我。”坐上凤辇的明昭突然出声朝凌凛道。
  凌凛一沉默,对上明昭那恳求的目光,点了点头。
  此时的昭庆殿,已经不复之前明昭监国之时的热闹了,几名文吏无聊的在右配殿内整理着文书,一声“皇上驾到”的通报让他们都跳了起来,抢出殿来跪迎这个之前昭庆殿的主人,他们再熟悉也不过的公主,现在的皇上。
  明昭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便径直入了左配殿。在明昭平素休憩的寝殿内,宫女太监们都退在了房外,偌大的寝殿内,只有躺在床上和坐在床头默默持着明昭素手与佳人相看的凌凛。
  “寄傲。”明昭打破了沉默:“我想看看圉儿,你陪我去好不好。”
  面对妻子突如其来的软弱,凌凛似乎有些不适应,但是他还是应道:“圉儿和抱琴他们都回宫来了,你等一下,我去让他们把圉儿抱来,不要急。”
  放下明昭的纤手,凌凛起身准备去门口吩咐,但是还没举步,突然的,腰间一紧,背后传来低泣之声:“寄傲,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元鼎的遗体在含章殿停放二十一日之后按礼葬到了早已落成的皇陵内。在那里,明昭和前太子君昕平的生母端孝皇后早在十几年之前便在这里等候着他丈夫的来到。
  按惯例以月代年守孝三月之后,元鼎二十八年的六月,明昭正式登位的大典终于举行了。告祀天地社稷祖宗之后,在太极殿上,明昭一袭黑底金线上绣天地日月山川星辰的华美朝服,高堆云髻之上戴着象征帝王的冕冠参加了大典。她那一身华丽尊贵的打扮凸显着帝王的权威与庄严。
  在接过太傅手中的传国玉玺之后,明昭终于在程序上最后成为了大卫王朝的第十一任君王,前所未有的女帝。
  正式登上帝位之后,明昭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前殿中省监,左羽林将军凌凛封睿王,食邑三万户。但是出人意料的却是明昭对凌凛的另一项任命,卸下殿中省监和左羽林将军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但是明昭竟在替凌凛卸下这两个职位的时候加上了刑部尚书这一任命,而凌凛也很高兴的接受了。尚书令刘仲武加封安国公,赏双俸。上柱国大将军林祖威加一等威远公,赏双俸,配享太庙,南衙将军龙易升任左右羽林将军,北门四军,他控制了一半。翰林学士安无忌加中书舍人,封定乡侯,其子,加三等骠骑校尉。其余人等,各有封赏,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第七十八节水榭闲话(上)

  元鼎二十八年的这个夏天热得出奇,尚未入伏之时便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待到入伏之后,更是不得了了。
  日头自清晨东方冉冉而起至黄昏西山徐徐日落,无时无刻的不在蒸考着大地。暑气自龟裂的黄土地里腾腾的往上冒,熏得人站不住脚。
  平素热闹非凡的上京城此时也蔫了,清晨露水未散还带有一丝凉意之时街上倒能看到稀稀拉拉几个人,一到太阳升到了头顶上。可着满上京城找,凡是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一个活物都没有,连街头巷尾老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
  虽说大王与庶人不同风,可是那挂在天上闪着刺目白光的太阳对谁可都是一视同仁,皇宫内也是一样,最苦的莫过那些卫士了,当着太阳晒,一身盔甲又厚又重,捂得人直起痱子。而起还不能钻沙子偷懒,按刀握枪挺胸凹肚的还得如钉子一般定在地下纹丝不动,一天得从宫墙上抬下去十几个热昏过去的。后来北门四军众将军见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计议了一回,也只得稍微从权,将规矩放松了一些。
  按惯例来说,往年的此时,大卫的君主们都会去别宫避暑,不是去兴庆宫,便是内苑或是大明宫。大卫的开国之君高祖开元皇帝还特别喜欢去京郊玉龙山上的行宫避暑。
  可是,元鼎二十八年登基的明昭女帝却一反常规的留在了皇宫,早朝照样上,政务照常处理,丝毫不因为天气炎热而有所懈怠。
  这一日,午时刚过,正是太阳最猛最毒之时,大卫睿王,刑部尚书,“皇夫”凌凛却是衣帽周全一袭紫袍,疾步走在连蚂蚁都不敢冒头的宫墙夹道内。
  论理,刑部尚书乃是三品官,当着绯,可凌凛却还顶着个王爷的头衔,卫朝法制,伯爵便是超一品大员了,更何况是王爵,凌凛可以说是大卫开朝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爷了。三省六部之中品阶比他这个刑部尚书高的不少,可是身份比他尊贵的,却再也找不出半个来。为此三省的长官们在暗地里没少埋怨当今,怎么把这么个身份特殊无比的人来安给自己当下属。
  凌凛去不会去管这些闲言闲语,此刻的他,正加紧脚步向皇宫之中最清凉的地方,清飞水榭行去。
  清飞水榭三面环水,此时夏日荷花开得正好,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层层叠叠的荷花荷叶,清风一过,带起满满一湖清香流动。靠陆地的那一面,也为层层杨柳树所遮蔽,端得一个清凉世界,洞天福地。
  且当初营造此处之时,工匠们别出机杼,以借景之法,使水榭与近处山上一道青泉飞瀑融为一景,更增清凉。这清飞水榭的“清飞”二字,便是取自“清泉飞瀑”之中。
  凌凛加快脚步行过风雨长廊,踏入了清飞水榭外的杨柳林。尚未入林,却听见林子里的蝉声此起彼伏,叫得好不热闹。因而皱眉问守在入林小道路口的两名内侍:“皇上不是在水榭里午休么,这蝉怎么不叫人粘去,打扰了皇上休息怎么办,你们怎么伺候的。”
  “回王爷。”回话的是名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低眉顺目,道:’秦总管本来也是这样吩咐的,但是后来皇上过来了,说是什么蝉儿叫什么林什么,鸟儿叫了山儿又怎么的,奴婢笨,记不起来了,因此才没粘了去,让它们叫着。”
  “蝉嘈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凌凛倒被这小太监逗得一笑。
  “是是是……”在皇宫之内生存,拍马屁是第一要学的本事,那小太监连连点头哈腰,顺手再灌凌凛一碗浓浓的米汤:“王爷真是好学问啊,和皇上说得一字不差,一字不差。”
  凌凛道:“既然是皇上吩咐的,那便算了。”说着摆手进了林子,但是心中却还在哝咕着,这么热的天,蝉叫只能叫得人心烦,哪里来什么愈静更幽的。
  可是方才行了几步,还没到水榭门口,他的感觉却又大大的不同了。绿荫蔽日毫无暑气不说,自水榭旁湖面上轻轻飞来带着荷花清香水气的清风吹走了一身的躁热,脚下的青石条年深日久,走在上面,一股清凉之气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方才听起来烦躁无比的蝉声此时听来,却是特别的可爱,令人心旷神怡。凌凛不禁暗自点头,当真真一个好地方。
  行到了水榭前,却见重重湘妃竹帘之后层层纱缦隐约飞舞,看不清各种情形。
  守在门口的是武应安,见凌凛行了过来,上前行礼,低声道:“王爷好。”
  “皇上呢。”凌凛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皇上还在里面睡午觉呢。”武应安指了指里面道:“我还是不给您通报了,您自己进去罢。”
  “嗯。”凌凛点了点头,道一声:“辛苦了。”说着就着内侍打起的竹帘悄无声息的行了进去。
  掀起几重竹帘,穿过几许纱缦,凌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当今皇帝,明昭。
  四面通风且又阴凉舒适的大房内,明昭一袭薄纱,正闲适的闭眼横卧在一张精制百年楠竹塌上。再细细一看,却见明昭云鬓半偏,如云秀发之上却无半件饰物,倒是一双凌霜傲雪的皓腕之上,带着一对墨玉镯子,两相对照之下,更显得明昭的肌肤纯白如玉。
  再将目光移到明昭胸前,只见银白百蝶穿花抹胸之内,半抹酥胸将露而未露,若隐若现,更是撩人,好一幅美人海棠春睡图。
  凌凛与明昭做夫妻已久,但是明昭如此妩媚之态,见得却也不多,竟不由的看痴了。
  侍书与抱琴在竹塌两侧缓缓的打着扇子,侍书不甚老实,一对眼珠子呼呼的乱转,这一转,却正好把凌凛的呆样竟数受落眼底,不由的“噗嗤”一笑。
  这一笑,却把凌凛笑醒了,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塌上的明昭。侍书也吐了吐舌头,转脸专心去打扇。
  正在凌凛准备转身去外间等候之时,本该睡着的明昭却发出了声音。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寄傲来了怎么不进来。”

  第七十九节 水榭闲话(下)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寄傲来了怎么不进来。”
  明昭语调平淡如昔,但在此时的凌凛听来,却硬是觉得多了三分娇嗔及妩媚。当下转过身去,行到塌侧,刚要见礼,却被正慵懒自卧榻上坐起来的明昭拦住,笑着让他坐到塌上,同时皱眉道:“怎么现在过来了,外头太阳那么毒,看你这衣衫汗的。”
  凌凛微微一笑,道:“没事的,我是因上午在刑部翻积年陈案,有一个案子涉及到宫中档案,所以……又想这时你应当得空,所以现在过来,没想到倒打扰你休息了。”
  “朕当是什么事呢。”明昭道:“就为这事巴巴的过来,想看便去罢。只是……”明昭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宫中档案虽不是什么秘密之极,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具体你自己斟酌罢。”接着又妩媚一笑道:“朕倒没睡着,闭着眼在想事呢。那边有更衣处,你还是先去更衣罢,这汗味……”
  “臣尊旨。”得到了明昭的准许,凌凛心情大好,难得之至的开了次玩笑,极尽夸张之能事行了一礼,长揖到地,怪腔怪调的说道。逗得明昭噗嗤一笑,挥手叫他快去更衣。
  待到凌凛换了件轻袍再转入房中来时,明昭也重新打扮了一番。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发髻,上面斜斜插了两根银制发簪,衣衫倒没换,但是重新整理过了,抹胸之内咋泄之春光也被收拢回去了,正端着个小琉璃盏,斜靠在卧榻的扶手,用个小翠玉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碗内搅着。
  隐隐带着两分失落,凌凛走到明昭身侧,尚未说话。明昭便吩咐道:“侍书,去把冰镇酸梅汤给王爷端一碗上来。”同时转头道:“刚才送来了冰镇酸梅汤,你尝尝可好,这东西,消暑是最好不过的。”
  在一旁侍立的侍书脆生生的应了一口,不多时用一个银制小托盘端了一碗过来。凌凛接在手中,却见那碗也是个琉璃盏,色做碧绿,偏生那酸梅汤汤色清亮,相应生辉。尤其妙的是汤面上漂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浮冰,用勺子一搅,叮叮当当,声音清脆。再将碗凑近一点,立时,一股清香扑鼻而至,再加上里面隐约的一点酸味,更是令凌凛满口生津。尚未入口已经如此了,再饮上一口,直觉一股清凉之气从口中沿食道一路窜至腹内,再延伸至四肢,好比吃了人参果,真是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无处不畅通无处不舒服。
  明昭见凌凛三两口喝完了那盏酸梅汤,便笑着要侍书再取一碗来。凌凛却道:“不用了,喝这一碗已经是舒适之至,再喝,恐怕要飞上天做神仙了,那可不行,我还要为女皇陛下办事的。”
  明昭却知道凌凛是出语调笑自己,也不答话,只是道:“侍书让御膳房再多做一点,分发至各部办事官员,这么热的天,莫要热坏了。还有,传朕旨意,七十岁以上官员,朕特许休假,待到天气凉快一点再回衙办事。你们都出去罢。”
  “是。”侍书与抱琴含笑带着一众侍女退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了明昭与凌凛夫妻二人。
  见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凌凛更无什么拘束了,靠了过去搂住明昭的纤腰,明昭也不拒绝,轻轻靠在凌凛怀中。凌凛握住明昭一只手,张着眼便要去看那对墨玉镯子,明昭也笑着由他。
  一手握住明昭那一只凌霜傲雪的皓腕,凌凛只觉入手清凉,便如一块白玉一般,不由低声吟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话说得当真贴切,我今个儿,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明昭也不答话,横他一眼,却笑得极是妩媚。凌凛早被之前明昭那番美人海棠春睡的旖旎景象撩动得心猿意马,此时佳人在怀,如何禁受得住,不由寻上明昭樱唇,放肆了一番。
  待到两人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明昭之前稍微整理好的仪容又乱了,发髻蓬松不消说,连那抹胸之中起先掩盖好的春光也再度显露了出来,而且似乎还有扩大。
  明昭低嗔了一句,推开凌凛,整理起了衣衫。凌凛一笑,却又靠了过来,伸手将明昭围住。明昭嗔道:“你这人,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这光天化日的……”凌凛却只是笑,也不接话。明昭拿他无法,素手青葱玉指在他额头上一点,道:“你这个魔头啊,晚上朕早点回寝宫便是,时间还长着呢。”言罢,两腮不由泛上两片晕红。
  凌凛却不复他在人前那幅寒若冰山的面容,只涎着脸笑道:“多谢女皇陛下。”
  “好了好了。”明昭容色一正,道:“不要闹了,说点正事。”
  “是,臣凌凛听旨。”凌凛却还是在开玩笑。
  “你啊……”明昭假意一叹,道:“你任刑部尚书也快一个月了,如何。”
  “甚好。”凌凛答得极为简单。
  明昭一叹,道:“你倒是甚好,可是朕这里,耳朵却都快起茧了。”
  “可是议论我任刑部尚书的事。”凌凛毫不在意。
  “不过他们上书也有些道理,论品阶,你是下级,人家是上司,可是论爵位,朕的睿王爷,你让三省的长官如何在你面前自处啊。”明昭半开玩笑的叹道。
  凌凛尚未接话,明昭又续道:“朕知道你的心,而且最近刑部事情也不少,你这阵是在忙孟族的事罢,忙过了这阵,却又是秋决了,也是一阵好忙,待到冬天,朕替你升职如何,堂堂王爷,却去做三品官,怎么也说不过去罢。”
  凌凛呆了一阵,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明昭最后将侍书叫进问了时间,却已经到了申时初,因而笑道:“尚书大人也该回衙办事了,朕也该去处理奏折了。”凌凛应了,明昭却飘到他耳边,轻声道:“记得早点回宫。”说罢留下一串轻笑,带着侍书抱琴飘然而去。

  第八十节秋风乍起

  明昭说凌凛在刑部会有一阵好忙之言果然不错,整个夏天,刑部会同大理寺一同审理孟族及附丛官员谋逆之案,忙得脚不点地,终于好不容易在秋决来到之前将孟族的案子结束了。
  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遇赦不赦。不过明昭并不想大开杀戒,而且四大家族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要真正追究起九族来,其他三大家族恐怕也要杀掉一半。因此明昭也授意凌凛及其余人等,不必太过追究。因此也只断了陇西王、孟子冶、孟伯成一干八十七人死刑,三百余人流放三千里,至于没为官婢为奴者,则难以记数。朱介拥兵助孟族造反,其家人三十余口本该处死,但因上柱国林祖威林大将军上表保奏,最后只是断了个流刑。
  那日事变,孟族逃出之子弟为数不少,例如孟天银之弟孟天铁,奉孟天银之命去调动关内府兵,但路上不知得到了什么风声,消失无踪,另外还有如孟夜雨等青年子弟,逃出上京不知所踪者亦为数不少。刑部会同大理寺撒下海捕文书。凡能将其捕获送官者,赏银一千两,禀其踪迹者,赏银一百两,凡知情不抱匿藏者,与之同罪。
  这厢孟族的案子好不容易落了幕,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大卫司法衙门尚未来得及歇上一口气,比孟族之案更为重要的秋决却又来到了。
  秋决乃是刑部等司法衙门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主要是将各郡县官衙上报的死刑名单进行复核,一笔下去,便是一条人命,此事之重要,可想而知。
  这一日,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加封定乡侯的安无忌从含章殿退出,看了一眼高挂中天依旧散发着灼热威力的太阳之后,叹了口气,与几名在含章殿外等候今上接见的官员打了个招呼,含笑道:“众位下午再过来罢,皇上已经休息了。”
  “大人。”一名青袍官员越众而出,拱手道:“下官自黄河河堤之上日夜兼程赶来,在含章殿外已经候了十几日了,还请大人替下官禀奏,让下官及早面见皇上,好尽快回河堤督促施工。”
  安无忌看了这青袍官员一眼,黝黑且粗糙的皮肤,稀拉拉几根胡须。治水官里有四五十岁的五品官并不多啊,自己怎么不记得。安无忌诧异的再望了那青袍官员一眼,只觉面目有些熟悉,只是不记得是谁,但是他双目炯炯有神,自己也被他那干筋黑瘦的外表所骗,这那里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官员,分明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么。
  见安无忌诧异的望向自己,那青袍官员再一拱手,道:“安大人贵人事多,怕是不记得下官了,当初宫门之前,太学生伏阙上书,大人侍于皇上身侧,当见过下官。”
  “你……你是张宝南。”安无忌惊呼出声,元鼎二十四年,明昭尚为太子之时,因长江水患,泽国千里。京中出现流言,说那场大水乃是因明昭身为女子而登储位,上天震怒所致。甚至还有数百太学生伏阙上书,求元鼎废去明昭的太子位。那件事在朝中引起不小风波,这张宝南乃是为首之人,明昭本有心将其除去,后因时为驸马的凌凛求情,最终却让他去学习治水,元鼎二十七年任工部水部郎中,专司治理黄河。那道文书还是出自安无忌之手。
  只是当时情景,安无忌还依稀记得,张宝南当时虽说不上英俊潇洒,却也是端端正正一个白面书生,还不到四年,却如何变成了眼前这副老农模样。
  讶了半晌,安无忌才回过神来,道:“原来是张大人,四年不见,张大人变得可真不少啊。”
  “安大人客气了,治水之人,整日在河堤之上风吹日晒的,算不得什么,不知大人可否替下官禀报。”张宝南不以为意的回应道。
  “张大人辛苦了。”虽然对起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学生有些许不满,但是见他为治水辛苦操劳而变成这般模样,安无忌还是不禁有些感动,道:“今年大旱,黄河应当没有水患啊,为何张大人急着赶回去呢。这些日子,皇上为秋决之事及旱情日夜操劳,张大人不妨再等上一阵。”
  “安大人有所不知。”张宝南道:“正因为今年大旱,下官才要急着赶回去。今年大旱,黄河多处断流,这本是祸事,但在下官看来,却是好事。正好可趁此机会修筑河堤,挖深河道。预防来年水患。因此下官才要急着赶回去督促河工。”
  “哦。”安无忌挑眉道:“原来如此,既这般……”安无忌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你河工之上可缺人手。”
  “当然。”张宝南毫不犹豫的说:“河工大多被各地郡县抽调去挖井抗旱,河工人手正缺呢。”
  “好。”安无忌喜道:“下午我便向皇上禀报,张大人,到时候不但皇上会接见你,你河工短缺之人手,也能补上了。”
  “为何,请安大人有以教我。”张宝南问道。
  “张大人可知以工代赈之法。”安无忌道。
  “知道,乃是元鼎二十四年淮南道下蔡县首先实行的。”
  “正是如此。”安无忌道:“今年大旱,河南道受灾最重,流民甚多,皇上为安置流民十分头痛,现在你那河工之上正缺人手,以工代赈,岂不一举两得。”
  “正是。”张宝南喜道:“多谢安大人。”
  “不敢。”安无忌道:“我还有事要去刑部,这样罢,你先去中书省那边等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中午我请客,边吃边谈。”言罢一抱拳,径直去了。
  安无忌也不带侍从,独自一人出宫城,骑马至刑部,递上名贴,道:“睿王爷可在,本官有事要求见睿王爷。”
  那门官也认得他是当今的第一心腹翰林学士安无忌,行了一礼道:“安大人有礼了,王爷并不在衙内,一个时辰前便回宫去了。”
  “哦。我刚从宫中出来,为何不见王爷。”安无忌奇道。
  “王爷入宫,好象是为查阅宫中旧档,因此安大人见不着王爷也是正常。”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安无忌循声望去,却是已升任刑部侍郎的施上淳。
  安无忌与施上淳在昭庆殿共事数年,彼此熟悉,也不多礼,皱眉道:“难道今年秋决的案子有涉及到宫中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的。”施上淳缓缓摇头,道:“是已经定案的陈案,不知何故,王爷最近一直在翻那些旧案。连秋决之事,似乎也有些无心去理。”
  “陈案,还是已经定案了的。”安无忌眉头深锁:“上淳可知是哪件案子,可借我一阅否。”
  “不知。”施上淳摇头道:“便是知晓,安大人若无上命,也是不能查阅的,我只知道是十三年前的案子。”
  “那还请上淳多多为我留心。”不知为什么,安无忌总觉得这事十分奇怪,嘱咐了一句后说道:“既然王爷在宫内,那我便入宫了,告辞。”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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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节 功在千秋

  安无忌再度入宫,却没有如愿见到凌凛,在保存宫内密档的阙章阁外,他得知在他来的前一刻,睿王凌凛已经回后宫去与当今共用午膳了。
  叹了口气,安无忌最后放弃了想找凌凛的想法,他本是去刑部问秋决之事,此时凌凛却埋首故纸堆内查阅积年陈案,不过问秋决之事,甚至不惜查到宫里来了,他要查的案子一定不简单。凌凛以王爷之尊却去任刑部尚书之事安无忌是知道缘由的。按明昭的想法本来是想凌凛以王爷的身份参赞朝政,不具体主管什么,但是什么都能管。那样的话,凌凛不仅身份超然,不陷入朝廷党争之中,而且对一众势力,也是一个压制和震慑的作用。但是凌凛却对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十分感兴趣,明昭尚未登基之时,就已经多次和明昭说起。但那时明昭为形势所迫,却不得不让凌凛出任武职,为左羽林将军,护卫宫掖。现在明昭登基,大势已定,明昭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授了凌凛刑部尚书之职。
  此时安无忌想起此事,再加上凌凛不顾秋决却去查十三年前的旧档,不由心中一惊,难道凌凛是有所为而来,十三年前,十三年前有过什么出名的大案么。安无忌努力的回忆着,但是毕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而且十三年前,安无忌还是个年方十七尚未结冠的少年,在家中苦读诗书,实在是想不起什么了。
  再叹一口气,安无忌咬了咬牙,随口喊住一名路过的内侍,从袖中摸出块碎金子,塞入那内侍的手中道:“烦劳公公去找下武应安武侍卫,就说翰林学士安无忌有请武侍卫今夜到他家中小聚,请他务必前来。”
  那内侍认得安无忌乃是明昭身前红人,兼之有那黄灿灿的阿堵物,自是连忙点头,一力应承。看着那内侍远去的背影,安无忌眉头深锁,喃喃自语:“上天保佑,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说着慢慢踱回中书省,在那里,张宝南还在等着他呢。
  下午,安无忌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引张宝南觐见明昭。在正式觐见的时候,明昭也如安无忌一般,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个干瘦黝黑有如老农的绿衣五品官乃是当年宫门之前与自己针锋相对意气飞扬的太学生张宝南。
  低低一叹之后,明昭显出了作为君主的大度,不但没有追究当年之事,反而赐张宝南座,让这个小小的五品水部郎中享受到了连许多一二品大员都不曾享受过的殊荣。
  张宝南谢恩坐好后,明昭轻轻一笑,开口道:“当年含章殿内,朕说了让你在工部行走三年,三年后朕要亲自考问于你,那时是元鼎二十四年,已经四年了,你现在在治水守堤,可是朕却食言,没有按时接见考问于你,是朕之过啊。”
  “皇上如此说,臣诚惶诚恐。”张宝南连忙跪伏于地,明昭一开口便提起当年含章殿之事,心中只道女皇要以此作法,报复自己,不过他早已做好准备,因此心中也无甚惧怕。不过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从明昭口中说出的是这番话,虽然他心中任对女子为帝不以为然,但是还是不禁心中感动,连连说道。
  “起来罢。”明昭轻笑道:“定中说的以工代赈治理河工之法甚好,黄河自古便易泛滥,我大卫成宗在位之时,十七年间三易河道,百姓流离失所,千里百里黄泛无人区,比比皆是。朕读史官之记载,亦不禁为之泪下,百姓何辜,受难如此。”说着便变了脸色。
  “回禀皇上。”说起水利,张宝南精神立时一震,侃侃而谈:“黄河自来水少沙多,至河南道滑州以下,因地形平坦,水势趋缓,泥沙淤积,河床便越升越高,河床一高,水量不变,河面便随之增高,因此河堤也越来越高了,年深日久,河床甚至都比周围平地要高了。远远望去,便如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也被叫为‘悬河’。改道也是因为如此,河堤支撑不住垮了,水往低流,黄河自行择道。现今大旱,黄河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断流,正好趁此机会挖深河道,加固河堤。若能将河道挖深三丈以上,黄河将百年无大患。”
  “好一个百年无大患。”明昭两眼放出光来,激动的站起身,连连说道:“好一个百年无大患,若真能使黄河百年无大患,卿家不单造福万民,亦当流芳千古。”
  “谢皇上赞誉,臣只是尽臣之责而已。”为明昭的情绪所感染,张宝南也兴奋了起来,但是他还是谨记自己的本分,谦逊道。
  “非也非也。”明昭坐回位上,俏脸生辉,道:“昔日长江洪水,朕已深知其中厉害,黄河两岸,人烟稠密,远胜长江,朕每每思之,忧心不已,卿家莫说能保百年无大患,便只是五十年,亦是我大卫江山社稷,万民之福啊。”
  “皇上所言甚是。”安无忌亦接口道:“臣也是想起水患之祸,因此才如此留心的。”
  “定中为朕拟旨。”明昭容色一正,道:“加张宝南河道巡查使衔,专司治理黄河,各地郡县官衙,皆当竭力助之。位……”张宝南是水部郎中,位在从五品下,明昭本想升其为正五品,后来转念一想,既然要作人情,却不如做大一点,顿了一顿,续道:“位在从四品下。”
  “臣领旨。”安无忌身为中书舍人,起草诏书乃是他分内之事,当即行至桌边,略一思虑,提笔一挥而就,当真真是才思敏捷,倚马千言。
  这厢张宝南一次觐见,便由从五品下跳到了从四品下,足足升了一品五阶,真讷讷间不知说什么好时,明昭含笑道:“朕将这黄河托付与了卿家,卿家可要替朕尽心啊。”
  “臣定当竭诚尽忠,死而后已。”张宝南再也禁受不住,眼泪簇簇的掉了下来,一掀袍角,他跪了下去,端端正正三叩首,朗声说道。

  第八十二节 枫林剑舞

  凌凛对秋决的心不在焉并没有影响秋决的顺利进行,毕竟大卫立国上百年,庞大的官员群体组成一个有条不紊的处理下情执行上命的系统,不管缺了谁,都还是可以继续运转着,并不会受影响,至少不会受很大的影响。
  元鼎二十八年,天下十道四百三十州共上报秋决死刑人犯七百三十三人,另孟族谋逆案中被判死刑的八十七人因犯的是谋逆大案,斩立决,并不算在秋决名单之中。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明昭御笔钦点后被勾决的有七百一十三人,剩余二十人不是无罪开释便是压后再议。
  秋决一过,上至明昭,下至刑部大理寺一干小吏,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这一年的大事,总算完结了,接下来一直到过年的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每天按时点卯在衙门内坐上一回,便可优哉游哉的等候着新年的来到了。
  就算是明昭,她的心情也是很好的,秋决勾决人犯七百一十三名,虽然不能与号称千古一帝的前朝太宗一年仅勾决二十八人的伟绩相比,但是相对于去年秋决勾决九百余名人犯的数目来说,已经大大的减低了。明昭并不是个好大喜功的帝王,多年替元鼎处理朝政的经历,使得她对底下官吏的油滑手段很有了解,若今年超过前朝太宗的伟绩,勾决人数低于二十八人,明昭却会忧心是不是自己施政过宽或是官吏为迎合上意而使的手段。
  另外一件让明昭高兴的是张宝南治河已初见成效。大旱期间,张宝南以工代赈,招募流民约十万,挖低河道,坚固河堤。虽然一场大雨让张宝南将黄河淤积河道挖低三丈的预期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五年之内,黄河无忧矣。
  刑部尚书、“皇夫”凌凛却不似他的下属和妻子一般心情良好,本已冷峻之至的脸庞这几天更是阴冷到了极点,不论见了谁,都是阴着脸一点头,并不多话亦不发火,便是在明昭面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明昭虽察觉了丈夫的变化,有心开解一番,但是却因政务繁忙而没能抽出时间与凌凛好好谈上一番。安无忌日日随侍在明昭身前,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却只在一旁静静观之,闭口不言。
  这一日,明昭接到河道巡查使水部侍郎张宝南一道奏折,上面详细写着实行以工代赈四十余日募集流民发放赈粮挖深河道加固河堤等等成绩。看得明昭“凤”颜大悦,连连对安无忌道:“朕果然没有信错人,张宝南果真不负朕望,真乃能吏矣。”
  “是啊。”安无忌亦笑道:“皇上慧目识人,不因张宝南之前狂妄作为而贬之,反委之以重任,心胸宽大,实乃一代贤君也。”
  “定中不必灌朕的米汤。”明昭挥了挥手,含笑道:“若不是定中处处留心,恐怕张宝南现在还在含章殿外等朕的召见呢,那里立得下如此大的功劳,此事定中功劳不小啊。”
  “皇上谬赞了。”安无忌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张宝南此番立下功劳,皇上当奖赏之,以明皇上赏罚分明之德。”
  “定中说的是。”明昭点头道:“传旨,赏张宝南绢帛十匹,黄金十锭,并高丽进贡野山参十只,替他补补身子。朕上回召见他之时,几乎便不认得了,短短几年时间,容貌变化竟那么大,可见治水之辛苦。”
  “皇上体恤,真乃众臣之福。”安无忌依旧是毕恭毕敬。
  “定中。”明昭重重一叹,道:“你定要如此么。”
  安无忌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垂下头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能化为轻轻一声叹息。
  “算了算了。”明昭见二人之间气氛愈加的尴尬,苦笑一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已经是秋天了,凝云阁那边枫叶甚好,定中可否陪朕一游否。看着碧云天,赏那似火红枫,秋高气爽,实是人生一大快事也。”
  “是。”安无忌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神采飞扬,拱手道:“皇上即有此雅兴,臣如何敢不奉陪。”
  明昭和安无忌计议之处乃是含章殿,出了含章殿径直向北,过甘露门及甘露殿,折向东北,过佛光寺、三清殿、功臣阁、便是矗立在龙首渠及东海子之侧的凝云阁。
  含章殿与凝云阁距离不算近,明昭选择了车辇,安无忌也难得一见不再坚持着君臣之分,随明昭坐入车驾,一路上指点风物,谈笑风生,时光似乎又回复到明昭尚未登基二人之间鱼水交融的那段时光。
  明昭说是去凝云阁赏红枫,其实枫林实是在东海子之侧。不过要赏枫,在凝云阁上却是最好,因此明昭方才那么说。
  明昭车驾行到凝云阁前,内侍早得到消息,一字排开在阁外跪迎,明昭前来赏枫,本欲得一番自然真趣,见跪伏在车驾之前那一众内侍,不由的皱了皱眉,道:“算了,不上阁赏枫了,定中陪朕去枫林里走走吧。”也不带侍从,只与安无忌同行,侍书抱琴二人远远缀着,缓步向枫林行了去。
  那枫林生得极是茂密,此时正当深秋十月,不少树木都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枝桠桠横逸斜出,极是难看,但是枫树与它们不同,天气愈寒,那枫叶便越是红得可爱,偏生那片枫林之中又别无杂树,一色似火红枫,远远望去,便如一团火一般,古人有诗云“霜叶红于二月花”果然没说错,如此灿烂夺目,又是在万物凋零一片肃杀的深秋,怎叫人不生喜爱。
  明昭与安无忌一路漫步行至枫林之中,眼见一派上佳景色,身旁挚友又不如以往一般坚持着君臣之分,心情自然大佳。
  入得林中又是一种景色,枫林远远望去乃是一片火红,入得林中却又发现枫叶之红却各有不同,或艳红、或火红、或红中带紫,或红青交杂,当真真让人眼迷目炫。更有不少枫叶随着习习秋风一同落下,在地下铺成一片枫叶织就的红色地毯。
  明昭微笑着拈住一片自她面前徐徐飘落的枫叶,道:“秋乃肃杀之季,却又有这般鲜艳景色,当真真难得啊。”
  安无忌却笑道:“佛经上有载,佛拈花微笑,顿悟于心;今皇上拈枫叶而笑,却不知有何悟。”
  明昭噗嗤一笑,随即板起了脸,道:“安学士是在开朕的玩笑么。”
  “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恕罪。”安无忌拱手笑道。
  如此边走边说说笑了一阵,二人已经深入枫林之中了。明昭好不容易止住笑,正准备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前面一片偌大空地之上那正在舞剑的白衣人,呆了好久都不说话。
  安无忌感觉到了明昭的异常,顺着明昭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白衣舞剑之人乃是凌凛,凌凛一身纯素装束,连额上都束着一条白带,不似装饰,却似……却似带孝。
  凌凛剑舞安无忌也曾见过,但是凌凛此时舞剑,却与平常大不相同,纵横剑气之中一股杀气腾腾而起,杀气之中又有着冲天的怨气。难道,难道是因为凌凛全力查的那案子么。安无忌不敢说话,只静静的在明昭身后站着。
  “定中……”过了好半晌,明昭默默的转身走开,安无忌也亦步亦趋的跟在明昭身后,一直到走出枫林,明昭才低低唤道。
  “臣在。”安无忌应道。
  “秋乃肃杀之季,寄傲又为刑部尚书,秋决之中勾决了那么多人,也是应当的……”明昭涩涩说道,却没有说下去。
  “是。”安无忌再度低声应当。
  “回去罢。”
  “是……”
  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凝云阁前,明昭才再度出声道:“定中,你是不是曾说过寄傲在翻阅以前已经定案的陈案。”
  “是。”安无忌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是”字。
  “这样啊……”明昭沉吟着,最终还是说出了在心间回荡已久的那句话:“你去刑部查查寄傲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另外……”明昭苦涩的加了一句:“不要让寄傲知晓了。”
  “是。”
  “可惜应安请假了,不然……”明昭说了半截,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腹中,一挥手道:“起驾含章殿。”

  第八十三节 剑名问心(上)

  不知不觉之中,元鼎二十八年行到了霜降。这一日,明昭将早朝放在了太极殿之内,原由便是一直向大卫伏首称臣年年朝贡的骠国(唐时的骠国便是现今的缅甸等地,本书设定从唐朝)为贺新帝登基的使团来到了上京。
  这放在了往年,并不能算什么,骠国在大卫王朝历任帝王看来,不过是蛮荒之地的一个小国,而且并不与大卫接壤,在大卫和骠国之间还夹着金齿部、望部、茫部、和蛮部等不受大卫节制的部落。(看地图,这几个部落应当是日后的大理国的前身)这些往年骠国使臣前来朝贡,皇帝都不会亲自接见,更不用说为其开启太极殿了。
  不过今次却有了不同,骠国乃是明昭登基之后第一个前来朝贡的小国,自古帝王便讲究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外邦是否归顺,也成了帝王功绩乃至品德是否被人认可的一项准则。明昭登基方三四月光景,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骠国朝贡使臣便到了上京,不仅一众大臣喜气洋洋,就连明昭,脸上笑容也越发的要比往日多了起来。
  由于这个原因,这次的早朝也愈发的隆重了起来,辰时初刻早朝正式开始,一系列的繁文缛节整整闹到正午方才结束,之后明昭又赐使臣并文武百官宴,一直到未正方才结束了。
  一直陪侍在明昭身侧的安无忌这才有空回中书省舍人院休息一番,舒展一下筋骨。到了未时末申时初又想起还有道文书尚未撰写,提起笔来写就,本想使人送去,想了想,安无忌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含章殿。那日明昭在凝云阁吩咐他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一些,但是安无忌还是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明昭。或者,等赶到燕北去彻查凌凛身世的武应安回来再说。虽说当年先帝元鼎招凌凛为驸马之时已然派人去查过,但是安无忌还是觉得从查到的那件案子来看,凌凛的身世大有可疑。好在之前因为不放心,让武应安亲自去趟燕北查证,不然此时再派人去查,更耗时日。

  叹了口气,安无忌把拟就的文书再看了一遍,确认无甚错漏之后又以他最拿手的颜体正楷重新抄了一遍,吹干墨迹之后笼到袖中,独自一人向含章殿缓缓行了去。
  现在正当秋高气爽之时,高天白云,秋阳灿烂,和风习习。便是心事重重的安无忌,亦精神为之一振,心胸为之一开。
  中书省舍人院在太极殿西侧,安无忌经右延明门行到太极殿之侧,再折而向被,由御道过朱明门及两仪门,行到含章殿前。正在他整理衣帽准备入殿之时,却一眼瞥见总管太监秦重引着一行二十余名小太监行了过来,那些小太监或端或抬,手中大大小小的都有些东西。
  安无忌日日在明昭身前随侍,自与秦重相熟。秦重远远见是他,也笑着迎了上来,打了一躬道:“安大人好。”
  “秦公公有礼了。”安无忌亦抱拳回礼道:“秦公公,你这是……”
  “呵呵。”秦重一声轻笑,道:“那些东西是骠国此次进贡的贡品,皇上特命奴婢去左藏库取了出来。”
  “哦。”安无忌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便与公公一同入殿吧。”
  “那怎么使得。”秦重连连摆手道:“奴婢只是一个寺人,怎么敢和大人一起入殿。”不过他话虽如此说,却面有得色,脸上笑容也愈加的灿烂。
  “那又有何不可,公公多心了。”安无忌笑着与秦重并肩而行。
  “定中来了。”明昭正在含章殿偏殿内看奏折,见安无忌与秦重行了进来,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
  “叩见皇上。”安无忌与秦重便要跪下行礼,明昭却抬手道:“不必闹这个虚礼了,定中不是回舍人院了么,这么又进来了,坐罢。”
  “谢皇上。”安无忌打了一躬,从袖中取出拟好的文书呈与明昭,再退回椅上坐好,道:“这是昨日皇上议定的任王举之为盐铁转运使的文书,臣已经拟好,请皇上过目。”
  “好。”明昭笑道:“今天闹了一日,朕倒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说着取过那份文书,细细的看了一回,之后合上文书道:“如此甚好,秦公公,取朕的玉玺来。”
  “是。”秦重转身取过玉玺呈与明昭,明昭再将文书看了一回确认无误之后,方才珍而重之的盖上了大印,并道:“这道旨意先放在朕这里,少时等朕看完这些奏折再与之一同发往门下省罢。”
  “是。”安无忌站起身来,躬身道:“如此臣便告退了。”
  “等一等。”明昭亦微笑着起了身,道:“定中陪朕看看骠国进贡上来的贡物罢,朕看了礼单,东西虽不多,却也别致。”
  “是。”安无忌应道,秦重则默不作声的出去吩咐一众内侍将骠国的贡物搬进偏殿来。
  安无忌也曾见过礼单,知此次骠国进贡之物不少,不过那也仅仅只是在纸上看而已,此番看到实物,感觉却又不同。
  此时含章殿偏殿内地下已经被贡物堆满了,安无忌跟随在明昭身后一件一件的看了过去。骠国进贡的都是本国特产,安无忌甚至还在礼单上看到了香米十石的字样。珊瑚珍珠,翡翠象牙,一件一件的,琳琅满目,宝光流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明昭却只是淡淡笑着一件一件看过去,也不说话,看到一对硕大夜明珠时,却笑着指着那物件道:“这东西就赏给定中罢,朕记得你一对子女都有四岁了,这就算朕的礼物了。”
  “皇上厚赐,臣……”安无忌连忙跪下行礼,正要推辞,明昭却道:“秦重将这东西收起,等下送去安府,朕懒得和定中罗嗦。”
  安无忌脸一红,只得道:“多谢皇上厚赐。”
  明昭看了一圈,却似不甚满意,转头问秦重道:“朕记得礼单上有一柄宝剑的,怎么没见着。”
  “回禀皇上。”秦重道:“兵刃乃是凶器,奴婢虽从左藏库内取了出来,却不敢呈与皇上。”
  “快去取来。”明昭笑斥道:“朕就是想看那柄宝剑,才让你把贡物都取来的。”
  “是。”秦重领命而出,不多时捧了一个长匣子进来。
  明昭知秦重不敢在自己面前取出兵刃,也不为难他,笑着上前开了下匣子,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取出那柄剑,拔剑出鞘,铮的一声剑作龙吟,安无忌忍不住称赞一声:“好剑。”
  明昭微微一笑,自己瞧起那柄剑来,却见这剑与平时所见大有不同,剑身柔软,弯曲随意,显然是一柄软剑。更为奇特的是这柄剑不知是何等材料所制,非金非铁,就着斜斜射入偏殿的阳光,剑身竟然呈半透明之态……端的一把好剑。
  “此剑可曾有名。”明昭虽平时不甚近刀兵,却也忍不住为这柄剑所吸引,喃喃道。
  “回禀皇上,并不曾有名。”秦重回应道。
  “嗯。”明昭嗯了一声,道:“即如此,朕便为此剑取名了,这剑……便名问心了……”
  “好。”安无忌击掌赞道:“薄如蝉翼,色似春冰,欲知何物,必先问心。这名字取得好。”
  明昭尚未答话,却听见外面小太监长长一声通报:“睿王爷到……”
  附:连名字都搭上了,残念无语啊……

  第八十四节 剑名问心(下)

  明昭因听见小太监的通报,便笑道:“他来得倒正好……”
  “皇上要看这柄宝剑,莫不是要给王爷的么。”安无忌看这情形,便知明昭是为了凌凛而特地要秦重去左藏库内将骠国的贡品去了出来,专门挑出这柄宝剑送给凌凛的。
  安无忌到含章殿来,名义是呈盐铁转运的文书,实际上却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他在刑部查到的事情告与明昭,几次三番的,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方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讲出来,却见得这番情形,安无忌不由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对自己说,今日,今日就罢了,她难得高兴,便让她多高兴一回罢。
  “朕也是瞧礼单上有才想起来的。”明昭笑道:“定中你先下去罢,明日记得早点进来来,早朝之前还有两件事要与你议议。”
  “是。”安无忌应道,犹豫了一阵,看着明昭的笑脸,终于下定决心拖着沉重的步子退了出去。万一那案子真如自己所想,那以后……那以后她还会有多少这样的笑脸呢,就让这笑脸再多留一阵罢,多留一阵罢。
  拖着沉重步子从偏殿退出的安无忌正好碰到冷着一张脸入殿的凌凛,当初安无忌劝解凌凛之时,二人亲若兄弟,但是此时相见,竟皆是淡淡的一点头,按礼,安无忌本该给凌凛行礼,但是今日的他,却不知为什么,就那么一点头之后昂着头从凌凛身边走出含章殿。
  “见过皇上。”凌凛似乎也无心去考虑安无忌明显不合常情的举动,冷着一张脸行入偏殿,拱手朝明昭行礼道。
  “不是早说过么。”明昭今日是存心要来开解凌凛的,见他进来,便笑道:“这里又没别人,不用闹这些虚礼了,今日早朝,可累着了罢。”
  “尚好。”凌凛却还是冷冰冰的两个字,好似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明昭却没想到凌凛的态度竟会冷淡若此,怔了一怔,不过好在今日她是做好了准备要来开解凌凛,因此也不生气,见此路不通,自然另寻别路。便指着那一地琳琅满目的贡品笑道:“方才朕在这里看骠国这次的贡品,东西虽不多,却也别致,你随朕来瞧瞧,可有什么中意的么,或拿了些小东西放身上,偶尔赏人却也不错。”
  凌凛毫不在意的扫了地下那一地的贡品,最后目光却又转回了明昭的脸上,定定的看住明昭,似乎要从明昭脸上看出点什么。
  明昭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心中奇怪,随即便有所悟,浅浅一笑,却又道:“早知这些不入你的眼,不过朕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来瞧瞧吧。”
  明昭如此殷勤,便是冰山也得融化,更何况凌凛,他轻轻一叹,脸上愧疚神色一闪而过,最后还是走上前去,看明昭到底为自己留了什么好东西。
  明昭见凌凛态度起了变化,脸上笑容更盛,牵起了他的手,与凌凛一同行到案前,打开匣子将问心宝剑拿了出来,笑道:“看看,可曾喜欢。”
  凌凛是练武之人,又以长剑为兵器,哪里能不识货。将剑出鞘细细的看了一回抚摩了一回之后,想起一事,转向明昭:“端得一把好剑,这剑可曾有名字。”
  “这剑本来没有,不过就在刚才,便有了名了。”明昭握了凌凛的手坐到了椅上,凌凛亦坐到明昭身侧,耐心听着明昭的下文。
  “何名。”凌凛还剑入鞘,却还是依依不舍的抚摩着那柄宝剑。
  “问心。”明昭淡淡说道。
  “剑名问心?”凌凛一挑眉:“为何?”
  “寄傲。”明昭知火候到了,微微一笑,道:“方才定中也在,他为剑做了四句铭,贴切无比,你想不想听。”
  凌凛一点头,应了一声:“嗯。”
  “薄如蝉翼,色似春冰,欲知何物,必先问心。”明昭曼声吟道,一对妙目,却是一直在看着凌凛,细心的看着凌凛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薄如蝉翼,色似春冰,欲知何物,必先问心……”凌凛亦不自觉的跟着明昭吟道,尤其将最后两句反复低声吟着:“欲知何物,必先问心……必先问心……必先问心……”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渐不可闻。
  “是啊,必先问心。”明昭紧紧握住了凌凛的大手,深深的看到凌凛的眼中去了,轻声道:“我原先读书,读到两句‘辟山中贼易,辟心中贼难’,不由感叹古人所言不虚。寄傲,你也是该到问心的时候了。”
  “问心……”凌凛轻轻念道,仿佛是回应明昭,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寄傲。”明昭加重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不过你要记得,我们是夫妻,虽然我现在坐的这个位子决定了我们并不会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是寄傲,你要知道。”明昭一字一顿轻轻说道,但却又无比的清晰,重重的冲入了凌凛的耳中,敲打着他的内心。
  “我们是夫妻。”
  短短的五个字,包含着多少情谊多少希望多少欢乐多少幸福。
  凌凛心头一阵惘然。
  当年灯会之上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自惭形秽,再到后来的结为鸳侣。五年时光转眼即过,这五年,是他人生之中最为幸福的五年。
  纵使他们为政见不同而相互争执。
  纵使因她政务繁忙而常常不回宫休息,身为丈夫的自己,十天半个月也难在寝宫里见到妻子。
  纵使她登基为帝,万乘之尊,自己却仅仅是凭借是她的丈夫而被封的睿王。
  可是,
  可是这终究是他最幸福的五年!
  是他二十五年时光里最幸福的五年!
  是十二岁那场惨案之后他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查到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
  为什么要是她!
  为什么要是她!
  一边是灭门惨案不共戴天之仇,
  一边是情深意厚五年夫妻恩爱。
  他的心被血淋淋的残酷的撕裂成了两半,揉碎、践踏、却又不死不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苦痛,亲人一个的倒在了他的面前,血染红了地,染红了天,染红了十二岁的他的一切。那是至亲至爱的血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苦痛,他是多么迷恋着她,迷恋着她的似水秋波,迷恋着她的一颦一笑,他以为,她是他最终的幸福。但是他居然恐怖的看到,她的手,沾满了他至亲家人的血,十三年前,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一手造就了他家二百三十条人命的惨剧。为什么伤他至亲的人是他的至爱。为什么?
  万千苦痛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为什么!!!
  茫茫天地间,一人蹒跚独行,傲然朝着那天、那地、那山、那川、那一切高声大喊
  为什么!!!
  那天,那地,那山,那川一齐静默,只余那心被撕成了两半,天人交战。问心二字,原来竟是这般苦涩!良久,凌凛语调苍然:“问心,问心,你,明昭,你可也曾如此这般问过自己的心?”
  附:开始煽情了,大家准备好纸袋防吐吧

  第八十五节君心如何(上)

  安无忌出了含章殿,却不急着回舍人院。在殿前广场上静静的站了一回,四周卫士知他是明昭跟前的红人,也不来骚扰。
  此时已然是申酉相交之时,夕阳西沉,天空之中一碧如洗,只有西方天际层层叠叠堆着好些红云,而在这些或浓或淡的红云之中,一轮红日,渐渐的落了下去。
  安无忌站了一回,心情略定,却想起方才自己对凌凛那般似小孩子一般赌气的举动,不禁自嘲一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凌凛的事刚才本该一五一十的对明昭说出,可是为什么,看着她听着凌凛来到之时的笑脸,自己竟然说不出口,安无忌啊安无忌,你到底在干什么。还有方才,你已经到而立之年了,怎么还如同毛头小伙子一般毛躁,你平素的修养功夫哪里去了。
  如此想了一回,安无忌心情略微平静了一点,转头看看巍巍含章殿,他轻轻一叹,慢慢走开。
  明昭,你可曾也如此这般问过你自己的心。凌凛苦涩的话语飘入明昭耳中,猛的一惊,双眼之中带着无比的疑惑,明昭定定的看住了凌凛,良久,方道:“问心……寄傲,你为什么这般问。”
  凌凛垂下头去,握住了问心宝剑,道:“明昭,你让我问心,可是你呢,你是否又曾扪心自问过。”
  “朕……我。”明昭改变了称呼,道:“寄傲,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凌凛昂起了头,深深吸一口气,闭眼道:“你可曾记得十三年前青州凌方竹之案。”
  安无忌在宫墙夹道内缓缓踱着步,两侧朱红高大的宫墙在元鼎二十二年的大修被重新刷过一次,六年过去了,朱砂早已失去了它本身该有的夺目的红色,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凝重的暗色,如凝结的血块一般。时不时的有些内侍与官员与他匆匆擦肩而过,淡淡一点头后,安无忌依然默默的在踱着步,在全天下的权利中心——皇宫内踱着步。
  明昭吩咐他的事情他在两三日之前就已经弄清楚了,但是因为骠国来使,却又耽搁了下来。今日前思后想,终于决定告诉明昭,可是方才那么一闹。安无忌再度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半年前,明昭为公主的最后一夜,自己不是清清楚楚的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了么。
  从此,安无忌只是明昭之臣,明昭亦只是安无忌之君。君君臣臣,天地纲常,不可更改。
  可是终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安无忌苦笑一声之后,把心思转回凌凛要查的那件案子上。
  在一堆满是灰尘的旧卷宗之中拣出那个卷宗,安无忌竟惊异的发现卷宗内夹着一张小纸条,上有着这么一句话:“此案甚为难断,众官莫能定,而皇长女一言之下,三月辛劳,终有定论。”
  十三年前,皇长女一言,定论。
  这件案子就是让明昭幼年名扬天下,并得“明昭”之尊号的案子么。
  凌方竹,山东青州人氏,性桀骜,尝与石州楼君卿、沧州陈孟公、海州陈朋义并称山东四君子。四人皆广致天下之士,家中宾客盈门,以古之孟尝、信陵、平原、春申四子自许。凌某骁勇有心计,为四人之首,世称“凌孟尝”。
  元鼎十三年,山东大旱,而尤以青州为甚。凌方竹为资难民,散尽家财。然因旱情太重,杯水车薪。时边关有急,朝廷无暇顾及旱情,因而赈济之粮迟迟未至。九月中,旱情未解,青州之民,易子而食。凌方竹为济灾民,招募游侠,集七百余人,夜行三百里,劫漕运军粮十万石,并以此济民。入十月,青州无一饿殍,方竹之功也。
  安无忌脑中逐字逐句的浮现出了卷宗之中对凌方竹之案的描述。纵使是审理此案的官员,亦忍不住加上了这么一句“方竹之功也。”
  越明年,边关定,旱情解,方竹案发。然平卢节度使尤为之隐瞒,后左迁万安州司马。上使御史台监察御史杜嘉察之,杜嘉未至青州,百姓夹道相跪,高呼“凌公无罪。”杜嘉至青州三月,后返京,自请去职,独不言凌方竹之案。
  上怒,贬杜嘉为安州录事参军,另命御史中丞梅子真再至青州,彻查凌案。梅子真至青州四月,亦不能决,上疏细表之。刑部,大理寺并同御史台三司会议,尤不能决,禀于上,请求御裁。
  时皇长女侍立在侧,上以此而问,皇长女时年仅七岁,侃侃而谈,曰:“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以上引自《汉书•;游侠传第六十二》)况凌方竹区区一介草民,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又劫漕运军粮,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上异之,遂大喜,深以为是,下旨诛凌方竹三族。凌方竹阖家二百三十人,上至苍苍白发,下至三尺稚童,无一余者。事后,青州一州百姓为之带孝,遍地缟素,无人不痛哭流涕。
  “凌方竹之案。”明昭疑惑道:“那乃是很久以前的案子了,寄傲你为何问起此案来。”
  “你可曾记得。”凌凛依旧闭着眼睛,固执的说道。
  “记得。”明昭默默的点了头,突然又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刑部翻阅积年陈案,就是为了这件案子……那日水榭之中,你言道要查阅宫中旧档,也是为了此案?”
  “十三年前,我还是十二岁的稚童,但是已经听过凌孟尝之名。”凌凛睁开双眼,精光暴射,但是明昭却没有发现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之后,竟然含着满眶泪水:“我想问,当年你……七岁的你,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决策,那是二百三十条人命啊,二百三十条人命,就因为你的一言,而永远的消逝了。你……你这些年来,也曾问过心么。”
  附:本节说明凌家那个案子时用了文言,要是不耐烦的,请看这里的简单版凌家冤案。凌凛的老爹,也就是凌方竹,属于大侠一类的人物,元鼎十三年,青州大旱,但是因为当时边关正在打仗,所以朝廷没有办法赈济,凌方竹见这样下去没有办法,于是纠集几百江湖中人,打劫了运军粮的漕船,赈济灾民,后来朝廷查下来。先后两任专办官员都不能断决,后来因为明昭的一席话,最后确定了要灭凌家三族。所以……

  第八十六节君心如何(下)

  “你就想问这个么。”明昭脸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语调之中有着不寻常的平静。
  “是。”凌凛重重说道:“二百三十条人命,难道不该问么。”偏殿之中伺候的侍女太监早在凌凛入殿之时就被明昭遣了出去,只有老太监秦重侍立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寄傲,那件案子,过去已经很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楚了。”明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淡淡说道。
  “记不清楚了。”凌凛一声冷笑:“明昭这二字就因此而来,你难道会忘记么。”
  “可是我当年只有七岁。”明昭闭上眼,她真的希望凌凛不要再问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凌凛提高了声音,道:“我就是要问,为什么七岁的你会那样说,那是二百三十条人命啊,二百三十条人命,更何况,我……凌孟尝一心为民,又何罪之有。哪里会有什么‘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凌方竹区区一介草民,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又劫漕运军粮,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睁开了眼, 明昭吟道:“是,当年我确实是如此说的。但是我没说错。”
  “如何没有说错。”凌凛几乎已经是暴怒了:“连主审官都忍不住写下‘入十月,青州无一饿殍,方竹之功也’,你没有看到么,为什么平卢节度使要为凌孟尝隐瞒,为什么监察御史杜嘉要自请去职,为什么御史中丞梅子真在青州四月,案犹不能断,为什么三司会审都审不了,只能御裁,为什么凌家被灭门之后,青州百姓要为他们披麻戴孝。青州凌孟尝,河东之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疏财好义,赈济灾民,乃是天大的善人君子。只是……只是他一门二百三十条人命,却因你一言而丧命。他们的血,书就了你的公主尊号,书就了以后史书上七岁断案的‘英名’,你问问你自己的心,问问你自己的心啊……”
  踱回舍人院,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下去了,半轮残阳在云海之上射着红光,血一般的红。安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明日一定要把那事说清楚,安无忌,你要记住,这件事,闹不好她会有危险的,你千万不能因为私心困扰而置她于险地啊。
  “安大人回来了。”一名中书舍人正巧要出去,见安无忌进来,连忙堆起笑容问候道。虽然都是中书舍人,但是安无忌还有个翰林学士衔,又是明昭近臣,便是三省长官,也要敬他三分,更何况区区一名中书舍人哉,因此安无忌的这些同僚,对他总是特别恭敬。
  “陈大人好。”安无忌微笑回应。
  “安大人,有一名侍卫大人在您的书阁里等了您很久了,像是有什么事。”那名中书舍人拱手道:“我家中还有事,要先回去了,大人不轮值,也早点回去罢。”
  侍卫,莫不是武应安。安无忌心头一跳,道一声多谢立刻加快脚步,赶回自己的书阁。
  面对凌凛几乎是审判的问话,明昭平静依旧,道:“凌方竹一介草民,聚众而起,打劫军粮,其罪当诛,我当年那般,并没有错。”
  “可凌方竹一心为民,何错之有。”凌凛怒声驳斥道。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明昭道:“凌方竹只道青州之民饥穷已甚,但是他又曾想过他劫的是什么,是军粮,其时边关吃紧,十万石军粮不但要填当时二十万大军的肚子,还是军队的一颗定心丸,军粮短缺,对军心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寄傲,你文才武略,应当知道的。如果因军粮短缺,军心不稳,导致突厥狼军破关南下,那对我大卫,对天下万民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凌方竹可曾想过,你又可曾想过。突厥人性本残暴,若破关南下,定会烧杀抢掠,无所不为。难道青州百姓是我大卫子民,自玉门关以南至上京一百三十州百姓便不是我大卫子民了么。”
  来的果然是武应安,他一身风尘仆仆,正焦急的在阁内来回的转着圈子。安无忌一进来,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便扑了上来,抓住安无忌,急切道:“你怎么才来啊。”
  “可曾查清楚了。”安无忌焦急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武应安急急点头道。
  “什么是的不是的,你说清楚。”安无忌见武应安如此神色,也急了起来,连连问道。
  “睿王不是燕北人氏,抚养他长大的,不是他父亲,是一名老仆。”武应安道。
  啊!安无忌有如五雷轰顶,全身一震:“那……那他真实的身份呢。”
  “是青州人氏,至于为什么会到燕北,我不知道。”
  青州……青州……怎么会是青州,为什么居然是青州。安无忌呆了好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大叫一声:“哎呀不好,快去含章殿,快去含章殿。”
  明昭那一番话确实有道理,凌凛默然半晌,怒气似乎消了一点,但是却又想起一事,恨恨道:“就算凌方竹有罪,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累及三族。”
  明昭却不愿在此事之上多谈,一改之前平淡语气,大声道:“大卫律法之上早有所定,寄傲何必问朕。”顿了一顿又觉得自己态度似乎有些不太好,柔声朝凌凛道:“寄傲,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是那案子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而且已经定案,凌家也已无一人在世上,况且此案乃先皇所定,你不要再问了。另外……朕已经和三省长官商议好,你卸去刑部尚书位,以睿王身份,参知政事。寄傲,帮朕一把好不好。我今天很累了,要休息一下。”说着便往寝殿行去,秦重连忙上前预备伺候。
  “明昭。”突然,凌凛大声道:“若此案发生在现在,你还会如此处置么。”
  “会的。”明昭脚步不停,说道,突然,她脑中一道思绪一闪。凌凛,凌方竹……难道……难道是。
  正震惊间,明昭突然听得身后秦重一声大喊:“皇上小心。”尚未明白过来的明昭一转身,却见到凌凛,自己的夫婿,儿子的父亲,双眼通红,手持问心剑,朝自己刺来。

  第八十七节苏醒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嘈杂的声音在明昭的耳边响起,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吵,头为什么那么痛。
  努力的睁开眼睛,耀入明昭眼帘的还是寝宫里那熟悉的物件。
  “皇上……您可醒了。”抱琴的悲泣钻入明昭的耳中,接着便是另外几名男人的声音,应当……应当是太医吧:“抱琴姑娘,您先让一让,让我们替皇上诊脉。”明昭一醒,数名太医立刻围了上来,或切脉,或观色……不一而足。
  “应太医,皇上怎么样了。”武应安激动的抓住了自寝殿出来的太医令应天,焦急的低声问道。
  “武侍卫放心。”应天脱开了武应安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在那一剑刺偏了不少,并未伤及心脏,只是肺叶被刺伤。皇上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现在醒过来,生命定无大碍了。我大卫之幸啊。”
  “那就好,那就好。”武应安喃喃说道:“皇上果然是吉人天象。”
  “我等可以去看一下皇上么。”出声的是大卫宰相刘仲武,他清矍的老脸之上担忧神色并不会比武应安少。
  “可以,不过皇上需要休息,刘大人最好少说一点话。”应天道:“我现在去太医署取一些药材,熬炖好了再亲自送过来。”
  “嗯。”刘仲武应了一声,道:“皇上受伤之事现在只有含章殿内中人晓得,要是你……知道不。”
  “是,是,下官领会得。”应天打了一躬,匆匆离去了。
  “皇上可好。”
  此时的明昭,已经完全清醒了,她也想起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听到秦重大喊一声:“皇上小心。”随即转身过来的她看见凌凛手持问心剑,朝自己刺过来,秦重……秦重好象为自己挡了一剑,然后……然后便眼前一黑,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好。”头脑一阵阵的发晕,甚至连说话都很吃力了。不过明昭还是勉强发出了这两个音节。
  “皇上放心。”刘仲武轻轻道:“皇上遇刺的消息已经封锁了起来,朝中一切正常。”
  “嗯。”明昭心头一宽,再度陷入无休止的黑暗之中。
  不知睡了多少时日,明昭再度悠悠的醒了过来。这一次醒,明显比上次要有精神得多。“来人。”明昭轻唤道。
  “是,皇上。”这次出现在明昭眼帘里的是侍书,她一对眼睛又红又肿,像个桃子似的。明昭的清醒,让她欣喜若狂:“皇上您醒了,要不要喝水。”
  “朕睡了多久。”明昭问道,一身酸痛,也不知在塌上呆了多久了。
  “皇上,您第一次昏迷,昏迷了三日。”侍书咬着下唇,那眼泪,眼看又快掉下来了:“第二次,睡了一日一夜。”
  “哦。”明昭应道,一阵疲惫再度冲击着她,她吩咐道:“朕要喝水。”
  “是。”侍书迅速的擦了一把眼泪,转身从低等宫女的手上接过一个蓝釉镏金掐花盖碗,用个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明昭:“皇上,太医说您现在还不能动。这是蜂王蜜水,大补的,还有甜味,您多喝点。”
  “嗯。”明昭喝了几口,摇头示意不用,问道:“寄傲呢,他怎么样了。”
  “皇上。”侍书一跺脚:“就是那个坏蛋把你害成这样,你干吗还记挂着他。”
  “寄傲呢。”明昭闭上了眼,继续问道。
  “是。”尽管侍书一脸的不情不愿,最后还是说了:“那坏……那人被武应安抓了起来,现在,现在好象在天牢里。”
  “叫武应安进来。”明昭依旧是闭着双眼,但是帝王的威仪却表露无遗。
  “皇上醒了。”正在此时,太医令应天快步行了进来,欣喜道。
  “是。”侍书乖巧的退开两步,让应天为明昭诊脉。
  应天行到塌前跪下,叩首道:“臣太医令应天为皇上请脉。”
  “好。”明昭道:“你只管诊治,侍书,还不去把武应安叫进来,对了,还有定中。”
  安无忌和武应安并肩入寝殿之时,应天已经退回外间去开药方抓药了。两人行到塌前,叩首行礼。
  “不必多礼了。”明昭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却非常清晰:“定中,那日朕昏迷之后怎么了。朕迷糊之中好象看到你冲进来了。”
  “是。”安无忌道:“那日臣是与武侍卫一同冲进含章殿的。”
  原来那日安无忌从武应安口中得知凌凛非是燕北人氏,乃是青州人。又联想到凌凛查的那个凌方竹的案子。两厢对照之下,哪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想起方才出含章殿之时,凌凛面色不善,不由的大叫一声:“哎呀,快去含章殿。”
  安无忌与武应安一路狂奔至含章殿,一路上,还召集了不少侍卫高手。到了含章殿,武应安也顾不得什么通报了,一脚踹开守门的小太监就闯了进去。可惜还是来得太迟,他们冲入偏殿之时,明昭已经倒在了地下。凌凛手持宝剑,站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地下倒着一人,乃是老太监秦重,他拼命抱住凌凛的左腿,一丝一毫也不放松。
  一干人当时便呆住了,好一阵子武应安才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声虎吼,他冲上前去,一拳便把凌凛打飞老远,凌凛却也奇怪,并不还手,任由武应安把他当沙包狂打。
  安无忌立时也反应了过来,一声大喊:“宣太医。”随即冲了上去,将明昭抱起平放在塌上。再转头,却见武应安已经把刀架到已经凌凛脖子上,正欲杀之,连忙喊道:“且慢,什么事等皇上醒来再说。”
  之后宣昭太医,封锁消息,暗地里请刘仲武等重臣主持朝政,亦是安无忌的手笔。
  待到安无忌说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明昭淡淡一笑:“辛苦你们了。定中此次处变不惊,立下了大功,朕好以后,再赏你吧。”
  “皇上,臣安无忌请罪。”出人意料的是,安无忌竟然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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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节心欲静

  “皇上,臣安无忌请罪。”出人意料的是,安无忌竟然如此说道。
  明昭轻蹙起了眉头,疑惑道:“你有何错。”
  “回禀皇上,那日……那日臣已经知道睿……凌凛要查的案子,也猜出了一些事,可是臣……”安无忌俊脸之上,满是愧疚神色。若不是自己的心软,她不会这样的,不会的。
  “不用说了。”明昭打断了安无忌的话:“朕知道,不干你的事。他呢……”
  武应安知道明昭说的是凌凛,愤然道:“已经关入天牢了,哼,早晚要发落他。”
  “应安。”明昭道:“朕要亲自问……审他,你吩咐下去,要把他看好,等朕身体好后再去问话。”
  “是。”
  “朕累了,你们下去吧。”明昭黯然,那人,他,还好么。他、为什么要如此。
  应天诊断得不错,凌凛刺明昭那一剑偏了不少,没有刺到心脏,只是伤了肺叶。并无性命之碍,至于昏迷,乃是流血过多而造成的。虽然安无忌等人有些不解,按凌凛的身手,莫论那时明昭并无防备,便是防备了,也不至于刺偏,也不知是凌凛一时心软,还是因为秦重死前拼命的抱住凌凛而造成的。不过不论如何,大卫明昭皇帝能逃过这一劫才是万幸,至于那个刺杀当今天子的狂徒,不管他是不是“皇夫”,是不是皇长子的父亲,是不是睿王,他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要不是明昭吩咐了,要亲自审问他,恐怕主持皇宫内外防务的龙易与武应安,早一把把他宰了,然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在太医院众太医的精心治疗调养,无数珍贵药材的进补下,明昭的伤,日见好了起来,待到她能起身下床在侍女搀扶下慢慢走动之时,已经是凌凛行刺后的第十七日了。
  初冬的阳光和煦而温暖,伤势初愈的明昭在侍书和抱琴的搀扶下,缓缓的在凝阴阁外的花苑内行走着。在淡金色阳光的照射下,明昭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憔悴的俏脸有着别样的风采。身后十丈处,武应安带着八名侍卫紧紧相随。
  武应安出身将门,其祖武战受一等威远公爵,其父武钊为西川节度使,节制剑南、成都、汉州等二十一州,起居八座,开衙建府,威镇八方。武应安乃是武钊幼子,上有三兄,大兄元鼎二十年战死沙场,二兄三兄皆从军为将。武应安十六岁便被武钊送入宫中,从最低级的龙武军卫士做起,半年内升为队长,后元鼎得知武钊有幼子在龙武军中,下了特旨,将武应安升为侍卫,并分配给了明昭。
  武应安自幼受其父忠君报国思想之教导,加之明昭御下宽厚,与明昭尤为亲厚,早已发誓要以死保卫主子的安全。这次事情发生之后,武应安在心中不知将自己怨了多少回,骂了多少回。也是因为这件事,武应安再也不肯离开明昭左右,定要时时刻刻跟随,护卫明昭。明昭虽不喜,但是也无可奈何,多次训斥之后,也只能让武应安带着侍卫远远跟随。
  “皇上。”偷偷看了一眼明昭的脸色,侍书小心的说道:“皇上,咱们今天已经走了很久了,回去罢。”
  “再走一阵吧。”明昭道:“难得今日太阳如此好,朕在屋子内闷得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前面是西海子吧,朕想去看看。”
  侍书面现犹豫之色,好一阵才道:“皇上,西海子那边风太大了,湿气也重,对您的伤口不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去望云亭吧,朕记得那里有一株老梅树,长得极好,那去那边看看吧。”明昭轻轻道,脸现寂寥之色:“记得以前母后经常带朕去看,还有寄……”顿了一顿,后面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来。
  侍书眼珠一转,继续说道:“皇上,现在才什么时候,梅花还早着呢,您想看梅,听说花儿匠呈了不少绝妙盆栽上来,其中定定少不得梅花,奴婢去取上几盆来,您歇在暖阁子里,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好不好。”
  侍书自以为话说得不错,哪知明昭一声冷哼,怒道:“扯七扯八的,不过是让朕回去歇着,朕乃一国之君,难道自家后院都去不得么。”
  “皇上……”侍书小嘴一扁,眼眶里的泪珠便开始打起转转来,几欲落下。
  明昭本是心情烦躁,才要出来透气散散心,侍书为了她好,她哪里不知道,不过是因侍书处处阻拦而心中恼怒,才发了一通气。此时见侍书如此可怜可爱模样,心中再大的气也不禁消散了,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好了,朕回去歇着便是。”
  “是。”侍书连忙应道,生怕晚一刻明昭便要反悔,叽叽喳喳嚷道:“奴婢去叫肩辇来如何。还有,还有,等下奴婢马上就去取梅花盆载,皇上是要看白梅还是红梅,或是绿梅……”
  看得侍书如此模样,明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制止道:“不要,朕通通不要,你和抱琴跟着朕慢慢的走回凝阴阁就好,你也不要去搬什么盆载来,朕不喜欢那东西,好好的东西被那些花儿匠给糟蹋折磨得不成样了,朕还是要自然一点的。”
  “是。”侍书虽然挨了训斥,却还是嘻嘻的笑着。弄得明昭也不禁叹道:“你呀,要是像抱琴一样安静,少些聒噪该多好。”不过大卫明昭皇帝随即便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语:“不过你要是像抱琴一般,朕身边也太寂寞了,唉,你们啊。”
  堪堪将明昭扶回软塌上躺下,接替秦重升为明昭随侍太监的王定急匆匆的行了进来,在侍书耳边说了两句话,侍书嘴一撅,低声道:“不见不见,皇上才散步回来,累了呢,怎么又来烦,真不识相。”
  侍书声音虽低,横卧在软塌上的明昭却听到了,出声道:“侍书,什么事啊。”
  侍书见明昭发问,重重叹了一口气,嘴一扁,肩一松,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情不愿的移上前去,禀报道:“回禀皇上,安大人求见。”
  “哦。”明昭应了一声,道:“王定,把定中叫进来吧,侍书,扶朕坐起来。”
  “叩见皇上。”安无忌行了进来,行礼道。
  明昭轻轻一笑,道:“定中不必多礼,起来坐下吧,朕正好有件事要问你呢。”
  “是。”安无忌起身却不坐,躬身道:“请皇上垂讯。”
  “坐。”明昭抬起左手,微微向下按,示意安无忌坐下,道:“朕想问你,关于朕被刺的事,你们是如何说的。”
  “回禀皇上。”安无忌道:“只说皇上为刺客所伤。”
  “那可有人问寄……那人。”明昭说得云淡风清,但是在她心中,却是波浪滔天。尽管当年凌方竹之案是因自己一言而断,但是那人居然刺出了那一剑,为什么要刺,为什么,那人怎么能如此,怎么能。难道五年的夫妻之情,那人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么。一时之间,心痛如绞。
  “睿王亦为刺客所伤。”安无忌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那好……那好……”明昭喃喃说道,忽而,她出声道:“他关在哪里,朕……朕要去看……问他一些事。”
  那人,是否真的不放在心上。明昭闭上了眼,恍惚间,一道飘渺的女声响起,不知来自何处,亦不知要去向何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是否真能除去一切苦,菩萨啊菩萨,明昭愿承担世间一切苦,受尽一切罪,只要莫再让明昭再受心伤,心静如水,不起波澜罢。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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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节天牢

  天牢并不入通常人们想象的一般,是一个阴暗潮湿森严恐怖的地方,事实上,天牢一般指的是刑部大牢。但是宫中也有处置犯罪宫人或身份特殊不能被外界知晓的犯人的地方,那地方,宫中人口口相传,也称之为天牢。其实不过是废弃的宫殿稍加整理而成的。除了有些破败之外,内部还算是比较整洁的。凌凛便是被关在这里。
  初冬温暖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被称为“天牢”的鹰鹄院内,鹰鹄院乃是大卫第六任皇帝,在位仅四年的烈宗新乾皇帝设置的,烈宗皇帝自幼好弓马,尤喜围猎,鹰鹄院便是他为训养猎鹰鹄子等围猎之物而特地设置的。在位四年,大规模的出狩,围猎便达到十一次之多。尽管朝中大臣一再劝谏,烈宗依旧是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终于在新乾四年,烈宗皇帝在围猎之中因坐骑受惊,坠马重伤,大驾未及赶回国都上京便在路上驾崩了,年仅二十三岁。因此这鹰鹄院也渐渐的破落荒败,后来便被改成“天牢”。由内侍省宫正官遣内侍官管理。
  这一日,正好轮值的五品内侍乐乡却没有往日享受暖阳的好心情了。应该这样说,这十几日来,他们四个轮值的鹰鹄院总管内侍都是忧心不已。
  皇上遇刺的那一日,御前行走侍卫,也是今上最宠信的的侍卫武应安武大人绑了一个人来鹰鹄院,指明是要犯,要找一间最僻静的牢房将那人关起,而且只准几个总管内侍知晓,送饭一类的事情,也必须由四名总管内侍亲自去,若外界传出了什么,那就……
  那日当值的正好便是乐乡,他今年五十多岁,自小便净身入宫,跟着一个个得势不得势的公公们上下沉浮,跟过的主子不知倒下多少,但是奇迹般的,他却保全了自己,还得了品阶和主管鹰鹄院这个差使,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乐乡在宫中四十多年,武应安那番话即便不说,他也聪明的知道该怎么做。选了鹰鹄院最僻静的一座房子,也就是牢房,乐乡亲自把武应安带了过去,而且他还聪明的一眼也未往那人犯身上看,一句话也不问。果然,武应安在出鹰鹄院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倒是个聪明人。”
  只是,武应安不知道的时,在他押着人进房的时候,乐乡在不经意间竟然看清楚了那人的面目。睿王,竟然是睿王。
  当时的乐乡还仅仅震惊于为什么“皇夫”睿王竟然会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后来过了两日,当今被刺的消息传了出来,而且传言之中,睿王凌凛为护卫当今,亦被刺成重伤。
  这下乐乡是完全明白了,但是他也开始惶恐于自己为什么要多事看了那一眼,为什么要明白那些传言。那,可都是杀身的祸源,若是要人知道了自己知晓了那事,那肩膀上的这个脑袋,怕是要和身子分家了。
  并不仅仅因为如此,乐乡便惶惶不可终日,另外还有就是,自那日武应安将睿王送到鹰鹄院之后,又来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是毒打睿王,而且一次比一次重。乐乡久在这等地方,瞧着也不如何。只是前几日武应安匆匆而来,奇怪的是,并没有去拷打里面那人,反而把自己拉到了一边,叫自己小心看护,里面的人,不得出半点差错。
  乐乡身为鹰鹄院总管,用刑方面,也称得上是高手了。武应安武大人拷打里面那人的时候,他也曾隔着窗子看了几眼,武应安下手极毒。不管里面那人的死活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却又吩咐下来,里面那人,不得有半点差错。按里面那人那一身的伤,不用药治疗,便是再也不用刑,也撑不过十日。可是一旦要用药,势必要请太医,那里面那人的身份便暴露了,若是自己去为那人敷药,若被武大人看出来,将来也是个杀身的祸根。思量了许久,乐乡才决定在饭菜清水里面加上活血散淤的宫内秘制特效药。也不管对不对症,只管喂那人喝,也算尽了点人事。
  叹了长长一口气,乐乡再度凑到窗户边上,张着眼望着里面的情形。看了一阵之后,一跺脚,拧身出了内院,直往鹰鹄院内那偌大一片平地上而去。那平地在烈宗时期本是训练猎鹰的地方。到了现在,成了鹰鹄院最热闹之所在,不过这里的热闹,却不同于别的地方的热闹。这里所谓的热闹,最常见的,便是宫女或内侍被打死。光乐乡亲自主持的杖杀,死在里面的人便有六七十个之多。
  此时场中正在处置一名偷东西的小宫女,劈啪劈啪打得好不热闹,几名正无聊的行刑内侍也凑上前去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再夹杂着那小宫女一声高一声低的哭喊之声。一齐涌入乐乡的耳中。若在平时,他说不定也会如那几名行刑内侍一般上前看热闹,但是此时心情烦闷的他,只觉得愈加烦躁,皱了皱眉,乐乡准备上前让执刑内侍一杖毙了算了,省得哭得闹心。
  这厢乐乡正准备上前,一抬头却见正门那里进来一个熟人。连忙趋步上前,赔笑道:“武大人来了。”
  “嗯。”武应安正在找乐乡,此时见他自己靠了上来,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武大人是要进里面么,小人带路。”乐乡心中一阵暗叹,要是今次再如此拷打下去,里面那人,恐怕是撑不下去了。
  “那边是干什么的。”武应安有些不耐烦的眯起眼睛,瞧向正在执刑的那处地方。
  乐乡顺着武应安目光看过去,继续赔笑道:“那不过是在处置个偷东西的小宫女,常有的时,武大人要是嫌吵的慌,小人去叫他们给那小贱人封上嘴便是。”
  “偷东西。”武应安顿了一顿,撇嘴道:“那便放了罢。”
  乐乡吃了一惊:“放了……武大人,那小妮子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啊,按例需杖三十,现在一半还没打到呢。”
  “哼。”武应安一声冷笑:“按例,你只道你们鹰鹄院那些魑魅魍魉我不知道,不过是拿了人家的钱财,与人消灾罢了,杖三十,等你打到二十的时候,人家就死了。再说……”武应安压低了声音:“这是圣命。”
  圣命,乐乡心头一慌,在尚舍局洒扫的小宫女怎么会惊动今上,连忙道:“武大人,这可是……”
  “还罗嗦什么,我还会矫诏么。”武应安一声低喝:“还有,叫那些人都散开,该干吗干吗去,有人要来。”
  有人……乐乡心头一哆嗦,难道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去,驱赶开一众内侍。武应安也跟了上来。
  那挨杖的宫女也颇为机灵,知道是武应安救的自己,连忙从长凳上翻了下来,跪在地下低泣道:“华莹谢过大人……”
  武应安平时这等事也见得多了,若不是明昭吩咐,他也懒得去管,此时听这个小宫女虽然语声哽咽,但是声音清脆,且也知礼,不禁抬眼看得一看那小宫女。这一看,却不禁暗暗赞叹,好个人才,这小宫女虽只是十二三岁模样,稚气尤存,但是眉目清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便道:“你叫华莹,是那个殿的,为什么要偷东西。”
  “回禀大人。”那华莹虽刚受了杖,此时竟然将泣声收了,端端正正一叩首,道:“回禀大人,奴婢是叫华莹,奴婢是尚舍局洒扫的粗使宫女,奴婢并没有偷东西。”
  华莹这一回话,武应安心头一阵赞赏,好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当下心中便转过一念,点点头道:“我也不问你偷没偷东西,你先到那边候着,乐乡。”
  “在。”乐乡了慌忙应道。
  “你先带她去上点药,要她先在你那候着,不用回尚舍局,等我出来,自有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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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节 往事(上)

  “就是这里么。”大且厚的深色大麾之下,透出了明昭低低的语声。
  此时关押凌凛的屋前,便只剩了明昭与武应安两人,武应安躬身应道:“回禀皇上,就是这里了。”
  “哦。”明昭低低应了一声,落寞之色浮现在她苍白的脸上,瞧了一眼破败的院落,淡淡说道:“就是这里啊。好了,应安,你守在外面罢,朕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皇上……”武应安吃了一惊,急急说道:“万万不可,他想刺杀您啊……您万万不能自己进去。”
  “应安……”明昭加重了语气。
  果不其然,武应安立刻败下阵来,犹豫了一阵之后然后说道:“皇上,还是让臣先去替他加上锁链罢,不然就算是皇上要杀了臣的头,臣也要跟着皇上进去。”
  “应安,这个提议并不是个好提议。”明昭眉头轻锁,道:“你便守在外面,有什么事朕自然会叫你,不过是一门之隔而已。有些事,你是真的不听的为好……”说着不理脸色不定的武应安,就那么的一个人跨了进去。武应安脸现苦痛神色,追上去将要跨入屋内的脚还是收了回来。重重一掌打在朱漆剥落殆尽的柱子上,武应安低叫一声,最终还是没有追进去。
  光线自窗户斜斜射入牢内,照射着瘫在地下如同一条死狗的凌凛。此时的他,再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睿王爷、皇夫,而是一个因为自己妻子而被关起来的阶下囚。昔日的风神俊朗英气勃勃在此时的凌凛身上是半点也找不到了。斑斑已经结痂的血迹、已经发炎流脓的伤口、蓬乱纠结的头发、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长衫,此时的凌凛,甚至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了。丧家之犬犹可四处游荡,而此时的凌凛,只能在天牢里等候着下一次的拷打或者是——死!
  死,自己会怕么。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的凌凛抽了抽嘴角,十三年前那件事后,他已经认定,此生除报仇之外,别无可恋。现在也算报了仇了,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可恋眷的,早早离去吧,或许另一个世界里,父亲、母亲、大姐、二弟、小妹,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罢。
  那日出奇的热,但是父亲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因为,青州十万百姓有了救命粮了。那时的父亲,神采奕奕,不动如山。仿佛世间无一事可以难得倒他的。那就是他的父亲呵,凌孟尝凌方竹,让他位之自豪的父亲。
  深镌在记忆里的,还有母亲温婉的微笑、大姐替自己绣的腰带,整天缠住自己,一个让自己带他出去玩、一个要讲故事的二弟和小妹,还有替自己而死的随侍凌雷,那些永刻心中的记忆呵,却因那人的几句话,成为了永远的回忆。
  那人……那人,她还好么。自己刺了她一剑,前些天听武应安说她伤势甚重,现在呢,现在是否好了些。该死!凌凛,你在干什么,她是你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杀你全家的仇人!
  夫妻恩爱。恩爱,与你恩爱的是双手沾满你亲人鲜血的人,二百三十人的鲜血,只是为了那人在史书上留一个“天资聪颖”“七岁断案”的神童名号,可笑你还一直犹豫着顾念着所谓的夫妻恩情,记不记得那人的那句话:
  “但是那案子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而且已经定案,凌家也已无一人在世上,况且此案乃先皇所定,你不要再问了。”
  过了十三年就可以不问么,先皇所定就可以不问么,无一人在世就可以不问么。凌凛啊凌凛,当年她为了争权夺势而做过什么你可还记得,还有,为了皇位,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孟族火起,哼,火起,不过是杀掠之后一把大火掩盖真相而已,而你,你鬼迷了心窍么,只因为那一句莫须有的供词,你亲手斩了一个与你素无仇怨的名将的首级,还用他的首级,堆砌在宝座下,成为那人登上皇位的阶梯,让那人踏着头颅和鲜血,登上那个位子……
  门口的响动惊醒了凌凛,不过他却没有理会,是送吃食和水来的内侍么;或者是武应安又想起几天没有过来,要来给自己一点“招待”;或者是来送自己上路的人呢。鸠酒、匕首还是白绫,不对,那是王公贵族才有的优待,等待自己的是斩首?太轻了。腰斩?据说被腰斩的人还可以坚持一诛香的时间,看着自己的肠子流满一地。凌迟?最有可能,十万八千刀,那倒是很期待啊。凌凛的嘴角诡秘的抽动着,双目却空洞的望着屋顶。
  “寄傲……”
  为什么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着她,甚至还出现了幻听。那人就算不死也是应该在病榻上休养着的,皇帝的命,总会比常人要贵重。同样是人命,那二百三十条人命呢,你只刺了一剑,抵得了么?抵不了!可是又如何,你又能怎么样。
  “寄傲……”
  曾让凌凛为之魂牵梦绕的女声再度响起,不是幻听,是那人。凌凛心中竟然浮起让他自己都痛恨不已的欣慰感情,她没事啊。
  摇摇晃晃的,凌凛竟然奇迹般的站了起来,瞟着牢门口那个普天下至高无上的人,泛起一抹决绝冷漠的微笑:“草民凌凛,叩见吾皇明昭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凛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身体却未有半点动作,嘴角那抹冷笑和双瞳之中无边的仇恨都向眼前这个曾是他最心爱的人表明着主人的心意。
  “你……”明昭微微一叹,心痛,心痛莫名,这人,何时变成如此了。
  “吾皇果然是寿与天齐。”不等眼前那曾是最心爱之人答话,凌凛继续说道。
  明昭,你振作一点,你是天子,当今天子,你不曾有错。心静如水,不起波澜。
  终于,明昭扯断了盘蔓于心中那似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以一个帝王应有的尊贵与从容不迫,淡淡说道:“有劳凌公子挂心,朕非常之好。”刻意疏离的话语自嘴中发出,平淡,从容,没有丝毫感情波动。但是为什么心会那么的痛,痛罢,痛罢……痛过就好了……
  附:觉得《蝶恋》这首歌很适合这一节明昭的心情,听着这首歌码完这一章的。
  逃课被抓,考试不过,补考不过,打牌输钱……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背的人么……问题是现在书还扑街……我死得了……投票吧投票吧……第一次拉票,哼哼……点推比不过人家,那我就在点推比上比过人家……投票吧……现在的点推比是一比五点五……投票吧,让点推比低于五……拜托了……

  第九十一节 往事(下)

  凌公子,哈哈,她唤他凌公子。好一个凌公子,好一个凌公子……看来那人,不但身上的伤好了,而且心上的伤也好了,或者,是根本没受伤罢。她的心中,永远只会有美其名曰“大卫江山”的权势,可笑凌凛你,居然还相信你和她之间还真的有所谓的夫妻恩情,还犹豫了那么久,丧失了那么的多的机会,还可笑的刺偏了。凌凛你这个笨蛋,哈哈哈……
  明昭看着站在她身前,不仔细看绝对认不出是凌凛的那人,面色淡淡的,平淡无波。但是心,一下,两下,三下,揪得生痛,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皇上今日大驾光临,是想来告诉草民,不,应该自称罪民才是,是想来告诉罪民皇上您鸿福齐天,阎王不敢要,地府不敢收的么。”凌凛双唇开阖,吐出决绝无情的语句:“或者是想看看罪民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要不然……”
  “朕不是来取你性命的,你放心。”强忍着心底的苦痛,明昭硬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冷冷道:“以你的罪,朕没必要如此轻易饶过你。不过……”冷笑一声,明昭继续说道:“朕倒是很好奇,当年青州凌方竹之案,凌家二百三十人,人人皆为国法所诛,你又如何逃得去的。还有,你也未免太大胆了一些,纵使天下姓凌之人千千万万,你怎么敢保证不被人看穿。”
  “呸。”凌凛重重的呸了一口,但是因为这个并不算大的动作,扯动了伤口,脸上一阵抽搐。他退到墙边,靠在墙上,别过了脸,不愿被明昭看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错过了明昭一闪而过的怜惜与担忧:“什么狗屁国法,你不是天子么,天子所言便是法,我凌家二百三十条人命,只是为了证明你一言之重而丧的。我凌家真是有幸啊,哈哈哈……死有所值啊。”一阵狂笑之后,凌凛恨恨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凌家本无罪,且我父凌孟尝有功于民。我为何要抛去这个让我无上荣幸的凌字。”
  无罪。明昭忧郁一笑,到底有罪无罪,谁又能知道呢。当年她虽然只七岁,但是这个案子,却是深深的镌在了心上。并不是因为那个案子给他带来了七岁能断案的美名,亦不是明昭这个尊号。而是,年幼的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帝王之术,什么叫权势斗争。
  那日在御园之中,父皇看着三司送上来的卷宗,并没有大怒,却只是低低说了一声:“一群笨蛋。”然后把她抱在怀中,微笑着问她:“我儿可曾能将这纸上之字认全。”
  “认得。”七岁的她,早已没有一般儿童的天真稚气,举首投足之间,完全是一派从容淡然的大人气。
  “那可曾知道其中意思。”父皇听着她用稚嫩的嗓音将长长的一篇千言奏折念完,不禁满意的拈须而笑,继续问道。
  “儿臣知道。”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要是能在父皇面前表现,让父皇开心一下那该多好。
  “那更好。”父皇笑道:“刑部,大理寺都是一群笨蛋,不明白父皇的意思,连这么一件连我儿都明白意思的案件都断不了。真是太笨了。”
  “是么。”她的心里不由掺入一丝疑惑,刑部的人怎么会是笨蛋么,他们不都是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为大卫效力的栋梁之材么,怎么父皇说他们是笨蛋呢。
  “当然。”父皇呵呵一笑,笑道:“那这个案子要是由我儿来断,我儿会如何断呢。”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凌方竹区区一介草民,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又劫漕运军粮,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刑部的档案上是如此记载的,宫中的档上也是如此记载的,以后的史书,恐怕也会如此记载吧。只是却没有人知道,在那段话的后面,她还说了另外一段话。
  “不过凌方竹乃是一心为民,青州大旱而朝廷无力赈济,此事是朝廷的过错。凌方竹赈济灾民有功。如此功过相抵,当处凌方竹极刑,却表彰其事,荫其家人。以彰其功。”
  但是这句话却只能永远的留在她的心底,因为档案上记载却是。
  “上大喜,深以为是,下旨诛凌方竹三族。凌方竹阖家二百三十人,上至苍苍白发,下至三尺稚童,无一余者。事后,青州一州百姓为之带孝,遍地缟素,无人不痛哭流涕。”
  那一句,被永远的抹去了。
  她还深切的记得,她说出那番话之后,父皇随即召见了中书舍人,敕令他们撰写圣旨,诛凌方竹三族之时她的惊恐。
  凌方竹是有罪,但是亦有功,且罪不及三族,父皇为何要那么做。
  在和父皇一起回母后宫中的时候,父皇慈爱的抚摩着她的头,微笑着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朕的小公主,你说得不错。凌方竹是有功。不过这功劳也太大了,劫军粮以得民心,甚至连朕派去的专案大臣,亦被他收了心。这样的人,不赶尽杀绝,朕难道要留着养虎为患么。就算杀了凌方竹,不以重刑镇之,反予以表彰,朕难道等着一个又一个的张方竹、李方竹来劫朕的军粮,甚至造反么。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尤以人和为最,在那些灾区百姓的心里,朕不过是一个不理他们性命死活的狗皇帝,而凌孟尝,却是一个大善人。推翻狗皇帝,让凌大善人当皇帝,也是应当的罢。一个大善人朕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百个千个万个呢……唉……”
  父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无比的疲惫:“就算后人骂朕不明,也比养虎为患要好得多。朕的小公主啊,你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呢。七岁就知道了这么多。要是你是个皇子,朕这个大卫江山,就可以给你了啊……”
  朕这个大卫江山,就可以给你了啊……
  父皇,大卫江山,您还是最后交到了明昭的手里了。可是谁知道,您为明昭挑的夫婿,您的长孙的父亲,竟然是凌家的人。父皇……
  父皇的那些话,只能永远的刻在她的心里了。在天下面前,任何的仁慈,都是罪恶。小慈乃大慈之贼也。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这句话了,可是今日要真正行使起来,却是那么的苦痛。
  君君臣臣,明昭你还记得么,在你登上帝位的前一天,你的挚友,成为了你忠诚的臣子。现在,你认为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也永远的离去了。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呵……

  第九十二节 风雪沙洲冷

  “皇上。”急得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的武应安终于等到明昭安然无恙的出来了,要是再等上一刻,武应安就要不顾圣命冲进去了,当初就是因为他的失误,皇上才会被刺了一剑。这样的事情,再也不允许发生了,再也不允许。
  “嗯。”明昭的脸色不是很好,低低的应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动,反而眯着眼睛去看天边悠悠的一丝一缕的白云。
  “皇上。”明昭重伤未愈,脸色本来苍白,从里面出来之后,则更是惨白无比,武应安心中一凛,再度出声道:“皇上,您身体还没大安,现在已经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回去罢。”
  “武应安。”出奇的是,明昭竟然一改平常只唤他应安的称谓,冷冷唤道。
  武应安心中一惊,立时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单膝下跪道:“臣在。”
  “他身上的伤,是你做的。”若是此时武应安抬头看,定会吃惊的看到明昭的双眸竟丧失了一贯的冷静与淡然,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怨恨。不过他还是从明昭平淡的语调之中听出了其中的恨意。
  “回禀皇上,是臣做的。”武应安昂起头来,傲然道。
  “那你可知罪。”明昭冷喝道。
  “臣领罪,但臣所为无错。”七尺昂藏男儿的傲骨,铮铮作响。
  “你无错,但你领罪,朕没有听错罢。”前所未有的嘲讽语气,连话语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来的:“朕是如何吩咐你的,好生看管寄……他,你这算好生看管么。”
  “皇上。”武应安道:“睿王行刺皇上,大逆不道,臣主管皇宫防卫,讯问睿王,防其同党,以卫吾皇安全,乃是本职,因此臣无错。现在……”说着,武应安重重叩了个头,双眸之中燃烧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决:“现在臣亦要先斩后奏一回,先去杀了睿王,以绝后患。之后任凭皇上如何处置。臣、武应安愿一概承受,毫无怨言。”
  武应安说着便要起身,哪知眼前那人已经急了,“啪”的一声,重重的一掌便着在脸上,随之而来的是完全丧失帝王仪态的大吼:“给朕住手,你发什么疯。”
  “皇上。”武应安再度下跪,语声之中已经带了哽咽:“臣知道皇上不忍心,可是皇上,他是叛逆之子,而且还刺杀了皇上。皇上不杀他,他却要杀皇上。皇上万金之躯,受了那一剑已经是臣的大罪过了,臣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皇上受伤。臣知道皇上不好处置睿王,臣愿为皇上分忧,到那时,睿王是臣杀的,皇上要如何处置臣,臣一概承受。只是皇上,您再不能心软了啊。”
  “唉……”明昭长叹一声,脸上一片冰凉,良久摇头道:“算了,应安,你起来罢。至于他,朕自有处置,你就不要操心了。”
  “武大人。”乐乡急急的追了出来,武应安一皱眉,转过身去,行在前面的明昭亦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什么事。”武应安的脸阴了下来。
  “武大人。”乐乡掐媚笑道:“华莹,就是那个受杖的小宫女,您要如何处置。”说着华莹也小跑跟了上来,瘦瘦小小的身子,弱不禁风,却是一派的沉静从容。
  “什么事。”背对着众人的明昭突然出声道。武应安连忙撇下乐乡,上前低声解释给明昭听。
  “嗯。”明昭低低应了一声,却转身道:“你叫华莹是吧———上前来,与朕看看。”
  “朕”果然是皇上,乐乡脑中一阵眩晕,连忙跪伏于地,结结巴巴的大声说道:“奴……奴婢……叩……”与乐乡的惊惶失措相比,华莹的表现,却是一派的大将风度。只见她默不吭声上前几步,行礼道:“奴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昭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竟是如此的从容,尽管心情不佳,呆了一呆之后还是微笑道:“倒也聪明,只是为何要偷东西。”
  “回禀皇上,奴婢没有偷东西。”华莹伏首道。
  “在朕面前说谎,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可不是区区杖击可以比得了的。”明昭越看这个孩子越是喜爱,却敛了笑容,冷然道。
  “回禀皇上,奴婢从不骗人,更不敢欺君。因此皇上说要杀头,奴婢不怕。”柔和的外表之下,竟隐含着刚强。
  “那……”顿了一顿,明昭道:“刚才受杖,此时还跪在这里,痛不痛。”
  咬了咬下唇,华莹还是说道:“回禀皇上,很痛。”
  “好,起来罢。”明昭的目光之中,满是激赏,道:“不错的孩子,以后就在朕身前伺候罢。你……”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下打颤的乐乡。
  “奴婢乐乡叩见皇上。”乐乡连忙说道。
  “你带这孩子去太医署医治,好了以后送到含章殿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朕吩咐的。”再度望了一眼鹰鹄院,明昭狠下决心,转身走开。
  不过喜出望外的乐乡并不知道他目送离开的女皇在拐过弯角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决定他生死的话:“那个乐乡,就让他去给睿王陪葬罢。”
  阴沉了一天,元鼎二十八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了下来。上京城开远门城头之上,巡视的士兵一个都不见,孤零零的城头除了烈烈做响大书“卫”字的大旗在风雪之中飘摇之外。便只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立在其上,一动也不动,任凭大风掀起纯白的皮裘,盘旋的雪花飘落头上身上,钻入衣内。
  闭上眼睛,安无忌的说辞回响在耳边。
  “……睿王行刺之事,不能诏告天下……皇上万乘之尊,竟为夫婿行刺,以后史书上将如何提及,所以臣建议,暗中处置睿王,明面上,却诏告天下,皇上为刺客行刺,睿王为保卫皇上受重伤,不治身亡……”
  不愧是安无忌啊,也只有他,才能如此准确的猜中自己的心思。不过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要狠下心来,最终还是禁不住说道:“既然如此,睿王、朕的夫婿就已经死了。至于鹰鹄院内的那人,是生是死并无紧要关系……”
  “皇上。”站在明昭身后的是那日在鹰鹄院中的华莹,她上前半步道:“皇上,流放沙洲的队伍已经出城了。”
  “哦。”明昭收回心思,却一眼也不往地面上那一队慢慢蠕动前行的队伍上看,泛起一抹凄美绝伦的微笑,道:“好了,回去罢。”
  华莹吃了一惊,道:“皇上不是……”
  “你长大便会知晓了。”明昭宠溺了拍了拍华莹的头,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只是老天爷,但愿不要让华莹如明昭一般受尽苦痛。
  雪,依旧在不紧不慢的飘着,城楼之上,已经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影了。只有前往沙洲的道路上,一队罪人冒着风雪蹒跚前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不过再过得一阵,那脚印即将被不紧不慢的大雪掩盖住,消逝无踪。
  元鼎二十八年十月,上遇刺,势甚危。皇夫睿王凌凛以身挡之,重伤,上亦重伤。后三十日,上愈,睿王薨。上悲,诏令五品内侍乐乡为睿王殉葬。次年正月,改元明昭,是为明昭元年,大赦天下。
  ——《卫书•;圣宗记第十一》
  写在第一卷结束之后的话。
  女帝写到这里,第一卷终于结束了,从去年的十月份开写到现在。一共约有二十五万字,速度也就比乌龟爬得快一点。感谢偶亲耐的读者大大们的一贯支持。女帝从开始构思起,就不断被人打击会扑街,果不其然。不过好在某问的皮一贯比较厚,还是写下来了。
  在此说说女帝的整体构思吧,一共分三卷,每一卷的字数应该都差不多。第一卷主要是明昭的成长期,从元鼎二十三年一直到元鼎二十八年结束。
  第二卷写明昭的盛年,主要是写明昭如何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第三卷就要写明昭的老年了,(汗,其实也不老,也就四十多岁)主要是以储位争夺为主。
  至于凌凛,他以后还是会出场的,请大家放心,马上可以写第二卷了啊,兴奋ING……有新帅哥出场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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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第二卷玉宇呈祥 作者:问心剑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370091 bytes) () 05/30/2007 postreply 00:35:02

女帝 第三卷 萧墙之乱(全书完) 作者:问心剑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242451 bytes) () 05/30/2007 postreply 00:36:58

very very good! -furongjj- 给 furongjj 发送悄悄话 (32 bytes) () 05/31/2007 postreply 22:3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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