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年轻歌星姚贝娜死于乳腺癌的消息引起众多国人关于癌症的热烈讨论。我在过去的一篇叫
《中美癌症预后对比的启示》里曾粗略分析了中美癌症预后显著不同的一些原因。这个中国最大规模癌症生存数据汇总的数据显示“中国癌症5年生存率为30.9%，远低于发达国家水平，同时农村患者的生存率仅约为城市患者的一半”。这个调查数据由中国国家癌症登记中心、癌症预防与控制办公室联合统计得出，并来源于17个分布在北京、大连等城市的以人群为基础的癌症登记处。此次调查所纳入的13.9万个病例，均于2003至2005年间诊断，随访至2010年底。统计结果表明，中国年龄标准化后的全部癌症5年生存率为30.9%。而美国全部癌症的5年生存率约为70%，高于中国约40%。从方法学来看这个研究数据是客观真实的。有读者出于所谓“爱国心”和所谓“民族自尊心”对这个结论有所批评。也有读者由于缺乏基本的统计学和流行病学的训练，质疑这项研究的设计存在沾染因素（confounder)。认为中国的经济水平等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这个研究在流行病学上叫做生态学研究（ecological study）。生态学研究的目的是让我们看到两个群体在某种结局上的不同，从而找出影响这个差异的原因，以便今后进一步的研究。但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是美国和西方国家在癌症的预防和诊治上确实是比我们好，而且不是好一点点。我专门提出中国人和癌症来讨论是因为中国的传统文化，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包括就医模式）都与西方国家有很大不同，这些不同可能就是中国癌症患者预后差的原因之一。我这里想就我日常观察到的现象做简单讨论。
- 严重的反智主义倾向
现在微信和互联网上很多人宣传“癌细胞是杀不死的”。更有人举出一些国内所谓著名医学家的意见来证实这个说法。我初看到这些说法时很是吃惊，后来一位美国的华人医师告诉我“不必认真看待这些东西，谁不知道微信上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假的”。及至我后来看到一个统计数字说某城市医院因故关门一天，死亡率就减少了，医院关门一周死亡率就成倍减少，我才相信了微信上的东西真不能全信，敢发这些忽悠人的帖子的也不在少数。就是国外几个有名的大网站也有人不懈地散布医院都是骗人骗财的，好像最信得过的就是营养品了。其实头脑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想得明白，既然如此，国内那么多民众干吗抱怨看病难呢？明知道医院都是骗人骗财的，挂不上号，看不上病是好事而不是坏事，谢天谢地还来不及呢，又何苦自投罗网去找死呢？不过据我所知，好些宣传营养品能代替医学的人自己的家人有病时也是一刻不敢耽误的要去看医生。这种现象却也让我心里怀疑他们背后的动机了。这种严重的反智主义倾向影响到癌症患者及早就医和与医师的密切合作。
2. 癌细胞真是杀不死的吗？
癌细胞当然是可以杀死的。任何细胞都是可以杀死的。癌症化疗和放疗的原理就是用化学药物和放射线杀死癌细胞。但是这些治疗能否把体内的癌细胞全部杀死是一个问题。癌症治疗的简单道理就是杀死肿瘤细胞，同时也杀死一部分正常细胞。但是往往癌细胞被杀死的更多，因为癌细胞分化低，对放射线和化学药物更敏感。如果病人身体情况好，能挺过化疗或放疗，那成功的可能就大很多。如何能杀死全部癌细胞，医学家们发明了很多新的方法，如在肿瘤细胞DNA合成周期中对放疗，化疗最敏感的阶段用药和给予放射治疗；研制更强有效的化学药物，研制更特异针对肿瘤细胞的靶向药物等。这些措施可以既保持对肿瘤细胞的杀伤性，又减少对正常细胞的破坏。放疗和化疗治疗癌症的效果病不是百分之百，因为医学是有局限的，目前的医学还达不到百分之百地治愈癌症。实际上就是简单的流感治疗也达不到百分之百的疗效，美国每年都有因流感而死的人。但是假如你不幸患了癌症，有一个70%的延长寿命的方法，你是否会去试一下呢？你是否会因为没人向你保证百分之百的疗效，就放弃那70%的机会呢？我想智商很一般的人都想的清楚这个道理。
3. 肿瘤化疗是药商为巨额利润而制造出的骗局吗？
有的人鼓吹肿瘤化疗是药商为巨额利润而制造出的骗局。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化疗的药物确实非常昂贵。在美国不但抗癌药物奇贵，其它药物如抗艾滋病药物等也很昂贵。这些药物的高昂价格主要是由于很高的开发成本。现代医学的绝大多数药物都是化学合成药物，这些药物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拍拍脑子就能想出来的。基本上每一个药物的开发期都是10年以上，其过程包括动物的半数致死量（LD50）测定，药代动力学试验，药效动力学试验，致畸致突变试验， 小白鼠实验，灵长类动物实验，其中还分中长期毒性试验，最后还有剂型研究，一期临床试验，二期临床试验，扩大的临床试验等等。好些药物还没走完这些程序就被淘汰出局了。最后能胜出的药物在开发计划中只占少数。那些失败的药物的费用当然要计入成功药物的成本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目前为止还没有研发出任何有效的，国际上采用的抗癌药物的一个重要原因。我早年参加过国内一个新要的开发，中国家那时已经开始采用美国FDA的标准，要求有灵长类动物实验。但猴子和猩猩是很贵的，所以国内大多数科研机构都采用灵长类里较低级的，也是价格最便宜的树 驹 ( tupaia)。纵观这几十年中国的药物开发史，我们不但没有开发出有效的抗肿瘤药物，连抗菌素都没有一个真正自己独立开发的。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还是有一个记录在案的庆大霉素（Gentamycin)。就连这个药也是抄袭国外的技术路线搞出来的，后来还引起了国际官司。好在当时中国也没签署知识产权保护等国际协定，然后又找出生产中使用的细菌是同一种类的不同分支，事情也就搁下来了。中国药学界的老前辈们都知道此事。不过当时中国的青霉素，链霉素杂质多，易致过敏，到医院注射前都要做皮肤过敏试验。有了庆大霉素后着实救了很多病人，真是活人无数啊！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还很感谢美国和西方的制药公司，他们能持之以恒地投资开发新药，这可是一个积德的事呀。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中国的医药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国家需要对一些国人常用的药物加大投资进行开发，商人们也不要净盯着房地产等有暴利的行业投资。这样中国的医药业或许有赶上世界水平的一天。
再看营养品生产，没有太严格的关卡，只要没有明显毒，副作用都容易过关。好些海外华人就干这事。有从业者告诉我他们就是干打擦边球的事。
4. 中医中药抗癌作用优于现代医学的化疗和放疗吗？
我不愿意在这里挑起西医和中医的辩论。我在念医学院以前也拜师学过中要炮制和中医，也短暂行过中医。我在医学院又学了一遍中医课。我很不赞成关于中医是否科学的讨论，这是一个伪命题。西医和中医只是医学发展不同阶段的不同实践形态或模式而已。讨论中医或西医哪个不科学就犹如比较牛顿，爱因斯坦和霍金哪个更科学一样滑稽。比如说在古代埃及人，希腊人用杠杆把巨石垒起来修金字塔和其它大型建筑物。现代人用起重机建高楼大厦。你能说使用杠杆不科学吗？在巴斯德的病原学说问世以前，中医和西医处于同等发展阶段，治病的手段也只有放血，针砭，草药，矿物药等等，从某种意义来说中医还有一套更完整的理论体系。但是近一百多年里中医确实没有什么大的进步（日本和韩国的汉医有一些不同），而西医则不断沿着实验的方法飞速前进。人类现在能培育出试管婴儿就是这样一个进步带来的奇迹。我不敢说中医不能治好癌症，因为在科学上是说有易，说无难。任何事情不管多罕见，只要你见过一次，就可以宣称“有”。而要证明“无”，则必须穷尽所有的情况而不能发现，才可以说“无”。要说无，在大多数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目前医学上治好的癌症患者，绝大多数都靠的是西医。另外，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一个令人信服的中医治好癌症的研究报告，不仅现有中医学院没有这种有效的工作，各大医学院中医科，以及肿瘤科“西学中”的医师也没有一个完整的能说明问题的研究。有的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江湖术士号称有祖传秘方可以治癌，这是纯粹的胡扯。想一想，“癌”这个字最早见于中医典籍，今人根据现在对癌症的理解认为这就是现代人认识的癌症。但是过去典籍对“癌”的记载都过于粗疏，缺乏完整，科学的定义。再说，那时人的寿命极短，大多数人还没到癌症好发年龄就已经故去，因为我们不要忽略癌症的一个最重要，最不可控制的危险因素，那就是老化。你可以不吸烟，不吃垃圾食品，不接触污染的空气，但不可避免老去。以当时医生多为个体行医，且“癌”又极其罕见，要积累很有效的治疗经验是不可能的。现代医学对癌症的诊治和研究已经开始了一百多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记载完备的资料，数据等，也有了比较完善和可靠的治疗系统。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为什么不选择比较可靠而且把握较大的现代医学呢？所以我建议不幸患了癌症的病人首先要寻求专门的肿瘤医师和特定专科医师（如妇科，耳鼻喉科，泌尿科和肝胆胰外科等）的帮助。我并不否定中医在癌症治疗中的作用，比如对身体的支持，缓解治疗引起的一些副作用等。
5. 用食物调节人体的酸碱度是否有助于预防或治疗癌症？
这几年微博上和微信里人们互相发送信息，讨论如何使自己的体液更偏碱性。这就是所谓的“酸碱体质说”，一个彻头彻尾的伪科学。这个伪科学是由不良商人基于经济利益而炒作起来的。国内的XX山泉，螺旋藻等商品都炒作过自身的”弱碱性”，并声称通过饮用或服用就可以平衡体内的酸碱性。事实上，人的体液包括血液，尿液，唾液，阴道液和胃液等都有各自的特定的酸碱度，这种酸碱度是维持在一个动态的平衡状态的。临床医学上最有意义和最常用的是血液的酸碱度测定。血液的PH值在7.35~7.45之间以维持人体内环境的稳定。过高或过低都属于不正常，或者病态。人体自身有调节PH的能力。人体PH的调节主要依靠肺和肾。食物的酸碱度对血液的PH几乎无影响。人是可以改变自身血液PH值的，比如有意的来一个一氧化碳中毒，或饮用乙甘醇（Ethylene glycol，一种用于飞机或汽车的防冻剂）那就会使PH降到很低，导致酸中毒，以至于丧命；也可以有意的过度呼吸，造成呼吸性碱中毒，嘴唇和手足发麻甚至抽搐。这些都是自己找死的举动，正常人是不会干的傻事。如果食物或饮料可以改变血液酸碱度，那何不直接喝小苏打水或服小苏打片呢？干吗花大笔的钱去喝什么劳什子的山泉，吃什么螺旋藻呢？国内一个朋友打电话咨询，说自己血液偏酸，医院检查结果PH5.0。我很明确地告诉他，这有两个可能，一是实验室技术错误，出了错误的数字；二是实验室工作人员疏忽了，把别人的数据按到了他头上，而那个PH.5.0 的人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了。
6. 好些营养品都声称有动物实验或人体细胞离体试验的支持，难道还不可靠吗？
从“酸碱体质说”的讨论就引伸出关于动物实验和人体细胞离体试验的话题。任何动物实验和人体体外试验的结果都不能直接搬到临床使用。因为物质的毒性是有种属特异性的。对某种动物有毒的物质对其它祌属的动物或人类就不一定有毒，反之亦然。这就是为什么牛马羊可以吃很多野生的植物，而人类就不行。有的对人类无害的物质却对特定的动物种类有剧毒。糖尿病人用的一种代糖木糖（xylitol)对狗有剧毒，极小剂量就可以造成狗的低血糖反应，癫痫，肝功衰竭和死亡。这也告诉我们对于动物实验结果的解释一定要谨慎。比如现在盛传碱性环境可以杀死癌细胞，高温可以杀死癌细胞等等，我认为做基础研究的科学家大可提出各种大胆假设，经过缜密的实验也许会找出更好的对付癌症的方法。但是把基础研究观察到的一些现象直接搬到临床，用于实际的治疗，是不负责任的和危险的。有些基础研究觉得有道理的东西，未必具有临床可行性。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有研究认为高温可以杀死癌细胞，或抑制癌细胞生长，那把癌细胞放在火里烧，肯定会很彻底地除掉所有癌细胞。但是这在临床如何实施呢？这就好像川剧《请医》里的那个庸医，为病人治驼背（罗锅）就让病人趴在地上，背上放一个门板，这庸医就在门板上踩，跳。其结果是驼背治好了，人也死了。有一些卖营养品的人很喜欢拿一些所谓动物实验数据来糊弄人（有的产品连所谓动物实验都是假的或子虚乌有）。我们不能轻易相信和接受没有经过临床验证的药物和营养品。
7. 气功能之癌症吗？
我相信气功是有生理效应的，过去那些“带功报告会”上的表现就说明这一点。这就是说气功可以带来有利健康的结果，也可以有相反的结果。我是一个什么都爱试一下的人，也学过气功。我觉得气功也对我的健康有过好的影响。但是我初学气功时读到的气功典籍都谈到有癌症，癫痫，精神病的人不宜修习气功。我记得的一本书是蒋维乔（因是子）所著。这本书里明确提到了这几条。书名我是记不住了，但是读者很容易考证，因为这位蒋维乔并非无名之辈。毛泽东在文革初期住在湖南滴水洞时给江青的一封谈林彪的信中就提到：民国初年因是子著《废止朝食论》……。所以我说这些不是我杜撰的。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气功热兴起，渐渐地各种宣传就开始讲气功可以治各种各样的病了，当然也包括癌症。好多人也打出气功治病的牌子，不光治病，还是包治百病，最有名的有严新，张宏堡等。随着气功热更进一步的升温，就达到了开天眼，洞察宇宙终极真理的层面了，有些气功大师都以神仙的口气说话了（对不起，冒犯了大师）。我本人才疏学浅，对此不敢妄加评论，但是却可以举一个小例子供大家参考。当年在众多气功种类中有一枝独秀，叫郭林新气功，据说是专门针对癌症患者的。郭林本人是一个离休老干部，她得了癌症以后就练习气功，并加以改进。据我当时了解的情况，这郭林新气功火红起来时，她早就因癌症而去世多年了。所以她这套功法到底对癌症的治疗起到了好的作用，还是相反的作用是不清楚的。不过气功诱发的精神分裂症倒是多有报道。所以朋友们如果要修炼气功，那还要多听听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人的意见。我个人觉得在接受正规治疗的同时练气功并无不可，但千万不要放弃正规的治疗而单依赖气功。
8. 过度治疗的问题
癌症的过度治疗发生在中国和世界很多地方，不同的时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从我很小的时候听说的第一个癌症病人起，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我儿时，人们听说癌症都为之色变，打家都明白患了这个病是没得治的。那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抗癌药，好像只有氮芥类的药物，副作用奇大。就是这样也没人要放弃的，这是生与死的搏斗呀。那时的癌症病人能拖过一年的都不得了呀。中国人讲究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最讨厌那些人劝别人得了癌症不要治，要保持好的生活质量云云。这些人的脑子都是进了水的，一天到晚说些个自己都不明白的胡话，他们要到了自己临终那天才会明白人是多么渴求生命，生命又是何其珍贵！我这样说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照护过太多临终病人，包括我自己的亲人，好友和老师。我体验过心里流血的滋味。在早期医生们对各种肿瘤的生物学特性的了解还不是很清楚，更谈不到彻底，对于一切肿块型的癌症都实施打击性很的根治术，外加放疗，化疗。这样如果本身体质很好的患者一旦挺过来，其癌症复发的机会就比较小。现在随着医学科学的进步，医学家们对癌症的处理就更有针对性和把握性。但是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由于种种差异，对癌症的处理还是有一些不同。我感觉美国对癌症的处理比较好些，一个重要原因是一些高新技术的普遍应用。比如正电子扫描技术的广泛应用让医生们能及早发现早期转移的极其微小的肿瘤病灶，这样一旦扫描阴性，就用不着做外科手术后的放疗，化疗，外科手术也可以尽量避免伤害性很大的根治术了。这对保持病人的整体健康和免疫能力都有很大好处。目前国际上几乎所有的先进设备中国都有，但是并不是所有老百姓都能享用这些先进设施和技术，因为价格太高。这也就是说中国的患者可能在癌症的治疗上的选择会少一些，但总比没有强吧。国内很多大医院，特别是教学医院都积累了丰富的治疗癌症的经验。作为患者应该对医生多一些信任和尊重，大家好好合作，治疗效果就会好很多。我还想强调一下，营养品，包括XX山泉，螺旋藻，益生菌， 安利以及其它各式各样的名堂都不可能取代化疗和放疗。还是要多一点科学，少一点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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