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百多年前,美国的老牌常春藤名校,如哈佛和耶鲁,录取学生时几乎也是只看成绩的。学生只要通过入学考试,便能被录取。那时的考试以拉丁语、希腊语、数学为主,重点考查学术能力。耶鲁的录取方式尤为典型:新生在夏季毕业典礼前后来校应试,教授当场口试学生,要求他们翻译拉丁文或背诵古典诗句。考试通过者,当场录取。这样的制度虽然简朴,却象征着教育的 meritocracy,也就是对于学术能力的重视。谁有知识,谁就能进入大学。
当然,那时候学校规模小,每年招收几十人,口试加上社区领袖的推荐,就录取了。后来有了安多福这样的私立预备学校,专门针对大学训练学生所需要的古典语言、文学、数学等,这些人可以直接录取。基本情况是,如果安多福毕业班140人,那么70人去哈佛,70人去耶鲁。
转折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主要是因为欧洲移民的大量涌入,尤其是犹太人群体的扩大,而且犹太人大都集中在大城市,比如波士顿、纽约等。哈佛校长 A. Lawrence Lowell 认为,仅凭成绩录取会让犹太学生比例过高,从而“威胁”学校的传统形象。这是因为,犹太学生学习刻苦,但是不太积极参与学校和社区的活动。相当于我们所说的“死读书”的那一类。而传统的哈佛、耶鲁学生都是白人男孩,身高马大,善于体育竞技,社区文娱活动。如果学校都成了专营学习的犹太人,那么学校的“颜色”就会变了,而且会吓跑很多传统的学生。为此,哈佛首创了“全面考核”(holistic admission)制度,不仅看成绩,还要考察申请人的家庭背景、性格、社交能力与领导潜质。面试、推荐信和个人陈述成为录取的重要环节。有了这种新的制度,大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一个只有优秀成绩单的学生。这种措施主要是为了阻止犹太学生,而留出空间给传统的白人家庭和校友子弟学生。耶鲁、普林斯顿等校随后效仿。自此,美国名校的录取标准从“学业能力”转向“人格全面性”,实则也强化了社会阶层的区隔,通过软性标准维护精英传统。
二战后,SAT 等标准化考试曾一度打破这种门槛,使录取重新侧重学术,让普通学生凭分数有机会进入名校,毕竟大学是一个学术单位,录取名额有限,不可能只录取校友子弟和那些课外活动好的学生。但进入七十、八十年代以后,美国的犹太人政治上立住了脚。美国大学也开始重新强化了“综合评估”模式,即强调学业,也强调课外活动、实习经历、推荐信等因素。表面上体现多元化,实则仍然利用非学术条件控制录取群体。此时,这时候犹太人的学生已经不再被公开歧视了,在美国的长春大学,犹太子弟已经占很大比例。这时候大学所针对的,主要是学习优异的亚裔学生,尤其是华裔学生。也许精英大学担心,如果不加甄别和控制,这些大学的学生主体会变成黑头发的了。所以如今在大学的录取中,华裔的学生往往要比很多其他族裔的学生分数高出很多、而且课外活动又特别出类拔萃才能被录取。也就是说,华裔子弟必须要优秀到让大学找不出毛病拒绝才行。
与此相比,中国的高考制度虽然单一,却是当下中国最公平的录取方式。它的核心原则极为清晰:成绩决定命运。 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分数上线,就能进入理想大学。这种一刀切的标准,虽然看似冷酷、武断,却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人为操作、舞弊的空间。
尤其在高考刚恢复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成千上万的农村青年通过高考走出乡村,改变了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他们原本可能是一辈子留在土地上务农的,而高考为他们打开了进入城市与知识阶层的大门。对许多农村出身的学生而言,高考不仅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也改变了他们的社会身份。由于中国的户籍制度长期限制人口流动,没有高考,他们的命运几乎注定继续做农民。而通过高考进入大学,意味着他们有机会获得城市户口,进入体制。这种制度性的跃迁,使高考不仅是一场考试,更是一条通向社会流动和地位提升的唯一通道。
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农村学生的处境再度变得艰难。教育资源的集中、城乡差距的扩大,使得他们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达到同样的成绩。即使考上大学,他们在就业竞争中仍处于劣势,缺乏城市人脉、实习机会和社会资本。虽然高考仍然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但这条路变得越来越陡峭。
尽管如此,高考的价值依然不可替代。它至少为弱势群体保留了一条凭个人努力改变命运的通道。有人主张中国应学习美国大学的“综合评估”制度,让学生在成绩之外展示多元潜能。但在当下的中国社会环境中,这样的制度极易被权力与金钱左右,形成腐败。推荐信、面试、活动经历等环节若成为录取依据,最先获益的将是那些资源丰富、有权有势的家庭。所谓“综合评估”,极可能演变为“关系评估”。
因此,中国的高考制度虽然不完美,却仍是最公平、最可执行的制度。它让命运尽可能掌握在个人手中,而不是社会背景之中。在一个仍然存在巨大不平等的社会里,最可贵的制度往往不是最温情的,而是最能抵御腐败与操控的。高考的意义,正体现在这种抵抗的特质上,它不是特权的保护伞,而是普通人最后的机会。
2025.10.18 于美国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