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我的经历,我们那个时代,没有奥数,没有补习班,没有家教,大多数父母根本不推娃,是真的不推,去同学家玩,上海弄堂人家,居住环境糟糕,大部分人家连独立的厨房厕所也没有,更别说书桌和书柜,我的同学,许多人家甚至家里一本书也没有。
上海的工厂一向生产制度严格,我父亲厂里经常上夜班,我回家常常见不到他,更别说辅导,连家长会一次没来参加,是一次也没有来。那个年代,不管孩子的父亲是绝大多数。那个年代,我妈的公职工资微薄,下班后她忙于做第二份工作挣钱,晚饭也不和我吃,周末也是不见人影。
我放学后就是和同学疯玩,等到天黑各自散了,就回家,家里经常我一个人,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看书,都是闲书,什么连环画,武打书,和学习无关,学校图书馆,有质量的书也不多,科技类和外语原版书一本也没有。我的老师和父母们,都没有启发过我应该看哪些书。爱读书的年纪也没有读到什么。
我和同学们就像散养的鸡,小学毕业要考试,当时志愿可以报一个重点中学,一个班48个人,只录取5个。我妈有心,拿来十多张小学的期中考卷,她陪我做了这些考卷,跟裸考的人比,我考进了。
进了重点中学,同学们应该都很聪明,对聪明孩子,老师上课反而很潦草,许多书上有的知识点,老师不多讲,考试却经常出难题,我这种家里散养的普娃,考试拿了不及格,不给我父母看,看了也没用,因为他们也不会做那些题,我父母一向爱惜钱财也不会给我请家教,除了挨打,他们一点儿也帮不上我。于是,我把考不好的考卷,冒名签上我父母的名字交给老师,老师也从不联系我家长,就这样几年也不戳穿,我成绩在那里一直灰不溜秋排中下。
我的环境里几乎都是聪明和爱读书的乖娃娃,我的同桌考不好会流眼泪,跟她这种乖乖女比,我不及格我从不哭,还习以为常,是最不思上进的老油条。她后来去医学院里做了教授,我经常想,我其实内心对读书刷题,一直抱有一种不在乎的叛逆态度,我那时迷恋的是上了井冈山的革命英雄,我经常想,他们的风华岁月不需要像我那样带着眼镜刷题吧。这个环境逼我循规蹈矩,这个学校里,我看不见厌恶读书刷题的孩子,一个也没有,周围人都在拼命刷题,拼名次。我觉得格格不入,但也熬了七年。
整个初中,我恨刷题,也不爱读书,直到初三的某一个上午,我突然自推了,原因是我想继续读高中。我的父母却指望我去考个银行职校,他们觉得我成绩不好,去银行做柜员也许是最好的出路,当时高中毕业生,一大半是考不进大学,浪费时间还不如中专,我不屑听我父母的,他们说什么,我就偏偏不听他们的,非要去读高中,我自己去买来一堆参考书,和我的同桌一起钻研哪一本好,初中四年,我真的只用功了初三最后一年,结果是我和同桌在学校的直升选拔考试中被学校录取了,免中考直升重点高中。
遗憾的是,高中时和我的同桌分班了,如果高中还是同桌,我应该受她的影响,去考医学院。竞争激烈的高中时代,我的家里还是散养,父母对我读书不闻不问,题目做不懂的时候没人问,也请不起家教,高中时我在弄堂里认了一个师傅,迷恋上打拳,别人拼命刷题,我隔天去练拳几个小时,上海文化大革命的时侯很乱,厂和厂打群架,拿铁管子和碎瓶子砸,弄堂里小青年从那时起流行练拳,这种风气遗留到我小时候的弄堂。我去打拳,占用了读书的时间,老师布置的要做的考卷,我经常不做,或者只做一半,我甚至暑假作业也不做,最后抄一下交上去。最后当然没有希望考进重点大学,考进一个普通大学。那个时代大学文凭还没有贬值,普通大学毕业也能进四大和五百强。我毕业之后,做了好几年最苦逼的上海格子间白领,每天996, 007, 这么做一辈子,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为资本家卖命干死自己,我赶快在地摊上买本新东方偷印的考题,上海当时还没有新东方班,我买了他们偷偷印出来的考题,找学校逃出国去了。
我的重点高中同学,全部考去大学,没有人落榜,三分之一人考去医学院,毕业去医院,那个年代医院没有那么卷,本科都能进大医院。
说到竞赛,那个年代自己不能参加,是老师推荐,我们班就一个男生去,他平时排名不是前三,老师就推荐他,他拿了上海地区数学,物理,化学第一,保送去某重点大学附中,后来和我们班一个数学垫底的学渣结婚了。我们班唯一的一对,改造基因啦。
我的家里没有条件推我,年轻时很叛逆,对读书,考试,学校,统统不屑一顾,对一切的说教都抱有怀疑,也没有老师和我推心置腹,反正一切自生自长,唯一庆幸的是我的环境里都是乖乖娃,初三时被好友推了一把,如果换成美国公立高中,我肯定是学生中最反智的一派,也许为了装酷,去试毒品也说不定。出国后,我的英国老板居然猜我是私校毕业的。在那个重点中学呆了七年,多少留下了痕迹,不管怎么叛逆,表面上我大概活成了我最讨厌的乖乖娃。
我就是一个普娃没有推的例子,普娃从小不会自推,也许十多岁以后,受环境中的某个因素影响,会自推一下,但也是很偶然的,普娃没人指点,没有资源,自推的结果大概率还是芸芸众生中一员,爬不出父母的阶层。
那时的上海,对普通人盘剥得很厉害,我父母的工作,忙的没有时间来陪伴我,他们干的那么苦,还是不能发财。后来他们退休了,我却出国不回家了。
回想起来,我觉得我父母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把我送进了重点中学,我被环境里的聪明娃带动,也想自推一把,但我父母终究没有见识,没有早早告诉我,教育是用来划分社会阶层的,他们也没有给我任何学习指点,比如要提前学数学外语,可以提前学再多轮复习拉分,我父母更是爱惜钱,不肯花钱找资源,我们家附近就有重点大学,一群大学生,为什么不花钱请来给我解疑。说不定能得到他们的高考指点。我父母除了狠狠打我,没有任何指点。这是最愚蠢的教育办法,我除了掩盖自己的挣扎,还越来越叛逆。
他们没有和我交流过,我到底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因为我父母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有一个工作,后来的时代,上海的工厂突然大量关闭,他们一辈子有个单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时代剧变。我父母还觉得共产党会给每个人安排工作,自己不用多想。呵呵。
过了许多年,我经常想自己适合什么,最适合我这个普通人家的,其实还是和同桌一样,当时去考医学院,为五百强和四大007,根本不是我心中认为最有意义的事。做公务员我不合适,也没有资源。其实我还是适合学医。等到认识到这一点,人生已经蹉跎而过。直到现在,我也从来不和我父母讨论这些话题,他们觉得能养大我,让我出国,已经很了不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