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读网友写的有关钢琴学习的文章，看到不少负面跟贴，心里不是滋味，更不以为然。难道让孩子学琴错了吗？难道孩子和家长多少年的辛勤付出都只是为了虚荣？在华人圈里，学琴似乎是永远的话题，以前是捧，现在是骂，以前是争先恐后，现在是满腹牢骚，就差是人人喊打了！这是怎样一个过程啊！可仔细想来，这两者其实没区别，都不是一个健康的、客观的、实事求是的思维态度。
我想争论来源于华人对钢琴学习的痴迷。有人说在中国有五千万琴童，这个数字我不知道有多靠谱，但上次儿子参加的加拿大皇家音乐学院年度ARCT表演和教学级毕业典礼的时候，我注意到，全加近三百名获颁证书的学生中近90%是中国人；我还注意到儿子每次参加钢琴比赛的主要竞争对手也多是华裔；华裔学生报考大学的时候，没10级你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说来儿子学琴也有十年了。我想说我很高兴鼓励他沿这条路走下来，儿子说他也是。其实当初我的想法很简单，一是学钢琴可以练习手指，而我相信练习手指一定有利于开发智力。在人类的进化途中，直立行走、解放双手、以及双手在使用工具和制造工具过程中对大脑发展的促进是非常关键的一步；二是学音乐，爱音乐，懂音乐，为孩子打开一扇窗，让孩子的一生享受音乐的美。我酷爱音乐，真希望孩子也是。很多人都知道学琴是一个漫长的、艰苦的过程，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如果能不断地把你所学到的知识化为享受，这个过程又会是多么的快乐、刺激，有时甚至让人迫不及待。其实无论你学什么，音乐、绘画、体育......都是如此。作为父母，如果你能给孩子的学习和进步一点帮助的话，其实只需要做两件事：督促与分享。
督促，不是逼，孩子不喜欢，强迫也没用，对谁都是痛苦，对谁都没意义；但是，即使你喜欢，也需要纪律和督促。谁没有懒的时候？大人有，孩子更会有，不管你对一件事有多热爱。纪律是前行的保证，也是持续发展这份爱的保证，而逐渐培养孩子自我约束、自觉自律的学习习惯本身就为学习钢琴增添了意义。记得有一次他没好好练琴，引得我发脾气，我说，要是真不想学，那就算了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老师，省得以后再浪费时间。儿子哭了，说他想学。想学就得有纪律，否则就不会有进展、有成效，学习也就会going no where 。
对于分享，有很多话要说。我本人从没有机会接受过系统的音乐训练，但我喜欢，原因不明，可能是骨子里的。尤其在上中学的时候，对刚刚开放，刚刚介绍进来的古典音乐曾疯狂地痴迷，收集了大量的录音，反复听，边听边学习有关的知识，边和伙伴交流。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音乐曾是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后来由于学习和工作环境的变化，生活的忙碌，古典音乐听得不多了。毕竟，古典音乐需要心境。当儿子开始学习的时候，我发现深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份情感又被唤醒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音乐就有这个魅力！我迫不及待地向儿子介绍我所知道的一切，希望他也能接受、喜爱、甚至着魔！在这些年中，我与儿子交流的一大部分就是与他分享音乐的快乐。起初是我给他讲，逐渐地，角色完全颠倒过来，尤其是随着音乐理论学习的深入，轮到他给我讲，向我推荐，帮我分析。开车出去的时候，他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听点儿什么”？在家时每有新发现，他就会对我说“You gotta check this out!" ！我们可以在YouTube 上一看几个小时，同一首曲子，李云迪弹的，Zimerman 弹的，鲁宾斯坦弹的，能找到的都要听，都要看；喜欢Zimerman的肖邦叙事曲，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都找来，一个一个看，包括电影《钢琴师》那一段，怎么糊弄人？删了一大段.......也总期望儿子能把喜欢的曲子练下来，有时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不近人情。更享受听他练琴。不管多忙，每天都要坐下来听一小时，有时我开玩笑说，技术部份自己练，曲子等我回来再弹，否则弹了也白弹。在他的电脑里，有八十多个小时的古典音乐，对古典大师的成就更是五体投地地崇拜，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伟大成就的成色绝不比爱因斯坦在科学上达到的低。有一次我问他怎么看贾斯汀比伯，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放了一段莫扎特给我听，然后告诉我这是莫扎特第25交响曲，莫扎特16岁，也就是贾斯汀这个年龄时写的。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置可否，虽然也不完全同意。七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告诉我某段音乐让他落泪.....
10年级的时候，他完成了ARCT Diploma 的学习，他跟了十年的中国老师向我们推荐了一位新老师。他对我说：“该给孩子换个老师了，这很重要，有利于孩子的进一步提高。我本人学钢琴的时候曾换过四任老师。”我永远都忘不了他这番话，并打心底里尊敬他。在过去的十年里张老师每周一次到我家来给儿子上课，风雨无阻，即使在他开办了自己的音乐学校、基本不再外出教学之后。启蒙之恩，没齿难忘！儿子跟新老师学的都是较大的曲目，每两周才去一次，多数时间自己练，根本不用我督促，每天两、三个小时是必须的。去Cottage一周没练琴，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掀开琴弹一会儿。我常听他抱怨，太多好曲子想学了，可惜没有时间。高中的最后半年，学习的压力，升学的压力，他不再去老师那儿上课了，因为到了这个程度，练的不够，上课没用。但跟老师有个约定，自己选曲，自己练，练到一定程度了，想上一节课，随时约，到了大学也一样。几周前带他回北京，国家大剧院是必去的。他对大剧院的恢宏和华丽发出深深的惊叹，尽管现场的听众环境有点儿让人失望。我们听的是德国国家青年交响乐团的在华首演。上半场罗马尼亚青年钢琴家赫伯特舒赫与交响乐队演奏贝多芬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的时候，儿子始终闭着眼睛，手指随着乐曲的流动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彈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学习这部作品。他爱音乐，懂音乐，音乐将让他受用一生。我知足了。
对于学习钢琴，有几个问题我觉得值得拿出来讨论。
一，是不是所有孩子都应该学琴？
当然不是。但要给孩子机会。没兴趣，就干别的，可干的多着呢。不是所有人都有音乐细胞，但没有音乐的，一定有别的。
二，学琴应该学到什么程度？
如果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者天份，学习过程也磕磕绊绊比较吃力，个人认为八级就可以了。这不难，但这个过程为孩子提供了一个较系统的音乐基础教育，也为孩子在艺术上开启了一扇大门。如果热爱，当然要努力往前走。走得越深，看到的风景越美。到了ARCT, 业余的准最高级，不过刚刚进了专业的门槛。总听人抱怨，中国人把学琴弄得太过专业，好像人人都要当钢琴家似的。其实学什么不投入都不会有收获。加拿大人对孩子在冰球训练上的投入和付出比起中国家长逼孩子练钢琴有过之无不及。学网球、练花滑哪个不是如此？有能力当然理直气壮地走下去。
三，搞不搞专业？
这全看个人。 我不同意我们中国人常常挂在嘴边的“非凡天赋”论，好像你非得具备超人的天赋，也就是世界顶级的才华，你才能搞专业。不是人人都可以在聚光灯下的，幕后同样有大量的工作可以做，需要人做，比如音乐制作，各级音乐教育，社区的音乐推广和普及，音乐创作、音乐治疗等......只要想干，你热爱，有激情。
四，音乐与学习
我坚信音乐一定有利于学习。我不确定是聪明的孩子都学音乐，还是学习音乐让孩子变得聪明。但我知道，学音乐的孩子成绩都不差。儿子的高中毕业典礼上，总平均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学生都学音乐，也是音乐成绩的前两名。这也许是巧合。据说近日还有人做过调查，在喜爱不同风格形式音乐的孩子中，最喜欢贝多芬的人群，SAT高。
五，虚荣与责任
对钢琴教育深恶痛绝的人，指责钢琴热纯粹来自家长的虚荣。这不公平。你没有权利强加给孩子一种爱好，但作为家长，你当然有权利引导和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更有责任和义务发现、挖掘孩子的天赋和潜力并予以加强和促进。望子成龙、为孩子的进步而感到自豪和骄傲无罪，这不是虚荣心，而是荣誉感。荣誉感是前进不可缺少的动力。
六，不再学了，会忘了吗?
会，绝对会。学琴不像学骑车。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朋友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对于专业艺术家如此，更不用说业余爱好了。但忘不了的是对音乐的理解和热爱。她将伴你一生。我告诉儿子，上了大学，以专业为主，但有机会就摸摸琴，别让手生了，他说他已经知道琴房在哪儿了。他说等他有钱了、有家了一定要买一台Steinway , 他见我没作声，连忙说，两台。有一次他还开玩笑说，有一天他做了大公司的CEO, 在年度新品发布会上，他会中途离场，对大家说，抱歉，我得先走一步，我爸等着听我弹琴呢。
2015年8月于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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