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文科大学生的分配形势还是挺好的,政府机关,新闻媒体的门都是敞着的。所以考研只是个选项,并非势在必行,志在必得。可是作为系里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普通院校,所以不算BSO),我总得表现出点上进心来,于是就三心二意地准备考研了。考哪儿呢?与那些令人眼热的分配单位相比,系里教授们的文艺理论,古代汉语啥的在当时实在是太缺少吸引力,不是我觉悟低,那时人心开始浮躁了。我“好高骛远,异想天开”地决定要考北京语言学院的对外汉语教学专业。那是当时的热门专业,我的动机很“天真”:一,可以离开家门口到北京读书,二,今后有机会出国教中文。
研究生考试的专业题是由招生学校单独出,考试范围是什么?该如何复习准备?我心里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数。系里一位非常喜欢我的老师主动告诉我,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在语言学院当老师,她可以介绍我去找那位老师,请她给我点拨一下。
于是,我揣着老师的信,生平第一次去了北京。
按理讲,对上大学的人来说,独自一人出趟远门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可是对于我这样在家门口上大学,最远没出过省的人来说,那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所以好多记忆至今难忘。
当时是冬天,具体日期早记不得了,只记得家乡已是酷寒时节。做了一夜的火车(是卧铺)到了北京,一下火车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北京真暖和!”。在火车站的广场,我买了一份北京地图,照着老师给的地址,开始按图索骥。坐地铁,乘公交,转了几次车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到了学院路,眼前掠过的一个个“北京XX大学”,“北京XX学院”的牌子让我又羡慕又惆怅。当时那一带还没有什么高楼大厦,跟市中心比显得有些荒凉。
进了语言学院(现在叫北京语言大学)的大门,看着校园里三三两两的留学生,我那心里呀还真有点“想入非非”,想着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悠闲地漫步在这里,再往远了想,要是能让黑的,白的不同肤色的人张口说出流利的中文,那该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啊......
七绕八转,我终于找到了那个老师所在的系,结果人家告诉我,那个老师出国了,半年后才回来!我当时就懵了。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冒失,事先没和人家联系就找上门去。可是也不怪我呀,那时有几家有电话的?更想不到打长途电话。
办公室的老师好心地告诉我,那位老师的丈夫也在语言学院,在行政部门,让我去找他。我在校园里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位老师的丈夫,我叫他于老师。
于老师看了我带来的信,知道了我来的目的。尽管他的妻子不在,他还是出于对同学的礼貌和对我这个外地学生的同情尽力地帮了我。他去帮我要了几套往年的考题和复习大纲,中午给我从食堂打了一份饭。他告诉我他家有两个女儿,我晚上可以去他家住,我很感激地答应了。那个下午我就在于老师的办公室里看复习材料。等他下班了,我们一起走到他家。
于老师的家就在校园里的家属宿舍区,是老式的两居室。那天晚上,我和他上大学的大女儿和上高中的小女儿挤在一张双人床上睡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和他们告别了,我对于老师表示的唯一的感谢就是在在语言学院门口的水果摊上买的一袋桔子。当时,我的心里很感激于老师,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这是太了不得的事,也许那时的人们心地淳朴,施与受的人都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离开语言学院,我坐上公共汽车去市内。我先直奔火车站,去买回家的车票。到了售票口一打听,当天晚上的卧铺车票没有了,最早一班车是第二天早上7点多的硬座。在售票员不耐烦的催促下,我不能多想,赶快买了票。拿到车票后,我又开始发愁了,晚上怎么办?我不想再去麻烦于老师,再说那么早的火车,从他家出来也来不及呀。找旅店吧,大的舍不得钱,小的不敢去。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一横心,决定就在火车站过夜了!
那天虽是冬日,可是阳光灿烂。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我的心也被晒得暖暖的,这可是全国人民都向往的“心脏”啊,我可不能蹉跎了这难得的大好时光,马上出发!找到汽车站,看着站牌上车,我先到了西单。在西单逛了一会儿,肚子叫了。那时的我还没有独自一人吃饭店的经验,看着饭店的大门犹犹豫豫地,不敢贸然进去。正在彷徨中,忽见前门一家食客盈门的,好不热闹,心想这家肯定是:好吃,不贵。
走进去一看,一溜儿四川小吃,什么龙抄手,凉粉,麻团......看得我眼花缭乱,馋涎欲滴。看着大盘小碟,计算着口袋里的钞票,最后我挑了个大碗的--四川凉面。那时在我的家乡可不像现在,你可以吃到各地的美食。那时对四川风味我是久闻大名,却从未吃过正宗的。这一碗凉面吃得我刻骨铭心,尽管我连座都没找到,是站着吃的,可是一点不影响我的味蕾充分体验那份麻辣甜咸香,感觉真是天下第一美味!虽然叫凉面,可是吃完后我被辣得身上热乎乎的,走到外面我一点感觉不到寒冷了,回头一看,招牌上“豆花饭庄”四个大字从此刻在心里。工作以后,每逢有机会去北京出差,去那里吃一大碗凉面成了我的“保留节目”。直到有一次到了那里,发现豆花饭庄不在了,我的心里惆怅了好一阵子。后来工作后有好多机会大吃大喝,川菜也吃了无数,可是没有一处的凉面超过豆花饭庄的,当然,我这个结论主观色彩太浓了。
肚子饱了,身上热了,我开始继续游荡。我来到天安门广场,像所有外地人一样花钱照了张像。人民英雄纪念碑,大会堂,中南海,博物馆,这些振聋发聩的名字,我终于都看到真的啦,弄得小心脏一会儿一激动。站在长安街边,对北京的印象就是哪里都那么开阔,辽阔,高大。马路宽不说,人行道也那么敞亮,走在路上好像自己都变小了。那时的北京还没有太多玻璃面的摩天大厦,长安街两旁的大楼给人的感觉是庄重大气,那气派绝对是让外地人仰慕的。
后来我又转到了前门大栅栏,这时太阳开始西下了,天冷了起来。凉面带来的热辣辣的感觉消退了,就剩下口干舌燥了。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当时的北京一宝 --前门大碗茶。多少钱一碗忘了,反正便宜到我毫不犹豫买了一碗的程度。站在寒风里,捧着大碗茶,热着手,暖着胃,真是舒服极了!后来每当听到“前门情思大碗茶”这首歌,我都觉得亲切。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开始找地方吃晚饭。昏暗中,我的眼前一亮,是被肯德基的灯箱招牌晃着了。那是北京的第一家肯德基餐厅,那个年月,人们肚子里油水还没过剩,三高还没普及,所以还没有用垃圾食品来鄙视洋快餐的觉悟,肯德基在年轻人的心里那就是时髦的象征。我被挡不住的诱惑拽了进去,买了份套餐,来到二楼,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是灯火中热闹的街道,室内空气中弥漫着奶油和炸鸡的香气,到处干干净净,不远处坐着的情侣在窃窃私语。那环境和大排档一般的豆花饭庄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我独自一人在那里 “奢侈”地吃着炸鸡腿,感觉那么地心满意足。想想看,那时九毛钱一份的熘肝尖我一个星期才舍得吃一次,这好几块钱的肯德基要是没吃出点美好的感觉我该多亏啊!
在肯德基里磨蹭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10点多,我来到了火车站候车大厅,找了个长凳坐下来来,紧紧搂着随身的包。其实那里面“值钱”的东西就是复习材料和我给家里买的一包果脯。
那一夜让我真正体会了“漫漫长夜”是什么滋味,时间是一分分数着过的,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放电影,一幕幕回放自己白天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然后突然发现,感情自己吃的四川凉面和肯德基都不是地道的北京名吃,都是舶来品,不对不对,大碗茶还勉强算吧。估计我这么说得把北京人气昏过去。
熬不住的时候,我也打个盹儿,但大部分时间是硬挺过来的,一直到早上六点多检票上车。接着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才回到家。
按今天的条件看自己的第一次北京之行,真是好辛苦。可是当时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兴致勃勃,欢喜满足。回想起这些,现在的我不禁对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心生羡慕嫉妒:年轻真好!
(后来,因为我的三心二意,没能如愿考上研究生。不过多年后,我真的在美国当上了中文老师,教白孩儿,黑孩儿,黄孩儿们说中国话,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