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江——我的老班长张加毅~~~~

回答: 朱崇懋首唱的。弓尒2011-07-22 22:35:33

我的老班长张加毅
作者:黄宗江
出处:《传记文学》 上传日期: (2007-6-28 8:37:09)


  我们南征北战的老战友张加毅,已然是老骥伏枥,难再千里。他的老伴薛蕴华推着他的轮椅,在我们这离休小院里晒老阳儿。老战友们都围了过来,让他艰难地辨认。我挤了过去,唤道:“老班长!”他眯着眼叫了声他给我起的、独有的外号:“小骚客!”这是哪里说起?他是我哪一档子的班长,我又是哪一档子的骚客?

  我这里不表他“过五关”、“斩六将”,不表他13岁(1938年)参加革命,14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满18转正)。我也不表这小八路如何在“战斗里成长”,如何在文工团跳跳蹦蹦说说唱唱跳进了我军的八一电影制片厂,成了新中国第一代的纪录片导演,为历史记录了《移山填海》、《跨征途》从《绿色的原野》到《海上南泥湾》直到《向毛主席汇报》、《啊,台湾》……

  我也不表他创作的著名东方小夜曲《草原之夜》,从孟贵彬传唱到李双江,传到今日的年轻歌手。

  我也不表他如何歪系着红领带,挎着白杨走上卡洛维瓦利国际电影节的红地毯。我也不表国际纪录片大师伊文思如何赞美他是中国电影纪录片事业的精英。我们就叫他“张文思”。 美哉!壮哉!如此地“过五关”!和他—起共同斩关夺寨的纪录片战友们更有说头,留下给我说的却只有“走麦城”,说—说我们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成了囚徒、罪犯,成了——天哪!“反革命”!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地我们被卷人了一场“无法无天”的“阶级斗争”。我也无须写他在黑牢里如何受刑如何咬碎了牙抗争,那也由他的“同案犯”来说。我俩虽不同案却也同犯,一起被押到他的家乡山西“劳改”,我们这些什么“分子”当然地被编队编班排号。我原不在他被任命副班长的二班,而在叛逆集中的一班,班长是位“起义”者。只因为我在—次批斗中支持了“首恶”冯毅夫,只待炮火转向我身。哪里都有好人,负责监管我们的一位老工人,次晨就把我调到二班了,开脱了我一场小灾难。我报到的二班,班长是难得糊涂的小红军史文帜,在牛棚里还在不知自量地喊着要去珍宝岛前线。一切日常班务都交付了副班长张加毅,也就成了实质的班长,下地带领劳动,回窑带头“学习”,每天学那《南京政府向何处去》联系自己。我们哪能联系得上?所以这班长的“领导”也是非常之不容易。

  我和张加毅虽同在八一厂,他是纪录片导演,我是故事片编剧。井水河水的,见面嘻嘻哈哈,说些挎着白杨的张文思之类。这回却是栓在一个槽上了。除钦定“走资派”外,我们几个平日较露脸的业务干部是八一厂名列首恶的“冯、严、王、张、巩、柳、黄、白”,各有罪行罪名。在认罪书和每晚的思想汇报上都要写上自己的“反革命”头衔,我签署起来相当繁杂。最初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自己还庆幸尚属党内),后又追加“漏网右派”,又因我上过司徒雷登为校长的燕京大学,再加冕“美帝文化特务”,后来又因我恶毒地攻击了江青,这就“现行反革命分子”都齐了。每晚都得上交思想汇报,光署这四大头衔就得老半天。张加毅无不得意地给我看他只署“反坏右”仨字,并说:“我就不是地富”,他曾向整他最厉害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再三申明,因为整他的此人才真正是“地富”。

  张加毅是真正的农民的儿子,再巧不过,我们劳改所在河对岸就是他生长的村子,就连撑掌摆渡的汉子都是他儿时的伙伴儿。村里两个支部书记是他的弟弟。加毅向我说了他见到卧病老父的情景。

  父问:“满了没有哇?”

  儿答:“还没判呢。”

  父叹:“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出去呢!”

  真是伤透了这老农民的心!

   犹忆八年抗日,胜利归家,敲门。

  内问:“谁?”

  外答:“假女。”(因图好养大,张加毅小名叫假女)

  屋内急吹灯,连呼“打鬼!……”

  因为家里早以为这个人没了,牺牲了。

  岂堪回首!

  村里食品公司的支书正是他弟弟,常悄悄挎个篮带点儿熟食来,班长就分给我们这些班友、难友。

  班长在劳动上当然是没说的,真正的农民吆!什么活都难不倒他,他还尽力地帮助我们这些学生出身的人。

  窑洞里的土炉子是他搪的,各班还请他去搪炉子。

  对囚徒们来说,温饱也还是第一要事。

  当然,更要紧、更要命的是思想斗争。一天的疲劳劳动后在煤油灯下还要写骂自己的思想汇报,副班长还得汇报全班的思想动态。他常故意让我看到他在写些什么。因我是“美帝文化特务”,只见班长写道:“黄宗江梦里说洋话,劈里卡叉,妈里扒查的,谁也听不懂。”我二人当然有名其妙,相识而笑,当然不能大笑。

  我不善劳动,蹬锹蹭得我高筒棉鞋的帮子都烂了,我也学着剪块小皮子缝补。我哪能弄得好,老班长见了就接过手,三下五除二就给我补齐整了。

  我们在干木匠活时,有小孩儿凑过来观看,老班长就给孩子用零头木料劈了把木头刀,孩子拿了欢天喜地。

  这一切默默地感动着我,我心想这个人真是有情有义,用我们共产党人当时用的话“真有阶级感情”、“贫下中农的本色”。我果得思想改造或在于斯。一回说起什么,我来了句:“这是文人骚客的事儿。”打这起,老班长就管我叫起“小骚客”了。倒也贝砌,我这人是有点书生气,有点儿酸,有点JL骚! 其实真得风骚三昧的还是我老班长。这个人,人见人爱,男女老少都喜欢他。(就造反派不待见他,惟我独正的正统派不待见他!)。骚客叹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也得有咱老班长! (2004年第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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