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談:道經部後記

本帖于 2025-06-23 07:02:48 时间, 由普通用户 dhyang_wxc 编辑

《老子》談:道經部後記

楊道還 6/13/2025

各種各樣的解《老》的書很多,時至今日,汗牛充棟,很少有人能夠讀完。《老子》書在那裡,如能反复研讀,也不需將解《老》的書全讀一遍。我良不願在這上面再添一部。

但寫些心得,是不可避免的。佛家到了悟道的關頭,總還要有個偈子,報告自己的心得。基督教的人,總還要不時地作見證。我這本心得,即類似於基督教徒的作見證。從初悟道至今二十餘年,研習未嘗中斷,以此作個小結,以示同道,或有幫助;也為自己整理一下所得。這是此次寫作的緣起。

見證不同於解。見證的核心是作見證的人的事情,解的核心是經典原文。據說大仲馬曾講,他的歷史小說,只是取歷史事件的史實作牆上的一個釘子,用來掛自己的畫。我這部書,也是如此:掛篇見證。見證是得是失,其實與釘子無尤——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

段玉裁《說文注》說:談者,淡也。平鋪直敘,隨意而緩流為淡。此書以淡為念,所以稱為談。然而言有不可及之處,乃生比喻和寓言,無從避免。這本書的範圍,局限在眾妙之門的一邊,未嘗入門,門後非我能談。

一年來,每大約十天完成一章,身體有點兒吃不消,炎夏將至,將息筆數月。多謝諸位道友多年對我的博客的訪讀。

草稿隨寫隨貼在我的博客https://daohuanblog.wordpress.com/。全書大概40萬字,慎入。

以下是一個樣本:

《老子》談:三十四,三十五「大道泛兮」1

楊道還 5/25/2025

《老子·34》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老子·35》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一)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

從《32章》到《37章》,是講道用。這一部分的道用,是給自知、自勝、知足的同於道者講的。《32章》和《33章》講立,立足,其餘諸章講行。李宗吾講,老子總是從無為講到無不為。可以說,《32章》和《33章》,講同於道者的無為;《34章》到《37章》,講無不為。

從《32章》到《37章》,內容的先後與前面《25章》到《31章》所講的象相仿。

《34章》和《37章》,也是《32章》的引申:《34章》和《35章》主要講大,雖然道常無名,但強為之名曰大,因而同於道執大象,與前文為天下谷呼應。《36章》則是從雖小,天下莫能臣,得到使物臣服的辦法,因而同於道者用微明,與前文兵強天下呼應。《37章》講,鎮之以無名之樸,物樸而不成器,然而同於道者能用無名之樸,與前文始製有名呼應。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道之用,在於生生。這裡第一個生字是動詞,第二個生字是名詞。萬物起始於道生之。生生,不是一事一物的誕生、創生,是指萬事萬物之生命的本質和意義。萬事萬物也都有生老病死,那麼具有普遍意義,貫穿著一切的那個本質的生,是什麼?其可左右是這個生的左右。左右,或左或右,存在着或然和偶然,具有開放的性質。

弄清楚生生的意義,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也就有了著落。以下先講生,即生命。

生不同於運動。運動只是一種表象,是從知其然得到的,不知其所以然。運動可以用於無情眾生,不能用於有情眾生。有人認為,生命是個過程。這種觀點所講的是一種寄生,與外物應接的條件反射過程,不是生。從這兩者推出來的養生法,即是鍛煉身體和穩態靜養。這兩部分分別對應於人的身體和心。但人的精神、或靈魂卻不在其中。

人的身體有新陳代謝,身體的原子、分子組成經過一段時間,可能完全替換掉,但人還是原來那個人。人每天接觸的事情,一旦過去,就成昨日黃花,但人還是原來那個人。那個不曾被替換掉的,才是人的本尊,即一個人的生命。

《莊子·知北遊》中有:「(汝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委」是交付、寄託的意思。這句話講:人的身體,是天地借給人的(物質),以成人的形狀,不是人自己擁有的;人得以出生,是天地的和合使之發生,不是人自己決定的;人的性命,寄予在天地委蛇隨順(為世運時代,出生地等所決定的,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是人自己帶來的;人的世代延續,是天地陳陳相因,形形相禪的規律,不是人自有的。

《莊子·知北遊》所講的這些,是人的生物性的「我」的具體組成部分。人的「我」,還有社會性的組成部分,如社會地位、關係等等。這些社會性的組成部分,在道家看來,是身外之物。如果以這些身外之物作為人的本尊,那麼那個人是物於物的人、形為物役的人,如同行屍走肉那樣無自主。

那麼,拋開《莊子·知北遊》所講的這些,人還剩了什麼?似乎什麼都沒有了。

但有的人能作自己「我」的主。如《史記·刺客列傳》中所記載的幾個人。阿爾貝·卡繆說:「真正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這是荒唐的,與普羅大眾沒有一絲關係。活着而用身才是「真正的哲學問題」,也是真正的生命問題和生命的實際問題。

用身的極端包括人決定終結「我」的問題,但不是自殺。如《史記·刺客列傳》中所記載的荊軻。荊軻刺秦,勇士秦舞陽為副手,《史記·刺客列傳》講:「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慴。願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秦舞陽知道必死,所以有理性的「我」的反應,也是勝於普通人的勇士的「我」的反應。荊軻知道必死,卻仍然「顧笑」,視「我」為何物?他的本尊是誰?這個本尊,即是拋開《莊子·知北遊》所講的那些之後,剩下的。

在道家,荊軻的本尊即是他的「吾」,可以「用我」和用身到極致的地步。從荊軻的傳記來看,荊軻受辱時,默然而去,是惜「我」、惜身的。他的「我」和「我身」如一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那個當其無者,即是荊軻的本尊和「吾」。

荊軻的本尊和「吾」,驅動了自己的「我」和身。然而荊軻完全控制自己的「我」和身,這是荊軻真正的過人之處。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顯然荊軻追求並達到了自勝的強,卻不以有力為念。曾經威嚇荊軻,使荊軻默然而走的魯句踐,聽說荊軻刺秦王的事蹟,說:「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爲非人也!」(《史記·刺客列傳》)魯句踐是勝人者有力的,但他明白,自勝者強對追求和自負有力的人視若無物。因為這個認識和悔悟,魯句踐得以在《史記》中留名。否則,有力的人車載斗量,司馬遷怎麼肯去費筆墨寫他。

《莊子·德充符》中有:「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眗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這一段所講,也是那個用身者,才是生命的本尊。

生命的本尊,也是生命力之所在和所存,這兩者是同一個東西。死亡,意味著拋下《莊子·知北遊》所講的所有的那些東西。那些東西都不是獨特的,總能在同類中找到類似的,或者這一部分近似,或者那一部分近似。然而生命可以是獨特的,也應該是獨特的。生命的本尊,一旦超脫於這些外物,即成藝術人生:獨特而原創。孟子講的「踐形」(《孟子·盡心上》),即是人而為人,真正實現了一個人。「踐形」的人,方才有藝術人生。馬斯洛的需求層次金字塔,每一層都滿足了,到了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才是自我實現。所謂自我實現,只是「踐形」的開始。

中國傳統文化要討論的,是這個用身和惜身之權衡、之義、之道理:從這裡才能得到生命是什麼、生命的意義、生命的問題;而不是什麼自殺一類毫無意義的病態東西。

《莊子·徐無鬼》中講:「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長毛,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隈 ,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那些像豬蝨子一樣的人,自以為安室利處,侈然自大,從來不曾探頭看一看宇宙真相的人,從未能接觸到此類的問題。卡繆過之,這些人不及,同屬於失之。

《莊子·田子方》中有:「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這一段講,列御寇善於射箭,射箭時控制身體如石人。伯昏無人領他到百丈高的懸崖上,背對著深淵,退着走,到了腳有二分垂在懸崖外,請列御寇這樣射箭。列御寇不能,「伏地,汗流至踵」。這個寓言所講,即是列御寇能用器——弓箭,到極高明的地步,卻還沒到能用身的地步。這是普通人,平常生活中也會接觸到的用身問題。

儒家孔子講:「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孔子對生命的意義的詮釋,顯然與荊軻有異,但在用身這一點上,有相同。類似地,孟子講:「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

但老莊並不以儒家或遊俠為然。這裡的道理很簡單:同於道者,得生;不道才會早已。因而儒家和遊俠,並沒有同於真正的道。《莊子·大宗師》中講:「古之真人,……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老子·50章》講:蓋聞善攝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事物的生命,也與以上所講類似。如孟子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盡心下》)一個國家的生命是什麼?孟子在這裡列出了三個部分:民、社稷、和君。民和君隨時代不同,由不同的人組成,社稷卻還是原來的那一個。那麼社稷是一國的生命或靈魂嗎?社稷是土神和谷神的祭壇。那麼土神和谷神是一國的生命或靈魂嗎?都不是。一國的生命或靈魂在於祭的延續。如莊子所講:「火傳也。」《論語·堯曰》中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現代社會扶助土著民族的維繫,也是如此,不是因為利益,而是因為對生命的重視,其中有道。

社會中其餘的組織,如家庭、公司、團體、政黨、已經最近捲入風波的哈佛大學這樣的大學,其生命也可類似觀之。

合以上所有萬事萬物而言之,生命如火,如火傳。火是一種特別的存在,火不是木薪加氧氣組成的,不是所謂燃素的性質,火只是其本身。

法人加斯东·巴什拉 (Gaston Bachelard)著有《火的精神分析》,詳細分析了西方對火的意象的認識,但止於「想像」的精神分析。他說:「想像擺脫了心理的決定——包括精神分析在內——它構成了一種產生於自身的自發性統治。」(注1)「自發性統治」即是人對人的「我」的統治,那麼其主人、本尊又是什麼?這是他沒有涉及的問題。

巴什拉說:「對原始人來說,思想是一種聚精會神的遐想,對於受過教育的人來說,遐想是一種鬆弛的思想;這兩者之間,『有生氣』的含意是相反的」。(同上)這裡的生氣,含有生命的意思。對於受過教育的人來說,聚精會神的思考,只能也必須是在約束下的,按照某一學科、思想、或主義的軌道運行。原始人聚精會神的遐想,是生;受過教育的人來說,聚精會神的思考,則是死之徒。(《老子·50章》)在軌道上的運行,是有規律、有效率的、有可靠性的。但在軌道上行駛如驢走磨道,道可道,非常道,因而最終不道早已。

火是無情之物,表現出了一種作用,或者說模式,但生命要更複雜些,生命是「使其形者」的 「自發性統治」。

人的生命又不同,茫茫宇宙中或許有類人的外星人的存在,但目前為止,我們只知道人類,只知道人類才有徹底而完全地「使其形」或者「自發性統治」的能力。即只有人,才有自由意志(free will),換言之,只有人,才有否定掉生命本尊之外任何干擾的能力,即自由否定(free won't)。《莊子·大宗師》中講:「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這句話是否定掉了人的「我」,包括身體、大腦、心等,然後得到人的「吾」,那個有真正自由的意志,那個意志必然是同於道的——像道法自然那樣,人的「吾」只法其自然而然的本身,而不是按照其他任何法則來運行。

不管是自由意志還是道法自然,這裡的自由都是具有開放性的,即不是任何可道之道能概括或囊括的。數學上有無窮大,無窮大又因為可數的方法,分成不同的等級(注2),但自由超出最高等級的無窮大,不為所限,因而為自由。

這就意味著,道法自然帶有開放性。但因為德的關係,這個開放性,有一部分為人所知,這一部分,必然是不違背道的。因而可以說,道是一個半開半閉的空間。

用個比喻來說,半開半閉的空間就如總是有歧路,左邊有條路,右邊有條路,人總是可以選擇。或者說,歧路有多條,超過兩條,可以供人選擇。

完全開放,意味着不管哪個方向都有路,因而也就沒有路,是毫無方向性差別的一切皆可,任何顛倒錯亂都與正直之路沒有任何差別。顯然這與人的德是相違背的,全能的神或者可以如此,人卻不能如此。

完全封閉,意味着有某條必然之路,決定了人的宿命和終點。這種假設,意味著人的任何努力都是無用的掙扎,作個行屍走肉是最好的選擇。所謂邏輯和理性主義,其最終是一種終極的宿命論——第一因決定了宿命。高效地去遵循三段論邏輯和理性主義,只是向著宿命,即死亡,走得快一點兒。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所講的即是半開放性,道之演變,有着不確定、未可知性。用比喻來講,人沿著河流的岸走,將會一直走到大海邊,這似乎就能遍歷所有的河邊之路。但河流中會形成冲積三角洲,那個三角洲又可以越來越大,形成一塊大陸。那個大陸又有自己的河流和冲積三角洲。所以河邊之路,是具有開放性的。自由意志的發展也是如此,西方人稱之為湧現或創發(emergence),是很形象的。(注3)

實際上,邏輯也是如此,線性的三段論邏輯,就如河邊那條路,但五行、《易經》(將八卦或六十四卦寫在莫比烏斯帶上,即可很直觀地看到錯卦、綜卦等與本卦間的本質關係)、莫比烏斯帶、克萊因瓶這類的邏輯,是湧現或創發的,如冲積三角洲,不是用線性的三段論邏輯那樣的簡單思維可以探索的。未來的發展,更多此類的湧現,和更高等級的湧現,是不可預測的。即便有人工智能,也不可能達到全盤囊括。這是道可道,非常道所講的道理。

上面歧路的比喻,很容易聯想到孟子的義。孟子的義,即是在其可左右的歧路路口,如何權、如何得其宜。顯然孟子討論的是半開半閉的系統。那麼人在其可左右時,如何能得其義(宜)?

孟子講,應該平素用人生而有之的良知良能去「集義」(《孟子·公孫醜上》),才能到了緊急關頭,不假思索,即隨心所欲而中庸。這是一種漸的法門。孟子講:「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這句話即是在講「使其形」,克服生物性,而達到徹底的「自發性統治」。

《莊子·大宗師》中講:「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這句話是否定掉了人的「我」,包括身體、大腦、心等,然後得到人的「吾」,那個有真正自由的意志,那個意志必然是同於道的——像道法自然那樣,人的「吾」只法其自然,而不是其他任何東西。這是一種頓的法門。一個人得到自己的「吾」,即得以同於道,不煩思索。

在人之下和無情眾生之間的空間裡,有各種各樣的生命形式,這個些生命形式,屬於可道之道的範疇。它們不能像人一樣,徹底而完全地「使其形」,或者實現「自發性統治」。因而有必要加以討論。

火被環境限制,輸給了環境;而生命的本質是否定環境的限制,勝過環境:越高級的生物,越不被某種環境限制、越不去適應,而越得自由。這是的自由,是由自己(by self),按照自己的自然而行的意思。例如,人發明種種工具,而不去長出尖牙利爪;人發明衣服,而不去適應嚴寒。

有情眾生的生命力表現在對外物的克服,而非順應。溫室裡的花,有生命,但生命力卻不強。野外貧瘠寒苦之地、不可能有生命之地的花,經常因為其生命力,使人嘆息。生命的本質因而或可以說,不在於生命的適應性,而在於克服外物的生命力,即生命之用。至於適應環境,只是生命力的遺蛻,生命力已經前行了。這個前行有其道,能者從之:有生命力的生物發現那個新的生存模式(pattern),然後佔據之。這個模式不是生物自有的,在道中存在,至此那個道才得以顯現。這即是道生生的方式。

進化論所研究的適者生存,因而可以說,研究的是生命力之化石,而非生命本身。新生命以湧現或創發的形式出現,這時表現出來的生命力,才是生命的本尊。那些亙古時代已經存在的動植物,根據進化論,被稱為「活化石」——這是不妥當的,他們不是化石,化為石,即離生命而去了。(注4)

如前文所講,這種湧現的一種就如一環套一環:太極圖的魚眼所表現出來的,即是這一類的象。社會意義上的生命體,也是如此。人的生物體,走過了有情眾生正在走的路,但在社會生命體之路,仍然需要克服。孟子講:「人有所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孟子·離婁下》)老莊直接講無為之道,天下莫能臣。這些人深知自在、自由的意義:自在和自由在於不被驅使、不被桎梏,而自在和自由其本身卻無一定之規,無可道之道。正如唐玄奘所講:「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在同類的個體上,「自發性統治」意味著同類個體在生命上有差異。世界上,沒有兩顆相同的樹,也沒有兩個相同的人,他們的生命有著「各自」的「自發性統治」,「各自」「使其形」的趨向。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道法自然,而道生萬物,萬物的生命又是「自發性統治」——這一點,是從道得來的。然而「自發性統治」又各自獨立,即萬物有殊異的各自的卻是道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的,即不「名之以為己有」(蘇轍《老子解》)。《老子·51章》講: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對物的認識也是如此。莊子講:「魚不畏網而畏鵜鶘。」(《莊子·外物》)邵雍有「以物觀物」。程顥有「物各付物」。馬斯洛講:「要畫一隻鳥,先要成為一隻鳥。」能知魚之樂,魚之畏,唯有如此不辭不有才行。

1

「法]加斯東?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杜小真、顧嘉琛譯.長沙:岳麓書社,2005。

2

喬治·蓋莫夫《從一到無窮大——科學中的事實與臆測》,暴永寧譯。(One, Two, Three…Infinity by George Gamow)

3

參見存在巨鏈:《老子》談:十八,「大道廢,有仁義」1

4

從有性生殖的出現,也可以看到這種生命力與生命的區別。在無性生殖中,生物個體複製自己,然後分裂,以實現繁衍。這樣的生命,通過克隆自己,理論上可以達到永生:只要其中一個個體生存,那麼這個生物就尚未死亡,尤其是如果這個克隆過程產生大量的克隆體時。這種克隆模式,是一種可道之道。

但高級和複雜的生物,普遍地進行有性生殖,即,繁衍需要雌雄兩體各自提供一部分自己的遺傳基因。 因為雌雄兩體的遺傳物質的混合,下一代與父母一代有些微的不同,在大量繁殖的情形中,有些個體得到了克服環境的能力,使得生物的種族得以延續,即種族的那個模式(pattern)得到永生。這種永生是生命力在其作用,其代價是(過去那種)個體生命的死亡,或者說蛻變。這樣形成的新的種族與過去的種族是不同的:體可能是不同的,用也不再適應同樣的環境。

在這種模式中,一個個體沒有完全屬於自己的克隆產生,這個個體死亡時,其生命也就隨之而去,不再有永生的機會。然而其生命力,卻以死亡為代價,得以傳下去。也就是說,生物種族表現了一種生命力的延續,並非生命的延續。這就如「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所講。

這裡的延續,是火傳,其傳之道,是從道來的,無法歸於任何其它。

現代人有着克隆自己以達到永生的夢想,這是與無性生殖類似的一種策略。但這種方法,即便在理想情形下,也只能達到體的複製,並不能得到完全相同的用,而且有極大的可能,克隆的個體有著「自發性統治」,而導致極大的用的不同。此類思維,將人簡化為物質的組合,以為同樣的組合,就是同樣的生命,是唯物主義的簡單的機械化的思維。這種策略的本質,是以生命力為代價,以換取一個同樣的軀殼。基因改造以得到超級嬰兒,也有同樣本質。

現在有名人同時採取兩種策略,即追求克隆技術的同時也大量繁衍,這本身表現出的即是一種生命力,和對「自發性統治」的追求。

從這個例子,也可以看出,道生之,生出的都是這類的不馴順於的生命個體。道又怎能將其生而辭,功成而有呢?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