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浪狗到宠物狗
关在后院,只有20平方米活动空间。听到外面有响声
就兴奋,在铁栏后踱步,像风,威风凛凛
大部分时间趴着晒太阳。别人以为在看家
其实在做梦,比如站在主人的开蓬车上兜风,或回忆
每天耷拉着耳朵,歌唱着流浪,东闻西嗅,追逐蝴蝶
梦想。有时在草地上打滚,偶尔跳绳,或跳墙,被骂得狗血喷头
意外捉到一只老鼠,和伙伴一起玩耍。不停交换身体
每个洞口都是给我们钻的,那是狗的宗教
曾经的从犯、嫌疑犯。曾经的生活。见人不看脸色
不摇尾巴。值得再活一次。拥有自由的代价是餐风露宿
在垃圾堆里找食物,啃骨头,有上顿没下顿
别落水。没有被肉包子打过。要小心,避免成为餐桌上的佳肴
被好心人领进收养中心。有了的名字
领养。住进家。多好。吃香喝辣。有洗澡、除虱和音乐
像美女那样剪毛发修指甲。打预防针。阉割
即使还崇拜性器,不再有野性冲动
没咬过吕洞宾。不错,光天化日下没人再敢打我
守护着一份孤独。有自己的旭日,带着流浪之美,从手上升起
傍晚盼主人早归,一起去公园溜达,不介意项圈系上链子
妥协。溃败。为了一个更大的活动空间
龙
河里有一条龙,没人见过
但处处能感觉到它的精魂存在
它同时诞生于这条河,和古老的东方神话
在河里畅游、翻滚,吞噬河水,又吐出
它一跃升天
幸运的人见过它掉落的闪光鳞片
它是意志,是历史
这条河边生活着它的子民
鱼
一尾鱼被放逐,经过你的身子
游入一幅画里。喝水墨
它在纸上游来游去。一个摆尾
掀起好看的浪花
你手画的鱼无法比拟。假如走过一个渔夫
会流着口水,撒网
鱼骨成为画的骨架,鱼腹里有几条蚯蚓
鱼钩,成了写意
这是一条抽象的鱼
一条庄子的鱼
老虎
一只威猛的老虎,从不耷拉着头
即使很有涵养,打盹时
没人敢吻胡须,摸尾巴
树上的抓痕,路上的脚印
留给诗人去吟诵。在领地里撒一泡尿
蹭几下后退,是它的常规动作
太好看了。作为一只职业老虎
需要侦探、潜伏、追踪、捕猎
斑斓的虎纹提供伪装,虎爪透着血腥
它当然不是关进笼子里的老虎
会被武松打死的老虎,像美帝那样的纸老虎
也不是布莱克,博尔赫斯的假老虎
写到这里,我已忘记了老虎
只留下一个威猛的形象,或者一首诗的象征
白马
我们先是谈白,不得要领
白谈了,便谈白马
白马非白,非马,非驴
不饮月光,但并非抽象,因为会啃嚼青草
它是它们的影子,从记忆中横空出世
竖起耳朵。甩头
被一个神秘的精灵引导,无需缰绳
在碎石路上飞奔。鬃毛扬起
任何力量无法阻拦
即使碰碎,还会聚合
现在是黑暗中一个放大的白点
越跑越快,越跑越近
终于跑进我心里
里面有一片广阔的草原
妹,你画
妹,你想画我
要用野兽派手法,别画成一个
食人动物,哪怕是一匹孤独的草原狼
就画一个人退化成猿人
或者没有完成进化的人猿
不,妹,你别画我
你画广阔的草原,画蓝天
白羊变成的白云,和骑在马背上牧云的姑娘
以及她的忧伤。她在等一只雄鹰
变成情郎。它的身躯已化作人形
翅膀还未变为手臂
乌鸦
一只乌鸦在公园里
像一块天上落下的乌云,浓缩成一块
还有一块在飞翔,像它的映像
我向乌鸦靠近。它看上去像个披着黑衣的侦探
在寻找线索,不急不缓往前走
我和它打招呼,它不理我
我刚把它抛在身后
突然听到噗的一声,它箭一样射向前方
前面一定出现了什么新状况
蜂鸟
一只蜂鸟来到窗外红衣主教
花旁。悬飞,一枚长针刺入花心
仿佛一个物件钉在那里。翅膀高频振动
发出似蜜蜂的嗡嗡声。根据鸟类学谱系
它是蜂的鸟,只有麻雀的五十分之一
不缺五脏。一只不吃毛虫,喜欢花蜜的鸟
是一种多么神奇的事物
突然它后退飞行,不用转身就向左飞到
另一朵花前,再次把自己钉入
这次宛如真理钉入非理性的物件
马
蒙古铁骑曾横扫欧亚大陆
但骑兵早已无用武之地
九月的马背上没有骑手。它们不停
用鬃毛打扫乌云。假如现在马蹄轻些再轻些
我会误作是时间的嘀嗒声
那不就是白驹吗?对我来说
不论河马铁马天马奥巴马汗血宝马都是骏马
它们在河边大门前天空美国草原放牧时间
但没有一匹是我的马。我只有一头牛
它在一个秋天的小站等候火车
再说说蝴蝶
虚构一只蝴蝶,省略作茧自缚
同时蜕变自一个哲人,一首乐曲,一朵蝴蝶兰
它飞来了
原野打开,坟茔打开,旋律打开
开得极为空旷
它的飘舞令我觉得飘忽
玫瑰依据经验开花
它用古汉语吐露心声,一起旋舞
诀别之后,飞走之前,立在掌心
仿佛等待观赏者来阐释虚构的意义
现在我假装自己是这只蝴蝶
你看到一只蝴蝶在写诗
诗人的森林和平原
教堂传来的钟声没有扰乱他
伏案写诗的节奏。诗的开始是一条
鳄鱼的河流,角马以赴死的速度争先恐后越过
汹涌的书写。中间是一片森林
来自远方古鹿群的麋鹿踏着诗歌的节奏
在林中奔跑,牵动意象的枝桠
有一只停下竖起耳朵。它一定听到了断行声
林外是非洲广阔的平原
稀稀疏疏立着猎豹的土丘
不带隐喻。成群结队的秃鹫在天空盘旋
平原之外有一小畦诗人的孤独
蜜蜂或蚂蚁
勤奋的蜜蜂正展开一场春梦
没有经过任何仪式,也不考虑梦的质感和色彩
蜂巢下的蚂蚁,作为搬运工
早已不搬运具体的词,但偶尔会携带字面的意义
世人皆知,任何梦都有自己的味道
但不见得会超越忙碌的蚂蚁
蚂蚁的工作和人类类似,急功近利,不关心写诗
不管灵魂会不会被掏空
口含食物,不停说些废话,重复着财富
偶尔脑供血不足。蜜蜂不同
它们和繁星相近,就连梦也有甜蜜的光泽
在黑白交叉的时刻,甚至给人宇宙的感觉
所作所为已超越词语的字面意义
像那些远古的鸟群,它们飞来飞去的不是翅膀
它们会在最后一刻飞出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