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角度欣赏"后来他们杀掉了那匹马"
一首美好的诗歌能激发起不同的诠释;在某种程度上,也如文字的镜,从中,不同的读者看到不同的,而引发个人的情感,回忆,与想象随之流动。在深层次的回味里,进一步了解理解自己与自己所处的世界。
立的<后来他们杀掉了那匹马>是我读着为之一震而无法忘怀的一首诗: 凝敛的语言,变换的节奏,深邃而神秘的意像,深刻的喻意。
"后来,他们杀掉了那匹马"
此句作为诗的开始,却象是一个故事的结尾。诗中,似乎有一个观看者的存在。此刻,他的视线从故事发生的场景,缓缓地转向读者;"后来"之后的"逗号",似乎因沉思而停顿,随后,他只是说出这样一句,"他们杀掉了那匹马"。
这一句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陈述,似乎不带任何情绪;但,也可以理解为汹涌的情绪无法以详尽的语言来表达出来时只能简单描述所发生的。每一个字,就是一发无声的子弹。
这一句的悬念同时也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 他们是谁?
─ 他们为什么要杀掉那匹马?
─ 那匹马意味着什么?
─ 那匹马是野马? 还是被驯服的人类的工具,或,朋友?
─ 在这"后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
于我,视觉上所产生的是一群人,在杀掉那单独的一匹马。在这个隐喻里,如果马是充满烈性不羁而无法被驯服的生命,这一群人,所做的就是一种集体性的阴谋与杀戮;而,因这群人中每一个人的参与,从而丧失了罪恶感。血腥,暴力,与残虐就有了合法的存在与理由。
那匹马,也有可能是被驯服的,它只是一个替罪羊,成为这群人们因自身恐惧而屠杀的祭祀品。
或许,那匹马,仅仅是那群人生存的食物。这最后的可能性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所看到的一幕:在一个新年即将来临的雪天里,好几个男人们围拢这一条猪,每一人按住它的身体的一部分,而后有人用尖刀划破它的咽喉,那涌出来的鲜血浸染了身边的雪,它痛苦的叫声慢慢地停止。而后,它被绑在一个楼梯上,等待着进一步的分割。那时我站在远处,目睹这一切,仍在惊恐里。它的头正对着我,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浸染着雪地。大人们开心地讨论着怎样处理它身体的每一部分来欢庆新年。
无论哪一种被杀的理由,"他们杀死"包涵着集体性的血腥与暴力。"他们杀死那匹马"意像也散落在立的长篇小说,失去爱。譬如,"他们"在文革里活活地杀死了学校校长,"让有良知的知识分子被杀或自杀,"他们"的子弹穿过了广场上想记录历史一刻的小陈老师的脑袋,"他们"把食指关进了精神病院,"他们"一起性虐着在痛苦里挣扎的同性恋男孩,"他们"在漫长的历史里囚禁迫害异己的声音来让他们失去独立性,"他们"在印尼把华裔女性奸杀虐死,"他们"在红色高绵里把桌子的脚压在一个人的喉咙上,看着他一点一点断气,"他们"在墨西哥的大学里清洗屠杀风华正茂的学生,"他们"把最后一名犹太人关进了毒气室。。。"他们"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角落从不缺席。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诗,对于诗人,立,来言,不是偶然,而是酝酿已久的必然。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这些黑暗的时代,黑暗的片刻,黑暗的瞬间里,进行的血腥野蛮残暴杀戮,总有一个神秘的观看者目睹着。反复地。 而,另一个所带来的问题是: "他们","那匹马",和"我"之间的关系。在不同的历史时刻里,"我"或许是"他们",施害者,或许是"那匹马",被害者,或许,"我"是沉默的观看者。
那凝敛而充满张力的一句,如同吞噬所有过去的,或,正在发生的黑洞。
"夜晚在最后的时刻释放出
黎明,然后是黑色的玫瑰,
白色的谎言,分割线
和天空,"
也因此,紧接而来的一句,"夜晚在最后的时刻释放出/黎明"是先前被黑暗浓缩的力量的一种释放,视觉上有着一种奇异的美。这里的比喻非常特别, 夜晚囚禁了黎明,让这个世界失去了光芒,温暖,与,希望。才会有"他们杀掉了那匹马"的发生;"最后的时刻" 似乎可以感受到"夜晚"经历了一个漫长纠结的思索与挣扎后所做出的最
后的决定,"释放黎明"。被释放的不仅仅是黎明,依次而出的是"黑色的玫瑰","白色的谎言","分割线","和天空"。这里每一个物都充满喻意;"黑色的玫瑰"似乎是神秘未知而充满诱惑的未来,"白色的谎言",而谎言依旧存在,尽管也许是善意的,"分割线"所代表着回忆的思绪,"天空"预示的自由。
玫瑰的黑色,谎言的白色,与天空的蓝色,仿佛慢慢地覆盖着从黑暗中流出来"杀掉那匹马"所带来的血色。这个世界因光的到来,而慢慢苏醒。
"以及,诸多
后来和后来的后来的理由。"
"以及","诸多","后来"的叠词的使用,让内在的节奏放缓,将"杀掉","囚禁"与"释放"所产生强烈的情绪逐字逐字的淡化,仿佛时间流逝,一切正在消逝。这种历经沧桑,而又云淡风轻,在立另一首诗‘杜鹃花开了布谷鸟在啼叫’里听到了回音 ─ ─ ─
杜鹃花开了布谷鸟在啼叫
三月的山谷
一支杜鹃花开了。
但因为没有人看见,
所以,她一点也不美。
这个世界,
其实一点也不美。
但那支杜鹃她仍然绽放了,
好像我们一点也不重要。
一年一年,人们把死者
像种子一样埋到地下。
然后,他们在石头里
发现了死去人们的名字。
于是相信
那些曾被他们爱过的仍然存在。
人们仍然在谈论着
季节和每一天里的心情。
一年一年,人们仍然
在寻找着相似与不同。
人们仍然会相爱
仍然感觉在不停的错过
但没有人能真正的知道。
石头里写下了所有的秘密。
一年一年,世界
渐渐变成了一种意象,但
风仍然在改变着
世界的形状。
风将比我们的意象
更长久的吹过。
一年一年
三月里的一天,山谷里
一支杜鹃花开了。
再一次开了。
这首诗,后来他们杀掉了那匹马,与立贴中的摄影并合作品相互回应------
在静谧的黎明,与,无声开放的黑色玫瑰之间,那一条褪色的红线似乎是黑夜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