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轩说茶(4.2)

早在初唐禅宗六祖慧能(638-713)对弟子南岳怀让(677-744)预言:“向后佛法从汝边去,马驹蹋杀天下人。”这一“马驹”,便是后来南岳怀让的法嗣马祖道一(709-788)。禅法传入之初,禅宗僧侣大多栖住于律宗的寺院,时日一久,龃龉丛生,所以马祖道一便在荒山另建丛林,作为安顿禅僧之所。后世把佛教寺院叫做丛林就源出于此,因此,严格地讲丛林是指禅寺,佛教其它宗派的寺院,如律寺是不能叫丛林的。百丈怀海(749-814)承继开创丛林的乃师马祖道一,立下一套极有系统的丛林规矩:百丈清规,,即所谓“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据《释门正规》载:“元和九年(814)百丈怀海禅师,始立天下丛林规式,谓之清规。”佛教一向以戒为规范的生活,经百丈禅师改革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生活。由于丛林总是建在山区的,所以农事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种茶、采茶、制茶。禅宗把坐禅饮茶列为宗门规式,写入《百丈清规》。

《百丈清规 法器章》及“赴茶”、“旦望巡堂茶”、“方丈点行堂茶”等条文中明文规定丛林茶禅及其作法次第。其“请新住持”文中记有“鸣僧堂钟集众,三门下钉挂帐设,向里设位,讲茶汤礼。……揖坐烧香,揖香归位,相伴吃茶。……”即于法堂设两鼓:居东北角者称“法鼓”,居西北角者称“茶鼓”。讲座说法擂法鼓,集众饮茶敲茶鼓。“法鼓”,凡住持上堂、小参、普说,入室并击之,上堂时二通。……茶鼓长击一通……召集众僧饮茶。又每坐禅一炷香后,寺院监值都要供僧众饮茶,称“打茶”,多至“行茶四五匝”。茶院中还 专设“茶堂”,供寺僧坐而论道,辩说佛理,或招待施主、同参之用;有“茶头”执事,专事烧水煮茶,献茶酬宾;专门有“施茶僧”,为行人惠施茶水;寺院所植茶树,专称“寺院茶”;上供诸佛菩萨及历代祖师之茶,称“奠茶”;寺院一年一度的挂单,依“戒腊”年限的长短,先后奉茶,称“戒腊茶”;住持或施主请全寺僧众饮茶称“普茶”。茶会成为佛事活动内容。凡此种种均来源于坐禅饮茶,目的还是为了帮助禅修,而后相沿成习,潜移默化,成为佛教丛林的法门规式。所以,近代有的学者认为《百丈清规》是佛教茶仪与儒家茶道相结合的标志。

记录禅宗高僧语录的《五灯会元》,记有百丈禅师的“吃茶、珍重、歇”三诀。更有名的是关于“吃茶去”这一公案,留下它的是百丈怀海的师侄,马祖道一另一弟子南泉普愿(748—834)之法嗣赵州从谂(778—897)。《五灯会元》卷四有较详细的记载:“一人新到赵州禅院,赵州从谂问:曾到此间么?僧答:曾到。从谂道:吃茶去。又问一僧:曾到此间么?僧答:不曾到。从谂道:吃茶去。院主不解,因问从谂。从谂呼院主名,院主应答,从谂道:吃茶去。”谂禅师是借“吃茶去”破除人对知性的执着,消除人的虚妄分别,以达到当下的体悟。自从谂禅师开启以茶入悟的法门之后,丛林中多沿用赵州的方法打念头,除妄想。《五灯会元》还载有所谓饭后三碗茶的和尚家风。可见茶在唐代,已为僧伽生活中所不可或缺。以茶敬客,更是寺院常规。至今杭州龙井附近,悬有古楹联:“小住为佳,且吃了赵州茶去;曰归可缓,试闲吟陌上花来。”(下联钱镠送别夫人说:陌上花开缓缓行)总之,饮茶不仅可以止渴解睡,还是引导进入空灵虚境的手段。无怪乎,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1989年9月9日为《茶与中国文化展示周》题诗曰:“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茶禅一味的精神层面内容,将在后面介绍。

比陆羽稍晚的卢仝(约795—835),号玉川子,中唐诗人,也是著名茶人。卢仝出身于范阳卢氏,是当时的名门望族,但他耿直孤僻,淡泊名利,不参加科考,隐居嵩山少室山,刻苦攻读。朝廷闻知卢仝的才学,曾两次征他为谏议大夫(官位五品),卢仝尽管家境贫寒,仍不被高官厚禄所诱,拒绝仕途,以清贫耿介闻名。他曾作《月蚀诗》讽刺当朝宦官专权,因此招来宦官怨恨。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甘露之变”时,宦官仇士良诛杀文武百官,株连者达千人以上,当时卢仝留宿宰相王涯家,与王同时遇难。遗有《玉川子诗集》传世。卢仝一生嗜茶,精于茶道。曾著有《茶谱》一书,可惜现在已经失传。他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又称《七碗茶歌》,与陆羽的《茶经》齐名,为茶文化经典之作,卢仝因此被称为茶仙,又被称为茶业的亚圣。宋代范仲淹曰:“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卢仝敢不歌,陆羽须作经。长安酒价减百万,成都药市无光浑。不如仙山一啜好,冷然便欲靠风飞。”,可见卢仝和陆羽在茶界齐名由来已久。

《七碗茶歌》是卢仝品尝了好友谏议大夫孟简所赠的新茶之后而作,全诗一气呵成,直抒胸臆,通过对制茶、茶品的描述和煎茶、饮茶详尽感受及联想,寄托了他对茶农的深切同情,愿为苍生请命的思想感情。诗人以优美生动的文字,写了三方面的内容。开头写孟谏议寄来的新茶至精至好,如同献给天子王公的贡茶一般珍贵。中间部分是全诗的重点,写得潇洒浪漫,不同凡响。诗人以排比句法,从一碗到七碗,写下了诗人独特的灵感,直至两腋生风,飘然若仙。最后四句对“堕在颠崖”受苦的劳动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希望统治者慈悲为怀,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全诗如下:“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龙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中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合得苏息否?”

卢仝的《七碗茶歌》在日本广为传颂,并演变为“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日本茶道。据舒顺义先生在2005年第四期《农业考古·中华茶文化》上介绍,在1941年前后,凶残的日寇在敌后根据地大扫荡,一次扫荡到了卢仝故里,乡亲们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当日寇在村口一块石碑前驻足观看片刻后,便调头返回了。事后,乡亲们才知道,是卢仝的遗德使他们免遭一劫。原来这块石碑正面刻着“卢仝故里”,背面刻着《七碗茶歌》。据说卢仝在日本被奉为煎茶道祖师爷,在祖师爷故里,这些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还算有点良心发现,动了恻隐之心,使卢仝的乡亲侥幸逃过一劫。从此,故乡人民对这位“亚圣”更加崇敬。

裴汶是唐代略晚于陆羽,略早于卢仝的茶叶专家,与卢仝齐名。古时茶坊奉陆羽为茶神,将卢仝、裴汶配享两侧。裴汶的生卒年月已不可考,他著有《茶述》一书,可惜现今只留存了引言部分,内容主要是有关顾渚紫笋茶。《茶述》指出,“茶,起于东晋,盛于今朝。其性精清,其味浩浩,其用涤烦,其功致和。参良品而不混,越从饮而独高。”在论茶时,他指出:“今宇内土贡实众,而顾渚、蕲阳、蒙山为上……”。唐代的贡茶主要是常州的阳羡茶和湖州的紫笋茶。当时常州刺史和湖州刺史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每年清明前督造贡茶,并运送到京城长安。长兴顾渚山上建有贡茶院,湖州刺史每年要在此呆上一个多月。当时的湖州与常州刺史为了交流贡茶经验,在顾渚山上设有“境会亭”,每到茶季,两州官员便聚到“境会亭”品茶。唐元和六年(811) 裴汶自澧州刺史调任湖州刺史,在顾渚山至今保留有摩崖石刻,上刻:“湖州刺史裴汶、河东薜迅、河东裴宝方元和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同游。”当地流传裴汶早在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就在附近题留《茶事诗》石刻,因字迹模糊,现已不可辨。斐汶由于在茶事方面的成就,在湖州任满后,升调为常州刺史(当时常州比湖州重要,调任是提升),继续其督造贡茶事业。

斐汶的《茶述》称茶:“其性精清,其味浩浩,其用涤烦,其功致和,参百品而不浑,越众饮而独高。”这表明他对于茶叶特性和茶道的认识,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精深的程度。日本茶道的要义,是所谓“和、清、敬、寂”四字,在这里可见到其来源。《茶述》除引言部分外现在已经佚失,作为长期从事贡茶的茶叶专家,可以推想《茶述》一定包括当时主流茶艺的完整论述。因此可以说中唐时期陆羽《茶经》和斐汶《茶述》已经完备了煎茶茶艺,而皎然“三饮”和卢仝“七碗” ,认为饮茶能使人养生、怡情、修性、得道,甚至能羽化登仙,这样就把饮茶从目常物质生活提升到精神文化层次。皎然和卢仝对此都深有体会,所以能够写出流传百代的“三饮”和“七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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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罢罢!真的“不如吃茶去”! -Vivian32817- 给 Vivian32817 发送悄悄话 Vivian32817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5/2022 postreply 13: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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