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农场两年(五)

本帖于 2021-12-01 05:52:21 时间, 由普通用户 姚顺 编辑

回忆农场两年(五)

 

蔡师傅

 

我们屋,住四个人,张文灿,查永明,我,蔡师傅。

 

“培养我做了党员”,就记得蔡师傅他说过这一句话,很一般的口气。一听就知道这话,他说过很多遍。和其他师傅一样,他会在话中夹着这些“广播话”“报告话”。也正是这些话才是整话。话中这些个广播话报告话多的,也是师傅中混得好的,也是被师傅认为是来思的。蔡师傅的话里不多。

 

很高的个子。眼睛有点浑着。他洗脚时,见到他小腿上很多疤记,圆的,色深,像烟头烫的。就问。回答说,年轻时,在南京做过工,被梅毒感染留下的。读过的书里讲到过梅毒。有点吃惊。没问下去。心里嘀咕,怪不得,他的眼神里有其他师傅不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不是纯村里人有的。

 

和其他师付一样,他皮肤里总像有嵌进去的泥土,使泛土色样的黑,脸上手上都显得很干很燥,表皮像是粘上似的。

 

话很少。会搭几句。很断续,连不成对话。他就坐在床沿上,抽着烟,等瞌睡。我们进出来回,想不到门口有他。

 

他请过一回我们仨去他家做客。离农场很近。走出几棵树荫,见到几个房子,都积着厚厚的灰。对,那一带,所有的东西上面都有一层灰尘。一条被雨水冲出的沟,弯曲在路中间。见到到处窜的猪,很瘦,长腿。还有蔫蔫的狗。

 

蔡师傅把我们带进屋。和我住在农村的姨妈家很像,很大的堂屋,一角上有个用芦蓆围着的圈,是装米的,我知道。一面壁上挂着锄,铲子什么的。另一面上好像有张画,很旧,一层灰,还有个镜框,沒凑近看。

 

不知道吃了什么。也不记得说了什么。也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请我们的客。吃过就吃过了。

 

但这是自己第一次走进当地农民家。再也没有过了。

 

陈师傳:

 

一见就觉着是老太婆级的。动作却快,说话声也尖,看人,就一擦,躲开。其他师傅也这样。师傅们彼此就不这样。

 

她总是在动,嘴也在动。很高的颧骨上的蛮大的眼睛和下面冽开的嘴配合成笑容时,很友善,只笑八成,另两成躲在看脸色看情况的眸子后面。

 

听到她的声音,听不清她说什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姐说她人很好,对知青好。

 

 

无名女

 

从头到尾,不知道她的名字,听过,很多遍,就是不记。

 

年轻。也说“培养我入了党”。和我们一起下田干活。一直干,“从来就这样干”的干。不大说话。队长孔莲英偶尔会问她几句。

 

她说的不会忘的话是:“用党员换去城里做工,我干”。说过,她顿了一下。

 

后来,听说她才二十几岁。一直以为她三十出头了。所有的师傅,都觉得是长辈。包括很壮很能挑的永康(忘了姓)。

 

师傅总体印象:

 

眼睛里都有事,什么事,搞也搞不懂,也不上心去搞懂。

 

都蛮精的。没有很木的。从没想过用质朴看他们。

 

当地的口音里,掺着点狡黠,度测意味。和蔡场长说话,会不由自主的小心。他们的听,好像也不随便。他们不大听我们知青说什么。听潘场长在会上说的“根据群众反映”,知道,师傅们是在听知青讲话的,可全是些知青根本不以为意的话,“下工时,有的知青没把铲子弄干净”“挖沟要上下一般宽,不能越到下面越窄”“有人乱报自己挑的麦子重量”,等等。

 

夏会计会当着庄顺民张久明的面指着我:“他,不讨厌。” 他有点瘪嘴,皮肤有不大干农活的人才有的农村干部的润,指着我说这话时,半笑。这个评语,自己一直藏着。

 

农场里,总不断地丢失铲子,锄头等农具。场长在会上说要查。但就是个说。明摆着的。可没人在意。师傅嘛,就那么回事。“再教育”,在城里是句话。到了地头,哪个农民信?哪个知青信?近来读到胡兰成在文章里引用上海做小生意人的话“骗骗嘴,骗骗日子啦”,觉得很像“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的话。

 

回忆时,好想回忆出更多点师傅们的细节。可就是个“好想”。用咫尺天涯说知青和师傅之间,一点不过。钟文浩王国庆梁绍银郁宝生等,围着那个会背诵总理遗训的师傅起哄,那意味好像早年南京街头围观红头发,蓝眼睛,大鼻子。

 

师傅是村庄,知青是城市,农场是村庄里的城市。走出围着农场的大堤,才觉得走进农村。农场里,全是南京人遇到南京人。没一个染上一点点当地口音的。很少听到人讲农场外曾遇到过什么,看到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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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没听这儿的房地产经纪忽悠, 在市郊买个农场, -铃兰听风- 给 铃兰听风 发送悄悄话 铃兰听风 的博客首页 (56 bytes) () 12/01/2021 postreply 09: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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