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猫原有英文名,我却宁愿叫它们我给起的中文名:“诃诃”和“秋秋”。
诃诃
秋秋
是的,诃诃是契诃夫的“诃”(音hē,也有译契科夫的)。 至于秋秋, 因为它特别喜欢吃,恰又想起梁实秋的《雅舍谈吃》,于是叫它秋秋。T·S·艾略特有句颇负盛名的诗:“给猫命名是一件难事”,我感觉好像没有那么夸张。
诃诃和秋秋都是公猫,兄弟俩,诃诃是英短,秋秋是布偶。兄弟俩的口味稍微不太一样,除了吃猫粮猫罐头,一只还喜欢吃羊肉,另一只喜欢吃面食,估计它们大概都有点西北血统,祖籍大致在山西、河南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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诃诃喜欢蹲在书桌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窗外,有种思想者的姿态。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一切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树还是树,对面的窗子还是窗子。我想着它是如何在寻常事物中发现新鲜的,还有它怎么那么有耐心盯着枯燥的东西不动。偶尔隐隐传来外面谁家的收音机声,使得寂静时刻有了几分生活气息,或者说是烟火气息,我一时觉得疫情期间在家工作的自己与外面的世界还有所关联,即使听不清收音机具体说些什么。我站在诃诃后面,一边望着窗外貌似在思考,一边抖落身上的猫毛。掉毛是英短诃诃表达存在的方式,猫毛无处不在,在刚蒸好的馒头里,在键盘的缝隙里,在洒进客厅的阳光里,在某一本书的书页里,更在衣服和裤子上,我常每隔五分钟抖落身上的猫毛,如窗外的树每隔一分钟飘落几片树叶。
前日读到林逋《山园小梅》的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意境相当有调调,难怪有网友用其作马甲名字。一时,我的联想又飘得远了一点,想象中一位美女横卧游泳池边,另一美女在游泳池中上下浮动,一只猫在不远处猫眼迷离地看着水面,水面反射的光映着它眼睛更蓝了……
秋秋却不爱思考,秋秋是馋猫之集大成者。平日里总半眯着眼爬在角落里,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样子,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吧,对人爱搭不理的,有时撸它两下竟然会嫌弃地扭头走开,还抖一抖身上的毛,让人觉得有点冷漠和不近人情,它大概只愿意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然而,在你吃东西的时候,它的那份矜持就抛之脑后了。你嘴巴一动,它就以闪电般的速度跑到你身边,无论猫在哪里,我刚在厨房吃第一口,它就从二楼飞奔下来了。然后腿边团团转、喵喵叫,以那种”你吃啥呢?你吃啥呢?“口气询问你,以那种“给我尝一口,给我尝一口”的眼神看着你。如果正巧在吃饼或是馒头,会掰下一小块给它吃,如果在吃水煮鱼,那也得给它闻闻辣味儿,秋秋怕辣,闻一下就走了。如果长时间不理,秋秋会在脚边一直喵喵叫,以致后喵声里会有几分愤怒的变调,似乎夹杂着哀怨,甚至还有点像是在骂人。如果猫语里真有骂人成分的话,我大致知道那是什么猫调。
在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时,两只猫和我一起在门口赏雪。它们的眼睛追逐者飘落的雪花,也不知数出了几片,脑袋随着无序的飘雪转动得不可开交……此时,我伴随着猫的好奇心并岁月静好。 相比秋秋只对吃有好奇心,诃诃的好奇心更广泛些,那好奇心表现在那双小耳朵上,小雷达似地旋转着密切关注着家里的一切动静。谁走下楼了,谁出门了,谁打开窗子了,谁切菜了,谁蒸包子了,无不在它的监控之下。碰到特别感兴趣的它会凑过去详看一二,例如跳上厨房的案桌闻一闻切什么菜,跳上沙发扶手看看我读什么书,甚至还叼开我手里的笔让我撸他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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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里似乎有许多爱猫谈猫的,说不好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猫独立,也许是因为猫喜欢思考。钱钟书因自家的猫和林徽因家的猫打架而拿棍子出手相救,尽显出文人爱猫时豪横的一面。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大家陈子善老师几年来每日在微博贴一张猫图,却很少在微博里发别的,可见其爱猫的专一和持久。纳博科夫在给薇拉的信中说,“那只猫睡在我的沙发上,它的脸藏在尾巴里,梦中嚼着什么,一根银色的胡须抖动了一下”这细节描写真牛掰,诗一般。
一日诃诃躺在沙发里睡觉,小手时不时地拍打着靠垫上的蝴蝶,似乎在梦里扑蝶。这像一个隐喻,大概诃诃也在向纳博科夫致敬吧。纳博科夫不仅是一位文学家,还是一位研究蝴蝶的科学家,身兼两“家”的牛人比较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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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时间安排大致分两大块,要么静静思考,要么呼呼大睡。小部分时间两猫偶尔会相互追逐着玩,偶尔会蹭腿求撸,偶尔也会在我工作桌上捣蛋不让我干活,也偶尔有想到外面玩的时候。家猫胆子小,即使出门也不乱跑,大部分时间只是蹲在门口看风景。常常是我一边吸着烟一边琢磨着工作上的事,它们则静静地蹲在一旁用眼睛和耳朵追寻每一辆过去的汽车,每一个人行道上走过的人,每一只路过的松鼠……诃诃仍有一丝野性,对路过的松鼠不太友好,常会追过去直追得松鼠爬到树上嗷嗷之叫,那叫声里有威胁的意味,更有恐惧。诃诃则在树下抬着头眼睛巴巴地看着恐惧之中的松鼠,诃诃的眼神似乎是平静的,看不出怜悯的成分,猫也有它的另一面。
初冬微暖,寒风也并不那么寒冷。人行道上走过一女的,似乎不合时宜地穿着短裙。斜斜的阳光下,那双白花花的大腿在显得特别晃眼,两条腿又好像是两条引伸线引向未知……我一时有些迷离,脑袋里冒出了一些乔伊斯式色情的想象,似乎是刚刚读完一本有关《尤利西斯》的书留下的后遗症,我一边和猫们看着她走过,一边脑袋里徘徊在形而上的色情和形而下的色情之间……我和猫对望一眼,它似乎没有看出我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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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诃诃养成了一大早挠卧室门的习惯,让人比较头疼,有时甚至天还没亮就挠门,更让人头疼。张爱玲《谈看书》中提到西方直到十六世纪,仆人都不敲门,在门上抓骚着,像猫狗进来一样。 这一描述挺有画面感。我却是仆人,常常被猫指甲划过门哗啦哗啦声挠醒。实在太困时也懒得起来开门,任它挠一会儿,结果挠着挠着似又加上了小拳头的砸门声。好像张爱玲可没有提到这个。在猫拳四起的时候,仆人即使再困,也不得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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