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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是残酷的。
当年沈岩的父亲在还没有家破人亡时，就已经悟出这个道理。他隐姓埋名，解放之后，留在成都市一家电影院里做一个普通的美工，负责画电影海报和宣传画。对革命，他既不爱也不恨，只有恐惧和弄不明白，对于父亲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一样，他不明白但他仍然爱他的父亲。他知道父亲爱他，父亲保住了他的性命。他永远感激。不过他的香火不旺，只为沈家生下了一个儿子，然后老婆就死了。他终身没有再娶。沈岩的爸爸一辈子教导沈岩：善隐者生。他反复告诫：做人一定要小心，不要招摇，不要狂妄，不要随便乱说话，要隐藏自己真实的观点，即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唱反调。要夹着尾巴做人！他信奉佛教，给沈岩讲果报和万事皆空；也崇尚道教，给沈岩讲老庄。《逍遥游》中讲大树因为木材不好无用，才能得以保全。《人间世》还说：有一个木匠带着徒弟去齐国。路过一座土地庙看见庙旁有参天大树。徒弟们一齐夸奖这棵大树，木匠批评徒弟说：这种树的木质拙劣，无用之才。到晚上，大树在梦里告诉木匠：你嘲笑我无用，可你怎么没有想到我正是因为无用，才能长得这得么大。于是，木匠顿时领悟。第二天，他把这些话告诉了徒弟们。一个徒弟问他：既然如此这棵大树为什么不长到偏僻之处，而要长在土地庙的旁边？这里这么惹眼。木匠小声说：大树对我说，即便是无用之树也要长对地方。如果长在路中央，那么还是会被认为碍事而不能保全，而长在土地庙旁则会被以为是和神灵有关系，人们不敢轻易砍伐。没想到两个顽皮的徒弟听到了这个秘密后，晚上故意把树给砍了。第二天，木匠知道后叹息，说：大树尽管聪明，可惜没有藏住他的聪明。最终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沈岩那时问，没用为什么还要砍呢？父亲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知道它想保全，于是就偏不让它保全。在单位，大家都尽量把画画得像。但是沈菲的爷爷却有意画得不太像，当然，也不能太不像。后来，画的最好的美工被叫去常年画毛主席像，十分风光。可是在文革中，因为丑化伟大领袖，被打成了反革命。
有一天，沈菲的爷爷突然中风，几天之后复发，就死了。那时，他还不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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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在机场见到了沈岩和他的岳母于月玲。当沈菲让小峰向于月玲叫妈时，小峰心里喊”上帝啊”。（有恋母情结的男人向别的女人叫妈，有时会非常困难，甚至造成内心伤害，对岳母和妻子潜意识里产生仇恨，就像让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去拜异教里的神。可是小峰并没有恋母情结啊，至少既不明显也不强烈。）他和于月玲的这次见面多少有些尴尬，让双方心里都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变扭。于月玲的不痛快比小峰大；小峰对于月玲的反感则更强烈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于月玲在一开始就看不上小峰。而小峰很快又从沈菲那里知道了。于月玲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找一个更优秀的男人。理所当然的。她一直试图拆散他俩，只可惜女儿自从上大学以后，不知为什么在找对象这件事上，绝容不得家里的半点儿掺和，而她在整个大学期间好像又没有谈过恋爱。家里着急，但没有用。
沈岩对于于月玲在自己面前抱怨小峰非常讨厌。当年他和于月玲谈恋爱时，于的母亲就是这样看不起他的，而且想尽办法要拆散他俩。原因是沈家穷，于家则是老革命，而且是当官的。沈岩一生都讨厌这个俗气挑剔唠唠叨叨的老女人。（不幸的是后来于月玲竟然越来越像这个老女人了。）好在于月玲的爸爸通情达理而且欣赏沈岩。不过结婚以后，于月玲对沈岩总是带着一种拯救者的调调。令沈岩厌恶。沈岩在于家一直隐忍。他不痛快，但他的仕途的开始是完全凭借岳父的帮助的。后来岳父岳母相继去世，沈岩在官场上一路顺利，他又成为于月玲的骄傲和炫耀的资本。那时候沈岩心里对于月玲已经毫无爱意了。在当初沈岩是否爱过她呢？他肯定不是为了图于家的什么的。他爱过于月玲，可是后来事情变了。他变了，越来越不喜欢于月玲了，或者用他的观点来说，是于月玲变得越来越让他讨厌了。世俗而且浅薄。但是，虽然让沈岩伤心、冷漠、最终反感，于月玲一生却都是爱他的。但到了后来，这爱的成分里有多少是因为沈岩的仕途发达，让她在外面光鲜有面子就很难说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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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在学校里小峰一直成绩优异，街坊邻居人见人夸，被别的家长长期作为成长的榜样。他自己也从小志向远大。他从来没有想过工作的问题，考虑的都是事业，不太在乎取得成绩，想的更多的是获得成就。但一路走下来却发现，走的越远，世界越大，牛人就越多，有能挣大钱的，有能当大官的，有能做出重大突破的，而自己好像正离成功越来越遥远。就在这时女朋友的老妈竟然都对他不满意了。她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牛人，而他显然不是牛人。不可否认，实话实说吧，于月玲对于小峰的心理造成了伤害。小峰觉得这个老女人俗不可耐，她的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他讨厌，尽管那时他还没有见到她呢。后来，月玲来伦敦看女儿，他们见面了。小峰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老女人其实一点也不老，甚至显得很年轻，长得也很漂亮。当然，一相处就让小峰觉得俗气。相处彬彬有礼但不愉快。他不喜欢她。她也还是看不上他，而且毫不掩饰。陪着岳母在伦敦城里游览的这几天，小峰只记住了三个人观看毕加索巡回画展的那次经历。那是于月玲在伦敦的最后一天。沈岩年轻时喜欢画画，而且画得相当不错，月玲受到影响对于绘画尤其是油画不仅有兴趣，而且也很懂得一些。小峰呢，当然不会放过毕加索啦。于是三个人一起去看，小峰排队买票，沈菲陪着妈妈在远处等着。买票的队排得那么长，小峰想怎么在伦敦也有这么多人呢。但等到进去一看，多亏了人多啊。因为里面的画全是色情画，有很多堪称淫秽不堪。用鲜艳的色彩勾勒出的嘴唇、绯红的面颊、裸露的男女生殖器、浓密的阴毛、体毛、强奸、口交、人兽交、打飞机、同性恋、自慰什么都有，伸着长舌头舔食女人下体的鲭鱼；一个男子头埋在一个女人的腿间，那个女人紧闭双眼面颊赤红，旁边一只小猫正歪着脑袋注视着这一切；另一幅画里，一个女人只穿着网格袜和红色长筒靴面向观众，坐在一个穿西服的男人的腿上，一只手橹着那个男人挺起来的大鸡巴，而那个男人则正把另一只手的中指扣入女人的阴道里；还有一个孤独的老男人在自慰的同时进食、排便，其悲凉的程度让人吃惊，画作的左上角用粉笔涂抹掉了一部分，但仍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男人在偷窥。（小峰想可能那里原来画的是毕加索自己在偷窥，他又涂掉了，是因为他觉得那个老男人才是他自己。）在这里小峰看到了很多牛人。那些牛人无不长着牛头人身，两个弯弯的小牛角，浑身肌肉健壮，遍布浓密性感的体毛，牛人的很多画面都弥漫着一股狂暴的气息，很多都是在强奸全身赤裸异常丰满的女人，那些女人们惊恐嗥叫，痛苦挣扎，大块的洁白的肉体在牛人粗暴地折磨下被极度扭曲，但眼神里却依然带着强烈的情欲。（小峰心里对于月玲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牛人吧。想到这，他看向了于月玲，恰巧月玲也正瞥向他。）那些画让人看了，不仅是同情而且还有刺激，是一种生理上的刺激与心理上的伤感、厌恶和情欲的奇怪的混合，像一团畸胎瘤。而那些强暴的画面竟然同时具有一种暴力之美和伤感之美，这让观看者在内心产生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三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跟随在人群中一言不发默默观看，目光一刻不敢离开画面，因为怕看到彼此的眼睛。在一幅《Dora and the Minotaur 1936》的画前，他们谁也不知道Dora和Minotaur是什么意思。小峰想这可能是宙斯强奸欧罗巴的传说。但Dora和Minotaur读起来都不像。宙斯的英文应该是Zeus，而欧罗巴的英文应该Eu开头，起码是E开头才对。画面是一个强壮的牛人瞪着一对儿小眼睛在强奸一个女人，牛人的身体是黑褐色的，草地是深绿色的，天空是橘红色的，太阳是金黄色的，这使得那个女人的身体显得异常白皙丰腴。三个人在看到这副画时都被震撼住了。他们在这里不知不觉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小峰在震惊之余想这个牛人应该让身边这位老岳母感到满意了吧？这就是你想要的牛人！然后端详画中的女人，极其性感，这时小峰竟突然觉得这位妩媚而年轻的老岳母仍然凹凸有致比她的女儿还性感。相比之下，沈菲有些单薄了。然后，他又注意到那个牛人的生殖器画的很不清晰，而且也不坚挺，这可是十分奇怪，至少在整个画展里是绝无仅有的；沈菲看着这副画想到，一个女人被强暴一次可能就永远不能再恢复过来了，就在心里死去了。然后，她又感觉画里的女人即不反抗也不惊恐，但是好像也没有激情和欲望，她只睁着失神的美丽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而且她的腿被牛头人身的怪兽掰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好像已经关节脱臼了，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疼痛的表情，再仔细看，那个怪兽好像并不是在强暴她，他的表情即有些惊恐又很关切，还有些天真，像闯了大祸的孩子，好像那个女人正在死去，而怪兽苦苦地想把她呼唤回来，这样沈菲突然感到这副画是那么地让她悲伤；月玲被画中天空的颜色震惊住了。那种橘红看着即像是就要燃烧起来，又像正在冷却下去，那么说其实是在熄灭，而太阳为什么在地平线上？就在那个女人的头边，那太阳是在掉下去吗？这个画展让月玲看得一直心怦怦地跳，浑身发热，但只有在这幅画前，她感觉那整副画的色彩精确地画出了她自己的身体里的真实的感受。她都想哭了，想让一个强壮的男人一次次强暴自己。沈岩早已经和她分床，而且很久都没有和她做过爱了，更准确地说，是很久没有动过自己，更没有对她说过甜言蜜语。但她仍然是一个女人啊！她的身体里的情欲仍然像盛夏里的野草。就这样，看完毕加索的色情画展，年仨都感到心烦意乱。小峰甚至有些生气，想毕加索一定是一个性功能障碍者，阳痿，早泄，性无能，睾丸受过钝挫伤。有些画只能说是淫秽肮脏，龌龊不堪，但这些都不是原因。那天，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谈论这次画展。到家后仍然没有人谈，仿佛他们根本没有看过这个画展。直到第二天送走了月玲，两人回到沈菲的住处，在这几天沈菲和月玲一起睡的那张床上，两人做爱。小峰狠狠地干沈菲，直到做过之后仰面倒在床上时，他才在心里说出：噢，毕加索。我们是多么地热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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