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笔下,各路市井芸芸众生,像守财奴、吝啬鬼、暴发户、伪君子、江湖骗子等等,粉墨登场,本相毕露。
上次说起莫里哀《醉心贵祖的小市民》,这里继续昨天的骗子故事。
莫里哀有一出喜剧,法语名叫《Le Médecin Malgré Lui》,意思是“不得已的医生”(直译成英文是 The Doctor in Spite of Himself),中文译名《屈打成医》。
一直觉得这个翻译令人击节,不但和成语“屈打成招”遥相呼应,而且剧中的骗子医生确实是被打出来的。
主人公是一个不成器的伐木工,名叫斯嘉纳赖尔,平日只知酗酒打老婆。后者为了整治他,把他推荐给找医生给小姐看病的人,说他是名医但有怪癖,必须挨了打才承认是医生。斯嘉纳赖尔熬打不过,只好假装医生,去给小姐看病。
最精彩的一段,是第二幕里骗子如何回答问题,以及穿帮以后,如何“转进”。
小姐的父亲(热隆特)告诉斯嘉纳赖尔,女儿患的是哑症,不治好就不能结婚。请斯治疗。
斯却问小姐大小便如何:
斯: 她大小便吗?
热: 大小便?
斯: 大小便很多吗?
热: 这我却一点儿不知道。
斯: 大小便很好吗?
热: 这些事情,我不知道。
父亲问哑症的原因,斯开始扯亚里士多德:
热: 但请问是什么原因使她失去了说话能力呢?
斯: 我们所有的最好医学书会告诉你,这是由于她舌头的活动受到阻碍。
热: 但对于舌头活动受到阻碍,你又怎么看呢?
斯: 亚里士多德在这个问题上说过……一些很高明的话。
热: 这我相信。
斯: 啊!他真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热: 这没有问题。
斯: 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他比我还要伟大这么多。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认为她的舌头活动受到阻碍是由于某种体液造成的,这种体液,我们这些学者们管它叫致病体液;致病体液,这就是说……致病体液:这样,由致病体液在病区扩大影响所形成的恶气,即冲到……我们可以这么说……
扯不下去,就杜撰拉丁语:
斯: 你懂拉丁文吗?
热: 一点儿也不懂。
斯: 你不懂拉丁文吗?
热: 不懂。
斯: Cabricias arci thuram, catala-mus, singulariter, nominativo haec musa, “缪斯”, bonus, bona, bonum, Deus sanctus, estne oratio latinas? Etiam, “是”, Quare, “为什么”? Quia substantivo et adjectivumconcordat in generi, numerum, et casus。
热: 啊!只怪我没有读书!
然后天马行空,云里雾里:
斯: 可不,我刚才对你说的那种恶气,从左边肝脏所在的地方,冲到右边心脏所在的地方,并碰上了肺,肺的拉丁文叫 armyan,肺跟脑是相通的,脑的希腊文叫 nasmus,肺和脑是靠腔静脉沟通的,腔静脉的希伯来文叫 cubile,肺所碰上的恶气是那股充塞在肩胛骨内室房之间的恶气;因为该恶气……请你好好理解这种论证;因为该恶气具有某种恶性……我恳求你用心听着这一点。
热: 是的。
斯: 这种恶性是由于……请你注意听着。
热: 我是在注意听着。
斯: 它是由于横隔膜凹处孕育着的体液的酸性度而引起的,从而这种恶气……Ossabandus, nequeys, nequer potarium quipsa milus。这就是使你女儿哑巴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在很浅显的问题上被穿帮了怎么办?
转进,扯别的话题,“新方法新医学”;而且以攻为守,对方能拿出一套完整的讲义来么?:
热: 他推论得无疑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有件事我搞不通,那就是肝脏和心脏的位置。我觉得你把它们的位置搁错了;心脏是在左边,肝脏是在右边。
斯: 是的,以前是这样;但我们全改过来了,我们现在用一种崭新的方法在研究医学。
热: 这我却不知道,请你原谅我的无知。
斯: 这没有什么妨害,我们不能要求你也跟我们一样有学问。
……
鱼王兄曾经因为“麻麻慕习”而大赞莫里哀跨越时空。其实在对骗子的总结上也一样 --- 古今中外,现实虚拟世界,直到今天,还没见有哪个江湖骗子走出这个框架的。
PS. 剧中对话取自肖熹光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