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介绍了太平洋战场和东北开拓团的日本人在战争中的遭遇,下面说说日本国内又是怎样的情况。
中国人有人会说,他们的民众伤亡是罪有应得,因为当时压倒性的比例是支持侵略战争的。这话也许是对的。但如果更进一步了解当时的情况,恐怕我们很难下绝对的断言。那是首相反战都被军部暗杀的背景,媒体被全面操控,尊贵无比的天皇全力倡导圣战,人微言轻的小民们又有多少选择。从战前到战时直接隶属于内务省的特高课培植的特高警察,有别于地方知事指挥的一般警察。相当于皇家的大内高手锦衣卫,在海外占领区和日本国内制造的白色恐怖,黑手指数不亚于德国的盖世太保。战败后,日本政府只用“特高警察解体”轻描淡写 的记述一带而过。由于害怕像德国的秘密警察组织盖世太保那样被秋后算帐,战后特高警察自行销毁了绝大部分犯罪证据,成功逃避了问责,使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本身“蒸发”。作为政治秘密组织,旨在有效地根绝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等反体制的思想和活动。强制日本国民无条件的服从军国主义侵略政策。密告、线人、特务、间谍,都是家常便饭。对铁道、印刷所、书店等重要据点,鹰眼密布,生活的方方面面犄角旮旯,都隐藏着眼线。因为美国的姑息,战后这一群体高低官职的人员大约一万人只是被免职,而海外特高警察就接受了战争罪犯的处罚。被免职的很大一部分又回锅政界并担任要职,成功扶植官二商二,为右翼势力的东山再起铺垫了温床。
特別高等部検閲課による検閲事務の様子(1938年(昭和13年))
最震惊社会的是参加了地下组织日本共产党的无产阶级文学作家小林多喜二,被特高警察虐杀事件。而警察的说法是审讯时心脏突然麻痹致死。
然而真相是这样的
一个92岁的老人,叙述自己当时是怎样因为治安维护法被捕,又是怎样被暴打的。
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记起几百集的连续剧《阿信》,她的初恋男友就是当时的社会主义运动先驱,阿信几次掩护他在特高警察的追捕下逃亡。
妹尾河童的自传体小说《少年H》,也清楚的反应了民间对战争的真实态度。为逃避征军自杀的青年,白天参加欢送队伍兴高采烈的父母,晚上牢骚满肚的窃窃私语。一个母亲喊着必胜加油送走成为神风特攻的未成年儿子,转身撕心裂肺的痛哭。隔壁的少年因为个头小没被征兵,他母亲脸上漾起的如释重负。H上中学后,被军事教官视为“刺头”盯梢,险些遇害。父亲因间谍嫌疑被捕。日本本土上的每一个国民其精神和躯体都不同程度地卷入战争滋扰。
看在少年H眼力,使他成为了第一个戳破皇帝新衣的小孩,而他的母亲忙着捂住了他的嘴。这些场景多似曾相识,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天安门广场上对毛皇的山呼万岁,举过头顶的红宝书,惨绝人寰的批斗现场。在政治正确的集体压迫下,恐怕都顺应了从众的羊群心态,只有微乎其微的个体有勇气逆流而上,势不两立。恐怕绝大多数都随波逐流,将真情实感藏的严严实实。扪心自问,如果我是文革中的一分子,为了自保,我不能做到离经叛道特立独行,克服不了自身的软弱,无法抬起埋在沙子里鸵鸟般的头.那么我哪来底气五十步鄙视隔壁的一百步?日本在特高警察的高度监视控制下人人自危,文革中的中国,群众雪亮的眼珠子自带扫描,揭发密告层出不穷,与日本人一样,精神上承受的惊吓让人不知所措吧?
N久前,我住过一个狭小的民宿,玄关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耄耋老妇,因为我是中国人,打理生意的女儿向她介绍我是满洲国来的,我疑惑的问“是中国吧”?她说,母亲已经痴呆了,只记得满洲国,她的外祖父被征军入伍,一去未返。见我有点发怔,她便岔开了话题。我跟她面对面坐了一会儿,看着她,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触动,我的先人,为了逃避日本人挑起的战乱,被困在济南车站,大家族几十口人,一场瘟疫,死了八口,包括怀有身孕的我的曾祖母。剩下的七零八落的逃命,连尸首都顾不上掩埋。眼前的这位当年也是举着膏药旗在送行的队伍里穿梭雀跃吧,没想到与亲人也是天人永隔。如果她还有记忆,会不会揪着我的衣服领子,逼问已经成为孤魂野鬼的父亲尸骨何处?而我如果任由仇恨的血液涌动,是不是也该煽她几个大耳刮子,质问天理何在呢?拜战争所赐,她,骨肉分离家破人亡。我,战乱的后遗症,几十年后,也漂流异乡,成了失根的兰花。如今我们二人素昧平生,相视无语。她对我笑,示意我看她手里的千纸鹤,,她笑不是想泯掉恩仇,是因为散失了记忆的碎片。
我苦笑,更想痛哭一场,为她也为我,为世界上太多无奈的结果。她形容枯槁,黄土半埋身的历史活化石,生理的退化,使心灵的纠结也提早解脱。而我,那时候一个人生刚刚起步鲜活的生命,是否还要把那些不可承受之重背负下去。
她是动画片《萤火虫之墓》里人物的翻版,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影片呈现了被轰炸后的焦土,支离破碎的身躯,重伤母亲伤口上长满的蛆虫,寄人篱下兄妹生存的窘困,小妹妹一天天衰弱到死去,孤苦伶仃的哥哥在绝望中撒手人寰,而他们日夜期盼的父亲,早已在异乡战死疆场。沉寂的黑夜,只有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微光闪动,像死去的幽魂们,徘徊着,倾诉着重生的渴望。这部动画片几度让我泪如雨下,心里拧得像麻花一样复杂的情绪,犹如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的情感第一次从原始的黑白和怨恨里升华,有种力量震慑着我,或许就是佛家说的同体大悲的感应吧。感受到战争的魔爪造化出的苦难一视同仁,始作俑者,还是被动卷入,都为这场人祸买单。
大和民族,至今男权主导的社会,流淌着武士血液的后裔,是菊花和刀矛盾冲突的组合体,一方面,孤芳自赏,追求雅致的完美,另一面,有刀的锋利。刀尖,伤别人,也扎自己。只对强者低头,认输和道歉的时候,也是他们了结自己之时。只要还没准备全种族自绝于世人,恐怕,终极一生,我也等不到政府出面对所犯恶行公然的忏悔。如果我终老前没有痴呆,希望世上真有忘情水,我要一饮而尽,忘却国恨和家仇,让一切归零。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