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酒吧的人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柳树的秘密。我甚至有点恼怒，仿佛一不小心看到一个人在暗处撒尿，于我于那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我特别注意她，注意她观察人的眼神。每进来一个男人，她都会一眼把人通体看个透，她的眼光穿过人的肚皮，穿过脊柱，然后又穿过人的后背，会把这个人的五脏六肺都琢磨个透。
此刻，她就以这种眼光看史密特先生。她来酒吧的日子比史密特先生长些，但论历史，他比她久，因为他前两年常来丽江，一来短刚一星期长则两个月，多数一个人来，有一次带着一个漂亮、修长的金发女子，还有两个孩子，那定是他的家人了。就是这一家人在我的面前，也让我感到他们不是在中国，而是生活在德国，就是因为他们无形中划出的那条线。他们不象其他游客一样，主动地向当地的风土人情reach out，他们紧紧地守着自己，甚至他们周围那点空气，别人也深知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虽然史密特先生来了这么多次，但我们的交流很少，有的话也仅限于天气。不过，每次他来，就象进自己的家一样，倒也随意放松。
此时，他把头偏向窗外的小河边，清晨的河边，已有洗衣人家。那洗衣人其实也不是真洗衣，丽江人是很爱护这条小河的，平时根本不舍得往河里倒一点脏水，她只是从河里提了点水，把衣服浸在里面，慢慢搓揉了一下，然后连水和衣服一起端走了。但晨雾中古城小河边一个洗衣女的美丽倩影，显然打动了这位外交官。
就在他看风景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另一个看风景人在看他。那就是柳树。我想，柳树心里已有主意了。
法国人雅克推门进来了。他其实一早就来了，喝了杯咖啡，就出去转悠去了。
“哟，雅克，今天穿上北京老布鞋了，舒服吧？”我打趣道。
“那可不是。”他连那京腔也说得象模象样的。“走起路来可舒服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看我，倒是向柳树瞅了好几眼。他也不瞅柳树的脸，而是瞅她的胸。这个50多岁的人，不开口你也知道他是法国人，就是因为他的这种不拐弯抹角，直奔目的地的眼神。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注视柳树了，但今天的眼神停留得特别久，也特别大胆。而柳树，却仍是谁都不看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杂志。
“我跟你说，”雅克说。“昨天我看到四方街一个小贩卖刺绣壁挂，绣满了纳西人的图腾，太漂亮了。”
“你买了吗？”
“没买，他要价太高，但我实在喜欢，一会儿还是去把它买了吧。”
这时我看到史密特先生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看来他也对那东西感兴趣。我趁机说：“史密特先生也喜欢那东西吗？”
“不，”他笑着摇摇头。这好象是我印象中第一次看他笑，反而让我看到别人脱裤子一样，不好意思起来。
“我跟你说，”雅克不甘心地对史密特先生说。“那玩意儿很漂亮的，送人真气派，你看到就知道了，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让人没想到的是，史密特先生竟然说：“好吧，”说着站起身来，跟雅克朝外面走。
酒吧只剩下我和柳树。“怎么样？看上谁了？”我问。
“谁？”柳树撇了撇嘴巴。“那个外交官啊？没有。”
“为什么？他难道不满足你的条件吗？”
“什么条件？”她倒反问起我来。
“你不是要受过很好教育，长得帅气英俊，高端，良种吗？日尔曼人，多好的种啊！”
“不好。”
“哪儿不好？”
“我告诉你吧，你对外交官是有所不了解。”
看她那故作神秘的样子，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们怎么了？”
“我告诉你，只有外交官里的落败者才会被派到中国来，人家好的，早就被派到美国、英国、香榭丽舍大街了。来中国，相当于外交官们上山下乡。”
“不是吧？来中国才是最挑战的，西方人不是喜欢挑战吗？再说，”我顿了一下。“再说，他看上去也不象落败的人，你看他昂着头颅那副清高的样子，象落败的人吗？”
“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你实在想知道，我告诉你吧，我睡过外交官，他们失败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