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 de 乔西

倒霉 de 乔西


 


    早就想写点文字来纪念我的一位已故同事 - 乔西,只因世俗繁琐缠身,以致无法真的落笔启文。然而,乔西的音容笑貌却时常浮现,萦回不去。有意思的是,每当脑海里出现乔西的身影时,他似乎总是笑容可掬,想来他在天堂的日子挺不错,让我有点欣慰。但我一直有个意愿,用文字追记乔西在我们共事时的点点滴滴,来寄托我的哀思与怀念。


一个临近岁末的周六,因有项进行中的实验,我必须去照看一下。正当在实验室里摆弄,听到敲门声,感到奇怪,这个时候一般是没有人来的。开门一看,原来是爱尔兰来的女博士后诺玲。她带着一点点哭腔说:乔西没了。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听懂她说的意思,她急着说:乔西已经去世了,昨晚车祸死了。简直是晴天劈雷,让我震惊不已。那这么可能?昨天下午道别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一脸将为人父的美滋滋笑容,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在我惊诧不知所措中,发现诺玲的双眼有点红肿,显然她哭过一阵子,这应该是事实。接着,我迫不及待地问了一些事故的真相。说起乔西也真是够倒霉的,在96年临近岁末的一个人人喜庆的夜晚,却在一个倒霉的时间,一个倒霉的地方,一件最不应该发生的惨祸发生了,他遭逢了他有生以来的无法避免的克星。一个酒鬼在竣工不久的202公路上,疯狂驱车逆向飞驶的,然后冲进高速公路入口。霎那间,一场特大车祸发生了。这个酒鬼一连撞了45辆车,前面被撞的两辆车司机都魂归西天,后面好几辆车还有人员受伤,当场毙命的还有一位坐在酒鬼旁座的女士。乔西的车是白色福特中型卡车,应该是满结实的。不幸的是被撞的第一辆车,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使得乔西没有一点生还的迹象。不幸中万幸的是坐在他旁边身怀六甲的太太安然无事。乔西就这么离我们远去,不再回来。他当一名父亲的美梦就这么一下子泯灭了。那一年,乔西刚满30岁,被撞死的第二位司机是警察的儿子,更为年轻,而这个肇事的酒鬼却离奇地被抢救过来。生命有时如此脆弱,有时却如此顽强。苍天不公,让人欲哭无泪。


    乔西是来自爱尔兰的博士后,大约晚于我半年来到研究所,与我同在一实验室并相邻的实验台工作。他进入研究所第一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头新烫的齐耳卷发。细细的中等身材,与一般爱尔兰青年的特征相符。脸颊消瘦,小脸,两撇小短须留在鼻唇之间。人很随和,有时一着急会出现一些口吃。那时两大间实验室相通,有七,八个博士后在一起工作,较多的来自于爱尔兰和英国,其他四位各来自于中国,日本,印度,匈牙利,大家经常有说有笑,和乔西相处得都不错。有一天,乔西拿出他装订得好的博士论文,厚厚的一本,我们都拿来翻翻。这时乔西像个小孩子似地得意地说:My Mom is proud of me。过一会儿,那个印度博士后悄悄地说:没什么稀奇的,他发表的论文都只排名在第三位第四位。我听后莞尔一笑,无可置评。不过,平时的印象中,乔西做实验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也有点坐不住。以致于乔西以后工作多年没有作出象样的成果,实难看出乔西有做学术研究的激情与耐心。


然而,乔西却是一个资质较高的人。几个博士后在一起有时会玩玩智力游戏,不知谁搞来一个匈牙利魔绳游戏,它是四,五种颜色的歪歪扭扭绳子印在一个正方形纸片上,裁剪成九个等同的小正方块再打乱。要求二十分钟内完成拼接,不能超过三十分钟,很有难度的。印度博士后先拿去解题,在规定时间内成功了,我去试试也完成了。这个游戏传来传去,也不见得个个都会得到正解,有不少人中途放弃了。后来传到了乔西手中,他用两个手将纸片拨来拨去,也不知施了什么魔法,一会儿就拼解成功,前后花时不到五分钟。让我们个个都口瞪目呆,他还直嚷嚷:too easy, too easy。当时,我觉得他只是运气太好了,完全没有认同他的智商,因为觉得平时他的实验做得不怎么样。有件事不得不使我对乔西刮目相看,那时,欧洲来的博士后几乎每天在工作间隙会玩一回儿英文填字游戏。有一次,他们几个玩不转了,就说:快去找乔西。我纳闷了,干吗要叫乔西来呢?其中有个人告诉我:别看乔西平时那副样子,他的脑子可好啦,玩这个可是一顶一的高手。乔西来后指手画脚地说了几句,难题果然不一会儿就迎刃而解了。还有,匈牙利博士后自称是国际象棋的高手,受过专业训练。平时难逢对手,也不愿意与一般人交手。不过,他说只有乔西还不错,可是乔西从未在这方面受训特练。诸如此类的事情告诉我,乔西拥有一个较高智商的大脑,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学校考试的成绩肯定很好。可惜他不怎么用功,不爱多花点心思在实验上。我们的智商也不差,但是与他相比,可能我们只是胜在笨鸟先飞和爱劳动的双手。


汽车几乎是每个美国居民的必需座驾,等乔西攒够了钱,就买下这辆二手皮卡,他是这些欧洲博士后中较早买车的。不过,不像其他欧洲来的博士后已经早有驾驶执照,乔西还是第一次摸到方向盘,必须先学开车。这让我有些好奇,推想乔西很可能成长于较穷的家庭。拥有皮卡不久,乔西交上了女朋友。她是一个西裔的年轻女子,好象那时在大学城的警察局里短期供职,家住市区中心附近。之后的乔西成了未来丈母娘家的常客,一到周末必去那里,和他们一起上西裔天主教堂做礼拜,随和的个性使他和那一家人的亲戚朋友相处很融洽。有个周六上午,我们开车去市中心的华美餐馆,正巧在路上遇见乔西的车,大家隔着车窗举手打个招呼。然后一前一后上了高速公路,又一起朝同一方向飞奔,大约行驶了六,七英里。乔西突然加速,变道又变道,绝尘远去。我以为他想女朋友想急疯了。他周一上班看到我时,面带愠色说:“干吗跟踪我啊?”原来,他把我谦让地跟在他后面,当成跟踪,怪不得当时他有点冒险地加速离开。经三言两语解释后,他对他的鲁莽表示抱歉。不过,我调侃地说:“当时有个警察看到就好了,你的车速超过每小时90英里,罚款是逃不掉的。”他嘻嘻一笑。


乔西在这里只交往一个女朋友,三年后步入婚姻殿堂。乔西的父母从欧洲赶来参加爱子的婚礼,同行还有一位乔西称为阿姨的妇女。西裔婚礼上跳舞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乔西父亲与那位阿姨跳了一场又一场,不曾与乔西母亲跳舞。他们之间也好像从未有话语与眼神的交流。乔母始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一对新人,深情地望着儿子。这些不正常现象很明显告诉我们,乔父与乔母早已分手了,那阿姨才是乔父的现妻。看样子乔母没有再婚,乔西从小跟母亲生活,在单亲家庭长大,挺不容易,同时也佐证乔西以前不曾有驾驶执照的缘由。他们的新家安在女方的住处,婚后夫妻关系也很不错。偶尔有几次看到乔西的心情沉闷,总在电话座机的小室,抱着电话好像一个劲儿地在解释什么。很明显小夫妻有点小磨擦,乔西在哄老婆。把老婆哄得开开心心,回心转意,乔西的心情也就转晴了。不过,哄老婆既要靠耐心磨叽,也要有点技巧。可能刚开始时,乔西的方法粗糙,不得要领,老婆顶牛不止,把乔西气得摔电话,脸色发青。随着乔西哄老婆的技艺不断熟练,他后来总能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把老婆的脾气抚平。


          正当小夫妻关系越来越融洽,老婆也怀上了,乔西喜气洋洋,忙前忙后,关怀备至。此时死魔却突然降临,倒霉的乔西遭遇了车祸,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痛苦地离开了人世,他的老婆带着腹中的孩子按西裔天主教的方式为他送葬。出殡的那天,我去送乔西了。走出教堂,随着有警车开路的长长车队,一路缓缓驶向墓地。乔西的父母也来为爱子送行,两人依然没有交流,也没有哭泣。默默地强忍着悲痛,与众人一起为乔西祈祷。当棺材慢慢地放进预先挖好的深坑时,乔母坐在土坑一旁,要求工作人员:轻一点点,再慢一点点。大家不解地看着她,她接着对葬场人员说:动作轻点慢点,我会加费用的。原来她怕惊扰棺中爱子的好梦,这时的慈母一如既往体现她的母爱,直至最后她还是尽力想方设法护着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让大家越发伤感和哀怨,只能上前握握手,略表慰问。


乔西虽然离我们远去,但是他家的消息在开头几年不断地传来。乔西的女儿出生了,乔父和乔妹来看望新生儿了,车祸官司打赢了,几百万赔款到手了,乔西太太一下子成富婆了,她又结婚了。大家闻讯后,纷纷为乔西可惜,打趣地说:生命诚可贵,乔西用他的生命换来财富,将老婆包金缠银,真可谓:爱情价更高。当小女孩4岁时,她妈妈曾带她来过研究所。那天我不在,没有见到。据说小女孩长得很像乔西,她母亲悄悄说:她还不知道她父亲的事,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最近又传来消息,乔西女儿已出落得一大美人,在一所有名的私立高中就读,生活得非常幸福。她妈妈再婚后,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足够了,没再生孩子。看来早已家财万贯的前乔太太还算有良心,至今仍不忘乔西,将乔西女儿照顾得很好。倘如上天有灵,倒霉的乔西如今看到女儿的美丽,得知女儿的幸福,心中涌起的喜悦也将会化消长年来所憋屈的怨气。


安息吧,在天堂的乔西。千年修行,千年等待,或许你来生还有机会与你妻子相逢,与你女儿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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