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兰 4,5

来源: 简丹儿于 2012-10-26 10:19:00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次 (849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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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书记答应了汪队长,公社广播站播音员的位置一空缺,就一定让瑞兰去补,同时把自己在公社做会计的侄儿介绍给瑞兰.

"什么?他那侄儿?不行不行.四白眼一个.矮矬矬的......书记介绍的又咋样?狗屁,我都看不上."全家就庆丰最激烈地反对."去复读一年!我们几个都只混了个小学初中,考大学就是你的事.明年,象人家牟家儿子考个什么京城的大学.这才是正道.是出路.什么播音员,没意思,再播音还是农村人."

其实,书记侄儿也没庆丰说的那么糟糕了,但他最后那话还是深深地刺激了瑞兰.她决定听庆丰的.庆丰又擅自主张,跑去找牟校长,求他收瑞兰去他们学校补习.

牟校长本来在学校威望就高,而儿子平平考进清华更让他在师生中身价倍增.他的话是很有份量的.补习嘛,差不多就是旁听,又不算正式编册的学生,户不户口的就不计较了,况且,我们还是要吃他们大队的粉条豆腐的,牟校长在校务会上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提出来.

瑞兰在开学后的第二周就正式坐进了教室.但牟校长底下还是和带毕业班几科的老师打了招呼,瑞兰的基础差,对她要抓基础补习,目标不要定太高,多费心了.

瑞兰本来是打算每天骑车往返家和学校的,虽然这个往返差不多是一个半小时,但这点辛苦对农村长大的孩子真不算什么.

"住家里吧,平平走了家里空间房,把来回跑的时间用来多看看书."牟师母主动找到瑞兰.

"太麻烦你们了."瑞兰高兴又感动.

汪家自然一百个赞成,他们憋着劲要把瑞兰供成汪家第一个大学生.每半个月庆丰都送来粮油蔬菜豆腐鸡蛋.过年杀猪时,竟送来整个一条猪后腿.

学校的教工宿舍在校园的北面,东西走向坐北朝南地排着五排平房.牟校长家是第一排第二户.平房的东面是教工食堂,校医务室澡堂也在那边,校园的中部是个大操场,南面就是教学楼了,教学楼大门正对着校园大门.三层楼的教学楼在全市都算气派,也是当年建时幸运地碰着重视教育的市长.教学楼的背后有一个不小的苹果树园,那种只接指头大小的果子,但花开的茂盛的苹果树.每年苹果花盛开时,牟校长站在自家门口就能望见那粉白色的苹果园,如云霞一般.

瑞兰第一次见到卫东就是在春天的苹果树园里.

卫东就是姓卫.姓卫名东.当年他爹老卫给他起这名时,并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没有十年后全国上下顷刻疯行的起"卫东"改"卫东"的特殊寓意.但诸事仿佛命中有定数,卫东爹真就是殁于卫东的革命中.

那年老卫是以工宣队队长之职进驻这个中学的.也不知怎的,才轰轰烈烈工作三个月,那晚在三楼开碰头会后,下楼梯时一失足,从最高层滚到最低层,就没声没息了,有传言说,他们那几个边开会边喝了几口小酒,才致老卫头重脚轻,踩空了.但这绝对只能私下说说.

人死了不能生还,只是可怜了卫东母子.当卫东妈带着卫东出现在学校时,人们复杂的目光中有着一丝怜悯.

卫东妈面容清秀,身材廋小,但却有着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花白的头发.她拖着个木制的四轮小车,车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背有点驼,胸有点凸,两肩一高一低,裤管包裹着一双细细的腿.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孩一直低着头.

女人一张口,发出的音量也与身材容貌极不符.从她时而恸哭时而咒骂时而诉说中,人们听明白了威严的工宣队长的遗孀的要求,老卫是因公牺牲,而且牺牲在学校,那么学校就要出抚恤金,就要给没有工作的她安排个工作,要不他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况且孩子还是个病孩儿,小儿麻痹后遗症.

那真是些个乱哄哄的日子,大字报铺天盖地,高音喇叭震耳欲聋,热血激昂的人们穿梭不息,但总有一个廋小单薄的女人拖着她儿子倔强地来来去去.......

等卫东母子正式搬进学校,已是三年后了.

卫东妈进了教工食堂.她疲倦的脸也渐渐红润起来.后来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据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终于她受不了那男人对卫东的嫌厌,婚事最终还是黄了.

搬来学校,对卫东的影响非同小可.

首先,卫东妈听了牟师母的建议,开始对卫东进行住杖行走训练,其实这件事对牟师母来说并非易事.

牟校长就是被老卫遣送到牛棚的,那天牟校长胸前挂着"打倒牟XX"的大牌子足有五六斤重,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对他就象驱赶着一头牲畜一样,老卫义正词严地领喊着口号,师母一手抱着安安,一手牵着平平,随着人群跌跌撞撞跟了十几米,在安安惊恐的哭声中突然意识到这个场面实在不该让孩子看到,便把孩子的眼泪一抹,带着他们回家了.在回家路上,她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去死吧,不得好死!不想,第二天就传来老卫摔死的消息.她惊愕了,她实在不愿想他的死和她的咒骂有关联,但又无法不去想是不是有关联......接着数日,她都被连连的恶梦惊醒.唉,不堪回首,她心里的这点事儿压的很深很紧,直到牟校长从牛棚回来,她都不曾告诉他.

那天,卫东妈在食堂熬猪油,手被汤了,食堂的大师傅让她到医务室敷药,她不走,随便用冷水冲冲被烫的手臂,坚持把油熬完,她边舀着油渣子边说,我家东子就好吃这油渣渣,哎,好久都没吃到了.旁边的大师傅看了她一眼,拿过一只搪瓷碗挖了勺油渣,去吧,去敷药吧.卫东妈端着搪瓷碗欢天喜地的来到医务室,还抑止不住喜悦把香喷喷的油渣拿给她上药的牟师母看.牟师母默默地听着她的絮叨,末了,认真的和她谈了卫东住杖的事.

如果说,卫东站起来并能住杖行走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天地的话,那么他认识了孙老师,又给他打开了一扇窗.

孙老师叫孙清扬.是在卫东高中毕业那年调进学校的.他是北京师大肄业生,不知是什么原因被下放到农场,也许回京是没指望了,就努力把自己调进这小城,他拉着一手好手风琴,也写着一首好字.他的到来,一下让学校增添了几分文艺气息.他的隔壁就是卫东家.

卫东毕业后闲居在家,无所事事,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对母亲都少开口说话.他常常透过窗子望着天空发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有一天,他突然听到琴声,一支从未听过的乐曲,那旋律悠远又忧伤,象一只孤独的大雁在被晚霞染红的天空飞,夕阳的红一点点隐去,天色暗淡,那只雁还在孤单地飞......他的心象是被什么戳了一下,眼睛潮了.

那天以后,每天他都能听到琴声,每天他都渴望听到这琴声.

终于,他打开房门,迎着琴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