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湖路,宝哥哥及其他 (一)
暖冬,在上海的街道上走竟也不用缩着脖子。滑雪衣也卸去了。羊毛裙外加了一个披肩,在夜色中独来独往。已经学会坐地铁。从天目路附近到陕西南路,原来仅是三站。
“下来后一直朝东走,不久你就会看到东湖路了。”旅店的工作人员如是说。
一路走去,见到几个亲切的路名,却完全记不得它们化妆以前的模样。好几个小高楼前,挂着温情的装饰灯。路边有一些卖书和卖碟的小摊,摊主多是一身小资的打扮。仍不住买了几本中文书,反正可以用来在飞机上打发时间。碟里装的多为好莱坞大片,那就免了。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宝哥哥,心里有点荡荡的。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他吗?
宝哥哥是个远房的表哥。他的继母,是奶奶的远房表妹。今生和宝哥哥结识,还要感谢父母。上小学的周末,父母颇追求他们的二人世界。于是我常常可以见到宝哥哥和他的继母(暂且称为“宝妈”)。宝妈是极慈祥的,对父亲似乎非常疼爱,对母亲很客气。
他们的家不大,客厅和卧室在同一个房间里。宝妈有一张床,宝爸有另外一张。两张床的中间隔着一个饭桌,几张凳子,还有一个书柜。宝爸是个好书之人,极少跟活人说话。
每次一进他们家的门,我就会躺到宝妈的床上,或看书,或吃零食。有时候也会和宝哥哥对着墙壁打乒乓球,或去楼下去疯跑。宝哥哥长相俊美。双眼明亮,眉如漆刷。笑起来,嘴角一抿,头往右侧一斜,有点像个女孩子。他一直都没有上完学,因为他有个低能儿的标签,在学校常常受人欺负。宝妈便在家里教他。宝哥哥还是识得不少字的。听说他的生母是个美人。不知为何,她和宝爸爸不合。生下宝哥哥的哥哥姐姐后,不再想要这个孩子,曾经吃药打胎,结果导致他的弱智。后来他们离婚了。宝哥哥的父亲只提出一个条件:不许她见宝哥哥。
宝哥哥的哥哥姐姐都早早踏出国门。宝爸在中老年的时候在工厂受过折磨,九十年代初就过世了。宝哥哥也断断续续工作过:街道工厂,家具店,五金店,但都没能做得常。通常是因为被人欺负的狠了,宝妈心疼,又把他藏在家里做家务。
胡思乱想中,接到父亲的手机。“喂,你在哪里?是不是还在自说自话地荡伐荡伐,我们都等急了。”“欧,我看到了东湖饭店的牌子了。”我如梦初醒,抬头便见到了火锅城。
店面很小,装潢也简单。一眼就看见了宝哥哥,带了一顶棒球帽,压住了他那略微上扬的眉梢。仍不住过去抱了他一下:“宝哥哥,新年好。”他的脸一红,说:“妹妹好。恭喜发财,大家发财。”
他旁边坐的是他的姐姐,也在北美生活。她两年回一趟国。是芝加哥一家医院的管理人员。问起宝妈,宝姐姐面色一沉说:“在医院里呢。病毒性休克,刚刚脱离危险期。”
“啊?那要不要过去看看?”印象中,宝妈妈是个很健康的女人,走起楼梯来,噔噔噔的。
“不用了。有很多人去看她。主要是年纪大了。幸亏有宝儿在身边。”她说。
照例是父亲点菜:牛尾汤底,两碟上好的牛肉,再加豆腐,黑木耳,荠菜,娃娃菜。
席间,父亲喋喋不休。说宝哥哥偶尔跟他去票房,至今还能唱他当年传授的《提篮小卖》等老段子。我们都跟着点头称赞。他又说起,去年夏天,宝哥哥在富民路上把一个晕倒在地的邻居老婆婆背回她的家,而围观者里没有一个上前帮忙。宝姐姐心疼地说她不知道这事,让他以后不要再做如此之类的事情。宝哥点头。快吃完的时候,父亲叹:唉,当初要生两个孩子多好,一个你,飞来飞去的;一个宝儿,留在身边。他那一句说的我心头好痛。
吃得很暖,好希望再多坐一会儿,多看看宝哥哥的眼睛。但想到要给妈妈打电话,不得不走了。我把妈给宝哥哥的压岁钱给了他。他接过去,说了一声:“老想侬姆妈格!等我姆妈身体好了,我也想去美国玩。”
我朝宝姐姐看了一眼,她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