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吉拉斯的《新阶级》

作者:喻智官

中共党内仅有的一些异议分子,甚至不少体制外的反对派精英,迄今没认识到或认识到了也不敢像吉拉斯那样,彻底否定社会主义和共产党,彻底否定毛泽东和邓小平。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改善党的领导,修正党的路线的层次,始终把希望寄托在共产党的改良上。由这样的“反对派”和中共较量,二十多年来中国民主化不进反退也就不足为怪了。

一本中共至今不敢解禁的书

今年是《新阶级--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作者吉拉斯(一九一一--一九九五)诞辰一百周年。


吉拉斯是撩开共产主义面纱,揭示社会主义真相的先驱,也可说是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最早的掘墓人和民主化的奠基人。如果说,从一九五六年的匈牙利事件、一九六八年的布拉格之春、一九八○年波兰团结工会,东欧人民为实现自由民主前赴后继,通过可歌可泣的英勇抗争,最终在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下走向民主化,那么,在此过程中,吉拉斯用他的《新阶级》及一系列著作,已经在理论上宣告了社会主义的破产和终结。

在苏东民主化已经二十多年的今天,已故十多年的吉拉斯不会想到,自己的著作非但没过时,中国共产党还在为《新阶级》增添新的注解,中国的社会主义现状还在为《新阶级》提供最典型最完整最鲜明的蓝本,《新阶级》将因有中国共产党这样的“范例”而显示其伟大和不朽。

正因为如此,中共对吉拉斯和他的《新阶级》讳莫如深,尽管早在一九六三年就以“灰皮书”的形式内部出版发行(一九八○年翻印),供中央高干参阅,却迄今不允许公开出版发行。当年上百种“灰皮书”(社科类)和“黄皮书”(文学类)已基本解禁,唯独《新阶级》例外。

吉拉斯其人其事

中共为何如此惧怕《新阶级》面世?《新阶级》论说的尖锐和敏感是一个因素,更主要的原因则是《新阶级》作者吉拉斯的身份。

吉拉斯一九一一年出生于南斯拉夫黑山的一个农民家庭,十八岁入贝尔格莱德大学,在学期间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并加入左翼学生团体。一九三二年加入南斯拉夫共产党,次年,吉拉斯因参加反对王室的示威而坐牢三年。一九三八年当选为南共中央委员,两年后当选为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二战时德国入侵南斯拉夫,吉拉斯是抗击法西斯的游击队最高司令部成员。战后,吉拉斯在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担任多项要职,一九五三年当选为副总统兼国民议会议长,并内定为铁托的继承人。

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共产党人,为何会成为最激进最彻底的反共分子?黑山人天性中的反叛精神、追求和向往个人自由的性格,是他认清共产主义专制本质的基础,斯大林的暴行是他反思社会主义的开始。

一九四四和四五年间,吉拉斯三次访问苏联,第一次甚至带着朝圣般的“狂喜”心情赶去。但所见所闻令他不止大失所望,更是震惊不已。在二战的关键时期,斯大林竟然还在军队中进行大清洗,许多高级将领不能浴血沙场,却冤死于自己阵营内的大屠杀。同时,斯大林和亲信高官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经常通宵夜宴酩酊大醉。

一九四四年,在苏军高层默许下,进驻贝尔格莱德的苏军一路强奸妇女、凶杀抢掠,斯大林还不以为然,粗暴无理地对待铁托和吉拉斯提出的交涉,使吉拉斯看到苏联对弱小国家的傲慢蛮横。对此,一九四九年五月,吉拉斯在联合国大会上谴责了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行径。

吉拉斯由此开始省思社会主义大家庭,率先提出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的见解,是铁托推行背弃苏联走经济自治的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路线的倡言者。吉拉斯并不到此为止,进一步提出要削弱南共联盟、建立政治多元、个人享有自由的开放社会。这些主张超过了铁托容忍的限度,为此他被撤销全部职务,一九五四年,他主动退党。

一九五五年,吉拉斯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呼吁南斯拉夫实行多党制,被判入狱十八个月,不久假释。一九五六年匈牙利爆发革命,吉拉斯在纽约《新领袖》周刊发文,赞扬匈牙利革命“是马列主义逐步走上末路的开端”,同时公开发表批判南斯拉夫现行政策的声明,因此再度被捕,被判刑三年。吉拉斯入狱前把《新阶级》手稿寄往美国,一九五七年《新阶级》一书在美国正式出版,他却因此书被加刑七年。

《新阶级》一出版就引起西方世界的轰动,许多沉迷于社会主义理想的西方左派人士从此觉醒,也启发了萨哈罗夫、索尔仁尼琴、哈维尔等苏联和东欧的无数知识份子,使他们走上了反体制的道路,这就是中共至今不敢直面《新阶级》的原由。

新阶级是社会主义的特产

《新阶级》的副题是“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全书在深入剖析共产主义来龙去脉的基础上,告诉人们苏式社会主义国家的新阶级是如何产生的。

新阶级是社会主义的特产,社会主义的源头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的理论构建于欧洲工业革命时期,当时资本主义处于原始积累阶段,面对资本家和工人的巨大贫富差距和矛盾,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者的阶级斗争不可调和,只有用无产阶级的革命推翻资产阶级来解决,并在“过度发展”的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最终走向共产主义。

然而,马克思认为应该革命的英、法等民主和工业化的国家,经过劳资双方的改良,逐步缓和了矛盾,没有爆发革命,社会主义没有实现。相反,在资本主义不发达、工业化程度很低,按马克思的理论不具备实行社会主义的俄国,在列宁的领导下,奉行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用暴力推翻了刚刚建立的资产阶级政府,建立了社会主义。

从落后国家蜕化出来的社会主义,急于推行工业化,必然要求集中一切资源。于是,新政权把工业财产及土地收归国有,不仅资本家、甚至手工业者、小商人和农民的财产也不能幸免。从此,国家的一切资源都由共产党官僚掌控,结果,“与以前的革命相反,共产主义革命是以取消阶级为号召开始,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新阶级是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特产,出现于列宁时代,在斯大林手上成熟,从毛泽东到金日成等人统治的其它社会主义国家都概莫能外。

新阶级的特征

共产党官僚组成的新阶级,既可任意支配和拥有全国的财富,又不用为这些财产负责,使他们挥霍起来更加肆无忌惮。“这个新阶级是贪婪而不能满足的,就像资产阶级一样。不过,它并无资产阶级所具有的朴素和节俭的美德。新阶级的排斥异己正像贵族阶级一样,但没有贵族阶级的教养和骑士风格。”

吉拉斯看到,斯大林等领导人不仅生活穷奢极欲,最不可思议的是,“国家大事都是在亲密交谈的晚餐中,狩猎中,以及两三个人的交谈中决定的。……召开(党和政府)会议的目的只是用来确认在亲密的厨房中早已烹调好的食物。”

这也是中国新阶级的写照,甚至比苏联有过之而无不及。

毛泽东在全国有几十处行宫,其他副主席或常委也在各地置有行宫或别墅;在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毛的菜谱仍然是中西珍馐;最荒唐的是,一边饿死几千万人,一边用一万多吨粮食酿制两千零七十九吨茅台,供新阶级的人享用。社会上一九五八年就禁止跳舞,许多人因违禁跳舞被判刑坐牢,但中南海里却一直跳到一九六六年。毛泽东等巨头还叫来空政、公安文工团的年轻女演员陪舞,“宠幸”的女孩还要陪到床上。各省市的新阶级也自成一个小王国,也是花天酒地。一九六五年柯庆施去四川,四川省委书记李井泉等人设宴招待,在成都的朱德、董必武、贺龙、聂荣臻等人作陪。柯庆施因饕餮美食过量和饮茅台,导致急性出血性胰腺炎,活活吃死了。邓小平常在打桥牌时决定重大人事早已闻名。最近,纪登奎的儿子纪坡民揭秘:邓小平因打桥牌而罔顾河南溃坝救灾,酿成二十三万人死亡的震惊世界的惨剧。

超越《新阶级》的邓式改革恶果

如此荒淫无度的新阶级必然引发天怒人怨,毛泽东的“三年自然灾害”加十年文革,搞得中国遍地饿殍民怨沸腾。邓小平上台后不得不搞经济改革,并在农民舍命包产到户的压力下解散人民公社,农民才开始解决温饱问题。对此,吉拉斯早有解释,“当新阶级无法维持它所篡夺的所有权时,或这种所有权的代价太大,或者有政治性危险时,新阶级才不得不将所有权转让给其他阶层,或者制造出其他所有权形式。”

但邓式改革的首要目的是巩固共产党的江山,并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名目,维护新阶级和他们的子女的利益。正如《新阶级》所说,“凡是共产党首脑所倡导的改变,首先取决于新阶级的利益与愿望;像其它社会集团一样,新阶级的一举一动,或守或攻,都带有增强其权力的目的。”

果然,因为土地是国有的,当经济建设需要用地时,地方官僚为了牟利,强行出卖农民赖以为生的土地,农民遭受新一轮的压榨。而国有企业则用“股份制改革”的形式,把大量国企转移到新阶级手里,成了新阶级及他们子女经营的私产。

尽管吉拉斯说过,掌握国家一切资源的新阶级必然照顾自己人,分派肥缺,或者任意分配各种特权,各种寄生作用和腐化不可避免,“这个新阶级的极权暴政和控制,如今已变成驱使全民流血流汗的桎梏”,但中国新阶级用“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幌子,通过“私营化”明目张胆地攫取国有财产,形成了一个权贵资本主义的“新阶级”,“更新”了吉拉斯关于新阶级的定义,成为社会主义国家新阶级的超级版。

中国的新阶级难逃灭亡的命运

当年,即使在戈尔巴乔夫以“新思维”推行改革时,吉拉斯仍坚定地认为,共产党的唯一出路是退出历史舞台,任何改革都无济于事。苏联和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就是在一大批秉持这样信念的人引导下,才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的。

可悲的是,《新阶级》发表已五十五年,血淋淋的“六四”也过去二十二年了,目下中国的权贵新阶级贪婪和邪恶的程度,远远超过吉拉斯描述的社会主义新阶级,但中国却至今没有出现吉拉斯这样决绝的反叛人物。

不惟如此,中共党内仅有的一些异议分子,甚至不少体制外的反对派精英,迄今没认识到或认识到了也不敢像吉拉斯那样,彻底否定社会主义和共产党,彻底否定毛泽东和邓小平。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改善党的领导,修正党的路线的层次,始终把希望寄托在共产党的改良上。由这样的“反对派”和中共较量,二十多年来中国民主化不进反退也就不足为怪了。

好在世界形势突飞猛进,年初兴起的席卷阿拉伯国家的第四波民主化浪潮势如破竹,中国民众从中受到极大的鼓舞,他们看清了斗争的方向和目标,不再对中共抱有幻想,纷纷加入各种形式的维权抗暴斗争。中共为死保权贵新阶级的利益,动用卑鄙手段残酷镇压,看上去气势汹汹霸道如前,但面对澎湃而至的世界民主化大潮,不过是被冲决前的最后疯狂。他们与前苏联和东欧的新阶级一样,最终逃不了崩溃的命运。

那一天来临时,中国新阶级今日的疯狂,只会证实吉拉斯在《新阶级》里的宣判:他们将留下“人类历史上最可耻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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