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据说汉语概念里的高铁与动车有速度之分。时速高于300公里的是高铁、接近200公里的叫动车。不过,就我自己来说,高铁一词令人首先联想到的会是日本的新干线、韩国的KTX以及德国的ICE。不太清楚中国的高铁是什么样子,但是却有幸乘坐过上海至苏州之间的动车。
记得当年蜜月旅行,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东京至京都的新干线旅程以及汉城至釜山的KTX体验。新干线的车厢舒适宁静、配有专门的行李区域及女性专用车厢,令久慕其名的我们兴奋不已。列车在接近京都时候也值天降暴雨、雷轰电鸣,但这似乎并未给列车运行带来什么影响,并且停靠之后就有好几位老者上前帮助大家抢搬行李。
乘坐韩国高铁旅行时,正值中秋节返乡热潮,加上人们纷纷情愿舍弃私家车而体验投用不久的高速铁路,汉城至釜山之间竟然一票难求。结束旅程返回汉城时正值深夜,先生兴奋地前去车头处选择最佳摄影角度、独自一人在站台等候的我竟然引发了列队走来的列车长及乘务员的关注。问明情况之后,他们一直坚持到先生返回之后再集体致意离开,此种人性化细节令韩国高铁也给我们留下了难以忘记的美好印象。
2009年国内之旅,也曾"被迫"乘坐过上海至苏州之间的动车(因为被告知没有别的选择),但没料到那可谓是一个惊喜:整个旅程似乎只用了40分钟左右、委实比在上海站排队买票的时间还要短; 并且,对比以往乘火车的经验,其宽敞的坐席与舒适的空调真是令人不知轻松了多少倍。特别是当慕名乘坐过向往已久的上海磁悬浮后,当亲身见识到其稀疏的上座率、挑战个人胆量的倾斜运行角度,再联想到其不可避免的巨额投资,当时真的不由得想:对这个流动人口众多、地域广阔、而人均收入并不很高的国度来说,发展高铁(含动车)或许不失为一条实际的道路。
二
但是还未来得及体验到高铁带来的感受,却惊闻温州动车事件。说是惊闻,并不仅仅在于动车事故本身,而在于事后无论如何令人意象不到也无法接受的粗暴处理方式。
众所周知,高科技的发展总是无法完全排除其风险性。除却世界时常发生的坠机事件,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德国也曾发生过因轮胎材料而引发的ICE出轨事件、因调度失误而引起的试运行磁悬浮的相撞事故,并且均有伤亡发生。但是,事故一旦发生,社会各个方面总是投入全力进行严密细致的搜救工作、严格保护并收集现场证据进行透彻透明的事故调查、事后与死伤者家属诚意协商对方所能接受的优厚赔偿金、大力投入防范改善等等。以德国1998年6月3日10:59分发生的高特事故为例,第一辆消防车于事故发生8分钟之后抵达现场、第一个小时内现场已投入50名急救医生及直升飞机、随后投入总共19架直升飞机协同地面消防车、救护车共同作业。事故发生19分钟之后,德国高特做出该线停运决定,7分钟后所有列车实现制动,事故现场一直封锁到第六天下午。关于遇难人员,德国高特随即做出了每人30.000马克的首批赔偿以及随后的精神损失费等细节或追踪赔偿、虽然最终不到家属所要求的每人500.000马克,但主动高于法律裁定的数额。关于事故原因方面,则在真相大白的情况之下于几星期内全面换掉高铁车轮、改换高铁车厢玻璃为安全锤可以敲碎的材料、时速暂时全部降为每小时160公里。三年过后,伴随着101颗樱桃树在这里树立起一座铭刻着诗文的纪念碑,而毁坏车厢则在法律审判之后按原样保留一节作为交通安全的教育实物而向世人开放。基于此,就算事故本身无法100%地完全防范,人们也不会因此而对此类高智能交通工具产生特别的危机恐慌或否定情绪。比如,就算德国的磁悬浮计划遭到公民否决而至今无法实施,但那也是因为巨额的投资费用而不在于公众对其可靠程度的怀疑性。
完备的事故处理制度以及因此而吸取的防范经验似乎已成为大部分工业国家的普世原则。比如前年法航虽然爆出重大坠机事故,但在观察其处理事故的态度及能力之后、并综合考虑其价位优惠及时间配置等细节因素,我们还是毫不犹豫地订购了法航的度假机票。虽然搭乘时候无论往返都遭遇到严重的起飞晚点(一次因洗手间局部堵塞、一次因储备油数量不足)。尽管大家都有些不太厚道地嘲笑法兰西民族天生的散漫作风,但此等"散漫"天性在工业国长期的惯性规范之下终究还是不会沦为脱缰的野马:其宁可任凭旅客批评嘲讽三四个小时,也终究还是一丝不苟地先解决好问题再启程,哪怕只是来自于洗手间的一个小问题。
三
基于此,中国高铁虽然号称能跑出世界第一的速度,但基于温州动车事故的解决方式,其管理体系及事故处理机制还是令人怀疑存在着巨大的漏洞。
其一:动车事故发生于晚上8点35分左右,为何当晚1点45分就断然宣布无生命特征并准备切割掩埋车体?敬畏生命是人世间最最基本的人性,况且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我们无法完全预料的真正的生命的奇迹。以1995年韩国三丰百货店倒塌为例,尽管现场惨烈异常、但第九天救援人员还成功地救出一位男大学生、第17天救出一位19岁的女售货员。温州事故之后,尽管遭遇挤压、雷雨与高热,时至第二天17点40左右也尚能发现仍在呼吸的小生命。那么,面对不少亲属的质疑与悲愤,为什么某些部门却急于切割掩埋车体、而非最大限度地搜寻救人呢?并且,根据官媒数字也还失踪60人左右、而现场受损的车厢却不过数得过来的那么几节,那么这些失踪的人士究竟是蒸发去了哪里,为什么就不能稍稍等一等他们、寻一寻他们,哪怕仅仅只是他们不甘的灵魂?
其二: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高速行驶的交通工具发生事故之后,现场每一份碎片的位置及形状或许都有不可忽略的研究价值。为什么在事故原因尚未查明的情况之下就对车体车头进行切割掩埋、而需用车头填充泥塘的说法却又多么地令人无法置信!1997年大韩航空于关岛附近失事之后,直到经过26个月的独立调查,包括现场碎片研究、幸存人员口录、飞行员遗物搜索、甚至根据遗物中发现的镇静剂而对其遗体进行解剖,方才由韩国独立专家组成的国家运输安全局、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郑重发布公告,详尽介绍包括雷雨天气所导致的信号干扰、机组人员应急素质训练缺失、过期飞行图的错误使用、以及地面信号的非及时回应等等六大原因。而大韩航空在事故发生之后除再三向国民谢罪、设立公祭灵堂之外,主动关闭关岛方向的航线长达三年、并于恢复航班之前在出事地点建立关岛纪念碑。自那以后,大韩航空方于再度在国民之间取得信任。另外,三丰百货商店倒塌之后,21名相关人员也在追查真相之后因为擅改图纸设计、偷工减料、行贿受贿、玩忽职守罪而被判刑、其中12名为各级政府官员。韩国并因此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查处豆腐渣工程,勒令七分之一的建筑进行重建、五分之四进行维修,从而于根本上扭转了以"빨리"" 빨리 "(快!快!)著称的的冒进式浮躁心理, 使汉江奇迹获得善于快速自我修复的真正的生命力。
其三:死难者尸骨未寒、事故尚未查明之时,与其家属的赔偿协议中关于先签协议获奖励的条款实在超过一般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想象能力。在此恕不忍多加讨论。
四
19世纪中期以来,中国落后于世界强手之林的原因终究还是在于德先生与赛先生的缺失。纵然晚清腐败,李鸿章等人也还是力主洋务运动并最终意识到政治改革的必然性,可惜当时步伐已晚。在科学技术高速发达的今天,中国要想跻身于真正富于实力的世界强林,显然需要从根本上拥有自己先进的工业技术,但这绝对不应只为求争世界第一的速度而以自己百姓的尸骨潦草铺路。毕竟国家先由一个个小家组成、而每一个小家则由鲜活的个体而支撑,所以请不要以所谓的国家核心利益而呼吁小小的鲜活的个体生命来为之作出巨大的牺牲。所以,中国,请您慢点走,走得稳一些,请等等您的人民。或许,这个社会目前最缺失的,恰恰是发自个体心中因为由衷才会无穷的民族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