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陌生的香港
朋 友要离开香港,大半年前她开始了一项“走遍香港”计划,希望走遍城市的角落,观察城市的各个面向,以便更了解这座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这个颇有野心的方案 最终未能完成,因为她发现原本以为早已熟悉的城市竟然有那么多是她所不了解的。在如今已成为城市中产聚居地的沙田,在距离名牌汇集的购物中心、高档住宅 区、星级酒店仅一两公里的地方就有一片公屋*,那里的食铺一份“两餸饭”卖14元;在观塘,在那些被大厦、修车场、工业中心包围着的老旧、斑驳的住宅楼里 居然有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出场地,近两年颇受欢迎的纽约音乐诗人Chris Garneau的音乐会就在那里举办;在游人如织的尖沙咀,在一家声称尊贵体验的豪华银行的转角便是家邋遢的茶餐厅,那里的侍应不急于招呼客人,慢吞吞地 生活在自己的节奏里。“因为把去的每个地方都当做是此生最后一次去,所以看得认真、仔细些,才突然发现这或许才是一个真实的香港,和以往的认知不太一样的 香港”,朋友说。
是的,这就是香港了,新、旧、快、慢、中、西、土、洋,所有的都在这个城市里并存不悖、各得其所。这种错位包容的美好让我 喜欢香港,而让我更爱这座城市的则是这里的人们不像我以往生活过的城市里的人那么“现实”,他们会去做一些注定 “失败”的事。比如明知道高铁拨款方案会通过,可就是有一些人不断写文章,做演讲,甚至用苦行**的方式告诉大家这项方案的不公平、不公义,号召公众站出 来反对;再比如在无数民意调查和专家预测都认定立法会补选的投票率不会高的情形下,依然有一众非党派的民间人士不遗余力地宣传,吁请大家投票。他们就像香 港作家西西的小说《我城》中的阿髪,她和哥哥阿果清理了天台上邻居们扔的垃圾,但第二天又会被堆满,再次清理,之后天台会再次变为垃圾场,天天如此,但阿 髪还是会把垃圾清理干净并想象将天台改造为花园的样子。这样的行为看似徒劳,然而又有谁知道阿髪的邻居们会不会从某天开始便停止往天台扔垃圾,说不定还会 和阿髪、阿果一起建造美丽花园呢?
这座城市相对包容、开放、自由、公平,但它不完美,有着诸多缺点。香港独立乐队my litter airport的主唱林阿P最近写了首歌,“我走上街,街很静 我看见人们微笑,但没笑声 我感觉到太阳炽热,但没光明 这是五月十六号,黑色星期天,但天晴 当我走入车厢,没有人觉得悲伤 晚上十时半广播后,我开始幻想 我看得见草原,我看得见花 我感觉到军队,我感觉到人们熟睡去 告别吧,香港 告别吧,再见 再会了,就这样 再会吧,再约 拜拜,拜拜 再会,拜拜”。阿P的歌在伤感中透出绝望,这座城市不再是他的香港,然而在我看来能有近六十万人在五月十六号这天走进投票站就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虽然 比例不足20%,但只要相信并努力,改变或许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在《我城》中,阿髪的班主任说过段话,“目前的世界不好。我们让你们到世 界上来,没有为你们建造起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实在很惭愧。 但我们没有办法,因为我们的能力有限,又或者我们懒惰,除了抱歉,没有办法。我们很惭愧,但你们不必灰心难过;你们既然来了,看见了,知道了,而且你们年 轻,你们可以依你们的理想来创造美丽的新世界。”
电 影和小说常用蒙太奇将两个时代轻易重叠在一起,仿佛变化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然而时间留下的痕迹是如此微妙,每一天和后一天既相同,又不同;后一天和再后一 天,既相同,又不同;每一年和后一年,既相同,又不同;后一年和后十年,既相同,又不同。就是这样,点点滴滴中,变化在发生,然而或许某一天便是那美丽新 世界了。
注:
*由香港政府和志愿团体建造,以较低价格出租给低收入居民,租金一般为居民月收入的10%。
**参与者手捧稻米和种子缓步前行,每走26步(寓意高铁香港段的26公里)跪下一次,表示对土地和生命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