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光的脑袋,一抹黑胡子,挺着大肚子,这是父亲;儿子六七岁机灵顽皮,总顶着刺猬般的头发,始终不离父亲左右,每天他们都发生着可爱风趣的故事____
最初认识这对父子,我大概只有六七岁.
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可孩子们的乐趣倒不见得匮乏.男孩子们滚铁环,打泥巴;女孩子们跳皮筋,扔沙包,好像在同伴中我算稍稍富有____有一大纸盒小人书.在这纸盒小人书中,不知何时出现了这本漫画集.它是那么的不同,和别的小人书相比,它让人忍不住发笑,又象是自己身边的事,却能使人心里感到暖融融的.......
终于有一天,爸爸看到这本残旧的书,心痛地找来浆糊粘补时,才知道它其实已跟着爸爸很多年了.自然,爸爸修补完,便和我们一起翻看评说,一起哈哈大笑......
再见这经典的父子形象,已是十多年后.我大学刚毕业.
在街边的一个书亭,我拿起又放下挑着什么书时,一抬头,看见了被挂在亭内不起眼一角的它,那熟悉的父子形象让温暖的童年记忆一下涌来,赶紧买下了它.
不得不说,那时,是我一段非常迷茫孤寂的日子,色彩斑斓的景象灰飞烟灭,至爱的人又远在天边,.....读什么书都心不在焉,倒是这本《父与子》漫画集时不时在手中翻阅,看的津津有味.
那时,知道了它的作者是埃里西·奥塞尔.他出生在德国萨克森州一个美丽的村庄.他的父亲温和,冷静,喜欢沉思,常带着儿子穿越森林和田野;母亲性格开朗活泼,总是设法以不多的收入尽可能的使孩子的生活满足快乐.他成年婚后有了爱子克里斯第安.后来,埃里西·奥塞尔以自己和父亲儿子的生活为素材,创作了长篇连环漫画<父与子>.并用所居城市卜劳恩作为笔名,从而卜劳恩这个城市与画家一起闻名于世.
每每看着它一个个故事,心里就荡漾起一种温柔澄静的感觉,回忆起童年时代那本小书,就想到少年时代就离家求学身为独子的父亲,是不是也是以它来慰籍漫漫的思亲之情的.
即便是天涯海角,父子之情,亲人之爱在心中仍是伸手可及,它是那么简单而珍贵,轻松而温暖.
又过了二十年.
带着一对儿女回国.
回家的感觉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早就计划买些书带走,却一直拖到临行前.在书店的满目琳琅中,突然发现了<父与子>. 捧起它,不禁轻声道"久违了,卜劳恩."
这次是买给儿子的,他十岁,正好看的年龄.
眼看儿子边看边哧哧地笑,更有情不自禁时就把妹妹抓过来一起分享的情景时,童年的青年的那些记忆都暖暖地萦绕在心头,.......
我该怎样感谢你呢,卜劳恩?我们一家从父亲到儿女,三代人都享受到了你的快乐和温馨。
离家最后一天,一个二十年未见的同学专程从外地赶来看我.他曾是我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是在关要时刻舍弃自己毫不迟疑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只是毕业后各奔东西,彼此音讯渺无.感慨又欣慰,那个带着大漠野性的大男孩如今已成了个出色的大男人.一如往昔,他坦述着自己这二十年的故事,而所有故事中他最动情的也让我最难忘的是父子情深———他和他早逝的父亲,他和他尚年幼的儿子.
临别时,我突然想给他儿子送点什么,不由得从已装好的行李中翻到了那本<父与子>.歉意的是,儿子已睡了,没能和他商量一下.
半年后,一个朋友的女儿来美参加一个学生交流项目.她从耶鲁校园给我寄来几本朋友让她带过来的书,其中就有卜劳恩的<父与子>.
这个朋友把我不知何时和她在电话聊天时说出的对儿子的歉意记在了心里.
现在,除儿子外,偶尔见女儿也在笑咪咪地看卜劳恩了.
前两天,下班回家.女儿一把抱住我,满脸忧伤:"妈,他死了."
"谁,谁死了?"
那个画<父与子>的....."
"噢,谁都会死的.他已经很老很老了."
"不是,他不是很老很老. 他是自杀."
"不可能!" ____一个拥有着如此丰富的爱的人怎会自杀?!
"哥哥说的."
"妈,你不知道?"已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儿子站在我面前."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只是不愿告诉我们."
是这样?我马上来到网上,寻找他____
奥塞尔在1933年前发表了幅政治漫画,它传遍了整个世界:在一面具大的立镜前,蹲着极其矮小的、充满悲哀的希特勒,头发盖在脸上,双手捂着眼睛,完全绝望了。画上写着'唉,我怎么显得如此丑恶!'后来的纳粹掌权者们,尤其是约瑟·戈培尔对此刻骨铭心,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奥塞尔。
1933年纳粹掌权后,卜劳恩的政治漫画被禁止发表,他的痛苦生涯从此开始,一个漫画家的自由被政治剥夺了,他身上许多美好的东西同时也被毁减了。
长篇连环漫画《父与子》的发表当归功于当时的柏林乌尔斯泰恩出版社。当时该社希望有一位画家专为《柏林画报》画长篇连环漫画,以提高画报的发行量。在对许多人选进行筛选后,著名作家、出版家和编辑库尔特·库森贝格博士最后想到了奥塞尔。由于《柏林画报》的交涉,纳粹党当局取消了对奥塞尔的职业禁令。不过只允许在《柏林画报》上发表无任何政治倾向的漫画。
在充满了火药味的1934年到1937年这三年里,长篇连环漫画《父与子》发表在《柏林画报》,它犹如一片人性的绿洲,得到了广大人民的喜爱。
卜劳恩在那样的境况下三年里完成了200套杰作,他的精神来源主要来自于对独生子克里斯第安和父亲保罗·奥塞尔的深挚的爱。
1944年3月,卜劳恩和挚友埃里西·克瑙夫被一位是纳粹分子的邻居告发,指控他犯“反国家言论罪”而遭逮捕,这当然也是戈培尔一伙对卜劳恩有意图的政治陷害。4月6日,在判处他死刑的前夕,卜劳恩自杀于关押他的牢房。在遗书中,他承担了全部指控,想以此为朋友开脱,在给妻子的诀别信中他写道:“……我为德国而画画……还望把他(克里斯第安)哺养成人。带着幸福的微笑,我去了。”
对不起,卜劳恩!
三十多年了,你给了我那么多快乐,那么多慰藉,我以为自己热爱你熟悉你.其实却对你真实的命运毫不所知!
你一直让我看到的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政治,没有丑恶,没有暴戾,有的只是一个慈父,一个稚子,有的只是天真纯挚,善良温情的世界;而我却茫然不知你却长期生活在纳粹统治的恐怖阴影下,在面临无法克服的巨大灾难时做着怎样艰难的抉择.
真的,很对不起.
你的命运令人痛楚,更让人敬重。
在黑暗和冷酷的现实中,你的画笔涂抹着人性的暖色;在暴政强权面前,你从容地选择保持自己尊严和良知的离去.暴政强权不仅毁灭不了你的身体,更征服不了你高贵的自由的心。
就像那歌声———“当我的声音因死亡而沉寂时,我的歌仍将在你活泼泼的心中唱着."
<父与子>,一而再再而三再版重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它从西到东不分种族疆域,传递着人类共同最美好的感情;它像一束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人们心灵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
卜劳恩,永远的卜劳恩。
** 文中有关卜劳恩生平的段落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