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坦率地说,这个题目令我自己也有些吃惊。因为艾未未真的失踪了,并且已经失踪将近了一百个小时。
而去年年初,这却是令我参观艾未未作品展的直接动机---一位朋友在学校食堂里问起他,我纳闷地回答说只依稀听说有一位艾未来、不知道有人叫艾未未。然而,究竟是艾未未还是艾未来,眼见为实,这令我南下慕尼黑时专程去参观了他的展览。
二
展览的名字是So Sorry。展馆的入口墙壁上装饰着几千只色彩斑斓的儿童书包,书包们排列出一行鲜艳的汉语字体:她在这个世界上开心地生活过七年。这是一位母亲对死于汶川大地震中的幼女的盖棺定论。这色彩、这字体、这话语令人一时判断不出悲喜,然而,当参观者迈入书包墙中间的入口,心情不知不觉还是会慎重起来。难怪就连那么多的普通行人也驻足下来、静静地观望着什么。

三
展馆的内部首先是艾未未筹备此次展览的简介。在此之前,他在自愿赴川为调查豆腐渣死难儿童的一位作家作证时被警察打伤脑袋,虽然警察拒不承认,但他在慕尼黑筹备画展时却因剧烈头疼被送进医院,通过紧急手术后方被宣告脱离生命危险。因为一向惧怕鲜血,并且因为这场简介的题目引用的是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所以就匆匆略了过去。布莱希特曾经担任东德文化部门的高官,这令我一直有些怀疑是否与郭沫若先生有些相似。但是,直到去年年底,当读到他的这段名言---“真理是时间的孩子,不是权威的孩子”,自己的心彻底与他达成了和解。
四
展览作品中,艾未未的创作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反高潮的颠覆与个体执着的参与,难怪有人把这称为新达达主义(Dadaismus):怀疑意识、个体意识以及创作的随机性。
比如,最令我震撼的作品是一块远看起来色彩斑斓的玉石,它吸引我欢快地奔过去拍照,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排列有序的一条龙的内脏:花花绿绿的龙的脑髓、龙的心脏、龙的肠胃。。巨大的反差令我瞬间震撼晕眩到恶心,可是却也仿佛如雷轰顶: 究竟什么叫着龙的传人?
我们一向把优秀人物景仰为龙的传人,其实真的忘了:太监、阿Q、小偷、大盗、甚至现在的五毛们也一样是龙的传人,他们也是龙的血液,龙的脑、龙的心...
另一件作品应该是“亿万颗葵花子”的前身:地面上一口巨大的粗瓷大碗中盛满无数颗葵花子,它们的制材正好是象征着中国的陶瓷(China)。这粗瓷大碗中的葵花子远看密密匝匝、朴实无华,带着千篇一律的土气与阳光,但是当您走近,用指尖挑起小小的几颗,却又能感受它们的形态各异、它们仿佛就要跳出您手心的个体的饱满的生命力。它们是那样的渺小,可它们却又是那样地不容忽视。那天我在这幅作品的旁边静静地坐了很久,它令我的心充满了实在的伤感,还有欣慰的沉静。
五
在艾未未的好友冯小刚执导的电影《集结号》中,幸存下来的连长一定要执着地找到战友们的尸体:因为他们都是爹妈生养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墓碑不能叫着“无名氏”。在实际生活中,艾未未做着同样的事情。他关注小人物的命运,他没有叫嚣“纵作鬼、也幸福”,而是执着地要找全那些死于豆腐渣工程的孩子们的姓名、要为年轻的杨佳理清案件身后的故事、要为上海火灾中丧生的老教师们做些事情。以前曾听人说,艾青怎么有这么一个傻儿子?为此我google了艾青老先生的诗。可是,当我读到《大堰河,我的保姆》,蓦然之间我明白:他就是艾青的儿子---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过我的唇,
...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呈给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
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你的儿子。
我敬你!
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