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曹子建是魏晋建安文学的核心人物,以善饮和文采留芳后世。唐代诗仙酒仙李白对率真豪饮的曹植极为推崇,他在《将进酒》一诗中写道:“ ……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 ”,其中的陈王即是曹植。被人称为 山水诗鼻祖的南朝诗人谢灵运对曹植也有过一段很著名的评价:“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曹植“才高八斗”一说,即由此而来。
洛神宓妃是“三皇”之一伏羲(又称“宓羲”)的小女儿。 传说 她来到洛水之滨,河伯倾于她的美貌,向她求爱,而她眼见夕阳之下,洛水波光粼粼,十分美丽,于是投向洛水,在洛水为神,称为洛神,世人称作宓妃。 曹植所作《洛神赋》,自己声称是感念于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为洛水之神宓妃而赋,但坊间多认为他是为仰慕他文采也为他所倾心的绝代佳人甄宓(兄魏文帝曹丕之妃,即甄妃),假托洛水女神之名而作。 甄宓因为不希望曹丕纳妃,而被赐死。也有人说她喜欢曹植 , 引发曹丕的嫉恨,被赐死。曹植十分思念她,获得甄后遗枕后感而生梦,梦见甄妃来对她说她已为洛水之神。曹植醒来,感慨万分,遂作《洛神赋》。唐朝大诗人李商隐 在其一首《无题》诗中写道:“ …… 贾氏窥恋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就是借宓妃和曹植的才子佳人故事来抒发自己的情怀。
一篇《洛神赋》,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代魏晋名士飘逸的思绪,浪漫的情怀,入微的洞察力,华丽的文风,细腻的笔法,凝练的文字,回味无穷。在渔樵子个人看来,古往今来,在描写女人的美丽和表达男女爱情的万千文章中,无人能出其右。
在《洛神赋》一文中,首先交代了地点(洛川),人物(主人公),事件(梦见宓妃),作为起承;接下来就用饱蘸情感的笔墨,开始了对宓妃细腻而翔实的描写,读来栩栩如生,如画如诗,如痴如醉。开头先概括宓妃的大体形象,“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接下来由远及近进一步描写,“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然后运用了大量笔墨把宓妃从头到脚(肩,颈,腰,肌肤,发形,眉毛,牙齿,眼睛,面庞)地描绘了一番,“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接着 再描写宓妃的神态,衣裙,佩戴,乃至脚上穿的鞋子,“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好一幅精致的仕女图!
就在完成了以上的静态描摹后,作者笔锋一转,又勾画出了一幅动态仕女图:天真烂漫的宓妃仙子时而在山边散步,时而纵身跳跃游戏;时而伸出手臂于河中,采摘流水中的灵芝,“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 。
如此美轮美奂,白璧无瑕的天仙,自然让主人公心旌摇曳,爱慕之情无法由媒人传递,只能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来通达。为表示诚意,解下佩玉相赠相约。洛神率直又通情,当即爽快举佩回应,且指深潭为证,相期而约。主人公且喜且忧,将信将疑。接下来一段写洛神既对为主人公含情脉脉,又感受到了他的徘徊迟疑,心有所伤,“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 …… 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但很快,洛神又恢复了快乐天真的常态,呼唤陪伴仙侣一起嬉戏,戏水,采珠,拾翠;身形飘逸,脚步轻盈,眼波柔情,神采飞扬,面容红润,气息留香,让主人公更加如痴如醉。
最终,风神水神河伯女娲诸神众仙将要离去,主人公与洛神分别的时辰就要来到。洛神依依不舍,回首而顾,痛感神人殊途,从此天各一方,泪湿衣襟。回赠以江南玉环,做为爱的信物,并誓言虽然隐居天界,会常思念君王(“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 ),怅然离去。主人公翻山越岭,追寻洛神足迹,莫名失落。寄希望她的身影重现于洛水,于是御舟去上游寻觅,经久不返。当晚思念绵绵,夜不能寐,沾露披霜,直至拂晓。徘徊于原地,久久不忍离去。
这篇文章情文并茂,荡气回肠,让人心往神驰。掩卷沉思,唏嘘再三:世上最美丽的是女子,人间最美好的是男女之爱。拥有一位赏心悦目,情意相投的佳人,朝夕与之共,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生夫复何求?
( 西元两千零九年二月 草就于师陶园 )
( 附:《洛神赋》全文: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 宓 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 轘 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末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 “ 尔有觌于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 ” 御者对曰: “ 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
余告之曰: “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 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遢,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 , 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 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